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豐楼雜記 卷一 1

願豐楼雜記 卷一

一、楊文廣像之傅會

吾杭紫金山,汀江環其下,怪石嵯峨,奇態萬狀。對岸石壁中有形貌魁梧、金盔鐵甲、望之儼然猛將者,俗傳為楊文廣像。文廣驅蠻王至此,遁入水中,留像鎮之云。諺語無稽,識者齒冷。考宋史,文廣為楊延昭子,延昭在北邊有功,契丹憚之,目為楊六郎。文廣字仲容,從狄青南征,知順德軍,為廣西鈐轄,知宜、邕二州。文廣所征之蠻,即今廣西諸峒。蠻王則儂智高也。智高本廣源州蠻,在邕州西南鬰江之源。智高怨交趾,襲據安德州,僭稱天南國。皇祐初陷邕州,僭號仁惠皇帝。史稱:起兵一年,暴踐一方,如入無人之地。宜乎諺語流傳,以為有邪術也。狄青攻破,焚城夜遁,由合江入大理國。大理國,唐之南詔,今雲南大理縣也,安有蠻王逃入吾杭之理?且文廣從狄青南征,後多官北邊,足跡無由至杭矣。齊東野語,本不足辨,然庸俗無知,甚有衣冠之輩亦謂蠻洞在是者,是不可以不辨也。

二、葉阬蛟窟

去吾鄉二十里葉坊山,予三世祖妣韓夫人墓在焉。墳後有湖,縱橫十數丈,其深莫測,形圓如鏡,大旱不涸,土名蛟窟。俗傳有三美女向鄰村借紡紗機,鄰人以近處無此麗女,使人迤從之,入湖中化紅鯉魚三尾焉。請於官,發民壯數十以水車汲之,不能乾。縣志則載:此名蛟湖,水與上南湖相通。上南湖水渾,此水亦渾,上南湖水清,此水亦清。其實皆訛傳也。上南湖上距吾鄉五里,黃潭水經此過吾鄉,名藍溪,合豐稔溪出牛牯門,與汀江合。每當四五月後,山漲暴發,水襍黃泥,故渾水,易漲易退,退則清。湖距大溪處約十里,去上南湖二十五里,安有相通之理!予歲時上墓,過此諦視,疑昔人鑿池蓄水,藉以灌田,日久漸深,非有他異。四山迴合,樹木濃密,故能不涸耳。

三、覡工

巫覡之法,自古有之。《周禮》所謂“以禬國之凶,荒民之札,喪者也。”《國語》:“在男曰覡,在女曰巫。”韋注:“巫覡,能見鬼者。”《周禮》則男巫女巫並稱。賈疏云:“男有兩稱,名巫、名覡;女子陰,不變,直名巫,無覡稱是也。”先伯父麗生公言:曩時章奇家鬼物為祟,婦李氏患病,雇工禳之。(覡,音胡狄切,方音呼生之去聲。) 李坐廳事中作鬼語,索取財寶,焚以紙鏹,則作爭取狀,曰:“宜請壽松小伯來。”壽松者,族中已故而強有力者也。俗呼行二者為小,壽松于兄弟序二,故人呼小伯。俄傳壽松至,伯父適過其門,止步聽之,宛然壽松口吻也,言:“大家宜和氣,何用爭執。”分發某甲若干、某乙若干,訖,伯父將行,李作壽松聲呼先伯父且住,曰:“蕃兒蒙教誨,有費心機。耀孫不遵教訓,無妨鞭撻也。”其繼妻羅氏立李後,李忽咬牙切齒,反手指之曰:“試問羅氏何以嫁我者?”言訖,不復作壽松聲矣。伯父莫解其意。越數日,其子死。未幾,羅改嫁,乃知所言之有因。當時李閉目斜倚屏柱而坐,旁觀某某,皆能指數。門外觀者如堵牆,伯父經過,彼亦知之。《周禮•神仕》鄭注:“古者民之精爽不携貳者而又能齊肅中正,故神明降之。”今之巫覡,既闇其義,正神不降,或于淫厲,苟貪貨食,遂誣人神。此覡工者,庶猶愈于苟貪貨食者歟!

四、離魂

人將死,則魂先離或偶與他人體合,說部所載不一。《十洲記》載:聚窟洲有返魂樹,《拾遺錄》載:翻魂稻,皆能令死者復活。雖不足信,然人死魂先離,則斷然也。先伯父少時抱病店中,危甚。店去家近,一晚由店至家,復由家東至{土引} 背,去家已四五里。遇先曾祖母斥詈,乃折回。伯母由家往店,途遇妯娌詢病狀。方與言,伯父徑過其旁不顧,返店卧牀上。伯母至,伯父詢其與某嬸某嫂言,歷歷不爽。問何由知,答以方從{土引}背返。伯母訝曰:“久卧病,安得至{土引}背。”始知出者魂也,非形也。先曾祖母棄世久矣。霍然汗出而病愈。

五、周志瓊尸解之偽

杭邑西門周志瓊,競傳尸解成仙,好事者奔走相告,謂生佛復出。數百里外,拈香求禱,絡繹趨赴,門外充塞不能行。求籤者與之錢,仙娘親與之籤。於是,拜仙人者更投錢,以得見仙娘為幸。少年無賴求仙者益眾。邑侯朱公幹隆廉其情,嚴禁之,押令埋葬,事乃寢。此前清光緒戊子年間事。聞此人平日以醫糊口,年六十餘。妻少艾妖冶而美,與邑某生通。病垂危,以水銀灌之,陰使人布謠,稱為仙去。坐一交椅,或曰用鐵條穿糞門,令不傾。籤詞聯語皆某生手製。初不過一二人傳之,汝欺我騙。不數日,轟傳數百里。友人黃某初亦誤信,虔誠造謁。纔一叩首,便覺臭氣難堪,掩袂而退。屍已腐臭,孔多流血,障以扇,室內多燒檀香,令煙氣薰蒸,彌漫莫辨。無識之徒猶曰:此人雖未成仙,然能受眾人香火,必有陰德。余曰:此人必有陰惡,天乃使之暴屍數十日,且淫聲遠播也。

六、撑渡齋棍

紫金山有所謂蓋天古佛者,袁少倉前輩言,乃齋匪游某自鑄其像,厠之神龕者也。游為紫金山麓桐家塘人,以撑渡為生涯,腳患病,膿血橫流。痂落不能為役,遂借食齋為斂財漁色計,一時齋風甚熾。婦女食齋呼為姊妹,謂同牀共寢,以一線隔之,如銅牆鐵壁不可越。舊縣陳某監生也,游思招為徒,陳紿之曰:“吾有不能食齋者三:一好錢;二好色;三好食。”游屏人私語曰:“是無妨,吾借食齋之名,募化四方,修廟宇,裝金身,獲利無算,好錢何害?婦女好佛食齋,最易入門,齋姨姊妹,何所不可?庵中去人遠,殺雞屠狗,誰得而禁之?”陳大呼曰:“如此食齋,可惡,可惡!”斯言流布,信者稍減焉。

七、齋公瑞標之犯戒

佛入中國,范書云始明帝。然武帝時,霍去病破匈奴休屠祭天金人。顏注:今佛像是也。又《漢武故事》,毘邪王殺休屠王,以其眾來降,得其金人之神,其祭不用牛羊,惟燒香禮拜。帝命依其國俗祀之,於是中國始有佛祀,則西漢時已入中國矣。至聽中國人出家為浮屠,不知始於何時,史無明文。隋志謂:魏黃初間,中國人始依佛戒剃髮為僧,然尚民間私行,惟晉明帝時聽民劉峻出家,又聽洛陽婦女阿潘等為尼,此中國人為僧尼始見史冊者。其後浸淫日廣,無賴之徒借佛謀生,行其姦惡,佛門凈土反為藏垢納污之地矣!然必剃髮而後為僧尼,又不得公然為夫婦,故為之者寡。有清中葉,有一種不剃髮而奉佛者,名為齋公、齋媽,姦惡反甚於僧尼。去吾鄉三十里曰清源山,香火甚熾。聞上年來蘇婦女逐隊燒香,公眾有香紙費、油燈費。光緒初,有齋公名瑞標者,多結姊妹,暑天裸體列坐,搖扇納凉,如楊國忠之“肉屏風”。偶患病,請來蘇張某診治。平時門禁基[1]嚴。是日,入其門,無人門焉者,徑造其門,見病者在床,婦女以身倚之坐,或摩體,或折枝,或笑,或啼,聲浪不一。張憤而歸里,集父老嚴禁之。婦女入山燒香,罪其家長,風乃稍戢,然終不能絕也。蓋禍福之說惑人已深,而冶容之婦又多借燒香為賣笑計。其夫大都鄉氓無知,甚或氣息奄奄,惟獅子吼是懼,烏能制之使不敢為乎?

[校注]

[1] 基——原稿如此,似當為“綦”。

八、溫氏女食齋被拐

鄰村溫某女,幼不茹葷,與之肉則吐。稍長,為之擇壻則匿,強之出則號哭,父母無如何。年十三四從紫竹林齋媽居。不數年,齋匪李某携而逃矣。李本土豪,一門皆借食齋而得婦者。吾不解:溫某女自幼不茹葷,初非有人誘之也,乃一入佛氏之門,竟隨簫史而去,豈惡姻緣亦有前定邪?抑佛氏為其撮合,以紅繩繋其足也?

九、傅解元任俠

邵武傅光海先生(朝旭)慷慨好義,有古俠士風,未為秀才,時人已以傅解元呼之。當太平天國軍興,久停督學試,繼連遭內外艱,年近四十矣。邑令某公見其文大驚,許為解元,人遂呼為傅解元。始尚嬉笑,至己卯竟領解。戊戌,與先生同舟南下。年逾六十,矍鑠如少壯,已九上春官矣。自言往年出都,有兩事頗堪稱述。一為某歲南下,與汀友偕,寧化伊某病卒通州舟次,汀友多漠視。予曰:“不可,亟宜買棺殮之。”予為往市棺。顧近處無市集,走二十里始得。棺既買,無役肯抬,抬者又多索值。躊躇無計,適遇鬚眉老者,手執旱煙筒,昂行市上,知為此地巨紳,出謁候之。問何為?予曰:“有友病卒通州舟中,來市棺。”問:“已得否?”予曰:“得矣,無人抬,抬者索多值。”老者四顧,指兩人語之曰:“汝可為先生舁去。”回顧予曰:“可給銀元貳枚。”並囑其人:“不得再索值。如為予知者,將重責汝。”兩人唯唯。舁抵河干,船戶正訛索洗船費。予好言慰之,且曰:“事竣當償汝。”船戶不肯從,予不得已以大言哧之曰:“予友無病,何故乘汝船便死?當索汝償命,捉將官裡去。”遂偽為起岸者,船戶叩頭如搗蒜。予乃正言曰:“予好言勸汝,汝執不從。汝速相助,事竣仍當償汝。”船戶唯唯。既抵天津,舁登輪船,見棺新而質粗,不肯受,乃舁往僻地,買稻稈及麻,編繩緊縛,蒙以灰塵,再往則受矣。安抵上海,交其親屬。此一事也。一為同鄉武平人(傅先生言時似姓張,今忘之矣),居上海有年。童養一媳,年十三四。有人在上海署控其誘拐,及傳訊,原告、媒證、婚約及女之母氏皆在,同鄉則否。訊婦,則云實配原告。官遂斷而歸之。翌日,知予等南旋,走訪旅館求助。予曰:“恐難翻案。”同鄉曰:“彼一切皆偽,所謂其夫,乃挑油市上喚賣者。媒人、母氏皆偽飾。”予曰:“女何以願從?”曰:“女安肯從,實恐嚇之,現閉置某弄,將逼為娼。已哭一晝夜。”午後,予往謁上海令,告以故。令曰:“原告媒證俱備,君同鄉則否,不得指為斷錯。”予曰:“天下事惟偽者必先安排人證、物證以欺人;真者實事求是,往往坦率。予今日不他求,但請遣一役往某弄,偵查此女是否閉置其地,是否已哭一晝夜,再傳其夫及媒人、母氏,是否尚有其人,自然水落石出。”令曰:“君亦行將理民事,若案已判决,必令再翻,其何以堪?”予曰:“君子之過如日月之食,苟不論是非曲直,明知已誤,猶必文過飾非,執拗自是,民間將冤屈無告矣。”令曰:“此地事煩,明晨某將往松江府,實無暇及此。”予曰:“若是,則明晨某當偕往,至府再說可也。”遂不辭而出。薄暮,令使閽者來告曰:“先生之言信,此婦已送還矣。”予聞而疑之,天下安有此輕易事。晚間同鄉來謝,始得其詳。上海令以予言強硬,真至松江必遭罷斥。予去後,登時遣役往,女果閉鎖某處,哭聲達戶外。傳所謂其夫及媒人、母氏,則皆逃矣。此案緣賣油者日往來同鄉寓所,習見女,以為可以計取,串同出此騙術,不意為予所破。此又一事也。自問此兩事差強人意,吾輩力所能為,當勉為之,庶於心無愧。先生言時,意氣激昂,聲色俱厲。予謂先生有識略、有膽决、有肩髆,藹乎其仁,卓然其義。叔季以還,任俠之風歇絕久矣,若先生者,其殆古人之歟!

十、瑞金令劉某

古之循吏遺愛在民,其去也,爭遮道攀留,至不得行。如河內願借寇恂、華州抱留崔戎鞾,是可敬也。後世則否。光緒己亥庚子間,瑞金令劉某專以苛刻百姓、奉承上司為事。時贛省催辦團練孔亟。劉督紳商捐款,虛張旗幟,招游民百名,月點名一次,平時實無一人。劉申詳上司,言練勇二百,頗有可用,乞派員試演。上司嘉其能。去任日,預囑司閽示意在外:凡香案送行者,每人制錢四百。無賴利之,邀集數十人沿街陳設,過此則移彼,前後遞換,比出城抵河干登舟,香案已四五百矣。初尚如數給與,後不能繼。無賴相率登舟吵鬧,一時傳為笑柄焉。

十一、麒麟山古棺

己亥秋,予遊龍巌州,與宗人彩軒茂才遊龍巌山。巌深二丈許,闊數丈,高僅六七尺,上下皆石骨,作龍鱗形,中有石根,凸起如老龍盤挐狀,小者無數。此龍巌所由名也。彩軒言:“此去數里曰麒麟山,多奇蹟。上有古棺一具,前明物也。童時與諸少年遊其上,見棺未下釘,戲舉其蓋,仙脫存焉。衣冠面目儼然如生,大相驚訝,急覆其蓋。詢之故老,傳為前明教官云。”彩軒之言如是,吾不解:已為教官,何露棺在此?且三四百年風吹雨剝,衣冠不蠹?豈有神物護持歟?抑何歷久不敝邪?予曾書四韻記之,惜行色匆匆,不獲遊目,以廣見聞。至今思之,猶為懊喪。山水有緣,不知何時獲償宿願也!

十二、平岡寨妖異

永定茂才賴文嶽,設帳湯湖平岡寨月餘,每寢,覺有物在跨中蠕動,醒則精遺。於是者累月,甚至一堂講學亦然。懼不敢居,徙之他處亦無,不知是何妖異?或曰蝴蝶精也。

十三、雷擊二事

雷電擊人,有可解有不可解者。高蕙卿師訓蒙本鄉,呼學童煮茗,屢加炭火而水不沸。師在房中催促,終以不沸對。師疑童懶,親往視之。甫出,而房中雷起,茶礶破裂,滿室作硫磺氣。樓下主人妻擊斃矣。此婦平日詛天詈地,怒則將飯甑傾諸地。僉曰:此其報也。又族兄貞甫先生訓蒙本鄉。學童坐位均有定所,某甲坐下廳。一日午後突升上廳坐,某乙借坐其處。雷忽從地下起,乙暈倒,雷緣柱上,從廓檐而達上廳,擊甲斃。時甲携一妹同坐無恙。乙醒,背為雷傷,形如爪搰,色青黑。言見雷時,形如黑雞云。雷從下廳起也,殆擊甲而誤傷乙歟,及傷乙而知非甲,乃復追踪至上廳而擊甲歟。然甲年僅十許歲,亦非有過惡也,所謂“雷擊惡人”者又何說歟?

十四、永定司徒公神明

大埔有兄弟二人,兄往外謀生,留弟養母,歲必寄款回家。歷十餘年,商業中落。念家中計有餘積,兄弟當可度日,不如回里作生計。時母已死,乙置田築室,儼然富翁矣,所購產業概署己名。兄歸,絲毫不與。詰,以歷年所寄金開銷一空。兄憤,控諸縣,縣受賕不理,氣無可洩,欝欝歸。途遇客,詢知其故,代為不平。問曰:“汝知鄰縣熟賢?”曰:“惟永定司徒公。”客授以計:至永定,伺令朔望行香而訴焉。令見狀,系大埔人,斥不理。復從他路與令衝道,為役所笞。甲曰:“某大埔人,明府得而笞之,某之詞狀,明府必得而理之也。”令不得已受其狀,移文大埔,言:“邑轄某處,劫案供貴治,某乙實同謀。”大埔令傳乙送永定。至則珠累累,頂岌岌,固煌煌大夫也。司徒公曰:“人控汝行劫,有之乎?”曰:“無之。”曰:“汝平日出外營生乎?”曰:“家居。”曰:“汝已家居,何能驟富?”曰:“某兄在某地經商,年必寄金歸家。”曰:“有信據乎?”曰:“有。”曰:“盍走人至家檢出為證,否則空言難慿也。”乙曰:“諾。”遂走人檢歷年信據呈焉。司徒公曰:“信若是,乃控汝者誣矣,當反坐。”呼甲於屏後出證之,乙叩頭請死罪。公責之曰:“汝兄飄江海,涉險阻,在外尚不忘家,年必寄金歸,亦謂母老弟弱,骨肉情深,不得不如是也。誰料汝虎狼其心,全無人理。汝兄生意失敗,窮困歸里,竟棄之不顧,情義何在?所有產業本應全歸女兄,念汝在家奉母生養死葬,補兄缺陷,且置家產,亦與微勞,斷與汝四分之一。所以兄弟不能平分者,以為汝狼心者戒也。”遠近聞者,咸嘖嘖稱司徒公為神明云。

十五、鄱陽令拘[1]樹神斷

庚子冬,予自章門歸,同舟婺縣人商鄱陽某市,言鄱陽令某公性廉明。縣當湖水災後,民艱於食。有叟從親友貸米數升,歸時天氣炎熱,偶憩樹下,不覺熟睡。既醒,失米所在,號哭欲絕。有頃,聞鳴鑼聲,知縣令下鄉,就訴焉。令坐樹下,呼吏役提見證。役曰:“誰見證來?”令曰:“此大樹是。”聞者匿笑。令促之再,乃以鐵練繫之,喝令供,久無聲響。令曰:“汝為物數百年,當有神呵護。何以叟睡汝下不為守護,致失米。不供,當用刑。”一霎間,大風起,吹落樹葉者三。令曰:“供矣。可釋之。”眾錯愕,不知所指。令問旁觀曰:“近村有姓葉而名老三者乎?”曰:“有之。”令呼役傳之來,則頒白老人也。令曰:“汝携叟米去乎?”曰:“民老矣,久不出門,焉携米?”令曰:“汝家有何人?”曰:“有小兒年十許歲,就傅讀書,去此不遠。”令曰:“在是矣。”令役從塾中呼葉兒來。果言午飯後往塾經此,見米袋,携至塾中。令責其父曰:“汝為人父,平日不能教其子,當罰錢千。”復責其師曰:“汝為人師,不能教學童,致中途竊人物,亦當罰錢千,悉舉而贈叟。”命役送詣其家。役索叟值,叟以半與之。令尋復召叟曰:“本縣罰錢與汝,本縣固不敢愛錢,此輩供役,不當稍分其惠乎?”曰:“已以半與之矣。”令責役而還之。後無敢索詐一錢者。婺商之言如此。按,坊間有《龍圖公案》一書,所載奇奇怪怪,皆有其事,但非盡出包龍圖耳。如賣針、賣糖爭團絲,鞭之得鐵屑;野父爭雞,一食粟[2],一食豆,破雞得粟:皆載《南史•傅季珪傳》。《宋史》本傳惟載:“知天長縣。有盜割人牛舌者,主來訴。拯曰:‘第歸,殺而鬻之。’尋復有來告私殺牛者,拯曰:‘何為割牛舌而又告之?’盜驚服。”為官者遇此等事,似茫無下手處,然事不外一理,惟明者洞見之。故案一結,而稱者嘖嘖。鄱陽令之事似近於迂,其實一時愛民之心既摯,精誠之至,妙悟自開,事雖奇而仍正也。

[校注]

[1] 拘——原稿作“狗”,依文內似為“拘”之誤,徑改。

[2] 粟——原稿作“宿”,據下文似為“粟”之誤,徑改。

十六、菰毒

鄉中春夏之交,日中而雨,童稚上山采菰。菰者,菌也。生松下者松菰,稈中者稈菰,白大如盤者名雞肉菰,味最美。然菰性有毒,每能殺人。族曾叔祖斗垣先生設帳寨子角,館童雨後采菰盈筐,煮而食之。學生五六人皆昏,不省人事;先生亦中毒頭眩。念左右無人家,設中毒死,恐人疑被害,因書遺,令置案上,言中菰毒,非遭暗害,毋妄疑人。困卧一夜,翼午始解,諸生亦無恙,以中毒微也。按,《博物志》:菌食之有味而能毒殺人。或云蛇所著之楓樹生者,啖之令人笑不止,飲土漿即愈。《興化志》:煮菰宜切薑及投飯粒試之。姜飯黑,則有毒,不可食。《本草》注:菌,夜中有光者、欲爛無蟲者、煮之不熟者、煮訖照人無影者、上有毛下無紋者、仰卷赤色者,並有毒殺人。中其毒者,地漿及糞汁、甘草汁解之。李時珍曰:“凡中毒必笑不止,解之以苦茗、白礬,勺新水併咽之,無不立愈。”《洗冤錄》則云:采金銀花嚼之可解。以上諸法皆山居食菰者不可不知也。

十七、菜牛

斗垣先生食牛肉必問:“黃牛?水牛?”言水牛為耕牛,不宜食;黃牛則菜牛也,食之。聞者咸竊笑,以先生嫌水牛肉粗也,黃牛肉[1]則嫩耳。按,《三才圖會》云:食犬[2],猶今菜牛也。是菜牛之名,非先生杜撰矣。

[校注]

[1] 黃牛肉——原稿作“牛肉”,依文意似脫“黃”字,径改。

[2] 犬——原稿作“大”,誤,據《三才圖會》改。

十八、大黃茶二事

毒草殺人亦有死有不死者。磜頭李金階素業儒,患牙痛,誤食大黃茶,以為山茶也。俗法:牙痛用山茶根燉雞僆(吾鄉方言讀“卵”之去聲,雞女未孵卵者也。《爾雅》郭注:今江東呼雞之少者曰僆,《釋文》郭注[1]:音“練”,又力健、力展二反),食之立[2]愈。李與其母共食,母覺其苦,不復舉箸,李食之而斃。又南湖某甲,不習正業,好賭博,敗則盜家中物以去之,母苦之,無如何也。日甚一日,流為盜賊。於是討債者、追贓者日登其門。母曰:“汝無恥,盍速死?”一日,告其母曰:“兒願死,可取大黃茶燉雞僆與我也。”母從其言。食畢,恐移禍他人,鎖之暗室。甲心煩,索水漿不得,摸壁櫥中,得黃糖,舉而食之,返卧床上。翌早,其母以為已死,啟戶,則鼾聲隆然,高眠如故。一則意外食之而斃,一則意中食之而得生,何顛倒若是?案,大黃茶,《博物志》引《神農經》,名鉤吻,不可食,入口立死,謂入口鉤人喉吻也。廣人名斷腸草,飲水則斷人腸,故名。予鄉人呼為大黃茶。畫家所用藤黃,即以其根所煎膠。試將大黃茶納豬腸中,以水灌之,其物流動,久之腸漸薄而斷,可證。《南方草木狀》:名冶葛,山羊食其苗即肥大,有大毒。以蕹汁滴其苗,當時萎死。世傳魏武能噉冶葛至一尺,先食此草也。《寧化志》引《閩部疏》曰:“解此毒者,以蜜灌之,復灌羊血,吐出可不死。”南湖某甲之不死,殆以食糖故。糖與蜜類,而又不得水飲,腸無由斷,所謂不期而合也;或謂甲母紿其子,所燉食者非大黃茶,慈母愛子,亦未可知。《洗冤錄》:又名胡蔓草,中毒用糞汁灌之可解。

[校注]

[1] 《釋文》郭注——原稿作“釋文郭”,似脫“注”字,径改。

[2] 立——原稿作“力”,似當為“立”字,径改。

十九、砒礵代鴉片

砒礵有毒,能殺人。《洗冤錄》載:誤中毒者急取熱鴨血灌之,又用糞青或豆豉濃煎湯,或甘草汁同藍汁或熱豆腐漿灌之,皆可解。《本草綱目》引獨孤滔曰:“土黃解砒毒。”按:砒石出信州,本可服食。相傳有客卧病旅次,囊空如洗,性又嗜鴉片。有人教之曰:“汝嗜鴉片,去家又遠,安所得資斧?可每日向藥鋪買砒石一文,並乞飯一碗食之,則癮不發,而回家易矣。”客念砒石有毒,安可食?然與彼無仇,又何必毒我?且貧病交困,死亦良得。遂向藥鋪購服,並乞飯食之。竟日煙癮不發,如是者有日,身體碩健,鴉片癮除,惟日服砒石如故。大抵鴉片本有毒,誤吞往往殺人,其殆得以毒攻毒之法乎!

二十、夢中覺

羅顯齋年丈(廷謨)言:“曩在觀瀾齋從貞甫先生肄業。一夕吹燈欲卧,覺房門內外明亮如晝。方駭怪間,一老者穿皂布袍執藜杖至床前。大驚,欲呼則口噤不能出聲,欲遁則足萎不能舉步。老者厲聲曰:‘汝讀聖賢書,當志賢之志,何得以淫書淫畫徧示同儕,壞人心術,喪人品行?莫此為甚!’乃以杖擊左肩,且曰:‘不悛將禍汝。’先生自念無他過,惟近獲一春宮圖,托本鄉畫手設色,袖至館,諸友傳觀,以為秘玩,必以是遭神譴。已醒,同學廖子堯封書聲猶琅然在耳,起告以故,不信。解衣視之,杖擊處肉色青黑,共相嗟歎。亟舉畫焚之,並焚淫書數種焉。”先生力言無誑。然天福善禍淫,淫書淫畫最易誤人子弟,冥冥中安知不遭天譴哉!

二十一、覺中夢

年丈又言:“同治乙丑亂後,饑饉薦臻,疫厲流行,死者無算。余於八月間遘瘧,至冬未痊。無事輒隨兄作冥具,以佐家計。一日午後坐上廳,兄在下廳削,余父在外廳查數。忽來不速客數人,面似相識,年皆二十許,忘其姓氏。然以熟故不便問,惟以套語答之,奉茶煙唯謹。廳中僅茶杯二,取盌代之。讓客坐後,叩辱臨之故。云:‘定冥衣。’問:‘何時用?’則以手指東方。余曰:‘得勿十一醮期用乎?’曰:‘然。’是年鄉中建醮,起十一月八日,訖十一日,其定冥衣時則初六日也。送客去後,問兄識此人否?兄曰:‘在何處?’曰:‘剛纔來定冥衣者非邪?’兄笑曰:‘曾見誰來?’出問父,亦云無見。起視茶煙猶存桌上。屆期所定冥衣無人來取,乃悉舉而焚焉。”先生自作《遇鬼錄》,先子為易其名曰《覺中夢》,黃銘盤前輩(新)作長歌紀其事。儒者動言無鬼,此又何說?古之聖人葬用明器,其亦有見哉?

二十二、牛肚中結晶

諺云:牛黃易得,狗寶難求。相傳牛之有黃、狗之有寶,其牛、狗必病。《宋史•宗澤傳》亦云:方時疫癘,牛飲其毒,則結為黃。惟李時珍《本草》則云:牛之有黃,猶人成仙而有丹。余皆未見。昔年余家長工(俗以傭工長年為長工,猶短工之呼短作)黃某在店,晨起挑水,見溪壩有光遠射,趨前視之,則宰牛者所棄肚中糞草也,中有物,黑如髹漆,形如彈丸,大徑兩寸許。用水洗之,照人有光,質輕而性堅。孩童戲以為毬,屢經拋擲不破,後漸露 [1]裂痕,為人以鐵椎錘而破之,中皆草質結成,如老絲瓜,撕之不散。詢諸老成,皆不知何名,亦不知何用。以意度之,必由百草結成,殆消食導滯之類。惜為兒童破壞,久歸烏有矣!同時咸傳太拔張子元得有牛寶,營業順遂,形式大小與此相同,表面有毛,作淡黃色,其毛四時更換,一似生物。主人以綢裹之,珍若球璧,不輕以示人。子元死後,其子寶之,至今尚存。友人張君玉琴居同鄉,曾一見之。據云確有毛,作褐色。惟其蒙茸深淺,則未經手細察云。

[校注]

[1] ——原稿此字不清楚,似“鬺”或“鬸”字。

二十三、愛錢不愛命

諺云:愛錢不愛命。又云:富家錢,窮人命。相傳某翁因溪水暴漲,度略彴失足墜水。其子倉卒呼救曰:“能拯吾父者謝千金。”其父浮沉水面,逐浪出沒。聞子言,伸手搖首曰:“十金足矣,否則余不起也。”竟以無人援救而死。於友人偶舉此以為談助,聞者絕倒,僉謂斷無如是之愚人。

予曰:世之如是人者多矣。彼卧病在床,至死不肯延醫者,非其人乎?終歲營求,至死不肯休息者,非其人乎?且律載:貪婪受賕者誅矣。世之虎而冠者,一旦在位,視斯民如魚肉,專以脧削為事。明知國法難逃,天網不漏,不至身受刑戮[4]、子孫滅絕,剝民之心終不止。若人者,非不顧其身與其子孫也,特利令智昏,卒以身殉耳,較諸墜水之富翁,其愚不更甚乎?

二十四、田厚傳被詐

離吾鄉六十里洪山市,廖姓娶妻李氏。忽逃去,外氏指為危害匿屍,將控諸官。婿家畏事,恐涉訟則所失大,陰出錢寢其事。人言籍籍,咸謂婦實藏外家,然無以發其覆也。越數年,巌溪田厚傳繼娶一妻,媒云:夫亡早寡。無何,有洪山市人過其鄉,瞥見之,婦驚遁。始知婦之父母陰藏女,索詐其婿而嫁之遠方,以為相隔七八十里無人知矣。田姓偵知逃在永邑坎市,訴在永定縣;廖姓復控諸杭,輾轉藏匿,婦終不可得。厚傳被繫杭獄,迨糊塗了結,聞已用費二千金矣。事在光緒戊戌己亥間[3],與《閱微草堂筆記》王月阡所言近村某甲事相類,顧彼遇縣令在京時逃妾構訟,備知詐術,故得窮治其奸;而田所遇乃憒憒之官,幾致破家,與此婦殆佛氏所謂宿孽歟!

二十五、孫侯入夢

孫邑侯楨起家進士,由知縣改教諭,鬱鬱以疾終於杭。繼任為武強賀芷村師,名沅甫。下車夜,夢一衣冠人揖而呼曰:“起,起!吾乃前令某也,清約自守,寬以馭下,自謂得讀書人本色。底下人(俗呼奴僕為底下人,本出《南史•陳伯之傳》:草澤底下悉成貴人。)因吾寬待,多方蒙蔽,卒為所誤。君當以吾為前車,毋再蹈覆轍。”明日,師為人言,命駕造喪次而弔焉。夫舊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此子文所以為忠也。然世俗士大夫文過飾非,誰肯將己身短處一一揭出使人借鑑者?孫君雖死,繾綣於新官,可謂能愛人矣!或曰:蓋師寓言以防奸,抑或然歟!

二十六、賭攤之害

鄉俗賭具以攤場為最盛,粵東稱為番攤。李鴻章督粵,大開賭禁,飾其名曰緝捕經費。予曾見其奏摺全文,首尾不見一“賭”字,實則請開賭捐也。考攤錢之戲由來最古,漢即有之。范書《梁冀傳》曰:“意錢”,注引何承天《纂文》曰:“詭億,一曰射億,一曰射數,即攤錢也。”云云。是攤錢之風,所從來遠矣。其法:用順治康熙大錢,名攤皮錢,隨手揸掩,覆之以盃,撑之以筷,(《廣韻》:撑,撥也。方音讀去聲,又呼箸為筷,殆以箸音近“住”,有遲頓之義,故反言之。)以四除之,所餘錢一、二、三、四,呼為么、二、三、平,平字不知何義。開場者名“頭家”。按,《國史補》“今之博戲”條稱為“囊家”,所取謂之“乞頭”,則“頭家”者,亦取“乞頭”之義也。揸攤者名“莊官”,疑當作“贓”,如官之受“贓”也。算數者名“保理”,或曰當作“寶理”,以錢文通寶名也。遊手之徒藉此謀生,誘人子弟入其彀中,破寶無算,官雖申禁不能止。民國七年粵軍入閩,以李鴻章禍粵者禍吾閩,名曰“防務經費”,甚至世呼“鈔家”。賭之“花會”,亦准城市大街開設,可嘅已。記予先伯父麗生公最惡之,嘗曰:“吾所見賭攤致富者多矣,往往不數年而破敗,不數十年而子孫絕滅,其故何哉?蓋百工之事有利於己,即有利於人。惟賭博則專以害人利己為心,其以此致富者,不知破幾人家、害幾人命、孤幾人子、嫁幾人妻而乃得此財也。天道昭彰,惡能庇惡人而使之不破敗滅絕哉!”昔先都尉公在本街業豆腐酒鋪,日入甚微。族某方以宰牛賭博致富,謂都尉公曰:“君所入如是,即不需貲本,使吾日坐而受此錢,吾尚不願,况需本為之乎!”公曰:“予之所入較汝所入雖甚少,然以汝所入較予之所入,恐不能如予之長久也。故汝不願為予之事,余尤不願出汝之計矣。”後族某因事破其家,今其子孫無孑遺矣。天道禍淫,巧愈甚,報愈烈。吾輩稍能自存,何莫非吾祖所留貽哉?

二十七、穀蟲之訛傳

庚子閏八月,予由瑞金買舟下南昌。舟子紛傳會昌鄉間有惡蟲食倉穀,蟲形如蠶,長寸許、二寸不等。倉穀數十斛一二日立盡,遲不及防,滿倉皆化穀殼。先是有異方婦女三人往來道上,人怪,問:“何往?”則曰:“往觀龍燈之戲。”龍燈者,上元燈節遺俗也。穀蟲起,咸疑其妖,待上元須數月,民何以堪?於是爭以閏月晦為除夕。予初不之信,然沿河兩岸鑼鼓喧填,龍燈絡繹不絕。詢之土人,對如舟子言。問目擊此蟲否?則云某親串家有之,或云某鄉某家有之,究無有親見者,予益信為妄。蓋當方義和拳之亂,好事者創為是說,以搖惑愚民。鄉民易於欺騙,隨聲附和。瑞金則云會昌,會昌則云贛州、吉安,愈推愈遠,以訛傳訛,轉相欺騙。故予感事詩云:“漫說歲星纏惡煞,謠傳世界降妖仙。”即指此也。憶戊戌秋,瘧鬼為厲,困頓牀席者數月。鄉民競傳謠言:“霜降遇重陽,十家九家亡。”是年九月九日交霜降,於是重陽節悉改前一日,各鄉皆然,予鄉不改者僅數家而已。禍福之說最易惑人,謠言一起,一似不避則立受禍者,百口亦不能解其惑。即有一二明達决然斷其必無,人且以“寧可信有,不可信無”之說抵之,良可嘅已!

二十八、綵輿錯

岐灘黃丈英才言:昔年挾子平術遊江西溫家坊,地臨大溪,須渡乃濟。有娶婦者至岸,阻雨不能渡。無何,又一綵輿至,雨勢益甚。日暮,水漲不能渡,俱投旅邸宿焉。晨起,漲落,倉卒呼渡,各舁綵輿去。俗三朝後,母家備物往,謂之做朝。母見女,錯愕不能識,大譁,其一顛一倒亦如是[1]。彼此傳說,始知阻雨同宿,匆匆不及辨,故致此誤。然婚姻一富一貧,門戶相當,倒置則非耦。訟之官,令以米已煮飯,木已成舟,只得將就了事。思有以平富者心,乃呼兩造媒氏,責曰:“男女婚姻,天緣前定,貧富相濟,自有權衡。汝偏欲以貧配貧,以富配富,是逆天也。今日之誤皆由汝造成,宜責汝以示懲。”觀者為之哄堂一笑而散。此事疑竇甚多,未可遽信。然黃言實出目擊。天下事無奇不有,固不得執常理以盡斷其無也。

[校注]

[1] 其一顛一倒亦如是——原稿作“其顛一倒亦如如是”,似缺“一”字,多一“如”字,径改。

二十九、還債豬

陳紫垣孝廉(煃)言:辛丑壬寅間,杭城莫某畜一豬。不兩月,肥碩至百餘斤,能作人語,自言前生負莫債,陰司罰令作生畜類以償之。旁觀勸莫施諸佛寺放生。莫固貧,兼耕祖先墓田,藉此償田穀,竟宰之,亦無他異。聞負債者亦本城人,豬曾自舉其名,陳君特隱之耳。

三十、上大人驅痢鬼

明族侍御練堂公名道隆,甲戌正德進士,由順德知縣行取主事補御史,疏卻佛郎機貢,參太監閻良、黃玉,直聲震天下,以鯁直觸忌,出知南雄府,嘗大書“畏天憫人”以自警。聞公四五歲時,外祖某公患痢症,纏綿不輟。夜中忽聞兩豎相語曰:“明日丘大人至,於何躲匿?”一曰:“牀下甕中可。”明日,公來賀歲,外祖曰:“外孫讀書否?”公曰:“纔破學。”外祖曰:“桌上有筆硯,汝可寫數字與我看。”公取紙筆書“上大人”三字,已去。其外祖用封甕口,投之淵,病遂霍然而愈。近閱報載時人雜錄,夏尚書元吉軼事與此相類,因知二豎為災,載在《左氏》,不得謂盡無其事。難得公所書三字,正破蒙人所學書,又恰觸魔鬼之所畏也。

三十一、揮硯逐溺鬼

明清之交,在城族人名夢鯉者,為兒童時,讀書水閣上。晨起,見女婢臨池洗甕,失手漂入池中,環轉不定,佹得佹失者數矣。婢懼失甕被責,將躍入池中取之。夢鯉念池深不測,一弱女子惡能泅,勢必斃於水。失甕事小,斃命事大,急取案上墨硯擲之。硯落甕破。婢哭訴其主,謂某生戲之,匿其失手漂甕事。主人以告塾師,師責之。夢鯉以實對,事乃解。其師夜夢溺鬼曰:“吾覓人受代久,今始得一女子,干丘某何事而破我甕?念彼命合為知縣,姑不與校。”師醒而異之。夢鯉崇禎六年舉於鄉,清初知榆次縣。足見人生仕官原有定數,彼熱中鑽營者胡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