老蠶集四

老蠶集四 （丙戌冬至丁亥歲除，民國三十五至三十六年，八十二首）

一、三十六年元旦，疊五年元旦韻

憲法實施在此年，煌煌法治紀新篇。五權並重惟求是，四大同盟豈汎然。除卻病魔身快活，尋來壽域地安便。（予自丙戌九月初三病不出門，惟主席誕辰曾出街，不能久坐，即歸。今日過明強，於校外右近覓一壽域。）富民侯願時豐熟，名在千秋姓在田。

二、元旦過明強中學，雖步履稍艱，精神尚好，至舊暦十三、十五病又復作

老矣吾生血氣衰，精神將養及今遲。偶沾一病逾三月，方慶新年謝舊醫。豈料糾纏驅不去，那堪反覆苦相隨。本來道力輸魔力，來去全憑彼主持。

三、千谷不遠三十里來詢予病，别後卻寄

君來我病欣然去，纔送君歸病復來。俗說桓侯猶畏瘧（俗有是語），誰知豎子竟為災。三年長我輸彊健，尺素頻頒（= ？）起槁灰。卌九年前同此病，（戊戌八月底患隔日瘧。愈後，下午猶須[1]曬背，嵗除始脫。）春從爆竹一聲囬。

[校注]

[1] 須——原稿作“湏”，依詩意似為“須”之誤，徑改。

四、丙戌除夕，曡乙卯除夕韻

嵗熟民康夢想然，民窮物貴似風顛。錐微博利逢今雨（連日雨），火急催科過舊年。秘密登基紛避債，（俗謂除夕避債為登基，謂做皇帝也。乙卯詩：“避債有人登帝殿”，蓋諷袁世凱氏，今民皆然。）玄黄戰野忍爭權（指中共）。鋪張門面桃符換，強外乾中室磬懸。

五、贈賴少伊尊人盛嶽九十有一壽翁

萬山修竹住雲窩，步履康強自在多。有子活人稱國手，惟翁遯世養天和。不聞理亂安耕鑿？自適槃阿好嘯歌。瑞應昇平翹首待，他年綽楔表巍峩。

六、丁亥元旦，疊丙辰韻

粉墨登場記丙辰，魔王竊國類亡新。有如作夢粱炊熟，無可澆愁酒飲醇。（丙辰詩：“釀酒未捐聊取醉”，蓋無可奈何之語。）纔靖海鯨消惡煞，尚餘沙鳥犯鈎陳（指中共）。和平談判終何補，呼應無靈指臂身。

七、丁亥人日有懷千谷

舊年仍守舊，人日正懷人。酒熟家邀飲，天晴户納新。道宜時並茂，物與我同春。近念廬豐樂（君署所居曰“樂豐廬”，左讀為“廬豐樂”），分甘恐告貧。（舊臘市上無甘子出售，間有一二，每顆索價五六百元。）

八、丁亥立春日吟

尚齒會圖傳好事，香山居士七十四。元日讀書至夜分，放翁老學彌辛勤。（放翁《戊午元日讀書至夜分有感》詩云：“七十年來又四年”，又云：“老學辛勤那有補”。）我今馬齒日加長，年與兩公恰相仿。位望詩名媿兩公，自適其適將毋同。

九、海山自西京以攝影見寄，覆以病後影片，媵兩絕句

西京攝影遠傳真，共認年華五十人。誰識生逢丁丑歲，此翁雖老更精神。

我近傳真露病容，病魔纏繞歴秋冬。開緘莫使深驚訝，故步依然守舊封。

十、黎前校董雁堂七十生辰，以肩輿來迓，並速千谷、入懷、勷侯同會，皆杭東舊學中人也。予於前二日往，兀坐輿中，步和述懷原韻四章，至其家錄出就正

寧論求舊與求新，從未吾生歎不辰。立定腳跟居以正，葆持心地盎然春。孤兒成立資賢母，名士行為似逸民。澹定襟期光霽度，雍容和藹使人親。

水娟山明别一邨，扶疏繞屋綠環門。化成族黨多才俊，培養家庭好弟昆。比玉無瑕常抱朴，揮金不顧偶鋤園。相交味淡情彌永，志在千秋道義存。

釆擷芹香弱冠前，賈生年少共稱賢。詩宗甫白多心得，醫學歧黄肆力研。具有勝情雙屐著，曾無俗累一絲牽。化機悟到鳶魚趣，仰看飛天俯躍淵。

艱辛求學憫童年，計盡升階共著鞭。建設從來非易事，憂勞本分莫輕傳。功成退步君懷坦，灘急撑篙我力延。（四鄉倡辦明強中學，君任校董四年辭職，予任董事長至今。）今日陽春難屬和，樓頭繼燭炳金蓮。

十一、香亭自潮州寄書并近作數詩，讀之有感，次詩中《丁亥元旦偶成》韻率成二律

故鄉第二是金城（栗園跋予《友聲集》語），一紙書來景象更。市井殘灰留浩劫，江山淫雨見新晴。游蹤老健饒吟興（原詩有“卻喜吟懷元日健”句），旅夢和平奏頌聲。不必雞蟲爭得失，物原無毀與無成。

斗室周遭大似城，坐看時事眼中更。難將畏愛分冬夏，各挾偏私怨雨晴。老病不堪溫舊夢，嗷鳴誰與散哀聲。驚人有語文何用（君《雜憶》有“文章難作驚人語”句），我欲同情棘子成。

十二、書悶

夢中時唱太平歌，外侮驅除內未和。湧貴米糧生活苦，流行疾疫死亡多。弭災空說終烏有，作福無靈可奈何。幾度問天天不語，狂書亂道壁頻呵。

十三、聞臺亂有感

延平王闢驅胡地，倉海君張拒敵旗。今日河山還漢族，消除舊恨已無遺。

自甘束縛為奴隸，甫脫樊籠變野蠻。張駿有言先老盡，後生忘卻漢家山。（晉張駿上疏請伐石趙以“先老消落，後生不識，慕戀之心，日遠日忘”，讀之使人心痛。）

消息傳來疑信半，道塗聼說殺傷多。受人愚弄拱驅策，一飲狂泉便著魔。

三百年來留手植，二重劫後祝心香。臺民若過梅花下，不識何顏見鄭王。（近擬楹帖《寄題延平郡王祠》云：“低首拜梅花，三百年來留手植；盪胸消壘塊，二重劫後祝心香。”祠有王手植梅樹。王薨於紀元前二百五十年，前一年入臺，今二百八十七年矣。二重劫，指滿清與日本。）

十四、昨晚枕上成前詩，今午有人言，三月九日《福建時報》載：“臺中縣長袁國欽確被毆斃”。惟袁任臺南，非臺中。族姪師彥任臺南縣府主任秘書，未接家書，詩以解悶（三月十九日作）

蠢動公然背叛行，宰官聞說慘戕生。縣名報道南中異，真相參差尚未明。

家駒千里亢宗才，曾拜梅花覓句回。（姪《臺灣紀行》詩云：“三百年來弔青史，梅花拜後可無詩”，蓋答予送行詩意。）履險如夷得天相，平安日盼報書來。

附註：旋得師彥寄家書並臺亂紀所經長歌，言避至山美牧場，宿三夜，招待尚好，百無聊賴，拆字卜吉凶，李局長書“山”字。歌中有“山上有山出象成，凶不成凶字可卜”之句。

十五、哭老友羅青塘

不合時宜滿肚皮，平生心事我深知。單寒惟恐先芬墜（君為羅三才先生曾孫，幼失怙），艱苦彌甘介節持。文獻保存勤手輯（予輯錄《杭川新風雅集》，君所搜采甚夥），奇疑賞晰樂肩隨（少予六嵗）。那堪病裏傳哀訊，悽絕傷心老淚垂。

讀書一字不輕過，好學精思善問多。養正一生甘淡泊，鉤沈片紙廣收羅。（君遇有闗文字及前輩詩文皆錄藏之。予近編《藍溪故實》，多向君索出。又《藍溪旬報》，訂存無遺。）居鄰咫尺時相就，鋻别貞邪性不阿。聞道彌留無亂命（易簀時尚撰有靈堂及墓門聯），翹然與世不同科。

十六、憲民、竹民兩君不遠六十里由城造廬問疾，深情款款，至可感也。别後口占兩絕寄謝

往返徒行百二程，遠來問訊感情深。歡然一見相驚喜，病已驅除八九成。

久疏執筆近三旬，信口迎來語倍真。義薄雲天砭末俗，而今古道見斯人。

附：張世琛叔瑜校長詩

憲民師、竹民先生來藍溪，夜飲念廬，賦呈憲師暨竹民先生並荷師

游楊聯袂訪程門，頓使人間師道尊。喜得春風披滿座，恰逢時雨迓高軒（近日蒔田缺水，時雨適降）。朋來病去精神爽（荷師喜兩[1]君遠道問疾，有詩），酒至歡騰笑語溫。衣缽相承慙朽木，漫云桃李植芳園。

叔瑜時長明強中校，故有結句。

[校注]

[1] 兩——原稿作“雨（= ？）”，依詩意似當為“兩”字，徑改。

十七、壽樂江凌庵、潤珊、淮西七十，兼簡德山（有序）

連城楊君潤珊、李君凌庵、淮西皆居樂江，今年皆七十。潤珊有詩來，病未能和；凌庵書言：“兩君有詩，予則否，勉成五古一章見寄”；准西詩亦續至。三君皆舊好，予六十、七十述懷詩皆有和章，今不可無詩，爰吟二百八十言壽之。李君德山亦樂江人也，於凌庵、淮西為兄弟行，上年亦有和章，今年七十有二矣，並以柬之。

七十古來稀，詩人偶意造。後人拾牙慧，沿襲不深考。靄靄樂江邨，齊年有三老。兩李[1]並一楊，弱嵗蜚聲早。凌庵與潤珊，金箭貢京鎬。仕宦著循良，撫綏赤子保。知交四十年，深情託紵縞。淮西交稍晚，久搴在泮藻。往者南征初，辟地俱潦倒。登臨屐爭著，倡和筆橫掃。聚談破寂寞，客尊酒不燥。豈不念家山，亂定歸志浩。招我蓮峯游，巌洞窮幽討。一别瞬十年，離索惄如擣。昨日楊夫子，緘寄詩篇好。繼得李侯書，中情鬱煩惱。云讀兩君詩，續貂苦起早。欲報無瓊瑤，聊以抒懷抱。憶我耆年時，《友聲集》吟稿，三君同翕應，永為子孫寳。洎乎躋七袠，珠璣錫遠道。今我索枯腸，久病如灰槁。雙螺山水窟，何羨安期棗。其人應多壽，無事善頌禱。古稀今不稀，初日照杲杲。共作昇平瑞，所居在仙島。為語德山翁，商山懷四皓。作詩當十只，朗誦南山栲。

[校注]

[1] 李——原稿作“季”，依詩意似為“李”之誤，徑改。“兩李並一楊”，即指序中“楊君潤珊、李君凌庵、淮西”。

十八、四月初八夜，泰拔鄉雙康保劉阬丘姓同祖父所生共四家，連雨傾瀉，後山崩陷，壓斃九人。玉燕家居其五，玉昆夫婦俱受傷，玉昆任雙康保小學校長，玉燕曾肄業明強，任分校教職。聞而惻然

連朝淫雨慘成災，石泐山崩大樹摧。一夜人家殲九命，傷心不測烈風雷。

從堂昆弟皆英隽，慘禍奇災屬一家。噩耗驚傳心惻惻，橫屍滿屋有啼鴉。

十九、藍溪水災行

媧皇石墜穹天穿，浹月淫雨相連緜。昨霄破塊傾盆瀉，山洪暴發防崩騫。侵曉藍溪勢浩蕩，街尾洶湧潮一丈。吾廬小築藍溪東，東溪溪水門坪上。擬登奎閣扶筇觀，橋高二丈浮闌干。紛紛走向寨頭（地名）望，渺無砥柱迴狂瀾。兩岸不辨河東西，（通舟之溪俗呼為河，曹田、覺厚二保為河東，下垻、中心二保為河西。）比屋惟見棟高低。掀波鼓浪勢未已，滔天巨浸如穿黄河堤。飛埃四起滿天塞，東崩西倒共一色。棟無高低没澤國，中心一保（中心垻、黄坑口、銀巷裏、橋頭等邨）如浮芥。存者什一九衝壞，居近水濱尚無怪。案上園下（依俗讀平）內外角（四小邨名，俱下垻保），向無水患民居樂。陽侯亦復大肆虐，陸沉一霎成大壑。日晡漲退水勢落，但見斷梁折柱壞牕破戶相參錯。明朝各保紛報災，耳聞目擊心傷摧。黄潭經流（黄潭、沈田、湖裏、歧灘、定坊等邨）同哀哉，崩山决圳（湖背角、石門口崩山，破壞兩處上下圳）橫穿溪（湖背角對岸沙嘴頭橫穿一溪）。衝破水射（水射用以障水，亦呼馬頭。岐灘灘頭被沖破）堆沙泥（歧頭、覺坊等處），一鄉十保七保皆災黎。田禾被淹煙葉腐，（煙葉即淡巴菰，國稅字作“菸”，正收采之期。）圳破水决且焦土。露次顛連五百家，波及汛濫二千戶。流離失所嗟何辜，疾病餓殍將盈塗。我雖樓店碓屋倒（倒坍祖遺店業四所，自置碓屋一所），比較損失原區區。平生殫精在教育，族校久遭兵禍毒。（倡辦立本小學，歴二十三年，□□後停辦被燬。）今茲明強半傾覆（四鄉合辦明強初中，禮堂及右片校舍全坍），努力拮据事恢復。老病餘生魂夢勞，那堪鴻雁鳴嗸嗸。救災恤鄰苦無力，空談胞與羞吾曹。百年以上聞壬寅（清道光二十二年壬寅），三百年前惟甲申（明崇禎十七年六月十六夜）。壬寅之災非此並，甲申之慘或相等。人天為何倍增怵，歌以抒哀載之筆。六一五記新月日，農家仍用授時術。慘哉！丁亥四月二十七。

二十、水災後感賦

歴劫猶存賸此生，那堪老病見災情（去秋九月一日病至臘底始愈，今春閏月又病一月）。平原鯨浪滔天湧，中澤鴻嗸帀地鳴。痛哭淚枯聲莫續，困眠心亂夢難成。那堪時疫（春間患時疲，死者甚衆）年荒後，洪水橫流汎濫行。

一電飛傳生氣回，（七月八日接劉鄉長自城來電話，勸募振米黄和五十石、德和隆四十石，共募得一百五十餘石。）愁眉鎖蹙霎時開。噓枯免作填溝瘠，含哺將收棄地孩。馬廄肯分肥養料，牛衣那計軟眠材。平生物與民胞志，慙媿家無濟衆財。

廬舍倉箱掃蕩空，凄凉宿露更餐風。遷延肆且枯魚索，迫切飢難畫餅充（募米遲延不付，卒至成色大減）。未敢酬恩忘一飯，何當望報待三公。人生見義當為勇，漫效遲疑吝嗇翁。

大廈原非支一木，輕裘端賴集千金。漂搖風雨沈舟感，喜樂菁莪造士心。不改初終情固結，休教一再氣衰侵。因難見易無難事，培植長材滿泮林。

二十一、臺灣延平郡王祠梅花，予詩屢及之。臺灣還我，擬寄一聯，已見前詩注中。近閱許南英蘊伯《窺園留草•弔梅詩•序》云：“延平郡王祠舊有古梅一樹，今茲來游，枯萎死矣。樹猶如此，人何以堪？意鐵幹冰枝亦不忍受新朝雨露乎？悵然有感。”詩曰：“孤忠抗節海之濱，香火空山草木新。獨有梅花偏耐冷，枯根不受帝王仁。”蘊伯舊為臺南人，清進士兵部主事。割臺後內渡歸籍龍溪，宦於粵。改革後，壬子丙辰兩渡臺。詩為丙辰作，正洪憲稱帝之時，所謂新朝者，日本乎？袁氏乎？今河山還我，其必欣欣向榮無疑也。次韻一首

憔悴甘心死屢濱，羞將清白點污新。囬春古幹繁枝放，擬倩傳神宋伯仁。（宋伯仁號雪巖，有《梅花喜神譜》。宋人以寫真為喜神，今潮語亦然。中華書局有影印本。）

二十二、千谷老兄左眼失明，戲贈一絕

丘明盲左稱連姓，今日先生左眼盲。莫使丘明獨專美，還將盲左贈先生。

附：千谷四絕

誼兼師友兩知心，道德文章受益深。痛癢相闗時慰勉，時從吟榭拜佳音。

天留隻眼保殘生，七七精枯病失明。盲左謬蒙徽號上（先生書中語），不才竟與古爭名。

與人無補世無功，百歲千秋總是空。心病還將新藥治，潛修願作信天翁。

觀蓮佳節又重來，校友兼逢盛會開（是日明強開校友會）。天許頑軀元氣復，明年相約再追陪。

二十三、觀蓮節伯芾來念廬有詩，喜次其韻

泛泛身如不繫舟，田居守絀服先疇。三登進業豐常願，百穫癡心老未休。結習難除文字癖，操勞不作稻梁謀。新詩雅淡迴環誦，欲卧元龍百尺樓。

附：包樹棠伯芾詩

丁亥觀蓮節謁念廬先生，賦呈長句

六月藍溪繫小舟，可園小築出平疇。看花不為紅禪破，種樹何曾白髮休。天與詩人身自健，客來諸婦酒常謀。風（= ？）懷難得清如許，脈望時還讀一樓。

二十四、是日朋舊四十二人雅集念廬，疊伯芾韻

觀蓮同上木蘭舟，主客渾忘不畫疇。談笑座中風謖謖，涵容日下度休休。人逾修禊山陰數，酒異重游赤壁謀。老病此身欣健在，年年高會願豐樓。

二十五、賦謝憲民匯款百萬元為明強獎勵貧生基金

平生風義重師門，媿比昌黎泰斗尊。愛屋及烏推厚惠，修樓助鳳看高騫。呼炊漫說因人熱，挾纊非徒拊士温。九萬扶搖期望遠，圖南鵬化北溟鯤。

鼓勵貧堅向學心（書言：“獎勵貧苦學生，堅其向學之心”），囊傾百萬慨捐金。庇寒直等千間廈，刻苦毋荒一寸陰。快慰佳兒能式穀（生近因仲子永燊營業贏利，故有此舉），扶持弱植蔚成林。高風為感賢喬梓，吐氣揚眉一壯吟。

二十六、中秋節李子又元、陳外孫永成、大兒伯剛夜飲賞月

莫問青天幾時有，且浮白盞今宵多。分明大地山河影，髣髴廣寒霓羽歌。獨酌成三得别解，（又元問太白詩，予曰：“此本無庸解，然適得一解。杯中之影，一我也；地上之影，一我也；照影之形，又一我也，是為三人，但邀字當解作邀之照影耳！”）舉觴累十頗微酡。脫身剖餅煮茶飲，信口裁詩對月哦。

二十七、輓胡韞玉樸庵

幾復東南社事修，同聲相應氣相求。文章契合三千里，音問疏違十九秋。偶一出山書負我，（任江蘇民政廳長，《游雲臺山》詩有云：“誤尋蓬島求仙葯，對此流亡有媿顏。我不負書書負我，躊躇終日未能餐。”）寧甘握卷案埋頭。樸庵樸學嗟長逝，莫管脂韋變節流（見《南社叢選》自序）。

滑稽詩

近日，市面國幣始而拒用伍圓，繼而拒用伍拾圓、壹佰圓，而銀行兌出如故，戲作試帖一首。試帖者，科舉時代應試之詩，今為背時之廢物，此紙票毋乃類是，莫嫌謔浪聊博軒渠。（附注：不十月而拒用伍千元、壹貳萬元，近且須發金圓卷一圓，准作三百萬圓矣。）

二十八、賦得紙灰飛作白蝴蝶，得灰字五言八韻

白看飛蝴蝶，狂風作意摧。燒之真騙鬼，紙在竟成灰。且帶陰間去，何為市上來。深深花隱顯，栩栩夢疑猜。製造符天地，（上年大埔縣有天地銀行冥幣，予謂可祀天神地鬼，命名最妙。）翩躚[1]墜土埃。自埋還自掘，堪笑更堪哀。血泣徒勞力，魂招未化財（從前祭祀儀注有辭神化財）。呼童謀買醉，空榼杏邨回。

[校注]

躚——原稿作“{遷[辶→]羽} ”，查字书無此字，依詩意似為“躚”之誤，徑改。

二十九、重陽節夜，家人會食，尚餘冬釀，奎兒侍飲，不覺既醉

不插茱萸且舉觴，家人會飲過重陽。興來未覺豪情减，老去方知酒力強。地下伏龍初出美（湖梓里族子掄元餉初出冬筍），槃中累卵曬乾香（初改芋卵）。深慙齊聖難溫克，漫說胸中有别腸。

三十、九日戲吟

登高桓景全家避，雞犬何辜代受災。一樣司晨兼守夜，隨劉安去得仙來。

三十一、憎蟁

炎暑薰蒸卻少蟁，秋深冬盡反成羣。隨燈聒耳聲初起，執卷欺人手不分。造物生成供赤友，勞農入夜苦黄昏。區區么麼除非易，澤國曾聞女露筋。

三十二、恬孫福州來稟言，米市斗國幣七萬五千圓，戲吟一首

市升鄉秤一斤強，（市升合舊秤二十兩又四錢，吾鄉舊用二十兩為一斤，名曰大秤。）七萬五千米斗量。若要三餐求得飽，恰供十日歎無糧。物情高漲誰操縱？幣制低流欠主張。食箸錢多無處下，豪奢莫更笑何郎。

三十三、物貴

無須[1]更說一年前，物價今年漲接連。肉貴斤逾十二倍（鄉音惟“十二”之“十”呼若“申”，為中州古語。見《老學庵筆記》），酒資升費五千圓。芋羹糝合牙門壞，飯乳香宜腹笥便。賸有清風明月在，憑君共食（東波《赤壁賦墨蹟》：“吾與子之所共食”，作此食字）不論錢。

附注：此非物貴，乃紙幣貶值。今年舊七月後，豬肉每斤四、五百萬圓，酒每升百萬圓，米一斗七、八百萬圓。政府方改革幣制，用金圓券一圓值三百萬收回國幣，舊時銀幣一圓換金圓券二圓，限至九月二十日即舊暦八月十九日，以後挾持有禁。詩皆俚俗，聊紀一時狀况，故仍錄存之。（戊午白露後一日，即八月初九日自識。）

[校注]

[1] 須——原稿作“湏”，依詩意似為“須”之誤，徑改。

三十四、近日油貴，家人云，將學內山點蒸，因憶放翁“夜缸油盡點松明”之句，為賦此篇

松明貧續放翁燈，恰似家人說點蒸。不及居山然料備，何如早睡付瞢騰。

三十五、紀夢

丁亥九月二十八夜，夢與吾兄言將往峯川。商人赴峰市者言，日短須[1]早起上船。歸告吾母，母曰：“無事，天且寒，出門何為？”予曰：“數日即返。”既念童君力哉已逝世，中止。出告吾兄，兄曰：“船已僱定，眠几已交船上。”予曰：“吾不往矣。”遇見素庵談飲酒。為鼠子驚醒，夢中情景依然，起而紀之。

夢中準擬下硿頭（峯川舊名），繾綣慈幃戒漫游。兄念愛眠先置几，人催曉起早登舟。悵懷亡友行中止，相見阿咸醉與謀。鼠子猖狂突驚醒，依依情景眼前留。

[校注]

[1] 須——原稿作“湏”，依詩意似為“須”之誤，徑改。

三十六、輓亡友張介堂（有序）

吾友張介堂，沈田邨人，今年八十，以九月二十八日卒於家。為人質直而好義，朋友告急，輒借貸以應，將家中田產典質。負債既重，求與其兄析產，得田七十餘秤，典質殆盡，且没當矣。拙於謀生，習醫，精治痢及外科。然常言，醫以濟世，乘人危而索其報，非醫道也。窮困一生而不悔。嘗有一事予久忘矣。君言，十九年其子維團以星命術往漳州，在旅館致書友人，中多文飾語。軍警調查旅館，疑而問之。星命為時所禁，不敢以實告，遂被拘。君往營救過潮，屬予作書。予以駐軍不知何部何人，何從作書？君遂怒罵，謂朋友急難求作一書，不肯答應，要朋友何用？予方與之辯，適有友在旁，問何為怒氣若是，予以情告。友人曰：“此甚容易，予為拍電前去，言為先生友人之子，必釋放。”及君至漳，其子已釋出。君不言，予已忘記。友人誰某，至今亦不能記憶。耿耿此心，負此良友。此事雖小，然足見君平日急朋友之難也。因哭君而記其事。

釣游舊侶惟君在，飽歴風霜八十春。同硯席交推質直，周朋友急致清貧。正蒙既耄猶耕舌，救世為醫肯濟人。洪水今年廬屋破，蕭然無累脫紅塵。

三十七、放翁詩“夜缸油盡點松明”，又云“省油仍廢夜觀書”，吟此以發一笑

燈前細字損人眸，豈獨拋書可省油。無奈生成蠹魚癖，松明煙火不甘休。

三十八、恬孫書言久未接予書，吟此寄之

恬孫久未接予書，遠道懃懃問起居。我日為孫謀一飽，艱難求學費躊躇。

三十九、敝裘

一領狐裘過十冬（二十六年買舊衣），買時原既减新茸。閏春又伴殘軀病（今年閏二月復病），巧日翻隨曬腹慵。啟篋備寒餘敗鞹，閉門取暖倚熏籠。擬將補綴同僧衲，入手凋零不可縫。

四十、止酒

午飲得三鍾，悠然睡味濃。幾成長日課，絕異巨川容。瓶罄難中聖，邨沽少釀冬。和陶吟止酒，無夢到羲農。

四十一、《壽考如富貴》篇，放翁七十四歲作，蓋猶不忘富貴也。予今年亦七十有四矣，讀之竊謂不然

壽考如富貴，吾意竊不然。二者皆偶得，豈必兼雙全。放翁身壽考，心猶富貴牽。貴既人能賤，富為衆怨先。何須[1]貴軒冕，但願富粥饘。今茲百物貴，芋羹當烹鮮。甕飧得午飲，三盃自在眠。醒來又一日，吾其為睡仙。

[校注]

[1] 須——原稿作“湏”，依詩意似為“須”之誤，徑改。

四十二、叔瑜校長送冬釀二瓶，值放翁生日，時十月十七日也

纔笑先生一烏有，忽逢從事二青州。好與放翁作生日，水雲鄉裏一尊酬。

四十三、次韻和一初五十初度

四代通家念舊人，髫齡隨侍祖庭春。（予季祖與君祖結青雲社，君之先公時相過從。予兒季訥肄業稔中，君為教務主任，君伯子頃在明強肄業。）範為士則尊陳寔，世號儒宗見賀循。苦學焚膏宵繼晷，良師溫故日知新。門牆手植成梁棟，（君迭任稔田中學、連城、上杭師範教務，藍溪中心學校校長，明強中學教務主任。）何必吾生歎不辰。

不須[1]星命算干支，誕值梅開品可知（君生戊戌十月二十三日）。能耐飢寒羞政客，仔肩教育作人師。生同戊戌婆娑集，（宋雀鶠、陳恬戊戌生，田晝、李廌己亥生，號戊巳四先生，鷗詩文名《婆娑集》）誦法庚寅正則辭。吟興年來窮益進，詩家風味菜根宜。

富貴功名夢一炊，硜硜此志凜操持。灌夫罵坐知非昨，趙壹窮囊賦相奇。百歲自強剛及半，千秋不朽豈難期。栽培英少勤終始（倡辦明強中學，君任校董兼教務主任），可繼成功在創垂。

啜醋咬薑強說高，帖臨乞米日揮毫。我甘藜藿師由憲，君見羹牆若雨皋。憂國共驚成水火，處身深懼潤脂膏。折梅嶺上為君壽，有狗屠樊酒飲曹。

[校注]

[1] 須——原稿作“湏”，依詩意似為“須”之誤，徑改。

四十四、約一初小飲念廬，有詩賦謝，次韻酬之

新篘端欠舊醅香，小酌難言故意長。廿載前聞參靜坐（廿年前君在集美師範時，曾學靜坐法），六年今耐住禪房（明強舊校舍本宋安仁古寺遺築）。最宜生肖偕烹犬，（予與君生皆戊年。宋徽宗以戊年生，禁天下食犬，殊可笑。）那有書雄可換羊。草草更無兼味在，相期進德日康強。

附：李競華一初詩

念廬老人招飲賦謝

折得梅花滿室香，一尊招飲倍情長。通家負媿孔文舉，納履恩師張子房。附尾有懷仍病馬，補牢未晚悔亡羊。行年五十知非候，寡過今朝在自強。

四十五、老妻七十誕辰，書以志媿

結褵五十五星霜，偕老今皆七十強。處境逆來仍順受，持家苦盡未甘嘗。艱難惟汝深知我，貧淡憐卿錯嫁郎。卻笑旁人工頌禱，齊眉多福壽而康。

四十六、壽賴歧生校長母范太夫人七十

身歴艱危劫火飛，流移辟地見先期。成仁閫教傳紗幔（季子投軍，以身殉國），造士門生助綵衣（伯子倡辦旅瑞福幼中學）。背誦女師嫻德象，心憐寸草戀春暉。西華山色（所居邨山名）長蔥蒨，家慶還欣國更肥。

四十七、觀傀儡戲

傀儡臺高廣幕張，遠傳鑼鼓近笙簧。封侯擬演粱炊夢，耀武先開血戰場。等是雞蟲爭得失，儼然蠻觸决興亡。東家熱閙西鄰笑，聼說紛紛祝歲忙。（附注：此詩聞長汀因大選舉投票時場中流血而作。）

四十八、驟寒呵凍作

陰沈天氣嚴寒甚，縮手拋書嬾出門。料想高山當孵雪，纔餘五日過冬元（鄉俗呼陰寒天為孵雪天，冬至為冬元）。

羊裘既共狐裘敝，尚待彌縫補綴完。吟罷晚來天欲雪，一杯新釀且消寒。

四十九、人生觀

人生觀破百凡空，蛇足添來枉費功。煩惱自尋還自苦，朦朧未敢怨天公。

鼎新革故浪談空，改造原非易奏功。頑石點頭吾不信，爭傳説法有生公。

強欲開懷酒易空，醉鄉何處訪無功。纔從甕畔呼歡伯，又聼尊前唱惱公。

一輪明月照晴空，何怨何恩那計功。桑樹終當潰元緒，烏梅還用煮橫公。

五十、齊縣長（登萊）枉顧敝廬賦呈

披星戴月歴南東（視察南鄉轉東鄉，昨由橫岡至藍溪既暮），劫後災情在眼中。詢及芻[1]蕘勤下問，賁臨草莽揖虛衷。教人實事惟求是（在明強中學訓話中語），行政開誠更布公（發行《杭政導報》）。野處老無奢願望，時平物阜樂年豐。

[校注]

[1] 芻——原稿作{|艹芻|} ，查字书無此字，依詩意似當為“芻”字，徑改。芻蕘，割草打柴，也指割草打柴的人。 “先民有言,詢於芻蕘。”——《詩•大雅•板》

五十一、眼底一首，枕上不寐作

眼底葫蘆舊樣依，卻嫌擿埴索塗非。許多李杜騰光燄，若定蕭曹任指揮。同軌同文真一統，亦趨亦步異三希。何人獨向門前立，閑看白雲天際飛。

五十二、越數夜枕上有感，次前韻

舊樣葫蘆未足依，翻新直鋸覺橫非（俗語：“橫鋸葫蘆直鋸杓”）。那容禁臠輕嘗試，正恐尊拳或亂揮。大夢黑甜鄉味美，群瞻白席（白席為北方相禮者，見《老學庵筆記》）客聲希。看他鎩羽堂前燕，無復差池野外飛。

五十三、次韻和霈農《四十述懷》

霈農自永春縣黨部寄《四十述懷》四律，連夜枕上不寐，有所感賦，鬱憂未已，爰成是作，雖曰次韻，實非和詩，當不嫌借酒杯澆壘塊也，並請轉鄭、徐二先生一正之。

賢聖何分且復中，滿腔心緒亂如蓬。詩來忽報強而仕，讀罷遙知敏有功。屬和苦難抽韈線，狂吟韻莫譜琴桐。十年黨國君奔走，我近傷時畏叩穹。

鼎鼎皋伊競盛名，幾人憔悴念民生。飛昇且看騰龍釜，戡亂誰籌虜豹罌。讀史丹黄頻點勘，觀時皁白未分明。殷憂伏莽潛滋甚，正本澄源仗肅清。

永春雅唱（和詩集名）破愁顏，千里成交道阻艱。兼得報瓊傳二老，（和詩首列鄭蒼亭、徐飛仙二先生詩。予五十初度，飛仙有和詩；七十述懷，蒼亭有和詩，皆未謀一面。君日與二先生酬唱，故詩學日進。）共推光國陋三孱。今徐通介常無改，後鄭淵弘近可攀。坐擁佳人友名士（飛仙和詩有“自壽客邉一消遣，朝雲坐擁卻倉庚”句），焚香合屑鷓鴣斑。

服膺黨義矢堅貞，博得清風兩袖贏。一集先芬吟兩守（先公雨汀所著曰《吟雨集》），三春慈蔭望雲橫。懸弧梅嶺香浮動，樹幟桃源（永春别名）興勃生。萬物豐昌期得所，廣微今再補由庚。

五十四、大寒後五六七連日寒甚，華氏表降至三十五度，四山冰雪近歲罕有，詩以志之

連朝寒重雪重重，白盡青山露玉容。瑞協先春餘十日（舊歴二十六日立春），豐占樂嵗慰三農。鯬黄上市初開霽，蟻緑浮盃早釀冬。醉後酣眠取溫暖，翛然無夢到侯封。

打油詩二首

楊慎升《庵外集》載唐人張《打油詠雪詩》云：“江上一籠統，井上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故稱詩之俚俗者曰“打油詩”。感農村之困苦，不能免俗，聊為此詩。若曰文言道俗情，則吾豈敢。

五十五、過舊年（三十七年二月九日）

百貨都昂過舊年，油鹽柴米貴無邉（舊呼銀元為“花邉”，亦簡稱“邉”）。破衣欲補難尋布，飽飯真艱况食鮮。紙票有人攜入厠，（原作“△屎”，因△音同“秉”，不知寫法，故改之。）華堂何處鬧呼拳。（呼讀為“華”，古“華”音如“扶”，是“呼”可讀“華”。）店家求現無賒欠，不要登基走上天。（除夕避債不見人，曰“做皇帝”，亦曰“登基”。）

五十六、拜新年

夜半無人來拜年，（昔時高新來元旦開門出行香，賊乘之而入。高返取茶壺，見水缸下伏有人，視之，乃本邨某。問：“在此何為？”曰：“拜年。”）家無長（音“丈”）物賊稱賢。昨宵逼債今恭喜，外貌周旋內厭纏。往賀新年鄰有酒，云餐舊飯（除夕存飯曰“隔年飯”）竈無煙。乞兒也自高升了，紙幣丟收五佰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