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霞她婶传(19-21)
十九、“人家哪个见了不说他这是欺负人的?”
屋顶的水落到地面后从地面流走,位于地势高的地方的人家的屋檐水必须得从位于地势低的人家的屋旁流过而不可能让雨水往天上流的,古往今来,天南地北,国内海外,也从来都不会有谁会说不让地势高的人家的屋檐水往下流的。
晚叔家的房子,本来就是到他大哥家的围墙外盖起来的,在晚叔家到这里盖房子之前,这里本来就是村里通往圩镇的大路,当时晚叔的大哥家的大门也是开在这条大路边的。
晚叔的大哥家1968年翻盖房子的时候,为了便于建个耳房而把本来向南开的大门改往东面开了,但盖来装柴草的耳房,屋顶也是分别往北面的院子里和往南面的围墙外斜的,也就是说,在晚叔来这里建房之前,人家的屋檐水就是往围墙外流的,只是他家来这里盖房子后筑起了围墙把村里通往集市的大路封死了,村里人才不得不改道绕从别的地方过的,他家来这里盖房子并筑起了围墙把村里通往集市的大路封死后大哥家本来是落到大路上的屋檐水,就算是落到了他家的院子里了。又过了十多年后,晚叔因到别的地方去建了楼房搬走后,这房子荒废了十多年从不修缮也倒塌了,很快房地也就变成了荒地。
几年之后,晚叔的大侄在屋后搭了间屋顶也是分别往院子里和往围墙外斜的小房子来当杂物间,房子搭好之后,没想到作为亲婶子的她却没完没了的找大侄一家无理取闹,说是屋檐水流到她家的空地里就是欺负了她:“人家哪个见了不说你家这是欺负人的?”
路上拦截和登门无理取闹不算,平时她还到处去找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逢人便诉说起大侄盖这杂屋间就是欺负了她孤儿寡母,哭声凄凄惨惨,简直比窦娥还冤。很快,全村分散在好几座岭坡的几百户人家,全都知道金霞她婶被晚叔的大侄欺负了,一些离得远的人家不明真相,听了她声泪俱下的“控诉”,无论是信以为真的,还是为了敷衍她的,都表示对她十分“同情”,要和她“同仇敌忾”。
由于得到了部分人表示要和她“同仇敌忾”,于是,金霞她婶越来越得意了,整天游走于村里的各条巷子找人说大侄一家的坏话,在说坏话的同时,也总少不了说1968年大侄家起房子时她曾去帮过13天零差不多一个钟头的工,还有她曾给过大侄的外甥一块米花糖:
“你们知道我那一块米花糖当时在市场上是卖多少钱,到现在又是卖到多少钱了的吗?”
说完了帮过13天零差不多一个钟头的工和那块米花糖后,金霞她婶接着又如数家珍般地一一列举出村里都有谁谁谁很同情她……。在“控诉”完了大侄一家的“滔天罪行”之后,又把那句“人家哪个见了不说他这是欺负我的?”再重复一遍或两遍或三遍,总之就是没完没了地絮絮叨叨到对方回应说“是是是”了才肯住嘴。
二十、“谁知道他上辈子到底曾亏欠了我多少的?”
十多年前,有一次,金霞她婶得了阑尾炎而得要送去城里的医院治疗,正在她女儿为找车发愁的时候,恰好有事开车回村的怀经知道了,便顺路把她和她女儿一起捎上,到了城里不但把她们娘俩送到医院,还带她女儿去各个窗口直到把住院手续办好安顿稳妥后才离开。
过后,在她住院的将近两个月中,怀经夫妇俩还到医院看望过好几次,并且每次不但带了水果而且还带了补品,出院后又叫她母女俩上他家里去吃饭。对此,金霞她婶虽然当面也说谢谢,但过后她女儿再说怀经好时,她却拉下了脸道:
“他有啥好?他呀,之所以让我们坐他的车来,来了以后又三番五次来医院来看望我,你以为这真的是他这个人心肠好吗?我看呀,这并不是他的心肠好而是因为他在上辈子欠了我的太多太多,上天才罚他在这辈子来偿还我的。”
“哪有这样的事?妈,你这是封建迷信!”
“什么封建迷信?天道轮回你懂不懂?天道轮回就是说,一个人要是上辈子欠了谁的什么,到下辈子就得要偿还回去,有的人欠得太多的,还得要变牛变马来干苦力活才能偿还得清的呢。”
“妈,人家好就是人家好,人家是看到我们在城里没有亲人,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才让我们坐他的车来,来了以后又多次来看望你的,不能瞒了人家的情义。”
“他有什么情义?要不是他上辈子欠了我的,他会对我那么好吗?我看呀,光是这次我来做手术就对我好还远远不够,谁知道他上辈子到底总共亏欠了我的多少的?”
出院那天,她们娘俩背着行李刚出医院门正要到车站去上车,恰好遇上了一个开办有农产品加工厂的邻村人在医院大门附近的小卖部买烟,打过招呼和寒喧之后,那人告诉她们娘俩,他是送货到城里来给批发商的,回去时不但是空车,而且他开的大车驾驶室也有座位可以捎带她们回去。
真是磕睡遇上了枕头,于是她们娘俩便坐上了他的顺风车回了村。
而在回到半路一家路边饮食店的时候,那人说肚子饿了要吃点东西,又硬拉着她娘俩也一起吃了而钱也是他一起付的,并且给钱给他他也不肯要,说别说是乡里乡亲,就是不认识的陌生人同路,途中吃点什么时,他也还常是一起买单的:“一碗米粉也就那么几块钱,乡里乡亲的也算得那么清楚就是见外了”。
回到村前下车时,女儿一再向那邻村人道谢并叫他先进屋吃了饭再走,但他却说在路上吃过了肚子不饿并且厂里的事也忙,等她娘俩下了车后,一踩油门便把车开走了。女儿心存感激,还一再夸这邻村人对人好:“难怪他开的工厂生意那么好,生产出来的粉丝、绿豆饼、番薯粉、米花糖、番薯干、小锅米酒、高粱酒、麻花糖、客家娘酒等都有人包销。”
“他有啥好的?他之所以对什么人都好,那还不是因为他上辈子亏欠了太多的人,到这辈子上天就罚他来一个一个地给人家还债的?上辈子亏欠了人家的太多,到这辈子不还回去行吗?”
又有一次,有人说起金霞她婶过去孩子还小的时候,生产队在地里分粟苞或番薯时,晚叔的大侄都帮她把粟苞或番薯从地里挑回到家;她生了六七个孩子,每次坐月子时,家里的用水也全是晚叔的大侄天天都帮她把水缸挑满;那些年她的孩子还小的时候,就连她种的那几分自留地,大侄和大侄媳也几乎没少哪次不去帮她的,说晚叔的大侄对他们家真够好的。她听了后却说:
“胡说!这哪里是他好的?他给我挑番薯挑粟苞挑谷子和挑水,你们就以为他这是对我好吗?那是他上辈子太坏,坑害过我太多,这辈子才不得不来偿还我的,别说是他给我挑番薯挑粟苞挑谷子和挑水,恐怕就是变牛变马来给我干苦力活,我看他都还偿还不完欠我的呢。”
说完,又摸了摸脖子旁的衣领是否平整,再仰起头来用手把额前的刘海往额头两侧撇去,接着道:
“你们看那些牛马都乖乖地听人使唤,不就是因为它上辈子做人的时候亏欠了人家的太多,这辈子才不得不变成牛马来给人家还债的吗?不然它们怎么会那样乖乖地听人使唤的?你见过有谁感谢过那些去给人家还债的人了吗?欠债要还,天经地义!”
二十一、“这还不是我修了一辈子的阴功修来的?”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分田到户时,因村里的耕地高低不平而每家分到的地块都很多,前些年,政府出钱把村里那些高低不平,零星小块的田地推平之后重新分了,抓阄时,金霞她婶接连抓到了好几个好阄,因而所分到的旱地全是在低洼处土质肥沃的地块,而分到的水田也多是靠近水路易于灌溉的地方,于是便有人赞叹她运气好,说“好阄全都比晚婶抓到了。”
“你们这样说那就是大错特错了,这哪是我的运气好啊,抓到好阄,这还不是我修了一辈子的阴功修来的?我这辈子,不吃人不害人,做什么事都凭良心来做,对谁都好,上天不护佑我还能去护佑谁?”
进入九十年代后,村里时常有人在赌六合彩,金霞她婶虽然不像某些年轻人那样天天晚上都去“买码”但偶然也会去买上三元五元十几元或几十元的,并且还多是给她买中了,对此,有人说她运气好,也有人说她是心有灵犀,能把要开的“码”猜中了,她听到后说:
“这哪是我的运气好啊,我怎么又会猜啊?我也是随便乱下的注呀,要说我为什么总是输少赢多,这还不是我修了一辈子的阴功修来的?我这辈子,不吃人不害人,对谁都好,神灵当然是要护佑我的。”
村里也有人看到她买六合彩多能中,便也跟着她,看她买什么“码”就跟着也买什么“码”,甚至有人在跟着她买同样的“码”时下的注又大到百多两百元的,但结果,凡是跟着她买同样的“码”的时候却不灵了。看到那些跟着的人都亏惨了不高兴,她也有着很“合乎情理”的说词:“你们没修阴功不积善,或者是你们修的阴功和积的善都还远远不足,哪可能能跟着我一起赢的?”
买六合彩之风在村里盛行了好几年后,有一天晚上,卖六合彩的地方忽然被公安人员堵住了门口,接着就把里面的人全都抓走,把他们拿到派出所里关了一夜,直到第二天上班以后才把抓到的人一个个做了讯问和笔录,又都罚了款后才放回来。而被抓到的人中,有好几个是从来都没买过六合彩恰巧是那天晚上第一次去买就被抓了的。
为了打击六合彩,公安人员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当中,就先后到村里来抓过几次人,金霞她婶虽然也经常买些六合彩,但每一次公安人员来时,她都恰巧不在场而从没被抓到过。对此,也有人说她是运气好,还有人说:“公安每次来抓赌她都不在场,莫不是她会掐算,事先就算到了今晚公安会进村抓赌的?不然怎么会那么巧总没被抓到过?”
听到有人这么说时,金霞她婶就说:“这哪是我的运气好或我能掐会算啊?之所以每次公安进村抓人我都不在场而没被抓过,其实这还不是因为我修了一辈子的阴功修来的?我这辈子,不吃人不害人,对谁都好,神灵敢不护佑我吗?”
2020年,扶贫工作队进村时,金霞她婶已经80多岁,背也驼了,驻村工作队的人看到她家住的房屋还是几十年前盖的楼房太陈旧了,经过与村干部摸排核查,她家属于政策划线得要帮扶的困难户,于是政府很快就给她家拨了几万块钱的危房改造款,帮助她家建起了一座上下两层的新楼房,同时,还将她的养老补贴也提高了不少。
搬进新建成的楼房后,有人就对她说:“晚婶,驻村的扶贫工作队帮你家争取到了那么多钱来给你家盖了新楼房,你不应该好好感谢感谢他们吗?”
“这有什么好感谢的?他们之所以给我家争取到了政府的拨款,那还不是因为他们那天来到我家了解情况时,我一大鼎锅的番薯刚烀熟连我自己都还没吃就端到他们面前让他们先吃了,他们不就是因为吃了我的番薯,感到不帮我做点事就对不起我,因而才帮我去争取政府的拨款的吗?如果是在城里,番薯都卖到两块五一斤了你们知道吗?吃了我的番薯,难道还不应当把我评为困难户把我家房子旧了的情况报上去吗?上面给钱我家盖房子,那是政府给的钱,又不是他们驻村工作队卖了自家的家当拿钱来给我建楼房的,我有什么好感谢他们的?
“那政府拨款给你家盖了新楼房,政府对你那么好,你也该感谢感谢党和政府吧?”
“党和政府又有什么好感谢的?你们根本就不知道政府为什么会拨款给我家建楼房,看到上面给钱给我家盖楼房就以为是党和政府对我好,其实,这哪是党和政府对我好啊?他们党委政府之所以会给钱给我家盖房子,这还不全是因为我修了一辈子的阴功修来的?我这辈子,不吃人不害人,做什么事都凭良心来做,对谁都好,政府如果不拨款来给我这样的人家盖房子,老天爷会放过他们吗?他们又能对得起自己的天地良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