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国一周见闻录(纪实文章)(1—5)
越国一周见闻录
黎 炯 宗
一、我竟然也是个“危险人物”
这学期开学才几天,忽然接到学院办公室打来的电话,说是让我去拿一张证明和院长有事要对我说。
到了院办,院长先是递给我一张打印好了的《证明》,那《证明》是写给市公安局的,上面的内容是“兹有我校黎炯宗教授从未参与过涉及国家机密的科学研究,该同志近期要送学生前往国外留学而须办理出国护照,请给予办理是盼”。
看到这个《证明》,我问:“是让我送学生出国留学是吗?送去哪个国家?”
“越南”。
“办护照,还得要这个《证明》?我听人家说办护照都是拿户口本和居民身份证到派出所去提交就能办了的呀”。
“不,别人是别人,咱们和普通老百姓可不一样,国家有规定,现役军人和退伍未满两年的退役军人不能出国,科研单位人员及高校的科研和教学人员,凡是参与过涉及国家机密的科学项目的研究者,终身不得出国,因而我们这种单位的人去办护照,公安部门是要凭这个证明才给办的”。
“另外,即使办好了护照和签证,出到国外,也不能向无关人员泄露自己是在高校工作的人,不然都有可能会被敌特机关盯上而有可能人身安全受到威胁或有可能会成为他们的策反对象”。
“哦,不过,我到哪人家都以为我是个农民,不可能会有人盯上我的”。
“别这么认为,从穿着上来看你虽然像个农民,但在气质、举止风度上却和农民不一样,精明的人是能看得出来你不是农民的,再朴素的衣着,也掩盖不了你身为一名学者内在的气质和风度,千万不要麻痹大意”。
听他这么一说,真想不到,我这么个衣冠不整,胡子拉碴的人,身上竟然还会藏着“掩盖不了”的“学者的内在气质和风度”,而更让我始料不及的是:像我这么个因在地里刨食总吃得不好也穿得不暖而只好丢下锄头犁耙跑到三尺讲台上来靠摇唇鼓舌以混饭吃的俗不可耐的教书匠,在敌特机关的眼里竟然也会那么“值钱”,一旦出到国外,就有可能会成为他们要盯上,收买甚至要绑架的对象而“秒变”成为“危险人物”!
二、马上就成了“百万富翁”
广西运德汽车运输集团有限公司声称他们的大巴车可直达越南的首都河内,我们与该公司包的一辆大巴车把我们拉到了凭祥友谊关口岸后,却忽然叫我们全部下车并且把全部行李都要带上,然后让我们步行过境,说是拿好该公司给我们的车票,过了越南的口岸后在那边就有车接我们去河内,并说车子很多,上哪一辆都行。
从下车的地方到口岸,有一段约两三百米的距离,我们刚一下车,就有人凑上前来问要不要买越南的手机卡和要不要兑换越南的货币。
与我一起送学生去留学的越南语教师宋亮,上大学期间也曾到过越南留学,并且毕业来到我们学校任教后又每年都送学生去越南留学,情况熟悉,他建议学生们都买越南的手机卡,说你们要在越南长住下来,没有越南的手机号是很不方便的,因为中国的手机号码从越南拨回国内来要算国际漫游话费很贵,每分钟高达15块钱,而用越南卡打回来虽然也是国际长途,但比用中国卡打国际漫游就比较划算。
大家听他这么一说,也就纷纷买了越南的手机卡,我和宋亮也买了,宋亮说他年年过来都买,把卡里的话费用完就扔。
接着,宋亮又问了人民币和越南盾的兑换比率,回答是1元人民币可换3200越南盾。
“也基本上是这个比率了,换吧”,说着,他自己就掏出钱来和那些人换了。看到他带头换了,我们每个人也都换了。当然,学生们要长期留在越南留学,因而他们每个人换的都远比我们多。宋亮说:“其实也不一定要换得太多,因为在河内也可以换的,至于比率那就难说了,一天和一天都不一样,有起有落”。
听他说在河内也还有很多地方可以换,我想那就先不换那么多吧,于是我拿出了500元来,换到了160万越南盾,瞬间便成为了“百万富翁”!
不过,才当上了“百万富翁”或“千万富翁”还不到几分钟的时间,我们大家就都后悔了,因为,继续往前走了几十米后,拐过了一个被坡地挡住了的大弯时,迎面又有人挥舞着手中厚厚的一大叠越币问我们要不要换,我们问怎么换,说是1比3300,又再往前走,在快到中国口岸的地方时,又遇上了几个换钱的人,他们的兑换比率是1比3400。
“唉,一年不来,我也没想到这边还有更划算的”,宋亮如是说。
三、排着长队去行贿
在通过中国口岸时,旁边张贴有显眼的通告告知出境者我国驻越南大使馆及我国在越南各地的领事馆的地址和电话,说在越南境内如遇到什么困难的话可以联系我国的大使馆寻求帮助。但很多人对此都不以为然而是匆匆走过。
凭祥友谊关中国口岸
过了中国口岸后,再往前走一段路才到越南口岸。
要通过越南口岸,手续比较繁琐,要过越南去的人挺多,都是国内同胞出去旅游的。在我们的前后,都是有导游领队的旅游团,尚未到达越南口岸之前,就听到有导游要游客们准备好护照签证和10块钱,说是过口岸时必须得要交的钱。
因宋亮对越南的情况很熟悉,听到旅游团的导游要大家准备护照签证和10块钱后,他叫我们也照办,并对我们说,其实本来越南国家并没有要求入境者要交这10块钱的,这钱实际上是口岸的越南兵索要的贿赂,所以交了钱他们也不会给任何收据或条子之类凭证。但你要是不交,他们就会把你的护照晾到一边去让你等着,而过境的人那么多,后面的人也会催你快走而容不得你停下来和他理论。
“也就是10块钱,舍得走出一次国门了,谁也不愿意为了这10块钱而耽误行程的,因而估计也没谁会不交。其实他们也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会这么‘宰你没商量’的。当然,到了越南后要是有谁去向他们国家举报的话,也可能钱能退回和他们这些索贿的人会受到处理,但出一次国也不容易,有那时间去举报投诉,还不如用来多走点地方多玩玩,再说,这样毫不掩饰地明目张胆公开收钱,看来他们国家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反正收的是你中国人的钱,可能他们的上司也就乐得让自己的士兵发点横财吧”。
听了宋亮的这话,交了钱过了口岸后,我看了看在我们前面的人和后面的人,在我们前面的人看不到头,而后面络绎不绝走来的人也望不到尾,估计每个人通关的时间为两三分钟,好几路人同时过关,那就是平均不到一分钟就过一名游客,估计每天单是从这个口岸过去的人就有上千人左右,这样算来,每天索到的贿赂也就有上万元左右了,而估计这个口岸也就是一二十人左右,那么他们每天每人能够拿到的外快也就有500元人民币了。宋亮说,越南的公务员和军人,腐败程度并不亚于我们中国的贪官。
四、XG叔公的故事
坐在前往中越边境的大巴车上时,我忽然想起了村里的一个人,他的名字叫“XG”(因不便写出他的名字而用“XG”代替),是辈份比我大两辈的人,论辈份我得叫他做叔公。
我还在村里务农的那些年,XG叔公也还健在,人略显消瘦,眼睛雪亮,没事时总喜欢给人说他在玉林等地见到的奇闻趣事或哼上几句粤曲。听人说,他年轻时是个很“飞沙”[1] 的人,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但却走南闯北到过很多地方,比如说他曾常常从我们大里乡河村步行一百多里路去宾阳芦圩贩碗,挑了上百斤重的碗回来,第二天又把碗挑到北泗、第三天从北泗挑到忻城大塘,最后把碗挑到三百里外的宜山(今广西河池市宜州区),碗的价钱就翻倍或翻两倍了。
赚到了钱,他又吃又喝又赌,直到吃光喝光或赌光之后才回来,凑到些本钱后又上宾阳芦圩去挑碗,周而复始。在宜山,他还学会了哼“国该国该以思哪或了嗨呀,嗨呀,嗨呀嗨以哟哟”和“以呀以思哪或了嗨嗨——”之类的广西文场或广西彩调;也有好几年时间他是到玉林、北流等地去贩卖老鼠夹,说是把那里的老鼠夹、老鼠药拿回到贵县(今广西贵港市)来卖,价钱也能翻倍或翻两倍了。
那些年,他在玉林等地学会了抽大烟和学会了哼好多的粤曲,还学会了用“丢你老木丢你海”的白话来骂人。
而最为神奇的是,他还到过越南,我们广西的上林山多出的饭包叶也多,并且山下人家种的水瓜也多,他就从上林县买了许多可当洗锅刷的饭包树的包皮和水瓜渣,从上林一路挑到离上林县八百多里外的越南去贩卖,据他自己说,那些年,他靠去玉林贩老鼠夹、老鼠药或挑饭包树的包皮和水瓜渣到越南去卖也发了,每次把货卖完之后,都能过上好几天“神仙过的日子”。
有人问他:“神仙过的日子”是怎么样的呢?
“就是餐餐都有狗肉吃啊”。
还有人问他:“你见过那些地方的女人吗?”
“怎么没见过?那些年,我在外见过的各地女人可多了”。
“外面那些地方的女人是怎么样的?”
“玉林的女人也会用水烟筒大口大口地抽烟”。
“越南的女人呢?”
“越南的女人穿的衣服是没有衫领的”。
“那宜山那边的女人又是怎么样的?”
“宜山那边的女人比我们这边的还土”。
“怎么个土法?”
“头上梳有长长的辫子,满街的女人都没有一个是穿花衣服的”。
“就这样而已?”
“丢你老木丢你海,银卡走海赶羊,冇赶羊你滴想优及滴宾样?”
“哈哈哈……”
“国该国该以思哪或了嗨呀,嗨呀,嗨呀嗨以哟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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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飞沙”指的是见过许多世面,很有本事,在外面到处都很能吃得开的人。
五、沿途所见
过了越南口岸后大约还要走百多两百米,就来到了一个很大的停车场,那里停着很多大巴车,只要是持有广西这边到河内的班车票的人,上哪一辆车都行,但每辆车基本上都是等到满座了才开车。因我们本来就有一车人,因而到了那里以后也还是单独坐了一辆车,这样,等大家全都上了车后车就开了。
车开动后,乘务员也给我们每人发了一瓶矿泉水,不过,瓶是那种小的瓶,瓶上套着的纸上所印的商标也是我们中国的“娃哈哈”,外观也和我们这边的“娃哈哈”一样而所不同的只是那上面的文字全是越文。
从口岸到河内的公路是越南的“国际公路”,也是他们的“国防公路”,但车子离开停车场后越往前走公路就越狭窄,路况也越来越像我们中国的乡村公路。
大约走了一两个小时之后,路面又逐渐变得开阔起来,只是路面还是像我们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公路那样铺的是沙子。路旁,不时可以看到一些村庄或一些零零丁丁建在公路边上的农家民房。那些房子有的是砖瓦房,也有的是两层或三层的小楼房。有的地方有石头山,山却不高,更不巍峨,但山上树木葱笼,植被保护得还挺不错。
在一些农家房屋的门前或农家小院里,除了能够看到有形状和我们这边的略有差异的犁耙等农具外,不时也能看到有手扶拖拉机或中拖和柴油抽水机等农机搁在院子里,在许多人家的门前或院子里,还停放有自行车或摩托车,而公路上也常可看到骑摩托车的人,看来,越南农村与广西农村除了民房的样式不大一样之外,其他方面基本上是差不多。
一路上,所见到的村庄并不稠密,路旁所能见到的耕地多为旱地而稻田较少,田里的水稻稻穗已经开始变黄,看得出来水稻长得普遍不错,估计产量蛮高,而旱地里种的多是玉米,玉米棒儿已经变黄或已被摘去,但总的感觉是那些玉米长得并不大好。
沿途除了偶然能看到一些小圩镇外,从没看到有城市,而所见到的男人,大多头上都戴有电影电视上所见过的那种绿色的楕圆型的头盔;女人的衣着,多为无领、细腰的短衫,衣袖既长又宽阔,衣服有素色的或印有大朵花朵的,下身穿的是裤筒很宽的黑色长裤。
看到这些,我忽然就想起了那个年轻时很“飞沙”的XG叔公,我想,他当年挑饭包树的包皮和水瓜渣到越南贩卖,估计也是来到了这些地方的。而这一带地方,我们过了国界坐大巴车都有一两个钟头了,可见他当年能够把装满饭包树的包皮和水瓜渣的重担挑到这么远并且又是举目无亲和言语不通的地方来卖,的确也是够“飞沙”的。
记得以前,还有人问过他过国界时没人阻拦吗?他说有时遇上有时没遇上。
“那遇上了怎么办?”
“拿出事先专门买来的烟崽[1] 递上去,‘哄代,泥滴森伏啦,休豪引信’,他们拿了烟崽就给过去了,毛灭手续优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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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烟崽”就是香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