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還集

倦還集 (己卯五月至庚辰八月,民國二十八至二十九年,一百首)

一、端陽後六日出城至廬豐,偕千谷、入懷、藍培南、升廷游燕子巖

長松夾道上叢林,巌洞天然不計深。久欲搜幽觀燕舞,今來習靜聽蟬吟。殷憂媿乏匡時具,小坐偏增遯世心。為誦杜陵遺老句,萬方多難此登臨。

二、翼日與千谷、培南遊香泉寺

一丘一壑謝塵緣,曲徑通幽别有天。地著香泉閒品茗,宗傳臨濟細談禪。開山遠溯圓通老,聯語獨存里{都[者→尚]} [1]賢。一半白雲肯分住,只疑清福骨非仙。(寺為清康熙中圓通僧所闢。圓通開山祖九一和尚為臨濟宗,藍約三先生有長聯尚懸於寺。千谷約住寺中,搜集文獻兼避暑,予尚未决。)

[校注]

[1] {都[者→尚]} ——由《辭海》查得該字同“黨”,現字庫缺該字,暫無法錄入。

三、伯芾和前詩,曡韻卻寄

未能把臂入幽林,我去君歸别念深。南國相思紅豆詠,東谿逖聼白華吟。巌泉枕漱容吾老,松桂清高識此心。石燕寂寥游未足,他時執炬約重臨。

留得林泉未盡緣,松虯鱗甲待參天(香泉寺後山種松茂密,尚未甚大)。學思炳燭非云隱,助借他山豈在禪。末劫挽回期衆傑,康時暇豫會羣賢。優游得遂平生志,願作閑民不願仙。

四、己卯生朝,同人協議:以予此日十載相離,擬戒行庖,為祝荷壽。予以多難,再四力辭。僉曰:“會合維艱,借玆雅集,非事鋪張。”與會者五十人。爰賦兩律,用伸鄙懷

十年初度客邉過,今日寬邁(= ?)在澗阿。佳節觀蓮豪興减,良朋載酒雅情多。笑談數邁蘭亭會,安樂權當邵子窩。怕聽仙籌添海屋,眼中桑海正揚波。

歲嵗金城疊獻酬,不堪仙館話瀛州。西湖菡萏非吾物,南國黎萌作虜囚。縱欲臚歡傾玉犖(= ?),憑誰破碎補金甌?諸君各抱匡時具,努力相期壽國謀。

五、呻吟語

帀月困病魔,呻吟輒呼母。母遇兒有疾,痛苦過身受。愛護靡不周,一心常左右。所以兒疾苦,呼母不離口。天真自流露,忘卻母在否。嗟予為鮮民,太歲在癸丑。母嘗言遺憾,不及見孫婦。今日婦曾孫,(夏暦七月十二日為志孫小婚,予在病。愷孫以九月二十四日受室。)慈蔭失已久。影堂擬參拜,遺像遭屋漏。家人過珍護,反致速腐朽。丹青雖追摹,那能得八九。後人空想像,兒心實滋疚。

六、題武平張永明《西北游草》

萬里遨游一卷詩,東南西北歴邉陲。收將山海胸中富,寫出煙雲腕(= ?)下奇。

梁野山高豪氣鍾,靈巌洞古訪遺蹤。英年成就已如此,造極終登第一峯。

七、千谷喜生次孫,病起有詩,次韻和之

力足扶衰並起頽,生孫有慶不須催。人逢喜事能祛病,自見康強協吉來。

莫怪衰年老就頹,飽經世變日相催。庭蘭挺秀尋常事,卻喜添丁為國來。

八、丹初以《六十感言》見寄,久病未奉酬,來書敦督,次韻勉和

病裏開緘喜欲顛,詩傳攬揆紀耆年。一心酬和纏床笫,百日呻吟廢硯田。近水蒼葭歌宛在,出幽喬木感嚶遷。慙相促迫非能事,展讀新書倍歉然。

生年記得恰逢辰,稷契憂民許此身。磨蝎東坡先幾日(君生十二月八日),輪蹏北地話前塵(紀元前二年在北平會館同住三月)。新源桃岸堪安宅,古洞梅花擬結隣。只恐陸沈方未艾,何當净土著閑人。

泰平景象夢中尋,世變窮奇極古今。我亦書亡更廬燬,居無林密與山深。流離國難仍艱步(辟地江浙,病腳氣數年,不良於行),作育人材費苦心(開辦縣中,任校長多年)。周甲懸弧鳴臘鼓,麻姑酒熟一壺斟。

劫運重重未得過,天心不必問如何。空憂無補傷生易,同病相憐苦恨多。志乘編成資筆法,臺萊吟罷著詩魔。逸情豪氣銷磨盡,莫笑巴人下里歌。

九、劉啟榮續絃,索詩索吟三章,用博雙粲

玉立翩翩兩少年,洞房今夜話纏緜。鸞膠續後音彌永,料定新弦勝舊弦。

雞鳴戒旦拜高堂,深淺眉痕不待商。食性未諳夫壻問,新年好試作羹湯(三朝為二十九年元旦)。

正是初陽發動時,香衾溫暖兩心知。它年兒女成行日,記取詼諧卻扇詩。

十、除夕懷鄭筆山

故人居龍門,相隔僅百里。一别十許年,契濶乃如是。去嵗韓使君(六區專員,名涵),觀風來摺水。初聞君偕行,旋知病中止。使君雅相得,緇衣禮賢士。政餘輒倡酬,託興風人旨。邀我附輶軒,新羅訪蘭茝。杭乘責未完,東望徒仰企。前寄一封書,我有友人子,被誣陷囹圄,託以伸公理。昨日報書來,繾綣情無已。推愛徹始終,敢望屋烏視。庶幾弱小民,沈冤海底起。

人生不百歲,相思無窮期。人生縱百歲,相見能幾時。明朝六十八,我生一嵗遲。疇昔在三山,會議張四維。汝我皆強年,正論公無私。力謀利民生,藉以奠國基。回首廿八載,國是猶如斯。外侮日益亟,烈火迫然眉。書生媿文弱,未老力先衰。上馬莫殺賊,露布猶能為。何當一掃蕩,驅之還東夷。夜中不能寐,思君重相思。枕戈且待旦,起書新歲辭。

十一、己夘除夕懷人絕句三十二首(有序)

二十八年除夕作五言二章,寄懷老友鄭豐稔筆山龍巌。轉瞬嵗臘,又盡感念朋舊,棖觸於懷,於是有《己卯除夕懷人》之作。或居近鄉邨,别僅旬日;或山川修阻,見輙數年;或音問時通,緣慳一面:其情雖異,所思則同。若國府林主席暨葉楚傖諸人,遠隔雲泥,顯分車笠,形諸吟詠,迹近攀援。它如議席同事,南社舊游,書札久疏,存亡未審,縱殷軫念,亦付闕如。玆之所懷,蓋據所記憶云爾。

釣游舊侶藍溪盡,蛩蚷相依古道敦。睡覺明朝年七十,介眉春酒喜開尊。(千谷)

直諒人推三益友,知交我感二牙(俞伯牙、鮑叔牙)賢。觀音茶味評詩味(見《粵游草》),嘉話千秋伉儷傳。(永定林上楠漢琴)

十年長汝慚兄事,卅載交予共議筵。患難餘生作詩隱(君自號“詩隱廬主”),草廬高築萬山巔。(武平劉作華香亭)

汝我人呼舊酒徒,幾年病酒戒提壺。更遭家難頹唐甚,豪氣今曾復舊無。(連城李雲霄步青)

人生一樂備天倫,菽水餘歡不厭貧。書法耆年益精進,心期端正筆停勻。(連城楊葆球潤珊)

南洋六子人間重,江夏神童天下無。修志續編丁戊集,(連城新志截至五年止,印刷已完,二公擬編六年至廿六年為《丁戊集》。)鉤沉補逸費工夫。(連城鄧光瀛覃百、黄穎成佩囊)

金錢原是儻來物,紓難輕財義聞彰。尊重國權振民氣,(七七事變後,救國興學捐資十數萬,居留為親日派,受種種壓迫,甘歇業返國。)不甘箝束作僑商。(連城周仰雲)

久慕蓮峯山水勝,浪游冒暑過新泉。流風共守張蜚子,得主欣逢北道賢。(連城張道瀛袖東、大猷梅瑞)

徵文考獻精勤慎(總纂《廣東通志》、《大埔縣志》),樸學多聞重嶺東。久客鮀江眈箸述,流移海上悵飛鴻。(大埔溫廷敬丹銘)

避兵伉儷走當塗,空戰聲中畫自娛。屬返題圖需後信,三年音問已全無。(廣州蔡守寒瓊夫人談月色)

去年擬住霍山(隸粵龍川)陰,到處為家賸苦吟。野鶴散人偏贈我(印為清乾隆己卯秋金農刻,年七十有三),四逢己卯識冬心。(長沙蘇軼羲民)

汗牛充棟圖書富,隻手空拳事業成。(潮州西湖圖書館在涵碧樓,初設府學,前教育會,君一手經營,藏書達萬餘冊。)涵碧樓頭好風月,不堪重與話湖平。(潮安吳鴻藻子筠)

人倫模楷(國府褒揚其府孝子)重褒揚,孝子於親善必彰。我向頤園(潮州自築廬名)曾拜母,歿存無憾有賢郎。(長汀李樹勳惕生)

醫名十載噪茶陽,人說丹溪善用凉。同出師門(先後受業賴師樂山門,君與師皆居龍歧山麓)增舊感,龍歧山下故園荒。(永定賴登甲杏初)

常侍通才能辨道,義陽多病不封侯。杭川志乘修成日,我輩麤將夙願酬。(華其志筱孟、傅賚弼丹初)

人道灌夫能善罵,我知阮籍不為狂。眼空一世無餘子,獨共高談屢舉觴。(郭林集泮)

素心人已山邨少,欲共清談更與誰?獨坐樓頭聼鳥語,近來添得幾篇詩。(謝星[1]祥)

廿年吏隱筦征稽,詩稿年深與尺齊。一自金焦淪陷後,流離聞已過湘西。(海山)

春間寄我《狷庵集》,聞得香江印雪泥。南社三湘重樹幟,風流雲散各東西。(醴陵劉鵬年雪耘)

嘉應橋東開學府,已成中敗繫人心。沈(良佐)盧(演肇)宋(渡五)葉(省三)無消息,聞獨尋山不厭深。(梅縣盧文鐸畊父)

回首談詩四十年,東勞西燕各雲天。近聞猶執書生業,寂寞寒燈守舊氊。(梅縣溫應鴻漸南)

久住丹霞結里閭,故鄉翻作燕巢(寄居漳州,此為潮所居名)居。古甎殘瓦遷居否?破碎金城已廢墟。(潮安黄仲琴)

閉門飲酒日臨池,亂世閑居習靜宜。今日燕臺非復舊,英雄試誦稼軒辭。(息庵)

十年教訓决雌雄,勝利應歸教戰功。自號武人好吟詠,凱歌驅逐海天東。(偉侯)

吾門游夏數奇英,老至衰頹畏後生。礮火學邨催遠徙,艱難辛苦費支撑。(伯芾)

師友情深晚近稀,頗聞多病氣衰微。岱輿員嶠非仙島,底事思歸不得歸。(羅世傑訪樵臺灣)

詩畫翻然落筆殊,相逢萍水醉西湖(潮州)。濛濛煙雨孤山頂,(庚戌春游杭州西湖,有“指點濛濛煙雨裏,有人笠屐上孤山”之句,君許為我繪圖。)曾許揮成笠屐圖。(番禺凌達材魯庵)

九年辟地共南征,促膝談無閒晦明。不識璧廬(君在潮所築廬名)依舊否,怕從枕上聽潮聲。(勷侯)

倚馬詩文才敏捷,揮毫蘭石氣清新。張機不作楊筠遠,多藝多能屬此人。(稼塘)

經營公益計謀長,築校(明德)兼親建市場(高頭)。我志生墳垂廿載,人間游戲漢東方。(永定江新子銘)

黄連同榜數雷(煥猷子嘉)劉(映奎幼蘇),生子誰如孫仲謀(君為子嘉伯子)。一紀榕垣同議席,劇場春夢利民休。(寧化雷壽彭肖籛)

年少精研文史學,故人有子重名門(君為方言同事,幼珊先生哲嗣)。調查客族真詳審,一部書傳足討論。(興寧羅香林)

壯游萬里走車舟,函谷西行過肅州。贈我新詩許高壽(贈詩有“高壽只緣能寡慾”句),吾衰今已起初秋。(武平陳永明)

形影相隨有晦庵,今君老矣我何堪。歲寒霜雪期相守,莫逐頹波晚節慙。(晦庵)

[校注]

[1] 星——原稿作“呈”,誤,徑改。

十二、筆山有《舊除夕》酬予寄懷之作,爰次其韻

昔者楚丘翁,七十行帶索。今我二人年,皆將七十覓。笑彼俯趨時,多事田文覿。守拙甘食貧,直尋豈枉尺。平生負氣骨,故態狂奴憶。投桃報瓊瑤,豪氣今猶昔。萬事付達觀,美酒開胸膈。順時達天命,何苦自辛螫。君言有感然,未免滋吾感。世界縱昏沈,豈難分白黑。天地苟墜陷,何處容跼蹐。正誼在兩間,直者自終直。誅奸骨已朽,試誦當時檄。是非久益明,豈能遽變易。君學與年進,閱歴深有得。而我性迂拙,年衰反退抑。狂歌白石粲,不效飯牛戚。

十三、集泮以在城學中舊侶僅存十人倡議集會,春秋二仲上丁合祀先師,禮成享餘。今春始事,予適入城,邀與盛會,醉歸,賦呈二十四韻

往代罷科舉,歲星歴三周。廟堂廢祀典,亦復十四秋(蔡元培以大學院長令廢除祀孔)。夫子昔阨蔡,撼樹笑蚍蜉。其人雖自絕,大道炳遐陬。吾杭郭有道,世道懷深憂。感念舊學侶,十九歸山丘。城廂十人在,老至俱白頭。集議祀先師,醵金爭先投。春秋歲二祀,舊章謹率由。春仲值上丁,吉日無須[1]諏。堂上設遺像,堂前列庶羞。濟濟一堂盛,卒事無愆尤。禮成行燕享,歡飲大白浮。適予自鄉來,相邀參獻酬。竊幸與盛會,海不棄細流。吾聞昔學中,邑士陳懿求。九十張壽筵,八友須髯修。黌宮號人瑞,嘉話到今留。諸公為此舉,崇祀非私謀。俎豆化干戈,會見甲兵休。在泮歌獻馘,飲至兕觥酹。禮教繫人心,策勲占頭籌。推行先師教,為國敷遠猷。撥亂反之正,指日全功收。

[校注]

[1] 須——原稿作“湏”,依詩意似為“須”之誤,徑改。

十四、郭君香雪以《七十述懷》五言三章索和,賦酬二律

解識盃中趣,春光酒國長。平生惟教育,晚歲益康強。邑乘資編纂,鄰居接古香(莫太史書屋名)。上丁前日宴,十子重膠庠。

七十古稀說,詩人興到辭。一身能保養,百歲易期頤。守道甘藏晦,安貧畏逐時。英多門下士,上壽共尊師。

十五、酬吳子梅林贈詩前三首,次人日見懷韻

多勞魂夢遯園通,花事春來漸漸紅。垂老倍思親稼圃,稻香樓外綠蔥蔥。

讀書炳燭惜餘光,來日短嫌去日長。安得放翁強健好(放翁六十七歲詩:“狂吟不是誇強健,老氣如山未許摧。”),庵題老學榜龜堂。

邑志新編嵗幾更,此心常恐負平生。對山已遠寒支杳,端仗群賢合力成。

啼鶯曉夢夢窗詞,晴日園林筆一枝。我願草堂供灑掃,偏勞人日寄新詩(來詩有“念廬自有名山業,今日題詩寄草堂”句)。

圖報春暉憚遠行,潔馨羞饍筆為耕。怪君不作封侯夢,七十老萊兒尚嬰。

十六、棋邉一首

棋邉無啞人,古語相傳述。今日立棋邉,不敢談得失。三復金人銘,黄連吞如密。

十七、米價一首

吾讀趙侯縣志云:斗米二百八十文。杭苦米貴古未聞,又記吾年方弱冠。輕銀換穀二桶半(時用銀以六錢五分為一元,呼銀圓為重邉。量穀以十六升為一桶,重庫平三百一十兩),破富家倉無賴漢(惡少嫌貴,索加二升)。只今斗米值萬錢(國幣一元糴米九合),不必遠溯乾隆年(趙《志》修於乾隆十八年,為前一年事)。比較四十八年前,價高廿倍(國幣八元換穀一桶)民安然。昔閙饑荒官府職,今備常平官府食。(城中國幣一元兵米五升,機關人員四升五合,皆以新量計,新量較舊為八五。)官府視民猶樂歲,促民增高閒架稅。

十八、題《鹽梅警睡圖》,為賴生筱蒼作

教子已看搴泮藻(生之尊人杏初為吾老友),課孫今更試鹽梅。他年用作調羹去,此夜權將破睡來。

讀書最好是兒時,况復重堂作育之。愛在含飴丸膽外,津津有味一燈知。

曾共紀羣敦世好,太丘鄉行久羣孚。卿公相繼無慙長,夕愓朝乾視此圖。

十九、次韻奉和千谷《七十述懷》之作

未仕閑身致仕年,無車安步免車懸。含飴且息勞勞駕,飲酒賡歌秩秩筵。太白萬言能立就,東坡百事總隨緣。尊嚴師道人爭敬,弟子私謿異孝先。

相期偕遯了平生,俗累羈纏願未成。室忘馬龐誰是客?山思禽向徧游名。清操字減懷中刺,古道交求海內英。老尚自強常不息,教兒乾健法天行(君名兒曰健行,字天我)。

廣被寒歡身破屋,少陵詩為感懷書。逥瀾望作中流柱,守墓甘乘下澤車。文不求工慵媚世,言無傷直肯匡予。三年齒長資攻錯,敢謂良朋數則疏。

易言冰至漸由霜,詩詠苕華草並黄。國手妙能還結脈,人心危欲峻隄防。洛中尚齒應圖繪,天下論才早石量。頤養不需丞相乳,鄴侯修要得黄光。

二十、晦庵和前詩序曰:興之所觸,感而遂書,不拘祝嘏之常,竊有傷時之懼。固哉!莫示高叟擇焉,且恕狂夫,君應一笑,壺盧我正,半酣茗艼

同是艱難潦倒年,搖搖心緒兩旌懸。樹藼喚作忘憂草,授几扶登養老筵。人海呼庚私隱語,天河洗甲夢魂緣。山民七十尋常事,翹企和平禱祝先。

蜉蝣天地可憐生,夢想箾韶奏九成。害稼有螟農失望(早稻將成,蟲食風傷,收獲大减),過江多鯽士知名。趨廝新署摸金尉,竈養都歸入彀英。鳳德未衰期努力,輿前不放楚狂行。

經營意匠樂豐廬(君擬築廬名,左右讀之均可,左讀則為廬豐樂),滿屋春風滿架書。竹室蓬蒿開别徑,蒲輪璧帛卻安車。海隅望治喁喁眾,天末懷人渺渺予。飢溺久知援己責,區區心不閒親疏。

洛陽暑雪甚飛霜(報載八月八日即立秋節),猶記河清半日黄(廿一年山西石樓縣事)。消弭災萌廑謝弼,開生姦路感徐防。同門共計升平頌,大戶奚辭斗石量。憂樂秀才孫子事,看君聼唱月光光(鄉里兒童有此歌)。

二十一、泰寧歐陽翔秋(鷷)過訪念廬,去後以詩寄贈,次韻答之

國難年荒米貴時,何當海上訪安期。逍遙嘉客能垂顧,憂樂蒼生望察眉(君來杭經征稅收)。斗倍十千無美酒,家承六一有新詩。草堂居不愁春雨,話到賢侯繫我思。(念廬燬後,承前縣長張公漢倡募修復,君時佐理財政,來詩及之。)

二十二、陳哲卿(承煜)曩同事省議會,為翔秋外舅,書屬致意,並詢前代撰東甌詩人黄仲荃壽詩有無存稿。議會一别十六年矣,曡前韻奉寄

十六年前話别時,明知會合迥無期。人生如寄皆垂老,世變難言但皺眉。喜見冰清懷玉潤,多勞遠念憶顛詩。只今豪氣銷磨盡,醉夢昏沈不著思。

二十三、弼一先生以高等第二食餼,再逢庚辰,有詩紀事。賦呈一律

膠庠推祭酒,食餼再庚辰。地肺潛居久,天厨往事新。挽河期洗甲,駕駟待迎申。百嵗曾孫慶,金剛不壞 [1]身。

[校注]

[1] 壞——原稿作“壤”,依詩意似為“壞”之誤,徑改。

二十四、荷花生日,遠道友朋議置酒高會,詩以辭之

晦遯山居恨不深,耳風過處屢驚心。大東霜葛譚人賦,直北闗山杜老吟。國難年荒蟊賊甚,米珠薪桂虎狼侵。觀蓮勝會今何世,漫說澆愁借酒斟。

久客金城作寓公,賓筵九度進荷筩。年年實茂心良苦,一一絲連藕已空。第二故鄉懷渺渺(金城為予第二故鄉,黄栗園語),十三圓月去悤悤(潮淪陷已十三圓月)。花枝來歲應依舊,綏萬聲中祝屢豐。

二十五、觀蓮節既過,叠前韻

遯園何處鏡香深(遯園有水榭曰“鏡香深處”),小榭凉生在水心。荷葉同名將芋辨(鄉人呼芋葉曰“芋荷葉”),蓮蓬異實對山吟(山中有樹結實曰“蓮子”)。淩波時凜淤泥染,銷夏方虞溽暑侵。為畏煩囂甘自晦,盃中物在閉門斟。

載燕何須賦在公,觀蓮多事託郵筩。踰垣而避壽非壽,行路有言空未空。彼此難為情耿耿,往來可惜客悤悤。寒山豈是文殊者,饒舌禪師卻怪豐。

附註:時各鄉鎮召集開會於藍溪,不滿意於縣府通知書云,荷花生日將與予祝壽。開會則在前一日。陳子強任藍溪鄉長,明年被狙擊於淺潭,與此固不無闗繫也。戊子立秋日,整理舊稿自識。

二十六、次韻和祁陽{|山入|} [1]道人漁父詞

南社友人黄矞{|山入|}父,予未識面。今年海山客全州,以所和《漁父詞》寄,元作固未寄也。序云:“十年前避亂,約漁人劉慶為之打槳,以船為家。頃避敵機,浮家如故,仍倩慶為伴。”並代索和。拈此復之。

買舟

世無大壑可藏舟,那有安流下釣鉤。天地浮沈造化水(“天地為舟,造化為水”,潘岳《祭孟嘗君》文語),入山深(《說文》解{|山入|}字)處想清幽。

百萬輕拋擬造船,買鄰千萬我來前。罇留窊石浯溪上(元結時:“巉巉小山石,數峯對窊亭。窊石堪為罇,狀類不可名。”《在道州浯溪上》),共醉風前抱月眠。

試漿

醉時明月出山巔,不用華燈巨燭然。為泝流光試蘭槳,舟行無浪復無煙。

老漁劉慶與為徒,欸乃聲中縱所如。果有桃源重到去,道真不憶武陵居。

試釣

手持斑竹促瀟湘,兀坐船頭未減狂。箬笠蓑衣隨意釣,不妨山雨灑浪浪(東波詩:“牕前山雨灑浪浪”)。

何須[2]姓著說嚴灘,且羨魚肥上釣竿。旨酒不時藏有婦,呼來一一佐林槃。

[校注]

[1] {|山入|} ——查字書無此字,但有“屳”字。屳,同“仙”。是否“{|山入|}”同“屳”?

[2] 須——原稿作“湏”,依詩意似為“須”之誤,徑改。

二十七、去嵗七月四日理髮後,一病纏綿越五月;再理,髯(= ?)已鬑鬑矣,遂留之。今日周歲,爰紀以詩

東坡卒歲我髯(= ?)留(東坡以建中靖國元年年六十六七月卒),留得髯(= ?)長已一秋(明日立秋)。奮少嚴威回俗緩(見《漢書•朱博傳》),捫常半醉趁春游(放翁《早春出游》詩:“欹帽捫髯常半醉,逢人誰與話無憀。”)。賣屠齊市非如戟(見《孔叢子•子高所見》),雄王扶餘竊媿虯(見《虯髯傳》)。那有逸群諸葛譽(見《蜀志•関羽傳》),掀來大笑發狂謳(陳造詩:“掀髯得一笑,為汝倒蕉葉。”)。

二十八、田間吟七章,一千一百三十言

今歲田居,備聞農語,呼庚則應,逢辰不辰,日月悠長,資生奚賴?雜賦七章,代農告困,不知觸忌,聊以寫憂。

蟲害

有廬在中田,老至思學稼。時聞老農言,入春穀高價。去冬牛疫死,春耕向鄰借。播種分插秧,耘糞不敢暇。今歲雨水足,竊幸天庥迓。甌窶祝滿車,小暑豐{禾巴} 稏。(諺云:小暑無禾割,大暑割不逮。)曬花且收漿,害蟲倏天下。黑蟲翼能飛,白蟲心作舍。一昔苗盡枯,腴田等荒垻。早秈穫無聲,安望收晚{禾罷} 。牛穀不足償(鄉人租牛耕田,每田一秤租牛穀五升,每日飯牛米一斤),田租更何藉?斗米價十千,舊穀令人怕。新登價未平,兒啼責奚卸。大官坐堂皇,沈醉枯糟醡。餓殍亦平常,安分莫竊罵。

貴穀

吾聞昔人言,穀賤則傷農。不知農家穀,早入富倉中。去秋收成時,辛苦田租供。食肉後挑筋(用俗諺),餘穀賤賣空。春來價突漲,潮涌氣洶洶。斗穀五千錢,富囊嫌未充。坐擁千斯倉,酒肉饜肥濃。可憐耕田農,朝夕缺飧饔。忍飢事力作,私冀收穫豐。何來此螟蟘(= ?),苗枯如火烘。四鄰有餘穀,遏糴閉重重。窮餓不能興,誰歟使流通?

閉糴

汀南缺米縣,向恃汀與潮。潮州一淪陷,海口嗟枯焦。所賴上游濟,贛米來連艘。汀既禁舟載,贛亦停肩挑。縣城復尤效,坐視民腹枵。一紙空文下:“鄰鄉資和調,餘穀限平價,不許任意翹。高抬者有罰,違令法不饒。”絲豪無所補,穀價日升高。賣者笑捧腹,罰者飽纏腰。有鳥厥名鷁,約嗉難吞消。致令秋收時,遏糴狂風漂。餓死雖事小,民情易動搖。此責將誰歸?瘏口音嘵嘵。

壟斷

在昔郅治世,戒與民爭利。今則美其名,事事曰統制。細察及秋毫,如水銀瀉地。收穀待價沽,已使穀價貴。山縣農副業,煙與紙為二。煙已再三捐,紙初規别稅。今更行專營,不許商從事。謂防商刻削,商未限價值。謂謀工發展,工反遭擊刺。謂使物價平,奚賴官調劑?入低出則高,利權圖專遂。紙已歸專營,煙將同一例。國病患中消,工商日顦顇。額手謝諸公,為民謀生計。

宅稅

地方取捐稅,斟酌宜持平。近嵗聯邨制,弭亂消姦萌。互察嚴保甲,自衛招民兵。枵腹難從公,給養當代耕。捐惟在田畝,有田取其盈。政府曰不然,未免失偏傾。厲行宅地稅,普遍無私情。三等分九級,層累而上升。下者月二角,上者卅倍并。用之公費足,兼資學校成。一稅四十萬,民力何能勝?中更有疑義,異論滋紛爭。極貧與極富,高下自分明。中間可上下,標準誰定評?保自為比較,他保相逕庭。豈能以臆斷,強令受吞聲。田畝雖不均,終勝算伶仃。斗斛出上戶,九牛一毛輕。窮民忍凍餓,何以納月征?彼力足自衛,不須[1]藉團丁。救死且不贍,遑計教育興。無米食肉糜,毋乃非常經。

獸疫

農家事田疇,資生在牲獸。大者厥為牛,藉以助耕耨。其次曰母彘,蕃碩及么幼。小者雞與鴨,肥大雙雙貿。 歲熟陰陽和,足為農產副。自從去年來,四鄰瘟疫遘。傳染及里閭,猝斃醫莫救。吠犬且遭殃,重門夜失守。 春耕牛種乏,輾轉借婚媾。連緜不間斷,戾氣今尚又。牛己疫未休,豕更禍疊湊。豵方生過三,豱以形曰奏。 飼養將脫乳,指日倍價售。家運實舛馳,母彘並顛仆。紛紛事祈禳,念佛空持呪。百貨貴十倍,日用憑何購? 矧今遭蟲災,農事莫備收。不待計來年,鬱鬱日在疚。哀哉無告民,呼天望矜宥。

鬼劫

農民謂予言,其鄰有愛子。一日三四飯,猶苦飢欲死。皮骨瘦如柴,肌肉消不起。一家終歲入,慾壑填不止。俗呼鬼劫症,食輙暗銷毀。家人抱殷憂,延醫為診視。補品參术茸,藥散方寸匕。所費已不貲,如卵石投水。有客過其門,曰此胃熱耳。胃為水穀海,熱邪據其裏。精血不能化,穀氣銷鑠矣。內經曰食亦,善食瘦如彼。飲之以甘露(方名),其食漸遵軌。如常食不飢,肌膚日豐美。交口頌神醫,尸祝家人喜。吾聞農民言,熱邪害至此。養體在清邪,可悟治國理。

[校注]

[1] 須——原稿作“湏”,依詩意似為“須”之誤,徑改。

二十九、翔秋將去杭,以《感秋寄懷》長句見寄,次韻和之

閑閑新製水田衣,今昨無須[1]問是非。出處信惟隨分好,平生幸未此心違。磨人短墨東坡老,託命長鑱子美飢。君正強年宜用世,秋風何事遽思歸。

[校注]

[1] 須——原稿作“湏”,依詩意似為“須”之誤,徑改。

三十、香亭寄贈杖頭貲,書此志感

平生心跡故人知,念我窮居欠酒貲。從此杖頭錢有著,醒來隨飲醉吟詩。

有酒酡然供軟飽,休論薪米價如何(往年西園議長有“薪米艱難况酒錢”之句,予曾次韻調之)。開懷最是杯中物,抖擻精神得力多。

三十一、答翔秋無題二律

翔秋以“杉陽吟社詩鍾空,我第二唱多香奩”之作,各采一聯成無題四章,戲用“空我”二字答以二律。香山《和答微之》詩云:“同者謂之和,異者謂之答。”此詩無題,同而用意,固不盡同也。

楚騷看草美人思,惆悵煎蘭伐桂時。瘦損腰圍猶未諒,顰傳眉際反多疑。觀心向嬾空王禮,抱腳今求我佛慈。欲訴閑愁偏忍住,前頭鸚鵡在階墀。

對鏡曾非舊玉顏,虛無縹渺說仙山。萬般恩愛盟辭假,百計摧殘淚點斑。誰憫幽居空谷住,休論薄送我畿還。癡心戀戀鍾情甚,相望回眸咫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