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序(乙巳至辛酉) 2

卷三 序(乙巳至辛酉) 2

二十、重修《旅潮汀龍會館志》序 乙卯(一九一五)

吾國人所至之地必有會館,小則一縣或數縣、十數縣,大則一省或數省,而居留國外者,且合全國而建中華会館焉,不可謂非中國群學之濫觴也。夫商業之發,全恃乎能群,群愈大則力愈厚,左右商場不難。若夫遠適異地,主客不相習,瞢然適市,五尺不欺,談何容易。於是,萃其相習之人,謀所以研究商務,聯絡商情,而設立會館,此亦人群進化自然之趨勢,不如是固不足以自立也。吾汀龍有會館於潮,始於遜清乾隆時。汀與潮接壤,龍岩唐以前舊隸汀,今上杭東南及永定全縣,舊皆龍岩地。两州之人居比而情洽,一水通潮,交通便利。前人合建兹館,俾商兹土者往來有主,無主客不相習之苦,其功豈不偉哉?邇者世界大通,商戰益烈,非合群策群力一致進行,鮮不為天演所陶汰。况故山出產,汀以紙、龍以茶為大宗。自洋纸、洋茶充斥,土產滞銷。兼之韓江汽船已通,向之計程五六日始達者,今則三日可以往返。而私商小販來者益眾,人數已多,情意易渙,外已見奪於洋貨,内復各便其私圖。欲挽回而補救之,則聯結團體,保持大局,尤爲今日不可緩矣。顧凡一團體所在,必有規約以遵守,資產以維持,始能久而不敝。而欲規約之顯著,資產之保存,尤必勒為成書,使人人共喻,而館志尚焉。館志自鑑林唐先生修後,迄今已四十餘載,章程之更變,分綱之續立,產業之增加,日異月新,皆不可以無紀,議續修者屢矣。今嵗,予來潮承乏館政,同鄉以此相屬,予以玆事義不宜緩,乃就舊志斟酌而損益之,已脱稿,將付印刷。爰推會館之義以諗同鄉,甚願吾汀龍之商兹土者,共體前輩建立之盛心,因是而研究商務,聯絡商情,毋徒視為酒食宴會之場焉,則商業庶幾其可久也。至於重修體裁,别具凡例,不復贅焉。中華民國四年十二月八日,上杭丘復謹序。

二十一、上杭旅瑞同鄉會序代 戊午(一九一八)

瑞金距上杭三百二十里,位豫章之極南,於汀為鄰壤。上杭入赣之途有二:會昌,山路崎嶇;瑞金,由水路至汀,自汀而往,僅一日程,故杭人商其地者頗眾,而入贛者亦樂出其途焉。杭商在瑞操菸、紙二業為多,其他營業亦間有從事者。人眾,則易涣,涣宜有以萃之;業同,則易爭,爭宜有以進之。同鄉會之設,又惡可以已歟!或曰,瑞金已有福建會館矣,焉用别立上杭同鄉會為?曰,否,否。全國之土皆中華民國之土,即全國之人皆中華民國之人,而吾國商人習慣:凡營業所及之地,必集其鄉人設立會館,或一縣一郡,或合全省,或於省之外别有郡縣會館,此何以故?蓋情以切近而益親,業以講求而日進,固其勢然矣。今日國內志士,動言合群,言愛國,而於同鄉共井之休戚,往往漠視而無覩,甚以同業之故,加嫉害焉。以此言合群,未有不愛同業而能合群者,以此言愛國,未有不愛桑梓而能愛國者。故同鄉會之設,一以聯絡情義,一以交換智識。吾謂言合群愛國者,莫或先焉。雖然處此商戰時代,凡事以實不以文。同鄉會之實際,當注重商業道德、商業知識,無智識則拙,拙者敗;無道德則偽,偽終亦敗。故一業中如何改良,如何推廣,其暢銷者何因,其失敗者何故,必互相研究而討論之,使鄉人商業日益發展,而茲會乃不虛設矣。杭商在瑞,素多才智明達之士,其必講求及此。吾將於兹會之成立,卜吾杭商業之發展焉。

二十二、整頓東潭頭渡序 丙午(一九〇六)

吾杭縣治,汀水從北來,經東門,折而南流,三面皆環水,惟北距城稍遠,然皆無橋梁,鄉民入城必舟而後濟。在東門者曰潭頭渡,區上下為二,上往半逕諸鄉,下通永定、漳州要道也。前明成化間,僉事余諒移南門浮橋於此,未幾壞於水。嘉靖十九年,巡道侯廷訓創建青龍橋,不二十年亦圮。自後橋已不成,專賴舟而渡。蓋三百五十年於茲矣。東人士所立義渡存於今者有四:曰利濟,曰新興,皆儒溪泰拔暨小河諸鄉所建;曰永安,廬豐所建;曰洪濟,洪山寺諸鄉所建;又有施半渡者,{礤[蔡→祭]} 下先代陳北(= ?)大也。常年工資:新興額定二十九两六錢有奇,造舟銀五两有奇;利濟額定二十七两七錢有奇,造舟如之;陳姓額定十三两有奇,造舟半之;永安額定一十八两九錢,造舟减四之一;惟洪濟未知實數,聞已分為二,大約與永安相等,都凡工食银百两有奇,造舟银二十两有奇。曩時價廉,工贍無缺乏之虞;近則百物騰貴,而工價未增,兼之民風不古,若所僱募之渡夫大都以工食不足為口實,或已領此渡,復領彼渡,或彼此互相推諉,往往四五舟不得一舟之用,其故皆由各義渡散處遠鄉,去城三四十里或五六十里、百里不等,而各義渡之相距又數十里不等,在縣無人總其成,彼此不相過問,渡夫遂得缘為奸偽。日短路長,鄉人至縣必當傍晚,呼渡不應,心焦足疲,企立良久,然後得濟,而城門閉矣。進退維谷,儽然若喪家之狗,甚者需索渡錢,多方延緩,遇遠方過客濡滯益甚。渡規之不振,行者病焉。予自去臘暨今春夏間,四至縣,洞悉此弊。遇鄉人士必曲詢顛末,思有以更張之。在縣晤袁孝廉少倉前輩,言及水西渡弊竇,亦與東渡同業已請官申禁别簡,就近賈人,稍給工食,俾督其役。渡夫之勤惰,與夫有無需索,皆責成焉。當時聞而善之思,倣行而未果也。今秋陳君晴川見訪東谿,以整頓東渡事相商。陳君經商縣城,目擊呼渡艱苦狀,擬合各義渡之費,使商於縣者一人總其成,每年義渡額定之银四季分繳,而渡夫工食則按月給發,遇有從前諸弊即退除另募。嵗終會同人縣中清其數。陳君已商諸各義渡董事,僉曰:善。屬予序之,予以鬰鬰有志未成之事,陳君乃毅然為之,自愧因循疲惰,為善之不果,而深喜陳君之勇於義也,欽遲靡已焉。惟是陳君擬并各義渡為二,别以其為相時增减之用,此因工食不裕,不得不然。然予思河岸相距近百丈,行人滋多,彼此往來絡繹不竭,僅以二渡接濟恐多壅滯無已,必增至三渡乃可。近雖經費不充,然各鄉義士已創於前,豈無以善其後,何妨稍增一二以足之。且吾聞利濟、新興皆有餘羡,以義渡之錢為義渡之用,有以知吾鄰里義士必不吝此區區也。陳君為我語各義渡董事曰:此非一人一時之私,而實萬民萬世之利也。各義渡董事有不欣然樂從者乎?遂書之以質鄉人士之好義者。

二十三、永定南門大宗祠創立總嘗序 癸夘(一九〇三)

吾丘氏永定之有宗祠也,始於乾隆季年,同治甲子廢於兵燹,光緒五年始議脩復,九年奉祀告成,而實未訖功。嵗丙申、己亥,復二至永謁宗祠,見夫門閾傾頹,缺而未舉,無以壯觀瞻也。登堂則時有屋漏痕,庭宇亦多不潔,心已衋然傷之。詢之守祠人,則曰:“祠無總嘗,常年守祠無經費。春秋祭祀缺如,僅各鄉具牲醴來祭而已。”及周覽神龕牌位,見所書世系参差不齊,則更慨然以歎。曩時脩理之未得其人也,竊謂祠之需修也綦亟,修祠必先易主,當倣杭城大宗祠式,奉三五郎公為始祖,餘世系準此推之,庶幾昭穆秩然而不紊。自念才力薄弱不足肩此巨任,所居又隔六七十里之遥,措置亦有不及,蓄志未逮者久之。今秋金沙族人和中與豐稔族人致捷二前輩有志於立嘗,造復訪焉。復思宗祠之設所以合子姓之歡,涣者使之萃,疏者使之親,無嘗產,以爲持久計,散處各方漠不相屬,有祠與無祠,等嘗業已立。春烝秋嘗,諸孫有事於祠得以辨尊卑。叙世系三代下宗法,不立敬宗收族事,士大夫多茫然,不講建祠立嘗,以補宗法之缺,抑亦孝子仁人之心之所不容緩也。吾族散處閩廣,僉謂合烝不易,然天下事無難易,無人為之雖易不濟,勉力為之雖難無不濟也。今二前輩慨然樂任其難,復雖不才,敢不極力贊之?惟是凡事必有堅忍不拔之性,而後可以經久,其要在清、慎、勤,而維清斯生產易厚,惟慎斯規畫易周,惟勤斯艱鉅易擧,三者不可缺一,而事乃易成。况祠之急務尚不止此,二前輩所居較近,方將一一擧之,立烝特其起點云爾。任事者固不可不以三者自勉,凡我族人尤不可不念先人祭祀缺如相與踴躍贊成之也。復已具道,大凡二前輩皆曰善,歸而檢老簿見寄,屬復書一言以為勸。復閱簿,見曩年牌位果以三五郎公為主,益歎予言之有徵。爰擧鄙意書之簿端,敬告族人願相與贊成之,則立烝之舉為他日脩祠之先導也,可乎?

二十四、族伯父州司馬進成公嘗簿序 癸卯(一九〇三)

古人云:“子孫賢,族將大,非必掇巍科、登膴仕而後為賢子孫也。”亦曰:“孝弟而已。人人能孝能弟,其家必祥,其族必盛,其國必昌。”何賢如之?古之人,或設義倉以振貧乏,或興義學以成子弟,皆本此心而拓充之。《禮》曰:“尊祖故敬宗,敬宗故收族。”蓋孝弟之所推暨者,廣也。吾閩俗最重墓祭,無論薦紳巨族、里巷小民,莫不立有祭掃貲,春秋備物致敬。其羡餘則以之培儒敬老,彬彬焉甚盛事也。吾族伯父進成司馬,為族伯祖全慶公季子,兄弟五人。四兄發成都戎,有孫曰磐,今春新入泮。而公之子三人皆克負荷。仲君占恩上舍,長子金富頃方從予受業,頗知向學。諸孫亦濟濟日眾,方興未艾;三子已析爨,留業若干,為歷年祭祀貲,將以羡餘增置產業,為儒資考費及一切義舉,占恩上舍因屬金富持簿來請序。復思天下事推久之難也,見有鄉愚無知,恃祖先嘗產之厚,好與他族角者矣;更有争祖先之嘗產,而族與族鬥者矣;而經紀嘗事者,亦往往從中漁利,上得罪祖宗,下得罪子姓,不恤孝弟之不講,風俗所由壞也。公老成長厚,復猶及見之。諸子孫沐于孝弟之化者,稔固無慮此。復之所以相勉者,仍不外孝弟而已。孝弟之義,淺言之,為善事父母兄長之通稱;深求之,則天地之大、民物之繁,使人人各得其所,皆孝子弟弟分內事也。而義倉義學,一切善舉,尤其脩諸家者,已吾甚願。占陞兄弟率其子若姪,請自脩於家者,始使嘗業日厚,而後從而推暨之一人。一家如是,推之而舉族皆如是,則吾東谿丘氏之盛,庶幾日起而未有竟也。夫是為序。

二十五、族伯父占堂公嘗簿序 丁巳(一九一七)

吾嘗謂風俗之壞,由於奢而成於惰。奢之名無定。今人年有千金之產,而用逾其數則為奢矣。然出入相抵,或其生產什伯倍蓰於千金,則豈得云奢?惟坐食而無所事事,而生產所入悉用之於不正之途,則真奢矣。初用其子,繼必及其母,子母俱盡,而苟且喪廉恥之事無所不為。故風俗之壞,必由於奢而成於惰。而欲維持風俗返澆為淳、返薄為厚,必自敦尚勤儉始。吾東谿一族,近數十年富甲閭里,首推進利。進利者,族曾祖進遠公之商號,族伯祖特齋公承之,有丈夫子五人,皆勤於經商,儉以律己,遂以起其家。公諱廷□,字成漢,占堂其號,兄弟中序居四,於予為族伯父行。予自幼聞公服賈豫章,常數年不歸。晚乃營商於家,猶昕夕勞動無少息,且食不兼味,衣不重綵,以為諸孫勸。六十之年,龍岩謝慕韓太史嘗致壽言,推許備至。予獨喜其“勤無晷閒,儉不毛棄”二語,能櫽括其生平。夫鄉里後生不事家人,生產浪費,無藝徒,艷他人豊富,一似得天獨厚者,抑何不思之甚耶?公生六子:長餼於庠,次官江西武索分司,三善經濟,尤好義,四官江西貳縣,五六俱業儒,可謂有子矣。公卒已十七年,哲配温太夫人,今亦謝世,而諸子不幸先後凋折皆在前清時。諸子前已析產,曾留若干為祀嘗及温太夫人養生送死費。今喪葬已畢,諸孫將舉所存者登記諸簿,俾有所遵守,立初姪請予一言以示後人,予以公一生勤儉,銖積寸累,以遺子孫,諸孫亦有染於奢而習於惰者乎?無論今日,抑或他日,以至於十世百世,有一於此,則不能肖其祖,即不能孝其先。《詩》曰:“無念汝祖,聿修厥德。”勉之哉。

二十六、崇範社序 己未(一九一九)

百工莫不有師,惟士之師獨尊。人生自出就外傅,濬其智識,培其道德,以成就其事業,均惟師是賴。士之尊其師,所以重其道,非若百工之師,僅僅一技一藝之微而已。古人師弟之間,情義惇篤,若家人父子。然孔門師弟尚已漢之經,生授受源流,各守家法,靳靳然不敢越其尺度。故其學專而其俗厚,載諸史冊者,若廉范禮震郭亮輩,急師之難,不避斧鉞。而楊震楊著孔宙鲁峻諸碑,皆其門生弟子所立,或涕零於既殁,或追敬其先代。又往往于金石遺文中見之,甚有遭遇師喪棄官持服者,抑何風俗之厚而情義之深摯與降?及宋代濂洛闗閩諸子,倡道理學,道统相承,賡續不絕,雖其師弟感情去孔門遠甚,朝離函丈,或夕背師說,視漢經生家亦有不逮。然其師道尊嚴尚在,不得以一二而概其全也。近世則不然,自科學勃興,校舍林立,為教師者視講堂為受傭之地,授課為受傭之時。昔日尊嚴之師道,今且须先容而後獲,濫竽充數夫何能免?為學生者,并不以師視其所受業之人直傭焉已。耳間有謹厚者流,亦以校中教師之多,更换之煩,記憶尚難,曷云敬禮?嗚呼!此學校風潮所以叠起,而士之無師,反不若百工之一技一藝相授受者,其師弟之情義為尚篤也。日者黄生憲民,以崇範社序言相請。社為其師郭君訓農而立。郭君溺苦于學,清季序貢于廷。去年某月日卒,受業諸子聚其同門之朋,醵金而為茲社,並摹繪遺像,將以春秋崇祀,表其私忱,豈非近世之鳳毛麟角哉?憲民,前畢業兩廣方言學校,以予嘗忝充教席,執弟子禮甚恭,故於其請也,不辭而為之序。

二十七、贈高友蓮序 丙午(一九〇六)

中國中鴉片之毒,盛於道光之季年。當是時,承平久,朝野上下酣嬉,無所事事,鴉片遂乘虚而入,而人趨之若鹜焉。吾閩林文忠公獨心憂之,總督两粤日,痛刈禍根,遏絕殆盡,乃格於眾忌,害未除而身已遣戍。中國被其毒者復六十年,至於今滋甚。嗟呼!禍患之來也,常生於逸樂,而中於其所忽。使中國士大夫有遠慮之識,早為之絕其萌而塞其源,則上之人已以是為厲禁,下之人又誰肯犯之,以自取其咎?乃庸流已飲鴆而忘其毒,而老成持遠見者反群起而媒孽之,使無以竟,厥功卒之國,以是窮種,以是弱是,豈天之將亡中國歟,抑中國人士之自促其亡而不恤也?近日憂國之士,推原禍始群歸咎於鴉片,上而朝廷,下而草野,莫不廪廪焉。竊嘗以謂中國至今日受禍已大且烈,創巨痛深,物極必反,欲蘄富強,必自人人戒鴉片始;否則,將無以自存,而國必亡,種必滅。然則,昔之一二偉人堅持之而不去者,今必人人痛除之,而禍乃可絕矣。吾友高友蓮志士也,染於習俗亦已十稔矣,今乃决然捨去,思出而有為於天下,卓乎其可敬已。而鄉曲之士猶執“易戒難守”之說,為友蓮疑。嗚呼!曾亦思中國此時為何時,而友蓮之自命為何如人乎而豈其慮此?然予竊有一言為君進者,當兹天下多故,列強争以我中國為俎上之肉,君素懷大志,願益講求碩畫,靜觀遠覽,以神其用,走雖不敏,亦將共砥礪焉。至於今日之事,當視為前非之悔,固不得僅僅以是自豪也。

二十八、送高友蓮之省考職序 丁未(一九〇七)

國家已廢科舉之制,令天下郡縣村落徧設學堂,以講求實學,開民智,特留一二考試為寒畯出身之路,誠厚典也。顧天下大勢已趨重於新學,而此一二小考不過藉以塞舊學之觖望而已,故魁儒達士罕樂就焉。今春考職之期,先期由大府檄各學甄别保送有定額。上杭為縣,於汀屬最大額,視他縣獨多,例應選送二十二人,而願試者不滿額。吾友高友蓮,予素慕為志士者也,特赴是選,予甚惑之。予居東溪,與友蓮同里閈,幼同筆硯,交最夙,誼亦最密,居常與論天下大計,有馳驅中原目無餘子之概。近復痛中國之窮弱,斷除嗜好,予以是益重之。今乃俯就此試,何也?夫英雄出處,雖不得以繩尺拘,然必出而可以得志,展其有為之才,庶為不苟。茲之所得,不過佐雜庶職而止,如巡檢,如典史,當世以下吏視之。君即與其選,其能終日執手版候顏色奔走,屈膝於長官之前乎?吾知君有所不能也。且即曰“能屈而後能伸”,古人有委曲以行其志者。然佐雜庶職,如巡檢,如典史,亦惡(= ?)足以有為而展其驥足哉!况其途直與已滿吏同科,在两漢掾吏固有躋卿相者,今則反是,人賤之為胥役,為衙蠹。嗚呼!與胥役、衙蠹同科,志士豈屑輕就此?予所以引為大惑也。予已以此質友蓮,友蓮乃投袂起,曰:“子知我者,予固將借此而别有所圖耳?豈戀此雞肋哉!”予曰:“難言之矣。雖然君之二親老矣,居恒悒悒,懼無以為養,君其以兹行爲少節之奉檄可乎?抑又聞之閩中瀕海之邦,多洞達中外之材。欲有為於世,不屑以户牖老,必廣交當代達人,以集其益,庶不至以方隅自隘。况近日講求新學,道山之麓校舍林立,而吾鄉學校近方萌芽,一切規模諸凡草創,乞為我調查學制,訪求教授管理之法,歸而口講指畫,匡我不逮,則兹行之有造於吾東溪者不淺矣。士各有志,君其勉焉可也。”語竟,遂書以為别。

二十九、贈宋忠勳先生序[1] 壬子(一九一二)

中國近年水患徧東南。以予足跡所至,如粵、如贛、如皖、如楚、如蘇、如浙,水災洊臻,飢鴻徧野。仁人義士,籌捐義賑,日不暇給。固由天災使然,抑亦人事缺陷,有以致之。夫補救之法,不外疏尾閭,峻隄岸。滔天巨浸雖不能盡消,然勢當可以稍殺。吾閩永春有長者曰宋忠[2]勳先生,其事可法也。往者,永春西門街尾鄉,南帶桃溪,疊遭水患,田屋漂流無算。先生倡議修南壩,以隄防之。而溪流峻急,洪水時至,凡三築三圮。先生持之愈堅,顧願弘而力有未逮,遠募海外,以底於成,街尾遂無水患,鄉人德之。推是以論,中國東南之水患,又惡可盡諉諸天數哉!予家居閩西,距永春近千里,未獲至桃溪一考察其工程。今年六月,先生來游榕垣,予得晉謁於省議會,誠樸懇摯,一望而知為長者。聞先生弱冠失怙,躬耕養母。先人經商南洋,歿於檳榔嶼。浮海南游,收遺骨歸葬。自是往來南洋數十年。年三十九,始娶夫人黃氏。逾年生一子,即今臨時省議會議長宋君子靖也。子靖自言:少不好學,先生董督綦嚴。永春風氣晚開,士子無出外游學者,先生始命子靖肄業省城師範學校。既卒業,復資遣留學東洋。當是時,中國困於專制之政,熱血志士,不得有為於祖國,麕集海外,謀所以改革之策。子靖既[3]諸志士游,學識大進。去秋武漢首義,海外志士聯翩歸國,而閩省光復,子靖實與有布畫之功。庸是知先生志[4]識遠大,不特為一鄉一邑計,其擘畫實周及全國矣。夫鄉擧里選之法不行伏處,里巷之魁傑格於俗例,不得上達,末由發抒其政見。僅僅於一鄉一邑間,小施其幹略,亦丈夫不得志於時者之所為。逮時會所趨,風譎雲幻,老生宿儒,且力排異己。視新學、昌言革命若蜂螫鴆毒,而東洋尤為[5]畏途,苟能於擧世昏沈醉夢中督令子弟,以舍彼就此,尤非憂時遠識之士不能。由前之說,先生之築南壩,不過小試其策;由後之說,則先生之遣子就學,其閎識遠慮實高出尋常萬萬也。先生今年七十,子靖屬為介壽之文,予觀先生精神強固,壽正無窮。其所責望於子靖者,亦必與之無窮。子靖志大才銳,方日與當代魁碩商榷政見,抒展夙抱。願益加沈實,以國利民福為前提,以心精力果為後盾。由是而十年而二十年,使民國富強,跨越世界。先生優游林下,頤養天和。前此之嘉惠鄉里者,將於是收其全功焉,豈不快哉!徇子靖之請,遂不辭而為之序。

[校注]

[1] 本文刊於《南社叢刻》第十三集(原版本於1915年3月出版。影印本第4冊,2632—2635頁,江蘇廣陵古籍刻印社出版發行,1996 年4 月第1版),下稱“《南社叢刻》”。標題之“宋忠勳”,《南社叢刻》作“宋宗勳”。

[2] 忠——《南社叢刻》作“宗”。

[3] 既——《南社叢刻》作“既與”。

[4] 志——《南社叢刻》作“知”。

[5] 為——《南社叢刻》作“為其”。

三十、送海山出任平和序[1] 癸丑(一九一三)

十閩地勢,分上下游。下游民風強悍,其人勇於私鬥。豪宗巨姓,偶因細故動輒構釁,亘[2]數十年不休,官茲土者恒引以為大戚。宗人海山,今月將出任平和。平和於閩為下游邑。予在省議會,嘗詢平和周君泰初、朱君介卿,以其邑之民風習慣。兩君言:“治平有三難:一胥差,二[3]夫役,三[4]械鬥。三者治,平和無不治。”予思:械鬥之害,雖由民風強悍,未始非胥差、夫役之騷擾,有以激成之。地方長官平日已無勸導之力,一遇訟事,又不問曲直[5],任胥差、夫役之騷擾。且為所蒙蔽,從而庇護之。視金錢之多少,為訴訟之曲直。民間冤抑日積而無所伸,不得已自尋報復。漸積已久,遂成一種習慣。此非下游民俗之好為私鬥也。民國新造,官吏專橫、上下隔閡之舊習,宜若可掃除殆盡。乃環視吾閩,一切無稍差異,官吏專橫、上下隔閡如故。執是以蘄民俗之丕變,是猶南行而北其轍耳。竊謂:今日地方有司,惟當清以自持、勤于任事,擧向所謂官僚派之積習,痛芟刈之。裁胥差,減夫役,為治械鬥之標;興學校,廣宣講,為治械鬥之本。且實行地方自治,延訪邑之正士而敬禮之。一邑[6]之民風習俗,恆[7]隨一二人之趨向為轉移。官之所與處者正士,地方利病自日有所聞[8]而藉以興革。否則,其收效亦適相反[9]。今君治平欲除三者之害,尤非得地方正士贊助之不可。君平日讀書,蓄道德,能文章。光復初,在浙台軍政分府,又富有經驗。予所計畫,知君皆優為之,惟願始終一致,無負初志而已。昔臨川江任之官洪之豐城,曾南豊[10]作序送之,極論服官異地之弊,而亟稱九州之人各用於其土之益。今日地方官吏多出土著,然未見其政治之大異於昔時也。平和屬漳轄,於汀為共道,與上杭尤為接近。朝下一令,暮行一政,三四日之間已達於故鄉人士之耳目。好自為之,毋使故山泉水笑人也![11]

[校注]

[1] 本文刊於《南社叢刻》第十三集(原版本於1915年3月出版。影印本第4冊,2635—2636頁,江蘇廣陵古籍刻印社出版發行,1996 年4 月第1版),下稱“《南社叢刻》”。《南社叢刻》標題作“送海山序”。

[2] 亘——原稿作“旦”,似誤。《南社叢刻》作“亘”,據此改。

[3] 二——《南社叢刻》作“一”。

[4] 三——《南社叢刻》作“一”。

[5] “又不問曲直”六句——原稿作“又不問曲直”,似有遺漏。《南社叢刻》作“又不問曲直,任胥差、夫役之騷擾。且為所蒙蔽,從而庇護之。視金錢之多少,為訴訟之曲直”,據此改。

[6] 一邑——《南社叢刻》作“蓋一邑”。

[7] 恆——《南社叢刻》作“往往”。

[8] 聞——《南社叢刻》作“進言”。

[9] 相反——《南社叢刻》作“反是”。

[10] 豊——《南社叢刻》作“豐”。

[11] 原文到此爲止。《南社叢刻》尚有“中華民國二年四月”。

三十一、送學生赴省肄業商校序

族子師健、棠華,溫生樹勳,三人已卒業吾族高等小學校,將赴會城商校而求學焉。而家之父兄,以生年皆十五六,足未出里門一步,一旦涉韓江、渡閩海,舟車曲折千里始達,閩中方言又佶屈難通。輪船抵羅星塔與他埠異,他埠逆旅執事爭先接待,賓至如歸;閩江則泊于中流,必換小舟行五十里乃抵南臺;無識塗者為導師,通閩語者為舌人,貿貿然往,恐其不便於行也,皆心竊慮之。三生毅然不顧,必達求學之的,其志可謂決矣。今日世界列強戰服他國,以商業為前驅,以兵力為後盾。故欲滅取人國,必先之以商力吸取其膏髓,握其財權,而制其死命。至萬不獲已,乃以兵威脅之,商戰之禍視兵戰尤烈,此商學之不可以緩也。中國數千年來,屏商為逐末,其卒也,全國重要商權均落他人之手,駸駸乎有亡國之懼矣!今生年少氣盛,挾其求學之決心,而注重於商業,無畏難,無倚賴,充其邁往直前之概,冒險阻涉風濤,與世界強國之商民,角逐爭雄於海上,不難也。雖然人情銳於始者,往往懈於繼,抑生今日毅然求學者,僅僅務其名乎?抑將既其實乎?會城繁華之地,最易變易人之心思,聳動人之耳目。少年血氣未定,蟄伏鄉里久,一旦入通都大邑,其善者,從事問學,得山川之助,與一時賢士大夫游,固足增其見聞,而擴其心胸;其不善者,則易染於邪僻,反不若山居之渾樸而真率焉。外縣留學會城者眾矣,善者不數數覯,而染浮華之習、囂張恣睢為人所詬病者,固十而八九也。生其堅持初心,專精於學,無貽父兄之憂,使敦勸者反為人所笑。學成之後,經國則國裕,持家則家富,俾人人知學之有真而切於用。予日望之生行矣。校長葉乃書吾議會同事友也,其父教諭先生品端學粹,校長之學得力於庭訓綦深,生其以吾言正之,且以為何如?

三十二、贈同安陳延香序 壬戌(一九二二)

救國莫如興學,夫人能言之矣。然吾國興學二十年,學校愈多,人心益壞,將儲材以救國者,而收效適得其反是,豈學校之咎歟,抑亦辦學之人視學校為利藪而胎之毒也?同安陳延香,吾嘗稱為吾黨健者,其創辦陽翟學校也,始於民國二年。延香為余言:同安學風晚開,特邀集同志,同時設立五校,以倡導之。延香一介寒士,尊人早世,先世两代苦節謀饘粥之不暇,卒具大願,力興學建校,不綦難哉?當袁氏盗國之際,議會解散,延香隻身走海外,所至歡迎,贐金四千。歸值省教育補助費停發,傾囊以濟各校之乏,並指定他日為建築陽翟校舍之用,不私一錢。余嘗觀其南游日記,每至一埠,必考察其學校辦理教授之良否,加以判斷。去冬,謀拓充校務,再遊南洋,前月始返,始終不辭勞瘁,尤為難得。余與延香在省議會同事十年,開會五次,觀其發言、建議多闗教育,不憚再四。人或笑其煩,甚則目之為迂,而延香不顧也。陽翟學校開辦十週,延香將編十年週刊,徵文於余。余足跡未至同安,未嘗參觀陽翟之設備何若,成就之人材何若,然以延香之苦心經營,寔事求是,知其學校必有異人者。嗟乎!延香吾輩手無寸鐵,家徒四壁,立所恃以持獻國家社會者,惟盡此區區之心與吾力之所至而已。管子有言:“十穫樹木,百穫樹人。”今日陽翟開雖歷十春,比諸樹木方始植根萌蘖,此後培護之功正尚未艾。延香其終始與諸同事黾勉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