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 武 贅 譚 1

南 武 贅 譚 1

纂修《武平縣志》既卒事,歸而村居之暇,由于櫽栝其中考證、辨誤,偉節卓行,軼事遺聞,匯為一編。蓋志書自有體裁,不能隨筆記錄。茲則不分門類,不分先後,以事牽率,意到則書,聊備遺忘,藉資譚助而己。唯其文其事多具於志間,有新附亦自抒胸臆,有類駢枝,因名曰“南武贅譚”。然不系之武平者,因唐置汀州,即於州西南置南安、武平二鎮,從其朔也,亦以别於縣志云爾。中華民國三十一年壬午春分日,念廬居士自識,時年六十有九。

《漢書•高帝紀》:十二年,詔曰:“南武侯織亦粵之世也[1],立以為南海王。”全祖望《經史問答》:“以詔語織為無諸之族,知南武地近於今之汀;以其所封為南海,知其近於今之潮;以其遷於廬江之上淦,知其近於今之贛。”楊瀾《臨汀匯考》:“今武平縣本長汀地,唐置州後,以本州西南境為南安、武平二鎮,用‘南武’二字分析命名,當是因其地為南武侯所封,正在汀、潮、贛之間。今民所謂南海境中有地名南武者,此其是矣。”鎮平家倉海先生逢甲,自署南武山人,鎮平今改蕉嶺,毗連武平,蓋凡汀、潮、贛相連之境皆可以南武名也。

南安、武平二鎮邑人莫能確指其地。今縣前化龍溪,《山川》志[2]云,一名南安溪。是南安舊鎮必在其地,故南宋初遷縣治於此,並二鎮為武平場。《縣治》志云,即今之武平所,是就鎮為場,場地即武平鎮地也。顧祖禹《方輿紀要》引志云:“二鎮相距二百二十里。”舊志無其文。今縣距所城二十里,疑衍“二百”字。

武平場之置,舊志以為偽閩交泰四年。閩無交泰年號,惟南唐有之,保大十六年改元交泰,旋即除去,用周顯德年號;亦無四年,疑為保大四年所置。保大三年,許文稹以汀州降于南唐,明年置場,當較合。蓋以“大”誤“太”而正作“泰”,又誤為交泰也。《府志》刪去“交泰四年”,而云“偽閩倂南安為武平場,不詳其年”,蓋秉筆者知其誤而不敢舉正耳。又場之設置,其制不詳。永定舊志以上杭場為理鐵稅,武平場當同一例。

舊府、縣志均以武平場為沙縣地,屬劍州。按置州之初立南安、武平二鎮,原長汀縣地,設場自立,仍屬長汀。以地勢論,沙縣在汀州東北,武平在汀州西南。是時,上杭、連城雖尚未置縣,上杭久已設場,屬汀州,置縣時割長汀南境益之。其後割長汀古田堡,置連城縣。是武平場東一帶皆長汀縣地,斷無遠隔五六百里而屬沙縣之理。殆因南唐初置劍州,割汀屬之沙縣往屬而誤。或曰:宋李綱嘗以監沙縣酒稅而攝武平縣事,不知此又不同。蓋酒稅非要職,原監酒稅來攝縣事自無不可。此事宋史本傳不載,忠定攝縣之時仍監酒稅與否,舊志亦未詳也。

[校注]

[1] 世也——原稿作“世”,據《漢書•卷一 下•高帝紀第一 下》改。

[2] 《山川》志——指《武平縣志•卷之一 方輿志•山川》(清康熙三十八年版,以後簡稱“康熙版”)。

《宋史•地理志》云,太宗淳化五年,武平場與上杭場同時升縣。故杭人舊有武平老友之稱,不特一切語言習慣相同,亦以同時置縣也。置縣之初,縣治在於何地,邑人多不能言,因舊志過簡,人易忽略。舊志:宋孝宗隆興間,知縣事王正國創築。“縣署在人和坊東,興賢坊西。初在武溪里,後用日者劉正已言,遷今所。”舊志[1]無武溪里,惟《里圖》[2]載:“豐順平里(注:舊武溪源永豐里)”。又《城池》[3]載:武平所城“在武溪源(注:即武平場)”。是當時因場升縣,以場為治,即今之武平所也。用日者言而遷今縣,豈即知縣事王正國歟?然其前張、魏公已遣官築土城,非王正國始遷可知。

舊志載:使相張浚帥本路,遣官築土城。但云紹興間,不詳何年。《宋史》本傳:浚知樞密院,落職奉祠福州居住,在紹興四年。故新編《大事志》[4]系之是年。所云“使相帥本路”,史無其文:遣官何人,志亦未詳。據象洞馮子健“氏族稿”[5]:始祖萬八郎,名雯。紹興元年,張浚薦為招討使,奉詔城武平,留寓象洞,為遷武邑始祖。是雯雖由浚薦由奉詔築城,非浚遣也。云在“紹興元年”,較舊志為審,但私家譜牒不敢據改舊志耳。

武平有三城:一為縣城,宋築土城,迭圮迭修。明成化間,江、廣盜起,居民奔散,邑庠士王瓊奏築磚城,不報。弘治十一年,瓊官兵部主事,參贊巡撫金澤軍務,復疏陳居民流離狀。孝宗憫之,下其議于金澤,遣官相視。十三年六月擴築磚城,閱二十五月而工竣。傳瓊居西門城外,圈其族居於城內。西門某祠截其風水以致式微及城外有藏人窟等,皆讏言也。一為所城。明制五千六百人為衛,一千一百二十人為千戶所。汀州設衛,復于武平置千戶一員、百戶十員戍之,皆以功臣世襲。洪武二十四年始築城,其後軍民雜居東門外者千餘家。正德初,議築新城,其時巨富舒經與其侄儀董其役,謗讟繁興,工中止。至嘉靖十九年,巡道侯廷訓乃令舒儀卒成之。舒經有“銀王”之號,俗傳其占人產業,因築新城而家落,亦委巷之言。蓋舒經之死己久,故巡道令其成之。觀推官余鍧《記築城》,破產之說,亦非無因。一為巌前城,其地距杭、武二縣皆八十里。明代廣寇蹂躪二邑,皆由此入。崇禎元年,乃興工築城,六年十一月告成。上杭李魯記云,倡其議者中丞熊公文燦,任其中者憲副顧公元鏡,孤意撑持使人不能搖奪則郡司馬黃公色中。當時有言城南山者,上杭陳令正中獨取社壇,黃公乃決城寺巌。既成,熊巡撫、顧巡道皆親詣勘分,畫街衢,招徠民庶,迄今三百年。為武邑文化中心,屹然重鎮矣!

别有萬安鎮城。元季魏侃夫任縣尹,其可考見者修築縣城、遷改縣署。值鼎革,卜居城北七里之劉坊。土匪海元子滋擾,倡民築土城,名其地曰“萬安村”。俗傳侃夫因築土城遭刑禍。而魏姓“氏族稿”則云,明代世襲某職、傳幾代,皆不足信。居民思遺愛,立廟城北,塑像以祀。舊正二十六日誕辰,往時演劇慶祝,香火甚盛。有墓在城南十里,曰“關刀亭”,巌前魏氏即其後。其城暴動時駐軍,曾經修葺,今城內居民不多,建築小學,規模頗弘大,工程未竣。祠在城北,遺像髯修而黑手執一劍。謝協纂麗濱伯鎔為其鄉人。余嘗偕遊其鄉,有詩[6]云:“行人如織樂熙熙.婦孺提攜趁會期。結伴[7]也偕來訪古,萬安城外魏公祠。”“周遭猶見舊城堅,老樹婆娑六百年。解組為民籌保障,至今人識[8]使君賢。”城南楓樹一株,大而且古,相傳為築城時所植云。

[校注]

[1] 舊志——指《武平縣志》(康熙版)。

[2] 《里圖》——指《武平縣志•卷之一 方輿志•里圖》(康熙版)。

[3] 《城池》——指《武平縣志•卷之三 建置志•城池》(康熙版)。

[4] 新編《大事志》——指《武平縣志•卷一 大事志》(中華民國三十年版,簡稱“民國版”)。

[5] 馮子健“氏族稿”——參見《武平縣志•卷七 氏族志•馮氏》(民國版)。

[6] 詩——該詩參見《念廬詩稿•南武集•遊萬安鎮途中雜詩》。

[7] 結伴——《念廬詩稿•南武集•遊萬安鎮途中雜詩》作“逐隊”。

[8] 識——《念廬詩稿•南武集•遊萬安鎮途中雜詩》作“頌”。

元二縣尹皆有墓在武,一為魏侃夫,一為李實,子孫皆居於武。《職官志》實誤列魏後,“實字伯英,大德七年來。宋季之亂,入元二十餘年,弦誦寥寥,實作興之”。《府志•職官》分李實、李伯英為二人,《名宦》則云實字伯英[1],均誤。府教授林大化《修學宮記》可證也。後人居東山下、岸塘等處。據其“氏族稿”,在任十三年,以官為家,後人即宅立祠,墓在西門外紅紫塚。余因訪明知縣巢之粱墓,擬暇日再訪二縣尹墓,先紀以詩[2]云:“魏令曾為吾縣尹,李實名字志歧紛[3]。築城遷署綢繆豫,興學[4]明倫作育勤。未免偏枯循吏傳,至今同拜使君[7]墳。得閑擬再披荊訪,舊部聞皆有子孫。”蓋府志、縣志李皆有傳而魏闕也。

[校注]

[1] 伯英——依前文及校注[3]疑為“子美”之誤。

[2] 詩——該詩參見《念廬詩稿•南武集•聞元代李、魏二縣尹界有遺墓,子孫占籍焉,他日將並訪之》。

[3] “李實”句——《念廬詩稿•南武集•聞元代李、魏二縣尹界有遺墓,子孫占籍焉,他日將並訪之》作“李君名字志歧分”。

[4] 學——《念廬詩稿•南武集•聞元代李、魏二縣尹界有遺墓,子孫占籍焉,他日將並訪之》作“樂”。

[5] 使君——《念廬詩稿•南武集•聞元代李、魏二縣尹界有遺墓,子孫占籍焉,他日將並訪之》作“故侯”。

明知縣巢之梁在城南里許竹園山墓。碑書“清光緒中重修”,墳小草封,殊為不稱,疑後人思其德而立虛墳耳。巢在武平有守城平寇功,己遷秩去,猶勤修縣志。余嘗偕宛縣長方舟,謝、林二協纂入訪其墓,有詩[1]云:“全城掃穴建殊勳,去後關心尚考文。健筆當年傳烈魄,循聲隔代頌神君。桐鄉魂欲留[2]朱邑,浚縣祠疑畫陸雲。斜日竹園山下路,荒涼五尺弔孤墳[3]。”

[校注]

[1] 詩——該詩參見《念廬詩稿•南武集•偕沛然、麗濵、系文訪明邑令巢公墓》。

[2] 留——《念廬詩稿•南武集•偕沛然、麗濵、系文訪明邑令巢公墓》作“依”。

[3] 墳——《念廬詩稿•南武集•偕沛然、麗濵、系文訪明邑令巢公墓》作“魂”。

舊志《古跡》載:何屯營[1]在“縣東五里何屯岡下。五代時,何統使部[2]武藝軍於此屯駐。築小城,週二里許,故址猶存。”邑人莫知其地。出東門繞北行約三里,有村曰“亭里”。居民二三十家,姓氏五六。右為往萬安鎮孔道,南安溪流其左。地勢略高,為一小岡阜。東頭尚遺[3]牆址,昔為店肆,今倒廢無餘。地頗寬敞,疑即何屯營故址。人呼“屯里”,而訛為“亭里”也。將至屯里,小澗流其右,上施板橋,武邑八景其一,曰“平橋翠柳”。謝協纂云:“即在此地,相傳河子口未塞之先,鹽船直達澗口起卸,鹽商設轉運館於此。自王文成公慮廣寇竄入,塞河子口,舟楫不通,商務衰落。”嘉靖中,知縣孫勳詩云:“遺跡不逐東流逝,歲歲花開鳥自啼。”崇禎初,知縣巢之梁詩云:“此事昔年傳勝事,迄今留得曉風吹。”蓋其廢久矣。清知府王廷掄、知縣劉昈、趙良生皆有詩直詠平橋翠柳。登之,形勝殊可笑也。余《遊萬安鎮途中雜詩》[4]云:“何屯岡以姓為名,武藝軍傳細柳營。近事百年難考信,況教千載說荒城。”“平橋翠柳景湮[5]磨,曾此[6]秦淮窄窄河。誰說[7]道旁田上下,銷金歌舞舊行窩。”志書例有八景、十景,強名湊數,官吏題詠連篇累牘,令人生厭。武平八景曰:梁野仙山、南巌石洞、平橋翠柳、丹井溫泉、龍河碧水、綿洋古刹、石徑雲梯、龍巌雨霽。匯為《形勝》一門,皆府、縣之作。别有《題詠》門,雜錄官吏之作,如教諭王鑾,即同知縣徐端倡修縣志者也,所作八景詩,疑即鑾所命名,錄其四於《題詠》,豈以官職而别歟?志中無一邑人詩,豈邑人皆不能詩歟?八景如平橋翠柳、綿洋寺已成平疇;龍河碧水即縣前南安溪,又名化龍溪,王廷掄[8]改為“化溪碧水”,龍河固不妥,化溪更不妥;丹井溫泉直一湯泉耳。凡此種種,何謂“形勝”?最著者為靈洞山而不列八景,何也?此山宋歐陽忞《輿地廣記》已載。舊志云:“為洞天之一。”“有丹井三[9],為葛洪煉丹處。”宋人已有題詠,梁顏《靈洞天福院》[10]詩云:“門外路將三市隔,此中人是幾生修?千尋古木含雲翠,一派寒泉繞澗流。”李綱《靈洞山》[11]詩云:“靈洞山前曲曲開,白雲深鎖無人來。我今欲覓山中景,洞口無塵多碧苔。”粱顏,不詳其年代、官秩,疑在忠定[12]前。讀忠定詩知其時遊人罕至也。忠定又有詩云:“靈洞水清仙可訪,南巌木古佛同居。公餘問佛尋仙了,贏得工夫剩讀書。”詩題《志》作“讀書堂”[13]。忠定集余未見,《古跡》志云:讀書堂在“縣西。李綱[14]建,今廢。”疑李公未必建此堂,後人因此詩而傅會耳。李公攝縣當在未遷縣之先,即有此堂,亦當在所城也。余嘗與宛縣長,謝、林二協纂,邑子陳奮飛、郭翼群遊茲山。初入洞口,樹影溪聲,恍惚桃源仙界。登山則無大風景,所謂大洞三十六、小洞二十八,直欺人語。求所謂靈洞院、洞玄觀,渺無遺跡,僅有屋宇數間,中祀木偶。左旁橫屋,其上祀王氏木主,據稱系王氏私業,其先王文光,明末諸生,舊志入《人物表》。余有詩[15]云:“出郊十里叩仙關,夾岸溪聲漸入山。一徑穿雲坡上下,六番渡砅水彎環。登高腰腳非誇健,垂老身心不肯閒。憶自詩題忠定後,徧傳名勝播人間。”“仙去已墟天福院,公餘何處讀書堂?人呼山賊偕遊謝,世慣墩爭[16]舊姓王。一壑一丘吾欲老,所聞所見蹟都[17]荒。洞迷卅六雲[18]封久,細雨催歸暮色蒼。”

[校注]

[1] 何屯營——《武平縣志•卷之三 建置志•古跡•屯營庵》(康熙版)作“屯營庵”。

[2] 部——《武平縣志•卷之三 建置志•古跡•屯營庵》(康熙版)作“嘗部”。

[3] 遺——原稿作“未”,依文意似當為“遺”字。

[4] 《遊萬安鎮途中雜詩》——參見《念廬詩稿•南武集•遊萬安鎮途中雜詩》。

[5] 湮——《念廬詩稿•南武集•遊萬安鎮途中雜詩》作“消”。

[6] 此——《念廬詩稿•南武集•遊萬安鎮途中雜詩》作“比”。

[7] 說——《念廬詩稿•南武集•遊萬安鎮途中雜詩》作“識”。

[8] 掄——原稿作“倫”,疑為“掄”之誤。前文有“王廷掄”,疑為同一人。據《武平縣志•卷之一 方輿志•形勝》(康熙版)載有太守王廷掄所作詩《化溪碧水》可証。

[9] “有丹”二句——《武平縣志•卷之一 方輿志•山川》(康熙版)作“有石井三,傳為葛洪煉丹處。”

[10] 《靈洞天福院》——該詩參見《武平縣志•卷之十 藝文志•題詠》(康熙版)。

[11] 《靈洞山》——該詩參見《武平縣志•卷之十 藝文志•題詠》(康熙版)。

[12] 忠定——李綱卒謚忠定。

[13] “讀書堂”——該詩參見《武平縣志•卷之十 藝文志•題詠》(康熙版)。

[14] 李綱——《武平縣志•卷之三 建置志•古跡》(康熙版)作“宋李綱”。

[15] 詩——該詩參見《念廬詩稿•南武集•偕武平縣長宛沛然方舟協篡謝麗濱伯鎔林系文紱廷邑子陳奮飛、郭翼群遊靈洞山》。

[16] 墩爭——《念廬詩稿•南武集•偕武平縣長宛沛然方舟協篡謝麗濱伯鎔林系文紱廷邑子陳奮飛、郭翼群遊靈洞山》作“爭墩”。

[17] 都——《念廬詩稿•南武集•偕武平縣長宛沛然方舟協篡謝麗濱伯鎔林系文紱廷邑子陳奮飛、郭翼群遊靈洞山》作“多”。

[18] 雲——《念廬詩稿•南武集•偕武平縣長宛沛然方舟協篡謝麗濱伯鎔林系文紱廷邑子陳奮飛、郭翼群遊靈洞山》作“塵”。

志局初賃東城內鍾氏文廣居樓上。憑欄一望,天馬山峙其前,粱野山聳其左,山頂迤南,稍下有一石峰,高大數丈,遠如老翁然。俗傳定光佛以錫杖挑之置此。志載:“山在縣東三十五里。險峻迭出,絕頂有白蓮池。昔時[1]鄉民采茗,誤至一巌,見門垂[2]龍鬚草,蒙披而入,內有佛像、經帙、鐘磬,幢蓋如新,再往而路迷矣[3]。唐開元中,福僧持鐵缽駐三蜂。大曆中,僧靈悟駐此。自後巌遂蕪[4]。其頂[5]有古母石,大數丈,一石載之,登者見百里。”固未嘗言及定光佛所謂以杖挑之置此。齊東之語,令人失笑。余有詩[6]云:“粱野山高在望中,何當健步上淩空。杖端也掛[7]嶙峋石,添出峰頭二老翁。”前清《一統志》云:“山巒高五千餘仞,開十二面。”舊時測量未精,所稱高度大率臆度,十二面亦其山支脈耳。上杭縣治山脈起于山東出之一支,自西而東,由上堡北過張風凹,東行入杭境。武平縣治之山脈則自西而來。此山則南安溪隔之。山有寺,至頂尚數里。寺內有銅鼓一具,俗傳與南巌寺鐘相聞,有“南巌鐘,梁山鼓”之諺。余未登粱山,未見其制粵西銅鼓。余在鎮平倉海先生家曾見一面,其中突起,旁皆花紋。吾鄉呼此制為銅鐘,而平面者則為銅鑼。聞此鼓平面甚大,旁有雕刻,是狀物或花紋,有字與否,言者未詳。周圍之框則用木,是特皮鼓鞔用革,此鼓則冒以銅耳,非粵西銅鼓之制也。屢託人往詳其制,均未得復,固無人注意及此矣。

[校注]

[1] 昔時——《武平縣志•卷之一 方輿志•山川》(康熙版)作“時”。

[2] 垂——《武平縣志•卷之一 方輿志•山川》(康熙版)作“有”。

[3] “再往”句——《武平縣志•卷之一 方輿志•山川》(康熙版)作“再往迷路”。

[4] 遂蕪——《武平縣志•卷之一 方輿志•山川》(康熙版)作“蕪”。

[5] 其頂——《武平縣志•卷之一 方輿志•山川》(康熙版)作“頂”。

[6] 詩——該詩參見《念廬詩稿•南武集•遊萬安鎮途中雜詩》。

[7] 也掛——《念廬詩稿•南武集•遊萬安鎮途中雜詩》作“掛得”。

南安巌,余嘗屢遊,其形如獅,又稱獅巌。下均慶寺,為定光佛道場。迤東一帶,初游時寺殿連屬,建築雖舊,規模弘大,今既為瓦礫之場矣!寺改設區署之圖書館。左近建烈士亭,開闢公園,中有蓮池,風景佳麗。《志》云:“舊為蛟龍窟宅,俗呼龍穿洞,定光大師卓錫于此。”倉海先生《南巌均慶寺詩》[1]序云:“寺在武平巌前所城中,巌在寺後,如臥獅,奇甚。由獅口入洞,頗深豁,前後俱通,中祀自巌尊者。據至治元年僧景玹[2]碑,尊者元仁宗時曾應詔入都,靈異卓著。今所傳[3]宋封定光圓應大德普度古佛者,當仁宗而訛也。碑云:尊者南歸,道杭州,遇山出蛟,以帝所賜金鐘覆之。入閩,喜此巌。有‘一峰獅子吼,萬象盡皈依’語。因卓錫啟道場,帝聞之,敕賜藏經。尊者接詔歸,有句云:‘九重天上恩綸錫,拾得曇花滿路香。’旋示寂于杭。閩人塑遺像於寺及巌中。寺舊名均慶,見萬曆二十五年僧正名碑。”“非此[4]碑存,無知此寺舊名者矣!巌後鐫‘人世蓬壺’四字,父老相傳為乾隆親筆;據萬曆間武平令成敦睦詩,碑四字乃成書也。寺所有以至治碑及延祐鐘[5]為最古,今皆存巌中。寺有何仙姑祠,俗傳仙姑與尊者爭此巌,指巌巔石上仙足跡為證。然考諸碑無此語,知好事者為之也。庚子冬十月遊此,賦四詩紀之。”茲錄其二云:“萬山圍一城,閩粵此鑰鎖。一巌瞰城立,一佛踞巌坐。旁立古士仙,遺容何婀娜。傳聞昔爭墩,此語恐未果。如何巌巔石,蓮印偏[6]磊珂?入巌巌轉深,巌勢側而橢。巌居金色身,爐煙嫋古火。巌腹蓄乳泉,時作天花墮。”“昔值蒙古世,僧[7]有化人師。說法動帝聽,天龍護南歸。乃以[8]萬石腹,手辟招提基。一獅作佛吼,萬象成皈依[9]。競傳古佛身,應化來南維。彈指五百年,時代紛傳疑。問佛佛不言,問僧僧豈知。上有延祐鐘,下有至治碑。”

詩作于紀元前十二年,碑尚存。二十九年修志,托巌前人士訪之,鐘存而碑遍覓不可得。相隔僅四十年,殆因暴動毀壞或開闢公園取作他用,古物之難保存也如是。考《府志》:“宋定光大師姓鄭名自嚴,泉州同安人,年十一出家,十七游豫章,除蛟患。乾德二年,來汀之武平南巌,郡城南潭有龍為民害,師投偈,沙湧成洲。郡守趙遂良以聞,賜南安均慶院額。”又引真宗朝謁,上賜郡守胡成秩,饌至郡尚溫事。咸淳八年坐化,邑人塑其肉身以祀。所稱郡城南潭龍為民害,與邑舊志載蛟潭事相類。邑舉人劉登撰《三寶殿碑記》稱:“杭州法相寺定光佛金身,瞻禮者焚香則煙從七孔而出,彈其腹若空。”謝協纂久住杭州,亦言法相寺金身至今尚在。碑稱“示寂于杭”者可信。《府志》云“邑人塑其肉身以祀”者,誤也。除蛟患,據碑在杭州,亦非豫章。碑立於至治元年,距仁宗不過十年。自嚴尊者即定光古佛,景玹記本寺中不應謬誤。黎士弘重修粱野山定光禪院,題辭云:考《郡志》,師成道在宋太宗、真宗時,元時所頒誥敕尚存寺中,是郡寺僅存元代誥敕,證以南巌之延祐鐘碑稱元仁宗時者,尤為可信。劉登又據《湖壖雜記》:“佛名行,修耳長數寸。吳越王于粱開平時據兩浙,佛攜瓢至。永明禪師告之曰:‘此長耳和尚定光古佛應身也。’是定光古佛五代時即有之,不自宋時”云。至何仙姑,據《志》,為何大郎女,世居南安巌,生而不茹葷,誓不適人。父母貨餅自給,呂純陽日索餅啖,輙與之。贈女一桃,云:“食盡則成仙。”仙姑遂辟谷南巌。乾德二年,定光佛抵巌,欲闢道場,仙姑出觀洪水,佛遂攝巌趺坐,大蟒猛虎皆盤伏。仙姑請于父,遂舍宅與巌為佛道場。《志》亦不載爭巌之事,大抵方外事蹟多炫靈奇,輾轉流傳,訛謬錯出,固不足探辨也。

重修梁野山定光禪院題辭有云:“里巷閧傳,當大兵駐郡時,有兩巨僧同立城頭者,又有見兩僧從空灑甘露灌城中者,人以為兩僧即定光與今所奉伏虎禪師也”。按伏虎禪師世傳姓葉名惠寬,寧化人。未至巌前十里,有地名曰“伏虎庵”,在南下公路之右,有小市,庵在左,右皆民居。余屢經過而未至庵,疑所祀即葉。《志》云:“定光佛削木書偈斃虎處。”是祀非伏虎禪師矣!

[校注]

[1] 《南巌均慶寺詩》——見《丘逢甲集•嶺雲海日樓詩鈔•卷七》,第493―494頁,嶽麓書社,2001年,第1版。

[2] 玹——《丘逢甲集》作“鋐”。

[3] 所傳——《丘逢甲集》作“所傳為”。

[4] 此——《丘逢甲集》作“萬歴”。

[5] 延祐鐘——《丘逢甲集》作“延祐間所鑄鐘”。

[6] 偏——《丘逢甲集》作“徧”。

[7] 僧——《丘逢甲集》作“曾”。

[8] 以——《丘逢甲集》作“從”。

[9] 皈依——《丘逢甲集》作“佛皈”。

巌前希賢書院在中街,享堂祀杜君夫婦牌位。聞杜宅與書院接近,併入書院後嘗顯形,故袝祀焉。吾杭傅簡侯先生掌教茲院,為碑記嵌之堂。余嘗為《孝烈杜婦傳》[1]曰:“孝烈杜婦,清乾隆時巌前人,夫名婦姓均莫詳[2]。夫故[3],上[4]有老母,婦矢志養姑。姑以家貧,憫婦年少[5],幾出諭,令改適。婦泣不從,日入山負煤以養[6]。或勸鬻宅供甘脂[7],亦弗聽。荼苦自甘,人未嘗一見其笑容。姑歿,遂自剄。宅無主,鄉人就其地擴築[8]希賢書院。後百餘年,乃設杜君暨婦牌位[9],配享於堂。吾杭傅先生掌教書院[10],記其事勒石嵌於堂[11],題曰[12]:‘杜節婦’。余更為‘孝烈’云[13]。”“論曰:余[14]讀傅先生杜節婦碑記,未嘗不為之肅然以敬,愴然以悲也!謂其節苦[15],其孝真,其就義從容而堅忍,稱許至矣!余獨惜婦之姓與夫之名均無傳[16],何也?據清[17]嘉慶三年武平令許元淮《募捐書院膏火序》[18],書院始於乾隆四十年,明年秋落成。傅先生掌教茲院在光緒初,所謂百餘年者即指此[19]。使當[20]倡始時,主其事者苟念婦不願鬻宅以資瞻養[21],今用其地,設法為之表彰[22],何至夫名婦姓湮沒不傳[23],且必閱百餘年乃為袝祀於堂[24]?書院育才[25],固婦之志.乃視無主廢宅,悍然不顧,[26]蓋於主事之人不能[27]無責焉矣!抑又聞傅先生掌院時[28],孝烈嘗顯形,鄉人乃有袝祀之舉,碑記不著[29],蓋恐啟迷信之漸,亦諱之也。嗚呼!貞魂不泯[30],烈魄常存,可信亦可畏哉!”

[校注]

[1] 《孝烈杜婦傳》——載《念廬文存•卷五 傳•孝烈杜婦傳》(手抄本)。

[2] “夫名”句——《念廬文存》(手抄本)作“不知其姓,亦莫詳其夫名”。

[3] 夫故——《念廬文存》(手抄本)作“夫早故”。

[4] 上——《念廬文存》(手抄本)作“家”。

[5] “憫婦”三句——《念廬文存》(手抄本)作“憫婦年少無出,諭改適”。

[6] “日入”句——《念廬文存》(手抄本)作“日入山擔煤以力養”。

[7] 供甘脂——《念廬文存》(手抄本)作“度日”。

[8] 築——《念廬文存》(手抄本)作“建”。

[9] “乃設”二句——《念廬文存》(手抄本)作“乃設杜君暨婦牌位於配享堂”。

[10] “吾杭”句——《念廬文存》(手抄本)作“吾杭傅先生碩臣適掌教玆院”。

[11] 堂——《念廬文存》(手抄本)作“堂壁”。

[12] 題曰——《念廬文存》(手抄本)作“稱”。

[13] “余更為”句——《念廬文存》(手抄本)作“予為更之曰‘孝烈’云”。

[14] 余——《念廬文存》(手抄本)作“予”。

[15] “謂其”句——《念廬文存》(手抄本)作“先生謂其節苦”。

[16] “余獨惜”句——《念廬文存》(手抄本)作“而婦之姓與其夫之名均不傳”。

[17] 據清——《念廬文存》(手抄本)作“據”。

[18] 《募捐書院膏火序》——《念廬文存》(手抄本)作“《募捐膏火碑》”。

[19] “所謂”句——《念廬文存》(手抄本)作“歷百餘年”。

[20] 使當——《念廬文存》(手抄本)作“使”。

[21] “主其”二句——《念廬文存》(手抄本)作“主其事者念孝烈不願鬻宅力苦養姑,留其宅為今日培才地”。

[22] “設法”句——《念廬文存》(手抄本)作“設法表彰”。

[23] “何至”句——《念廬文存》(手抄本)作“何至名氏湮沒”。

[24] 堂——《念廬文存》(手抄本)作“堂邪”。

[25] “書院”三句——《念廬文存》(手抄本)作“舍宅育才,固孝烈之志,乃視為無主”。

[26] “抑又聞”句——《念廬文存》(手抄本)在此句后尚有:“並物主名氏亦無人記憶”。

[27] 不能——《念廬文存》(手抄本)作“固不能”。

[28] “抑又”句——《念廬文存》(手抄本)作“抑又聞當日”。

[29] “碑記”三句——《念廬文存》(手抄本)無此三句。

[30] 泯——《念廬文存》(手抄本)作“滅”。

《唐書•地理志》:“開元二十四年,開福、撫二州山洞,置汀州。”元和《郡國志》:“開元二十一年,福州長史唐循忠於潮州北、虔州東、福州西光龍洞檢責,得諸州避役百姓共三千戶,奏置州,因長汀溪以為名,曰‘汀州’。是長汀為光龍洞,寧化則為黃連洞,其字或作峒。”《臨汀匯考》謂:“峒者,苗人散處之鄉。”余謂非是。據唐循忠奏,固謂諸州避役百姓,非苗民也。上杭有梅花洞,其地至今尚未闢治。字書“洞”,有幽壑之名,大抵深山窮谷、人跡罕至皆呼為洞,如洞天、洞府之類。其後人類日繁,土地日闢,仍其故名,俗於鄉村之富者尚有“洞主”之稱。武平則有象洞,《志》引《海碎錄事》[1]云:“洞未闢[2]時,群象止其中”,疑亦非是。象為熱帶產物,非汀所有,蓋因其名而妄為傅會耳。又云:“環抱迂迴,有九十九洞”,此猶上杭梅花十八洞之類。舊志題曰“象洞九洞”,豈非駢拇枝指、畫蛇添足乎?若巌洞而前後皆通,惟南巌之呼龍穿洞,名副其實。又云:“其地膏腴,有美稼可釀[3],邑人重之,名‘象洞酒’。”因此而名,各處皆有之。清初巡道周亮工《杭川城樓詩》:“象洞雲迥迷鳥道,龍巌雨過認獠城。”詩人取其對仗工整,固無取義。又《托素齋集•伊易庵傳》云:“粵東惠州之和平,固盜藪,地名象洞,復嶺重山,界連三省。每盜起,三省近邑皆被蹂躪。”是象洞之名,和平亦有之,不獨武平矣。

象洞富美鄉有松樹一株,不知何代物,亦不知枯于何年。中空,旁有孔如窗,其中可容數席。余未往觀。惜無王大王為造庵子耳!《通志》載:“福州雪峰枯木庵,唐天祐二年,王審之造庵子,刻字其中:‘義存大師示寂于此’。”世稱“樹腹碑”,因首稱“王大王”,又呼“王大王碑”。正書直下,從左讀,紋理堅緻。余嘗拓得一紙。千餘年完好如故,為木刻最古者。象洞此樹不千年亦必數百年也。又武所太平鄉天后宮背有樟樹一株,周七八丈,樹葉濃茂,團聚如球。八年,煎樟腦商人出價千金,試之無腦,得以保存。此則莊生所謂“不材之木”得以保其天年者也,大可與象洞枯樹齊,而年代久遠或不及。

[校注]

[1] 《海碎錄事》——《武平縣志•卷之一 方輿志•山川》(康熙版)作“《海錄碎事》”。

[2] 闢——《武平縣志•卷之一 方輿志•山川》(康熙版)作“開”。

[3] 有美稼可釀——《武平縣志•卷之一 方輿志•山川》(康熙版)作“有美稼,可釀酒”。

《明史•文苑傳》:陳際泰,字大士,臨川人。父流寓武平之象洞。生於其地,久之返臨川,與艾南英輩以時文名天下。相傳其父業鐵匠,際泰在武平縣試列第一,試童以其外籍攻之。遂歸,不復至典試。黔中漳南道馮之圖,其鄉人也,際泰與馮書有云:“象洞為弟胞衣墮地之所,母族、妻族旨在焉,其為弟之故鄉也。”晰矣,所著《己吾集》,與人書劄詩文,念念不忘象洞。嘉慶末,知縣鄧傳安訪陳大士先生遺跡,記言其祖父伯玉即寓象洞,歿於岡背坪上;父西園,初寓洋背水寨及白石山之登塔窩,再遷官坑;際泰母族妻族俱在象洞。嘗館乾上及羅坑,上杭諸生丘一敬館洋背之安樂窩,際泰每受業其處,得一敬之力為多。傳安,江西浮梁人,記中考求其詳,以乾上為象洞地。《杭志》則以為上杭之乾上,一敬即其村人,在杭東之湖洋,疑不能明。際泰家貧,幼時覓書之艱,好學之篤,《太乙山房文集•自序》言之綦詳,與一敬往來亦詳《自序》中。際泰有寄題安樂窩聯云:“憶向時釣弋依然,過故國故鄉不堪回首;喜此日琴書有主,冀多方多士從此揚眉。”傳安手書刻之懸於堂。康熙中,曾孫凝客、朝客,以象洞為曾王父發祥之地,擬新祠宇,告之邑舉人林寶樹,為撰《募陳大士先生書院序》。言:“先生先人,入閩已三世,生於斯長於斯,誦讀婚娶於斯,決歸臨川,豈其本心哉?”又引《與馮漳南書》及“寄題聯語”,謂:“其依風巢南之思,切切如訴,則決歸臨川非其本志,可於言外見之。”世傳縣試以外籍被攻,非無稽也。

十方區人相傳,有“象洞書生陳大士,處明亦館葉中堂”之諺。據採訪冊,明葉向高因患足瘡,鄉人以為癩,與其妻流落處明,館于聶大桂家數年。值大比,大桂贈以金促赴試,聯捷成進士,累官東閣大學士。大桂祖祠落成,嘗贈聯云:“肯構鳳棲可方古人出處;奮庸龍見仰瞻天下文明”。余以聯末分切“處”“明”,未免落小家數,語亦近於雜湊,流俗傳聞不足為據。《葉文忠集》余未見,武邑又無《明史》,乃寓書友人查之。包樹棠伯芾摘《明史》本傳見復,附以辨證云:“向高,字進卿,福清人。父朝榮養利知州。向高甫妊,母避倭難,生敗厠中。數瀕死,輙有神相之。舉萬曆十一年進士。嘉宗崩,向高亦以是日卒,年六十有九。”是向高固宦族,以其卒年上推之,年二十五已登第通籍,斷無流落處明之事。又邑人傳張瑞圖嘗至城鬻字,縣前橫街“郡憲第”為其手書。瑞圖為魏忠賢黨,忠賢生祠碑版文字皆出其手,人品不足齒,至與不至,可不論矣。

十一

十方,位杭武巌公路中心,西北至武平城,東達上杭城,南下巌前城,皆四十里。土地夷曠,舊有西湖寺,屬黎畲境。二十四年,就寺背開闢市場如鉗形,東頭直街將至寺背,分左右出,街衢寬展,店鋪數十間皆新建築。寺擴築為中心小學,中闢小公園,周栽花木。異日當成重鎮。余往志局,屢住于藍君大華所設陸豐商店,禮意周至。余有《信宿十方》詩云:“五載經營地轉移,芟荊斬棘在人為。十方散處炊煙合,三路交叉轍跡馳。東道客來欣有主,西湖寺古剩遺基。往來信宿雞鳴候,已是車聲轆轆時。”蓋路上獨輪車最多亦最早,天未明即起行焉。

十方東行三里許曰金雞嶺,舊嘗設隘,明知縣張策置黃柏公館。官路未改之先,經由武平取道於此,為通杭要隘。隆武二年九月,清李成棟已下上杭,統兵至武。武所副千戶張承勳(其先張真,德化人,明初有功世襲副千戶,戍守武所,承勳其八世孫也,全族五六百口。)率家丁三百餘人抗清兵於此蛉。其後所城破,全宗殉難。遺孤允敬,年七歲,伏屍中得免,逃居和平鄉,誡子孫誓不仕清,故清代二百六十餘年,其族無顯者。民國初,玳仁乃畢業北平朝陽大學。今居和平鄉者已傳二十代,遷四川仁壽縣者五百餘口。清代無人敢筆之,記載志乘闕如,致不知李成棟統兵入武有抗拒血戰之事。余過金雞嶺,詩云:“金雞嶺上舊鏖兵,種族當年此戰爭。三百健兒齊赴義,惜無人與表忠貞。積屍叢裏剩餘生,不仕新朝大義明。二百餘年遺誠守.報□[1]人重舊家聲。”

[校注]

[1] □——原稿此處缺字。

十二

相傳清初血洗軍家,此言非無稽也。舊志《城池》云:“順治三年秋,王師入境,歸命爭先。所民王道一煽惑徐文泌等眾,逆我顏行。統軍李成棟、置縣陳元率軍攻破,殲渠撫民。”《萑苻志》云:“道一已拒王師,復統所眾及勾引各鄉愚民萬餘攻城,焚毀登龍橋,氣陷甚熾。官軍憤擊,追至所城,攻破之[1]。屠殺甚慘[2]。”又,知縣楊宗昌《武所分田碑記》[3]云:“順治三年至五年[4],內奸作孽,陷城三次。巡道張嶙然[5]召巌營原職都司溫而璋、張軫統帶鄉勇六百名,協同恢復。所民幾無孑遺。”是血洗之跡可尋也。上杭羅銓撰《三世傳記》亦云:“武平所城以傅公一言抗清師,頓遭鋒鏑之慘。”傅公,即巡道傅天祐。屠戮之慘非血洗云何?余援周頑、殷肄之例,為王道一、徐文泌立傳。蓋武所軍家皆洪武有功將弁,奉調駐守,世受國恩,不仕異族。固人同此心,豈王道一一人之所為?徐文泌以貢任延安同知,歸官家居,豈待道一之煽惑?十月攻城之役,鄉眾萬餘豈皆道一所能勾引?參閱《軍籍氏族稿》,受禍最慘者,厥為張姓,即張承勳之族。次為程姓,其先程玉成,明初奉調駐所,至明末八傳,人口不下三百,清兵破所幾靡孑遺,僅餘少數在外得免於難。又次為王姓,有世襲百戶二人,一為臨川王德,一為陸安王興,《軍家氏族稿》以為皆始祖紹晉之子,分為三房,二房早絕,三房清兵破所而絕,道一不詳何人後。崇禎元年,藍塘陣亡之王道坦為王興後,國耀之子,道一殆亦王興後矣。至正千戶祝三官保、副千戶向榮世襲皆與國相終始,今無此姓,必備受屠戮之慘。惜無人載筆與江陰、嘉定、揚州並傳,致忠義湮沒,悲夫!軍家世受國恩,不忘明室。清初周建宋合眾姓建朱子祠。朱為明國姓,祠曰“朱子”,使清不敢禁毀,其意深其旨遠矣。

武所相傳軍家十八姓,皆世襲將軍,載籍無稽。今傳之姓,不止十八。查洪武中駐所正千戶一員賈輔,副千戶二員:張真、向榮。其後永樂中增副千戶張忠,計世襲副千戶三員。宣德中增正千戶一員陳牛兒,正德中張忠玄孫憲有功升正千戶。後數年又增千戶祝三官保。是正德後世襲正千戶四員,副千戶僅二員,至於百戶九員,皆洪武中調駐。又《軍家氏族稿》有余馬,撫州金溪人,佐明太祖有功,世襲明威將軍,洪武二十四年奉調駐所,傳十世至孟淑。查各家傳襲俱在九世、十世間,載明襲職年代。余氏則否,明威為明武散官,正四品初授之階。明制自正二品至五品皆稱將軍,二、三、四品正、從各三,五、六品正、從各二,史稱將軍者二十二階。惟六品稱校尉。此外,周氏封武德將軍,則正五品初授之階;董氏封武略將軍,則從五品初授之階。舒氏、危氏皆封武威將軍,明無此階。凡稱威者,正四品,有明威、宣威、廣威。武在上一字者,正五品:武德、武節;從五品:武略、武毅。以賈輔為駐所最先之正千戶,僅封武德,其餘世襲將軍,如劉、艾、許、洪、程、何、李、彭、翁、鄔各氏,當亦從五品初授之武毅、武略耳,周、舒、危三氏想亦同之。又丘鑾,蘄州人,世襲百戶十一次,中有兄弟相及一次,實十世。而《軍籍氏族稿》則有丘錦郎,金溪人,隨征來所,殲寇封武略將軍,世襲三代。錦郎歸原籍,留子文清襲職,傳子友富,孫吉,今居武所者皆其裔。是又非丘襲百戶丘鑾後矣。舊志過簡,世襲百戶《武統志》皆僅戴初一人,後代傳襲刪而不存,今為搜補入《職官志》,而舊志所正千戶一員、副千戶二員者,亦未審也。

武所軍籍明中葉後文物甚盛。自正統十二年饒熙、胡泰同榜鄉舉後,閱二百餘年(按:只189年),萬曆三十一年,鍾籲雋始繼舉於鄉。其間弘治十七年之舒綸,正德十四年之舒胖,萬曆二十八年之危守志皆軍籍。而貢於廷者,又二十餘人。舒冕之有志正學,尤矯矯者也。

[校注]

[1] 攻破之——《武平縣志•卷之九 人物表•萑苻志》(康熙版)作“四面雲集攻破之”。

[2] 屠殺甚慘——《武平縣志•卷之九 人物表•萑苻志》(康熙版)作“屠戮甚眾”。

[3] 《武所分田碑記》——參見《武平縣志•卷之十 藝文志•武所分田碑記》(康熙版)。

[4] “順治”句——《武平縣志•卷之十 藝文志•武所分田碑記》(康熙版)作“自順治三年起至五年止”。

[5] 巡道張嶙然——《武平縣志•卷之十 藝文志•武所分田碑記》(康熙版)作“當蒙前巡道張檄”。

十三

城東天馬山之北,粱野山之南,缺中一峰,不高,頗挺拔。詢之邑人,其下為赤崗,距城約十里,朱良覺所居也。清於順治三年九月下武平,良覺築寨舉義不肯降。五年閏四月二十九日,潛入城,約上杭張恩選率眾數千,屯二十里外,以城內舉火為號。(恩選,《杭志》號“豬媽熊”;《寧化志》作“豬婆龍”;《武志》於崇禎七年記程章、童維新戰死,作“豬婆戎”;《陳老滿傳》記此事,作“朱麻庸”;《萑苻志》稱“廣寇”;《王際泰傳》稱“流寇”:皆秉筆者隨意書之耳。是時,恩選奉隆武太子名號,亦受舊巡道傅天祐號召,已樹遺民旗幟矣。)《萑苻志》云:“火未及發,城中覺之。士民憤激,截殺二百餘級,餘黨悉定[1]。”《人物表》載:“諸生王際泰不顧身[2],督率鄉勇出戰,冒死衝鋒於陣[3] ”,以是列祀鄉賢祠。《人物志》載:“陳老滿挺身交鋒,殺賊甚眾,又生擒三功。”以是推之,所云“截殺二百餘級”,寧足信乎?若朱良覺者,亦自以與國同姓,不降異族,築寨自守,歴二十餘月而後發,卒以機事不密,無以成功,竟能遁跡。《遠引志》無誅戮之文,不可謂不智。清焰方熾,紀載無聞,良可慨己!至張恩選反復梟桀.詳余所撰《張恩選始末》,杭《志》已載雜錄中。

[校注]

[1] 定——似當為“走”字。

[2] 不顧身——《武平縣志•卷之九 人物表》(康熙版)作“奮不顧身”。

[3] “冒死”句——《武平縣志•卷之九 人物表》(康熙版)作“冒死衝鋒,遂亡於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