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豐楼雜記 卷六 1

願豐楼雜記 卷六 1

一、汾陽後裔非零落

俞曲園先生(樾)《春在堂隨筆》卷七云:“人家有喜慶事,以優伶侑觴,往往以笏圓終之,蓋演郭汾陽生日上壽事也。內子姚夫人謂予曰:‘袍笏滿場,可謂盛矣。過此以往何如?’余曰:‘子必有說,試言之。’夫人曰:‘試為誦詩:“門前不改舊山河,破虜曾經馬伏波。他日獨經歌舞地,古槐疏冷夕陽多。”趙嘏《經汾陽舊宅》詩也。“汾陽舊宅今為寺,猶有當時歌舞樓。四十年來車馬散,古槐深巷暮蟬愁。”此張籍《法雄[1]寺東樓》詩也。欲知笏圓以後之事,請誦此二詩。’余為黯然。”

復按:吾鄉多以拜夀開場,非以終局,與曲園所見微異。蓋演者非徒取吉祥,實以驗班中之腳色,非班中子弟眾多,腳色齊全,固不敢演此劇也。至汾陽八子七婿,曖尚升平公主,生女為廣陵王妃,王即位為憲宗,實生穆宗。新《書》贊稱其“子孫多以功名顯,蓋盛德後”云。是汾陽之後,固非式微者。又舊《書》稱:“城南有汾陽王别墅,林泉之致莫之與比。穆宗常遊幸之,置酒極歡而罷。”汾陽薨于德宗建中二年辛酉,至穆宗即位之初長慶元年辛丑[2],恰四十年,張詩所謂“四十年來車馬散”者,果何謂邪?史稱:“宅在親仁里,居其里四分之一,中通永巷,家人三千,相出入不知其居。”所賜名園、甲館,不已勝紀。汾陽子孫皆兢兢守家法,持滿盈之戒。當時或割宅一區以為法雄[3]寺,亦未可知。又《金石萃編》載,顏魯公書《郭氏家廟碑》在陝西省舊藩署下庫,碑云:“爰[4]刱制於舊居,將[5]永圖而觀德。”殆即親仁坊宅為廟。張所謂“汾陽舊宅今為寺”者更不可考。然令公累世忠孝,自古無比,斷非由朝廷削奪也。詩人自抒抑鬱,類好作無病呻吟。此二詩者,謂之無病呻吟可也。曲園老人不察,聞其夫人言而筆之,一若唐宗寡恩,而汾陽之後裔零落者,因證之新舊唐書,以祛後人之惑。

[校注]

[1] 雄——原稿作“華”,似為“雄”之誤,據張籍詩題改。

[2] 丑——原稿作“未”,依上文似為“丑”之誤,徑改。

[3] 雄——原稿作“華”,依上文似為“雄”之誤,徑改。

[4] 爰——原稿脫。

[5] 將——原稿脫。

二、春闈辰戌丑未

《春在堂隨筆》載:“武陵徐氏自文敬以來,入翰林者六人,皆辰、戌、丑、未年。以五行論之,此四年者皆屬土也。光緒辛巳夏,花農重建文敬公祠,同人集湖上落之,夢薇有詩,余次其韻,有云:‘科第前賢接後賢,最宜丑未戌辰年。’蓋紀實也。”云云。

復按:科舉舊制,子、午、卯、酉為各省鄉試之年,辰、戌、丑、未為禮部會試之年,惟恩科無定。徐氏入翰林者皆辰、戌、丑、未之年,亦何足異?曲園老人其殆忘之歟!花農名琪,曾任廣東學政,已記於前。

三、揚子琳妖術

《舊唐書•崔寧傳》:“甯本名盱,領成都尹。初入朝,留弟寬守成都。瀘州揚子琳乘間以精騎數千突入成都,據城守之。甯妾任氏出家財十萬募勇士,信宿間得千人,以逼子琳。子琳素有妖術,其夕致大雨,引舟至庭除,登之而遁。”

此事吾不甚信,城內可以行舟,則全城之民皆如前記秦時長水縣城令主簿皆變為魚乎?《新書》不言其為妖術所致,云:“會糧盡,且大雨,引舟於庭,乘之以去。”然其時未嘗淫雨,何得城內行舟而達於庭?不謂之有妖術不得也。又糧盡之說,《舊書》但云“懼久困糧盡耳”,非糧已盡也。而《新書》之臆改《舊書》,即此亦可見已。

四、假山之始

都會城市之中恒缺山林之致,故富貴家結構園林,必築假山。精其術者,明清之交有華亭張南垣,名連,徙秀水,亦為秀水人。吳梅村仿柳子厚《梓人傳》作《張南垣傳》,稱其所為園,以李工部之“橫雲”、虞觀察之“預園”、王奉常之“樂郊”、錢宗伯之“拂水”、吳吏部之“竹園”為最著。南垣少學畫,遂以其意壘石以成名,其子然繼其業。據《茶餘客話》,清宮之瀛台、玉泉、暢春苑皆其所佈置。《茶餘客話》云:“梅村為南垣作傳,世遂謂假山創自南垣,非也。唐人詩中詠假山者最多,晉會稽王道子開東第,築山於府城內,武帝嫌其修飾太過,道子甚懼。晉武陵王貧有怨心,名其堂曰首陽山,其來由已久,不獨宋之花綱石也。”云云。

復按,假山之制,當俑于梁冀。《後漢書》本傳:“冀大起第舍,而壽亦對街為宅,殫極土木,互相誇競。”“又廣開園囿,采土築山,十里九阪,以象二崤,深林絕澗,有若自然,奇禽馴獸,飛走其間。冀、壽共乘輦車、張羽蓋。”云云。壽者冀妻,襄城縣君,名也。是假山之制又不始會稽王道子矣。

五、孫家良非死於賊

予纂修《長汀縣志》,因編大事志,查咸豐庚申[1]之事。舊志載:“知縣朱慶銑率勇守隘,紮古城,守隘人無多,十二月壬戌,賊突至,遇害。”鄭德臣中書(克明)紀事則云朱令率勇赴古城,賊已破隘嶺而入,遇諸塗,殺之。與舊志稱“紮古城……遇害”者異。又舊志載知府孫家良為賊所執,死于連城。《上杭同治志》略而不書。予編《上杭大事志》稿,邑前輩袁少倉孝廉(楷)附注云:“彭大順抵連城姑田,遇林駝子,以練勇三千與戰,大敗。彭途次中槍斃命,時知府孫家良被執,尚縶郡城,彭妻殺之以祭其夫。”是又傳聞異辭也。老友彭鈺和言:實則志載皆偽。朱令之死以鄭中書所記為得其實,孫守則被鄉民斃于漁溪,非被執也。先是督學徐樹銘抵汀,以銀元五千圓畀孫守募勇,孫守以銀元二千托武舉曾某代募,曾則以銀元五百分發四鄉代募,輾轉克扣,而督學不知也。太平軍由江西至隘嶺,守隘人尚在夢中,殺之而入,直抵城中,無人知者。督學方試武童,閉門校射。聞警,武弁某倉卒負徐逾龍山書院後牆而逃,出東門過太平橋,混人叢中,遇太平軍,莫之辨。至校武場,圉人林某識徐,授以馬,使騎。途遇武生曾國彪方率鄉民而來,國彪受曾紳銀元百圓,集鄉民數十人,人給錢百文,言將赴郡城點名,非禦敵也。已遇徐,遂遞手稟,自稱團總。徐亦匆匆受稟帖而去,奔連城返省。孫守倉皇出走,至漁溪,鄉民惡孫平日貪婪,聲名狼狽,共殺之。孫之幕友某為其家屬謀,苟報為鄉民所殺,則棄城而逃,罪有應得;若以被執見殺報,不特可免罪,且或可邀恤典,遂從之。此事民間無不知者。鈺和言聞之其祖,是時其祖年三十餘,一切皆親聞見也。所以汀志載被殺連城,而杭人傳聞則被殺郡城。杭志續修于同治三年,正在事後,明知被執之偽,又不敢斥言,故屏而不載也。予記至此,適曾君觀澄來局夜談,所聞于其祖者更詳。據說孫守能舞關刀,即舊制武試所用者。孫守至漁溪,鄉民曾用矛刺之,孫守在肩輿中取刀抵禦,矛不能入,鄉人乃亂石交投,中腦而死。鄉民謂孫守已死,對於眷屬行李仍無恙云。

[校注]

[1] 申——原稿作“辛”,為“申”之誤,徑改。

六、三望岡之戰

鈺和言幼時聞其祖談辛酉三望岡之戰,雖淮陰井陘、光武昆陽不是過,惜記憶不能盡全耳。徐督學已返省,省派記名道張公慶銓及趙知縣均率勇來汀,張公臨行,徐督學力薦武生曾國彪辦鄉勇之成績,至汀必訪求其人而與之謀。張領興化勇以四月抵新橋,約二千人,鄉人皆稱台勇,遣弁請曾,曾不敢前。再三請,乃往。張亟稱其辦團之功,方知為徐督學所推薦。張言,此來路徑生疏,望作鄉導。進城有幾路?何路最捷?何路最險可屯兵?曾一一答之。張言,進攻時幸為相助。一日,台勇二十人抵十里鋪,渡河登山,距城四里許,可望見城中。台勇放槍一排,當時所用槍無所謂今之後膛,子彈系長條鐵棍,不用木套,仍用舊時火藥,唯比鳥槍較長,裹以布,可作兵器禦敵。城中聞槍聲,皆震動,紛紛出發,台勇見敵出城,乃渡河循故道返。斯時,東街鄉一帶皆敵駐紮,台勇只顧城內之敵,未防城外。而城外之敵早聞槍聲前進,台勇猝與敵遇,二十人者東蹲西伏,各擇道旁田坎以蔽其身,或一二人,或三四人,星散棋布。敵近則發一槍,一面入火藥,一面傍田坎,掩護移向他處,槍發必斃敵數人,如是且戰且退,敵竟不辨官兵多寡,台勇不傷一人。退至三望岡前,援兵大集,激戰。自晨至暮,銃炮之聲不絕,會戰失利,軍士稍卻。三望岡之北有小澗,橋樑隔焉。軍士退,將度橋,趙知縣橫卧橋上,下令曰:越此者殺無赦。軍士奮勇反攻,爭前用命,敵遂卻。是晚,皆向篁竹嶺退。明日,官軍入城,張攝知府篆,趙任長汀縣。

方未戰時,鈺和之祖在新橋街上擺桌賣紫花布,張公紀律嚴明,軍士遵約束,與平民買賣無異。軍士剪零布一二尺用裹火槍,皆挾銀元,無制錢,而抽屜中儲錢無多,購者眾,莫供找換。軍士往往從旁鵠立,俟後至者購而自相核算,從未短少一文。正交易間,忽一人鳴鉦,一人執竹竿槍拖地而行,丁丁當當倉皇從街上過。軍士皆錯愕,呼速收拾。有已交銀元而數未清者,軍士言:“不必算矣!速走,速走!”此蓋其警報暗號也。一霎間,官兵整隊前進,而大戰作矣。

當是數年間,閭閻貧困,日望大兵之過,兵至則必扛銀而來,其法用徑尺大之樹,空其中而銀元實之,四人舁而行,謂之一竅(此字不知作何意,當時相呼如是,未知當作何字,姑從音記之)。凡雇工買物,皆用銀元交易,民間樂得兵來,圖些微利。其時,統兵之官紀律嚴明,軍士皆無敢違法,故軍民相安,行所無事。張公尤得民心,未幾奉左公宗棠調,援浙而去。去時曾印送别一律,鈺和僅記其起首二句云:“凱歌才唱解刀環,羽檄星催出建關。”其餘則忘之矣。嗟呼!清廷之得延五十年命運者,以將卒奉法,官存恤民之心,民無畏兵之苦也。及其季年,官唯剝民,兵唯擾民,而國遂亡。然改革以還,吾民之畏兵、苦兵,適與鈺和之祖所談相反,其何以國?

七、林典史死節

《清稗類鈔•忠藎[1]類》載:林汝霖,字小巌,上杭人。咸豐己未冬,署仁和典史。庚申,寇[2]擾浙,杭州陷,其母、妻、二姐、長女皆先自縊。寇至,危坐堂皇,瞋目大罵。寇婉言勸降,大呼曰:“生不能啖汝肉,死亦當為厲鬼殺汝!”隨舉案上硯擊寇首,破,寇怒,遂遇害。長子懋生旋投效軍中,冀復仇,死于諸暨包村之難。辛酉,次子涇生遇寇不屈,又為所戕。越七年,重葺典史署,得一門忠骸,杭人為之附葬西湖孤山林處士墓側[3]。

按,浙杭刻有《林典史祠墓誌》,某所作傳,及浙紳許乃釗等請旌奏疏,載死事甚詳,並挽詩匯刻之。紀元前二年,予遊西湖,見墓亭柱上鐫薛慰農(時雨)聯云:“大節匹閻公,取義成仁,青史於今尊縣尉;芳墳依處士,補梅招鶴,孤山終古屬林家。”亦載志中。更有彭剛直詩,所刻仍其手書墨蹟。光緒季年,侯官林啟,官杭州太守,有惠政,卒于任,杭人葬之孤山,世稱三林墓。然林守以配處士典史,恐姓雖同,終不能並也。

[校注]

[1] 藎——原稿作“盡”,為“藎”之誤,據《清稗類鈔》改。

[2] 寇——似當為“粵寇”二字,據自《清稗類鈔•忠藎類》之“林汝霖全家殉粵寇難”。

[3] 墓側——原稿作“墓”,脫“側”字,據《清稗類鈔•忠藎類》之“林汝霖全家殉粵寇難”添加。

八、祭孔子及歐母文

昔閱《曲阜志》載元代祭孔廟文曰:“孔子,孔子,大哉孔子!孔子以前已無孔子,孔子以後更無孔子。孔子,孔子,大哉孔子!”三十二字中而轉換又僅十字,該括無遺,雖千百言不外是也。後閱吳曾《能改齋漫錄》載:李觀,字夢符,以著作佐郎知臨江軍清江縣。歐陽文忠君扶護太夫人喪歸葬廬陵,船過清江,太守請公為文祭之。文成,太守以簡率為訝,觀曰:“無深訝也。”既而文忠擊節稱之。文云:“昔孟軻亞聖,母之教也;今有子如軻,雖死何憾?”可謂簡括得體。其弟覿,尉太和,豫章先生為令,贈以詩云:“乃兄自是文章伯,之子今為矍鑠翁。”即指觀也。祭孔子云[1],《錢氏私志》謂米元章筆,私志宋人撰,則謂元人筆者,誤也。

[校注]

[1] 云——似當為“文”字。

九、雕刻術

中國舊時雕刻,有神妙不可思議者。民國七年冬,在汕頭市籌餉署馬督辦育航所,與宗人天羽(仰飛)、吳江陳巢南(去病)俱,育航出所藏玉器一事,為橢圓形,廣僅寸許,長不及二寸,薄約四分。睹之無物,以四百倍顯微鏡視之,刻有七律八首,左署某某詩,右署某年月日、某某刻;字甚秀健,背刻臨風倚樹美人,畫甚蒼老,真絕技也。惜作者姓名及所刻何人詩,均不復記憶矣。聞擅此技者不用目力,將所刻物藏抽屜中,首著案上,兩手從抽屜中刻之,未審確否。但無論如何,如是微細,斷非目力所能及也。因思吾國美術窮極巧妙,說部所載,如一桃核雕東坡遊赤壁圖,一粒粟寫金剛經若干句,當非虛語。天下事以目所未見即斷其無,真夏蟲不足與語冰矣。

十、說話宜觀前顧後

昔有督撫同飲,督為大戶,而撫不勝杯勺,司道群屬目於督,爭譽之,聲聲“量大福大”。撫滋不悅,冷笑曰:“制軍大量大福,惜某則無量無福耳。”眾知失言,皆默然。旁有一令進言曰:“大人有無量之福,乃大歡。”自是垂青此令,歷署大缺。與《客中閑集》所載:某布政請按台酒,布政以多子為憂,按君止一子,又憂其寡,吏在旁云:“子好不須多。”布政聞之,因謂曰:“我多子,汝又何言?”答曰:“子好不愁多。”二公大稱賞,共汲引之。

此兩事絕相類,足見譽人不能太過,恐無意之中反觸他人之怒,所謂觀前顧後也。若此令、此吏者,可謂巧於辭令矣。

十一、老人以百歲為速

閩中林太守春澤,壽一百四歲。當九十九歲時,里人拜節祝曰:“願公百齡。”公怫然怒,且笑曰:“不曾要君養我,奈何限我壽邪?”此事見《座右編》。予高祖母黃太夫人壽九十六歲,吾先祖母吳恭人外家來賀歲,曰:“祝老人家百歲。”太夫人他顧而言曰:“又不要他供養,何速我死?”先祖母曰:“他說老人家百二十歲。”太夫人笑曰:“安有如許長壽!他說我百歲,試問曾有幾年,非速我死而何?”

夫人生如白駒過隙,年已九十以上,與百歲相去幾何?無怪老人家不受也。《座右編》乃謂人心愈得愈無厭心,彼寔不知老人心事耳。雖然壽人以太平盛世而多,人亦必生太平盛世而後可壽,否則度日如年,欲效范文子[1]祝宗,祈死而不可得,長壽奚為哉?

[校注]

[1] 范文子——原稿作“范子文”,依文意系“范文子”之誤,徑改。

十二、鬼被人欺

人言鬼物靈怪,而鬼亦往往被人欺。鄰鄉太拔墟場,溪流經其下。張君黻廷言,某甲暑夜就溪濱石上坐而濯足,濯畢,足下似有物牽之,不能起,乃揚言曰:“快哉!不若解衣下浴,俾全身都凉,豈不更好。”腳遂能提起,某甲曰:“水鬼,汝亦被紿乎?吾今歸家矣!”乃揚[1]而去。

[校注]

[1] 揚——原稿如此,依文意似當為“揚長”。

十三、鬼迷人先迷心

鬼之誘人,不啟戶而能出入,食則蚱蜢搏土甘如珍羞。說部所記載,里巷所流傳,紀不勝紀。包君千穀言,其鄉藍某,小販營生,一日,往松源販小豬歸,途經古基坑,腹饑思食。同伴曰:“此處無市場,何從得食?離家僅數里,天色近晚,盍速行?”某曰:“予腹饑甚,在此暫憇,汝等先行,吩咐吾家人沿途等候可也。”同伴去後,某恍惚聞有人問曰:“汝腹饑乎?”曰:“然。”又問:“汝思食乎?”曰:“然。”曰:“某處有美饌,我偕汝往。”某遂隨之行,其人一路預囑某:“不可造次,須我呼汝,方可動手。”某諾之。杭俗信鬼,家有病人則指為鬼物作祟,具三牲米粄向三叉[1]路上送之。云鬼得飽食,病自愈。當某之隨其人行也,固不知為鬼。至則果有嘉肴在前,米粄尚蒸氣勃勃,一時忍禁不住,伸手取之。送煞者驟見人手,大呼:“有鬼!有鬼!”相驚奔命。某則疾言:“非鬼,非鬼。我乃某鄉某人。”送煞者止步審聽,似系鄰鄉聲音,趨前視之,識為廬豐藍某。問何故到此?答云由古基坑來。轉問此為何地?送煞者云營前,離古基坑已二十里,須越大河,若履平地,抑亦奇矣。乃鬼能掩其身,而不能掩其手。由鬼之迷人,須先迷其心,其心已迷,則其人失其知覺,而後由鬼指使。某腹饑,心急於覓食,不聽之指揮,指突而伸其手,致為鬼所不及掩而顯其形,此雖離奇,而亦近理矣。

[校注]

[1] 叉——原稿作“义”,依文意似為“叉”之誤,徑改。

十四、買舊墳見鬼

予在梅縣,聞友人言附城某甲擬買舊墳。梅縣習慣與他處異,他處舊墳必先發掘,否則心有所不忍,不肯向買;梅縣則先訂價而後發掘,否則指為冷壙,無人承受。一日,中人告甲,某乙有某處舊墳思出售。甲與論價,已付定金,約明日往看。是晚,有老嫗携幼童提燈籠至其家,言:“吾子不肖,謀趕逐老身,將住屋賣與君,使吾與小孫無棲身之地。君有錢何患無屋?幸勿輕信不肖之言,令老幼失所也。”某甲曰:“近日無人賣屋,即有之,予當拒絕不受也。”老嫗曰:“君不買,甚感大德。”乃辭去,送之出門,行數武,忽不見。甲疑為鬼,自念近日並無買屋,亦無人介紹,一夜不安寢。詰旦,中人相邀,始恍然,因責中人曰:“此非乙旁親之墳,乃其母安葬之地,且有小孩附焉。”其實中人不知,至襯葬小孩,即乙亦不自知也。甲遂作罷,並不追還定金云。

十五、舊墳鬼之凶惡

湯湖武舉賴拱南之母卒,吾師賴樂山先生,其宗人也,請為相宅兆。拱南先人買有舊墳數十年矣,灰墳建築,甚為堅固,距其鄉四里許。往看畢,天適微雨,收拾將歸,而盛羅經之袋遍覓不見。師疑其中必有來歷也,歸而力主别扡。然時已薄暮,翌晨又將葬,只得就近為指一穴焉。晚間,有族中老輩問賴師曰:“舊墳甚佳,君胡不主葬?”師漫應曰:“方向不利。”老者曰:“墳某山某向今歲固大利也。君殆知往日之事乎?”師曰:“不知。”老者曰:“君勿欺予,如果不知,胡舍此佳城而乘夜别覓乎?”師轉叩之曰:“往事如何,予實不知也,盍相告?”

老者□□□思如此佳城,苟無他故,何以買數十年,延留至今而不葬乎?記三四十年前,某歲臘月十七為豐稔墟期,梅子坑族人某乙告拱南之父曰:“某處之墳某丙已發掘,將出售,君意欲得之乎?”拱南之父平日熟悉其山水,知為佳壤,遽應之曰:“如已發掘欲賣,予甚願得之。”遂畀銀元二圓以為定金。第二墟期,乙偕丙立契領銀。翌晨有人走相告曰:“咄咄怪事,某乙在某茶亭為鬼打死矣。”拱南之父大驚,知中人既死,某丙必不安生,急走人視其家,則僕死門內矣。蓋某乙相告時實未徹土,及已得定金,始行發塚,而拱南之父不知也。拱南之父生平為人忠厚長者,念己不與定金不致發塚,常自怨自艾,思求其原骸還葬,而乙、丙皆死,别無知者,故廢其壙不葬,以迄於今。鬼所以不祟拱南父者,當以其無心故耳。

吾師諸子在藍市開設商店,故師在藍市之日為多。明日墟期,其族人居梅子坑者來赴墟,笑語師曰:“昨日先生至吾鄉,胡過門不入?”師曰:“予固未至汝鄉也。”其人曰:“無誑我,予已拾得證據矣。”師曰:“奇矣,有何證據?”其人乃出羅經袋還之,曰:“此非先生證據乎?”師詢何處拾得,其人曰:“在墓堂中。予固知其時當下雨,天色又晚,先生匆匆歸去,不及收拾也。”師聞而悚然。當時數人搜尋,偏在眼前不見,果誰掩藏之者?有鬼乎?無鬼乎?師曰:“幸吾神經靈敏,否則鬼又將尋著我矣。”其後,拱南以此墳贈其友吳崙峰。吳奉葬其母,不數年商業盡落,一敗塗地。予謂此鬼凶焰竟歷數十年而不昧,然徒顯靈於發掘之後,竟無補於餒,而孰若梅縣某乙之母,顯形於未發掘之前,而能保其抔土之為愈也。

十六、淫孽根

鬼祟之事與其信為無,而壯宵小之膽,吾寧信為有,或足寒奸惡之心,此予素所主張,前已屢言之。縱令後生新學目為老頑固,吾不恤也。

李步青言,其縣黃某經商汀城,民國六年步青自石城歸祝母楊太夫人壽,往返過汀,寓其店中。黃某自言有一陰事,心甚不安,請商補救之法。先是,汀城某婦為童養媳,幼年夫即外出不歸。及笄,貌甚美,黃見而豔之。婦家有老姑及小郎,婦性嚴正,多方挑之不能動。使鴆媒商之其姑,姑允,而婦不從。言之再四,則曰:“予無他求,惟能養吾姑,安置吾小郎使習商,他日為娶小婦,則唯命是聽。”黃諾之,而好事成矣。翌日,接家電,母病歿,匆匆歸,不及走告,婦疑為紿己,而男子多薄倖也。既而知遭喪,則亦無責焉爾。月餘,黃返。因商業種種關係,離汀已久,甫返則事務蝟集,又未及走告。數日,婦知已返,使人相約,業已訂期,某夜至其家。是晚因友人洗塵,酩酊失約,婦遂投環自縊。黃言時甚悒悒,面似有懼色。婦陰靈不昧,必向之糾纏。黃不言,予(步青自稱)亦不便問。予但告之曰:“循俗例,則延僧超度,作法事懺悔;若論汝與婦所訂約,當養其姑,令其小郎習商,稍長則為之娶婦。懺悔之法如是而已。”黃曰:“予已為作佛事;養姑之責,已月付銀元若干;至其小郎,已安置某店學徒弟,娶婦則須俟諸異日。”自是,予返石城。越數月詢之,黃已死,但不知死時作何狀耳。步青言如此。

予又記,鄰鄉李某為予庠序同年,在汀勾引一寡婦,婦自其夫死後冰霜自矢,家有大小郎,小郎亦庠序中人,甚敬禮之。賃屋而住,分為三堂,婦住後堂。李考試,賃其前堂,輾[1]轉勾引,以遂其欲。言家中未娶,回家將稟堂上娶為正。是歲,李進泮,婦私喜,以為團聚有日矣。李返家,置之腦後,婦疊郵書速之,絕不作答。明年,吾友南湖處士館其家。一日午後歇晝,李在樓下,處士居樓上,李忽呼處士告之曰:“壞矣,汀州某婦死矣!”問:“何日?”則曰:“昨日午後。”問:“如何死?”則曰:“投環。”問:“何以知之?”則曰:“彼已來告也。”處士曰:“汝囈語耳?”李曰:“非夢語也,已眼見之矣。”自後,李心神惝恍[2]。是冬處士應科試至汀詢之,婦死果在李相告之前一日也。蓋婦自與李私,頗不自檢,家人察其舉動,敬禮稍衰。久之,肆者益肆,衰者益衰。李之信窅然,而婦之腹已皤然。婦平日本高自位置,一旦被人愚誘,致失其節。始而自悔,繼而自悲,終而自恥,無地以自容,是以投環自盡。李又犯他節被辱,不數年鬱鬱以死。嗚呼!此淫孽之報也,觀是二事,果可謂之無鬼哉?

[校注]

[1] 輾——原稿作“車”,依文意似為“輾”之誤,徑改。

[2] 惝恍——原稿作“徜𢓥”,依文意似為“惝恍”之誤,徑改。

十七、輕薄遇鬼

江西樟樹鎮黃某來杭,設藥材店于大洋市。值市上建醮,例架大士廠,神像碩大而頎長,俗呼生大人,所謂金剛丈六身者也。黃某忽遇鬼,跪大士前,喃喃自訴。審系一少婦口吻,言“我被汝害死,你逃來此地。我奔走千餘里,千辛萬苦才尋著汝,必索汝命”云。上杭藥材幫皆樟樹人,同鄉為雇轎入城,舁至大塘山而死。此張君玉珍所談。據藥材幫知其事者謂,某與某婦私,某來杭,致婦自盡。至其如何致死,藥材幫人不肯言,固不得而知。其為負心漢,則不問可知。

或謂冤鬼之說,全系神經作用。凡負心之人,其心必虛,心虛則時疑有鬼。適值醮期,紙紮各種閻王、夜叉、冥制地獄,皆足令人生恐怖之狀。諺云:“心中不曾行惡事,半夜出門心不驚。”理或然歟!然則鬼之有無生於人心,古昔相傳固不能定其無鬼也。光緒壬辰藍溪建醮,鄉人迷信過深,遣人至江西貴溪縣龍虎山,敦請張天師特派法官汪如來主醮事,遠近盛傳:水缸豎幡、竹穀笪洗河,觀者人山人海,為空前所未有,後更無論已。其實皆以訛傳訛,互相欺騙,亦以時值太平,地方無事,故得有此盛會也。太拔鄉人張某戲臺前遇見大洋壩某婦,固舊相識者,少年輕薄,戲語婦同行歸家,婦頷之。不由大路,從山嶺越岐灘崠而回,一路不離不即。張小憇,婦便促之,致喘息莫定。過新峰山,出秋輝崠,遇一凉亭,時隆冬天氣,張因奔走汗淋漓不止,婦促之解衣,繼而強之脫袴,張不應,婦再三相迫,張大呼一聲:“人也鬼!”此本俚俗習慣語,而婦忽不見。俗傳鬼畏人識破,遇鬼呼鬼,鬼疑為人識破,當即遠避。蓋婦死已久,而張不知。至是乃知為鬼,大汗淋漓,奔至附近親識家,已夜深矣。張遵道歸家僅廿五里,乃紆回三四十里尚在途中。詰朝,親識送之返家,大病彌月,亦可輕薄者戒矣。

十八、明史外戚傳傅會

偶閱《明史•外戚傳》,首載:陳公,逸其名,淳皇后父也,<洪武二年>追封揚王,<媼為王夫人,>立祠太廟東。明年有言王墓在盱眙者,中都守臣按之,信。帝乃命中書省即墓次立廟,<設祠祭署,奉祀一人,守墓戶二百一十家,世世復。>帝自製《揚王行實》,諭翰林學士宋濂文其碑,略曰:王姓陳氏,<世>維楊人,不知其諱。當宋季,名隸尺籍伍符中,從大將張世傑扈從祥興。至元己卯春,世傑與元兵戰,師大潰,士卒多溺死,王幸脫死達岸,與一二同行者累石支破釜煮遺糧以療饑。已而絕糧,同行者聞山有死馬,將[共] <其>烹食之。王疲極晝睡,夢一白衣人來曰:“汝慎勿食馬肉,今夜有舟來共載也。”王未之深信,俄又夢如初。<至>夜將半,夢中仿佛聞櫓聲,有衣紫衣者以杖觸王胯曰:“舟至矣。”王驚寤,身已在舟中,見舊所事統領官。<時統領>已降<於>元<將>。元將令來附者輒擲棄水中,統領憐王,藏之艎板下。日取乾糧從板隙投之,王掬以食,<復與王>約以足撼板上,<王>即張口從板隙受漿。居數日,事泄,彷徨不自安。颶風吹舟,盤旋如轉輪,久不能進,元將大恐。統領知王善巫術,<遂>白而出之。王仰天叩齒,若指[揮]<麾>鬼神狀,風濤頓息。元將喜,因飲食之。<至通州,送之>登岸,王歸維揚,不樂為軍伍,避去盱眙津里鎮,以巫術行。<王>無子,生二女,<長適季氏,>次即皇太后。<晚以季氏長子為後,>年九十九薨,遂葬焉<,今墓是已>。臣濂聞君子之制行,能感於人固難,而能通于神明尤為難。今當患難危急之時,神假夢寐,挾以升舟,非精神上通于天,何以致神人之佑至於斯也?舉此推之,則積德之深厚,斷可信矣。是宜慶鍾聖女,誕育皇上,以啟億萬年無彊[5]之基,于乎盛哉!臣濂既序其事,復再拜稽首而獻銘曰:……。云云。[1]

按,神假夢寐挾以升舟,荒謬無稽,當系明祖故神其說以愚人,以宋君明達,豈不知之?乃云“精神通天”、“積德深厚”、“慶鍾聖上”,蓋奉命撰碑,明祖口述,不得不筆之于文耳。又《剪勝野聞》載太祖所為世德碑,先君娶徐氏,泗州人。豈再娶邪?

[校注]

[1] 本段文字參考了《二十五史•明史•卷三〇〇•列傳第一百八十八 外戚》有關部分作了校核,<>內文字為本書作者未引用而據《明史》補入的,[ ]內的文字為由本書作者添加的。

十九、人造人

英國倫敦模範工程展覽會新發明人造人,取名愛力克,其製造系會中書記李查上尉所設計,電學專家雷斐爾所製造,其言語機關係馬可尾公司所秘制。當中華民國十七年九月十五日下午三時在倫敦開幕,昂立六尺高臺上,甲胄儼然。呼之立則立,坐則坐,命舉右臂則曲肱行軍禮,命俯身則鞠躬。當由愛力克報告開會辭,一切與生人無異。據云曾經孕妊六個月,則不知何指?載十七年十月九日《申報》。此機器作用本非希奇,惟人靈魂,則萬不能做到耳。

二十、經濟特科

清季設經濟特科,起於貴州學政嚴修之奏,各省雖曾保舉,亦名焉而已。披閱賴仙竹太守(清健)《日記》,備載當日上諭,時太守在京任工部主事也。爰節錄之,以見當日改革新政之一班。

光緒二十四年正月初七日,上諭總理各國事務衙門會同禮部奏遵議貴州學政嚴修請設專科一折。據稱就該學政原奏分别酌擬,一為歲舉,一為特科;先行特科,次行歲舉。

特科,約以六事:一曰內政,凡考求方輿險要、郡國利病、民情風俗者隸之;二曰外交,凡考求各國政事、條約、公法、律章者隸之;三曰理財,凡考求稅則、礦產、農功、商務者隸之;四曰經武,凡考求行軍佈陣、管駕測量者隸之;五曰格物,凡考求中西算學、聲光化電者隸之;六曰考工,凡考求名物、象數、製造、工程者隸之。由三品以上京官及督撫學政各舉所知,無論已仕未仕,注明其人何所專長,送總理衙門會同禮部奏請,在保和殿試以論策,揀派閱卷大臣嚴定去留,詳擬等第。覆試後,帶領引見,聽候擢用。此為經濟特科,以後或十年一舉,或二十年一舉,候旨舉行,不為常例。

歲舉,則每屆鄉試年分由各省學政調取,新增算學、藝學,各書院學堂高等生監錄送鄉試。初場試專門題,次場試時務題,三場仍試四書文,中式者名為經濟科,與文闈舉人同場覆試,“會試中式、經濟科貢士一體覆試、殿試、朝考”等語。國家造就人材,但期有裨時用,本可不拘一格。“該衙門所議特科、歲舉兩途,洵足以開風氣而廣登進,著照所請行”等語。其文甚長,以下尚有“屬望各大臣不得瞻徇情面,徒采虛聲,出具切實考語,陸續咨送,匯齊百人以上,即可奏請定期舉行特科”之語。同日又有上諭:給事中高燮曾奏請設武備特科一折,著軍機大臣會同兵部議奏。蓋自甲午戰敗後,內外臣工談時務,一似力圖振作,然不得其道,徒事紛更,此戊戌政變所由成也。

二十一、昭信股票

是年行昭信股票,是起于右中允黃思永之奏。太守日記錄正月十六日上諭:“據戶部擬由部印造股票一百萬張,名曰昭信股票,周年以五厘行息,期以二十年本利完訖。平時股票准其轉相售賣,每屆還期准抵地丁鹽課。在京自王公以下,在外自將軍督撫以下,無論大小文武、現任候補、候選官員均領票繳銀,以為商民之倡。其地方商民願借者,即責成順天府府尹及各直省將軍督撫,將部定章程先行出示,並派員剴切勸諭,不准稍有勒索,派辦之員能借鉅款者分别獎敘”各等語,著依議行。當此需款孔亟,該王公以及內外臣工等均受朝廷厚恩,即各省紳商士民亦當深明大義,共濟時艱。况該部所議章程,既不責以報效,亦不強令捐輸,一律按來計息,分期歸還,諒不至遲回觀望也。云云。

當日原議固云“不准稍有勒索”,因“派辦之員能借鉅款分别獎敘”,於是無不出以逼勒。在清廷力持信用,其後停止捐例,唯持有昭信股票者得以捐官、捐例,塞而不塞,股票還仍無還,當國計者亦巧矣。蓋商民愛錢若命,非逼勒誰其願借?記予下第旋里,遇廖聘三封翁,談及昭信股票可抵地丁,封翁云:“如可抵地丁,予亦樂借五百元,多或八百元。”予曰:“以封翁之家貲,借一萬不為多,何云八百?”封翁曰:“奈無積餘何?”予戲之曰:“倘遇李自成用鐵練燒紅煎炙身體時,恐家中承塵上將藏有若干金,床下地窖中又藏若干金矣。”封翁去後,先子聞之,力責不肖之失言。深悔年少無知,肆口妄談,不識忌諱,至今念及,猶懍懍也。

二十二、明成祖之大略

北平順天府為舊時國都,自遼、金、元疊次修築,偉為重鎮。明成祖遷都其間,增築外城,僅成南面,其東、西、北三面以財力不及而止。吾嘗以成祖洪謨大略,跨越前代:命鄭和略南洋諸島,至今三太保之威名猶震海外;所纂《永樂大典》一書,亦以財力不及未付印刷。清乾隆朝修四庫書,世無傳本,從《大典》中摘出,如《舊唐書》、《舊五代史》、杜預《左傳釋注》、酈道元《水經注》之類二百餘部,網羅之富,采輯之宏,可以想見。庚子聯軍入京,用以裱壁炊爨。書分正副,俱散佚不存。使早有今日印刷之發明,何致湮滅!清代《四庫全書》雖未付印,而繕錄副本頒發文匯、文瀾[1]各閣,幸而僅存。北京政府擬印刷未果,上海商務印書館借清宮藏本,擬縮小印刷,而曹錕當國,從而干涉之。恐將來散佚,必為《永樂大典》之續,豈不惜哉!

[校注]

[1] 瀾——原稿作“潤”,似“潤”為“瀾”之誤。《四庫全書》繕寫七部,分藏之閣為:文津閣、文源閣、文淵閣、文溯閣、文匯閣、文宗閣、文瀾閣,無“文潤閣”,故改。

二十三、及笄女許配嬰兒

太守日記戊戌十一月廿二日附記一則,可資談助,因轉錄之:

薛壽萱言咸甯縣知縣徐某能見鬼神,路閏生太史(按,太史名德,所作制義最講法理,有名于時,閻相國敬銘,其弟子也。)中鄉舉時往謁,徐敬禮逾於尋常,或怪之。徐曰:“此文宗也,有赤發鬼相隨,為之服役,故不敢忽。”壽萱又言同里世交文生陳徽猷先生,其父與婦翁均好飲,一日醉後,訂兒女婚姻,彼此歡諾,同飲者為之媒。次日,已下聘矣,及詢女年齡,已及笄,而徽猷尚二三齡也,彼此愕然。將退婚矣,而孺人聞之,則曰:“婚姻無戲言,况父母之命而又證以媒妁乎。長幼,命也。請待之議。”遂定。無何陳翁夫婦相繼歿,徽猷年僅十齡,家計又窘,孺子不克治家,輒就婦家讀,奴婢頗輕視之,徽猷怒歸。而孺人年已壯,親友慫恿娶婦歸,為理家計。孺人晝夜操作,有逾男子。古詩所謂“健婦持門戶,有逾一丈夫”者,於今見之。課徽猷讀如嚴師,不少貸,徽猷亦攻苦,得入泮。舉二子,孺人猶及抱孫。或笑徽猷懼內,則曰:“飲食教誨皆賴孺人而成,其不奉若神明,得乎?”里人至今傳為佳話云。

十八年冬在潮觀劇演《醉後訂婚》,與此一轍,郎君生甫十八月,誤為十八歲,父母悔婚,婦乃自抱養之。

二十四、清制旗牌

清制王命旗牌,旗以藍繒為之,方二尺六寸,金書令字,鈐以兵部印;牌以木制,形圓,高一尺二分,闊七寸四分,厚一寸,髹以朱漆,中鐫令字,飾以金,旁鐫號數;槍長七尺,圍一寸,亦鐫號,備查。

二十五、博學鴻詞

清代兩舉博學鴻詞:康熙朝取五十人,俱授翰林官;乾隆朝取一等五人,二等十人,次年補試取四人。然兩朝所舉,有名於世者不過數人,余皆莫能舉其名。疑當時膺舉者,固不能無純盜虛聲抑或鑽營瞻徇之流混廁其中也。太守日記曾錄存其名,客邸無聊,無書可考,姑轉錄于此。

康熙朝:邵吳達[1]授侍講,湯斌、李來泰、施閏章、吳元龍俱授侍讀,彭孫遹、張烈、汪霦、喬萊、王頊齡、陸柔、錢中鍇、袁佑、汪琬、沈珩、朱漢雯、黃與堅、李鎧、沈筠、周慶曾、方象瑛、金甫、曹未俱授編修,倪燦、李因篤、秦松齡、周清原、陳維崧、徐嘉炎、馮勳、汪楫、朱彝尊、丘象隨、潘耒、徐釚、尤侗、范必英、崔如岳、張鴻烈、李澄中、龐鎧、毛奇齡、吳任臣、陳鴻績、曹宜溥、毛卉芳、黎騫、高詠、龍燮、嚴繩豫俱授檢討,杜越、傅山、王方穀俱以老,賜中書放歸。

乾隆朝:一等授編修者五人:劉綸、潘安禮、諸錦、于振、杭世駿。二等授檢討者十人:陳兆崙、劉藻、夏之蓉、周長髮、程恂;授庶起士者五人:楊度、沈廷芳、汪士鍠、陳士璠、齊召南。次年補試,萬松齡、張漢授檢討,朱苓、洪世澤授庶起士。

[校注]

[1] 邵吳達——似當作“邵吳遠”。邵吳遠即邵遠平。

二十六、毛西河背師賣友

曩閱毛奇齡《四書改錯》,專與朱子《集注》為難,疑非著書體例,且書名不標明“集注”,但稱“四書改錯”,亦近不通。後閱全祖望《蕭山毛檢討别傳》,乃知西河直一背師賣友、熱中無恥之小人而已。謝山因就姚蕙田問答語而成别傳。蕙[1]田謂:西河以後漢足稱大儒僅七人:孔安國、劉向、鄭康成、王肅、杜預、賈公彥、孔穎達;而同時極口推崇者,則有張杉、徐思咸、蔡仲光、徐緘與其二兄,所謂仲氏及先教諭者,含西河而七,足敵二千餘年之人物矣。論文自歐、蘇而下俱不屑,而其同時所推崇則張、蔡、二徐外,尚有所謂包二先生與沈七者,不知何許人。竭二千餘年人物,不若越中一時之多,異哉!謝山因舉其先贈君言答之,謂西河少善詞賦、工度曲。陳公大樽為推官拔補諸生時,蕺山先生方講學,西河思往聽,卻步不敢前。祁氏多藏書,亦思求觀,弗得入。已而國難,畫江而守。保定伯毛有倫方貴,西河兄弟以鼓琴進,托末族,保定將官之江上,事去,遂亡匿。妄自謂曾預義師,辭監軍,得罪方、馬二將至殺身,又將應漳浦黃公召,皆烏有也。江上之人怨保定,連及西河,平日又不持士節,多仇家,乃共發其殺人事,當抵死,益亡命。事久不解,始為僧渡江。而西河又妄自謂選詩得罪王自超、撰連箱詞得罪張縉彥致禍,皆事後強為之詞。及遊淮上,得交閻征士百詩,始聞考索經史之說,多手記之。旋入施公愚山幕,始得聞講學之說。西河才素高,稍有所聞即能穿穴異同至數萬言。由愚山得通于鄉先達薑公定庵,為言于學使者,復其衣巾,再試下等。蕭山司教為吾鄉盧君函赤,名宜,憐其才,保護之。令定庵為捐金入監,得預詞科。既為史官,益自尊大無忌憚。初本蹈襲空同、滄溟之餘,謂唐以後書不必讀,二李不談經,西河則談經。於是並漢以後人俱不得免。最切齒者為宋人,于朱子尤甚,叫囂怒駡,唯恐不竭其力,一時駭之。自言得學統於關東浮屠所謂高笠先生者,平日請教,愚山不復及焉,於百詩則力攻之,與爭不勝,至奮拳欲毆之。性好毆人,語稍不合即罵,罵甚繼以毆。一日,與富平李天生會合肥閣學座論韻學,天生主顧氏亭林韻,西河斥以邪妄,天生秦人,故負氣起而爭,西河罵之,天生奮拳毆之,重傷。合肥素以兄事天生,西河遂不敢校,聞者快之。亡命時,婦囚于杭三年,子瘐死。西河貴,無以慰藉其婦,反時與歌童輩狎,婦恨之如仇。浙學使者張希良,考其門下,過蕭山,婦逆之西陵渡口,發其夫醜,詈之至不可道,聞者掩耳。

謝山述其先贈公之言如此,所稱先贈者乃其祖也。又言,先贈公在時,西河集未出,及出,先君始舉遺言以教予,發其集審正,各舉一條為例,予因推而盡之,成《蕭山毛氏糾[2]謬》十卷。集中最後有辨“忠臣不死節”文,有關名教,尤可驚愕:謂夷齊不得為忠臣,但得為義士,乖張已極。本意則專為《續表忠記》而作,謂其以長平之卒妄列國殤,冒托其名以作,故辨之。此記即吾鄉盧函赤所作,前曾保護西河者,經西河校定而後雕版,序文即用西河手書開雕,字畫可辨。西河前在盧門,感其卵翼,執弟子禮甚勤。既貴,寓杭,猶時遣人問訊,乃忽毀之身後,並序亦不肯認,而發為背道傷義之論。叩之函赤之子遠,則流涕曰:“是殆為畏禍故也。西河固有劄來,謂京師方有文字之禍,先師所著勿以示人。是辨必其時所作無疑也。”謝山自附斷語,歎為有是哉!畏禍而不難背師與賣友,則臨危而亦誠不難背君與賣國矣!宜其言之而不知自愧也。抑聞西河晚年雕《四書改錯》,印未百部,聞朱子升祀殿上,遂斧其版。然則禦侮之功亦餒矣!

《别傳》所載大略如是。而於《四書改錯》杜撰曲考、強改古書以證己說,皆曾條舉以為例。謝山《蕭山毛氏糾[2]謬》予未獲見,至西河之失,則予早見及之,而未知其狂妄至於此極也。謝山不妄言人過,且述其祖父遺言如是,亦以西河背師賣友,不得不顯斥之耳。嗚呼!矜心浮氣,畏禍背義,其可著書乎哉?

[校注]

[1] 蕙——原稿作“薏”,據上文似為“蕙”之誤,徑改。

[2] 糾——原稿作“紏”,似“紏”為“糾”之誤,徑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