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豐楼雜記 卷九 1

願豐楼雜記 卷九 1

一、孔庭陪祀姓名錄

党國統一,定都南京,首廢教育部,以大學院行使職權,已屬創制。以大學院長令廢孔廟祀典,尤為創聞。乃教育部廢數月而旋復,而孔廟祀典之復則渺不知其何時?大學院代行教育部職權一若專為廢祀孔而創制,孔子可謂晦[1]氣矣!在孔子如日月經天不可廢,人雖欲自絕,何傷日月?當日已有定評。聖道廣大,固不以一祀典興廢而輕重,但人心澆薄,士習囂張,年代久遠,習流忘本,後生小子不特兩廡從祀莫能舉其名,並恐莫知有其體矣!茲將兩廡從祀姓名備載於後。從祀以宣統三年趙岐、劉因為最後,其位次據同治二年禮部奏定從祀位次編列。

大成殿南向安設至聖先師孔子神位。

東配復聖顏子(漢永平十五年祀七十二弟子,顏子位第一;魏晉祀孔子,次以顏子配;唐貞觀二年以孔子為先聖,顏子配饗)、述聖子思子(宋[2]大觀二年從祀,端平三年升列哲位,咸淳三年配饗)。

西配宗聖曾子(唐開元八年從祀,宋咸淳三年配饗)、亞聖孟子(宋元豐七年配饗)。

宋以前諸子皆稱封爵,元稱公爵,明嘉靖九年改稱子,清因之。東哲先賢閔子(唐開元八年從祀)、冉子、端木子、仲子(俱同上)、卜子(唐貞觀二十一年以經師從祀,開元八年升列)、有子(唐貞觀八年從祀,清乾隆三年升列);西哲先賢冉子、宰子、冉子、言子(俱唐開元八年從祀)、顓孫子(唐開元八年從祀,宋咸淳三年升列)、朱子(宋淳祐元年從祀,清康熙五十一年升列)。

東廡先賢公孫僑(清咸豐七年從祀)、林放(唐開元二十七年從祀,明嘉靖九年改祀於鄉,清雍正二年復)。原憲、南宮適、商瞿、漆雕開、司馬耕、梁鱣、冉孺、伯虔、冉季、漆雕徒父、漆雕哆、公西赤、任不齊、公良孺、公肩定、鄔單、罕父黑、榮旂、左人郢、鄭國、原亢[3]、廉潔、叔仲會、公西輿如、邽巽、陳亢、琴張、步叔乘、秦非、顏噲(俱唐開元二十七年從祀)、顏何(唐開元二十七年從祀,明嘉靖九年罷,清雍正二年復)、牧皮、樂正克、萬章(俱雍正二年從祀)、周敦頤、程顥(俱宋淳祐元年從祀)、邵雍(宋咸淳三年從祀)。

西廡先賢蘧瑗(唐開元二十七年從祀,明嘉靖九年改祀於鄉,清雍正二年復),澹台滅明、宓不齊、公冶長、公皙哀、高柴、樊須、商澤、巫馬施、顏幸、曹卹、公孫龍、秦商、顏高、壤駟赤、石作蜀、公夏首、後處、奚容蒧、顏祖、句井疆、秦祖、縣成、公祖句茲、燕伋、樂欬、孔忠、公西蒧、顏之僕、施之常、申棖(俱唐開元二十七年從祀)、左丘明(唐貞觀二十七年以經師從祀)、秦冉(唐開元二十七年從祀,明嘉靖九年罷,清雍正二年復)、公明儀(清咸豐三年從祀)、公都子、公孫丑(俱清雍正二年從祀)、張載、程頤(俱宋淳祐元年從祀)。

東廡先儒公羊高、伏勝(俱唐貞觀二十一年從祀)、毛亨(清同治二年從祀)、孔安國(唐貞觀二十一年從祀)、後蒼(明嘉靖九年從祀)、許慎(清光緒二年從祀)、鄭康成(唐貞觀二十一年從祀,明嘉靖九年改祀於鄉,清雍正三年復)、范寧(同上)、陸贄(清道光六年從祀)、范仲淹(清康熙五十四年從祀)、歐陽修(明嘉靖九年從祀)、司馬光(宋咸淳三年從祀)、謝良佐(清道光二十九年從祀)、呂大臨(清光緒二十年從祀)、羅從彥(明萬曆四十二年從祀)、李綱(清咸豐元年從祀)、張栻(宋景定二年從祀)、陸九淵(明嘉靖九年)、陳淳(清雍正二年)、真德秀(明正統二年)、何基(清雍正二年)、文天祥(道光二十三年)、趙復、金履祥(俱清雍正二年)、劉因(清宣統三年)、陳澔(雍正二年)、方孝孺(同治二年)、薛瑄(明隆慶二年)、胡居仁(萬曆十二年)、羅欽順(清雍正二年)、呂枏(同治二年)、劉宗周(道光二年)、孫奇逢(道光八年)、黃宗羲(光緒三十四年)、張履祥(同治十三年)、陸隴其(雍正三年)、張伯行(光緒四年)。

西廡先儒谷梁赤、高堂生(俱貞觀二十一年從祀)、董仲舒(元至順元年)、劉德(光緒三年)、毛萇、杜子春(俱唐貞觀二十一年)、趙歧(清宣統三年)、諸葛亮(雍正二年)、王通(明嘉靖九年)、韓愈(宋元豐七年)、胡瑗(明嘉靖九年)、韓琦(清咸豐二年)、楊時(明弘治八年)、遊酢(光緒十八年)、尹焞(雍正二年)、胡安國(明正統二年)、李侗(萬曆四十二年)、呂祖謙(宋景定二年)、袁燮(清同治七年)、黃幹(雍正二年)、輔廣(光緒五年)、蔡沈(明正統二年)、魏了翁、王栢(俱清雍正二年)、陸秀夫(咸豐九年)、許衡(元皇慶二年)、吳澄(明正統八年從祀,嘉靖九年罷,清乾隆二年復)、許謙(清雍正二年)、曹端(咸豐十年)、陳獻章(明萬曆十二年)、蔡清(雍正二年)、王守仁(明萬曆十二年)、呂坤(清道光五年)、黃道周(道光五年)、王夫之(光緒三十四年)、陸世儀(同治三年)、顧炎武(光緒三十四年)、湯斌(道光三年)。

崇聖祠正位肇聖王木金父公、裕聖王祈父公、詒聖王防叔公、昌聖王伯夏公、啟聖王叔梁公;東配先賢孔氏孟皮(清咸豐七年配饗)、顏氏(名無繇,唐開元二十七年從祀,明嘉靖九年配饗)、孔氏(名鯉,宋咸淳三年從祀,明嘉靖九年配饗);西配先賢曾氏(名皙[4],唐開元二十七年從祀,明嘉靖九年配饗)、孟孫氏(名激,明嘉靖九年配饗);東廡先儒周輔成(明萬曆二十七年從祀)、程珦、蔡元定(俱明嘉靖九年從祀);西廡先儒張迪(清雍正二年從祀)、朱松(明嘉靖九年從祀)。

[校注]

[1] 晦——原稿作“悔”,依文意似為“晦”之誤,徑改。

[2] 宋——原稿作“朱”,依上下文似為“宋”之誤,徑改。

[3] 原亢——原稿作“原元”,元似為“亢”之誤,徑改。

[4] 皙——原稿作“哲”,似為“皙”之誤,徑改。

二、林典史祠記

吾杭林小巌先生(汝霖)任浙江仁和縣典史,清咸豐十年二月廿七日太平軍李秀成破省城,闔門殉難。浙人葬之孤山,刻有《林典史西湖祠墓記》。宣統《杭州府志》卷十九“典史署”下載有俞曲園(樾)《仁和典史署林公祠記》。“祠墓誌”所未載也。曲園,碩學耆儒,負經師重望,乃記以林公為侯官人,當由一時誤筆耳。而《杭州志》亦不更正之,殊為疏舛。典史父松巌,故字小巌,今將文錄出而辨之於此。文云:

“林公之歿也,大吏具其事聞於朝,恤如贈例,而其同官與杭郡士大夫又葬其遺骸于孤山林處士墓側,至今祠墓巋然,與岳於兩少保同為湖山生色。烏乎!林公不死矣!公名汝霖,字小巌,閩之侯官人,為仁和縣典史。庚申之變,其母先縊,其女兄、妻、女從公朝服坐,堂皇戕於賊,其父率諸孫匿于獄。賊退,乃收其全家之屍,即典史署中掘地而瘞之,將徐謀遷葬。而杭[1]城再陷於賊,父亦旋死,遂無知者。乃亂定,偶治地而得其屍,面如生。一舊役識之曰:‘林公也。’於是改葬於孤山,至今祠墓巋然矣。然其舊瘞之處,全家體骨容或掇拾未盡。吳康甫大令廷康攝仁和尉,乃就其地立石識之,並建祠而肖其象,朝衣危坐,手一巨觥,蓋其受命時形狀如此云。康甫之為此舉,何其周歟!康甫嘗于眾安橋下岳忠武王初瘞處請建崇祠,與西湖棲霞嶺祠墓同列祀典,其表章林公亦猶此志乎?康[2]甫屬余以文記之,余重違康甫意,又感林公一門忠烈,葭莩[5]之末與有光榮,故書數語刻之祠壁。”

按,林公為上杭人,西湖祠墓不誤,當時浙紳許乃普等奏請亦甚詳晰,不知曲園何以致誤?林公有子曰涇生,亦殉浙江包村之難。

[校注]

[1] 杭——原稿作“抗”,依上下文似為“杭”之誤,徑改。

[2] 康——原稿作“庸”, 依上下文似為“康”之誤,徑改。

三、七賢過關

世傳唐人《七賢過關圖》,多不能指其人以實之。清田雯《古歡堂集》云:“乃唐開元日冬雪後,張說、張九齡、李白、李華、王維、鄭虔、孟浩然出藍田關,游龍門寺。鄭虔圖之。” 元虞集有《題孟浩然像》詩:“風雪空堂破帽溫,七人圖裏一人存。”又前人詩云:“二李清狂狎二張,吟鞭遙指孟襄陽。鄭虔筆底春風滿,摩詰圖中詩興長。”是七賢之確證也。

四、八大王

世俗演劇有宋太宗封太祖少子為“八大王”之說,此非也。據《澠水燕談錄》:“宋燕王元儼性嚴整,威望著於天下,士民呼之曰‘八大王’。”又《宋史》本傳:“(元儼)少奇穎,太宗特愛之……年二十始就封,故宮中稱為‘二十八太保’。”蓋于兄弟中行第八,並其年齒稱之。

五、平天一字王

鄉俗遇喜慶張筵,乞丐堂下唱歌,有“左坐唐天子,右坐平天一字王”之語,此亦有所本。“一字王”之稱見於《遼史》,凡封一字者為國王,二字者為郡王。唐代亦然,一字如岐王、滕王之類,皆皇子所封;郭子儀封汾陽王,則郡王也。平天者,極言其尊,若天子冕冠,蔡邕注云:“鄙人不識,謂之‘平天冠’。”此其例矣。

六、十八般武藝

俗云“十八般武藝件件皆能”,人莫多能舉其件數。據清褚人獲《堅瓠集》:“明嘉靖間,邊廷多事,官司招募勇敢,山東李通行教京師,應募為第一,其武藝十八事皆能:一弓,二弩,三鎗,四刀,五劍,六矛,七盾,八斧,九鉞,十戟,十一鞭,十二簡,十三檛,十四殳,十五叉[1],十六爬頭,十七綿繩貫索,十八白打。”周亮工《閩小記》云:“武藝十八以白打為終,明其不持寸鐵也。”惟第十三為檛,檛為用以鞭馬之物,此檛不知何物。吾杭丘正元以武藝鳴於道咸間,其所善用有一事,曰鉸子,系用長尺之木棍末嵌以鐵,其一端以環連之,連數木棍。用時舒卷自如,鎗刀各事不能近。蓋又出乎十八武藝之外矣。

[校注]

[1] 叉——原稿作“义”,似為“叉”之誤。

七、阮文達公墨蹟

民國十三年秋,在榕垣遇售舊書畫者携阮文達公墨蹟,為吾閩林文忠公書者。聯云:“南天半壁;左海東階。”左款“少穆太老公祖”,右款“治館愚弟阮元”。文忠嘗撫蘇,文達籍儀真,為蘇所部,而其入館則在文忠前也。隸書,用《禮器碑》體,審為真跡,以番銀二餅易得之,以告省議會同事陳君延香。陳君曰:“此聯吾先過目,疑為贗[1]鼎而棄之。”予曰:“君何所見而云然?”陳君曰:“吾以惠亭廳長(名炳章,前清翰林,任福建財政廳長)逝世才一年,家藏文忠故物何遽流落人間?”予曰:“物之顯晦固有時,而其為何人所得,亦有數也。使君不致疑,早落君手矣,何致為某所得乎?”越數日,予將歸,與陳君告别。陳君曰:“前聯信文達真跡也。”予曰:“君又何所見而云然?”陳君曰:“昨日南後街舊書攤上,見文忠手書筆記中有一則載此聯,原委甚詳。索價一葉二元,予思分購數葉,主人須整賣,不肯零售。計三十餘葉需七十餘元,遂爾中止。君盍往一證之。”時予歸裝已整,行色匆匆,未遑往觀。至今思之,猶為懊喪。過潮,為制木框,篏以玻璃,載歸,懸之念廬堂中,遭值□□,家藏書畫悉被毀壞,此聯亦歸烏有。物之顯晦果有數邪?但不知文忠筆記今落何人手耳。

[校注]

[1] 贗——原稿作“鷹”,依上下文似為“贗”之誤,徑改。

八、樹腹碑

福州西北百八十里曰雪峰,有枯木庵。原一巨木,大十圍,外嵌內枵,義存大師示寂于此。枝榦雖盡,本根不朽,若小屋然。庵內外鐫刻甚多,以唐天祐一刻為最古,因有“廉主王大王”字,故世稱“王大王碑”,以刻在樹內,又稱“樹腹碑”。六年在榕垣,南社友人順德蔡守字哲夫,别號寒瓊,書來托覓此刻,詢之同人皆茫然。檢查《通志》,始知在雪峰,其地僻遠,無從索得,為賦長歌答之。嗣是南北軍興,久不至省。十年議會復開,林西園議長(翰)以此刻一紙見贈,碑高四尺二寸,廣一尺三寸,凡三行,第一、二行行十字,三行行五字,字大四寸。文自左而右云:“維唐天祐[1]乙丑歲,造庵子及作水池,約伍阡餘功時。廉主王大王。”凡二十五字,王大王即王審知也。天祐為昭宗年號,昭宗在位十五年,凡七改元,天祐最後所改,僅二年,乙丑歲即天祐二年也。明年禪于朱梁,是天祐乙丑即唐亡之歲,以僻在萬山中,遊跡罕至,拓搨者少,故雖未刻,閱歷千年,視他刻較為完善。書法雄偉,神采奕奕,至可寶貴。據志載,樹腹凡五刻。此外有宋雍熙四年刻云:“當院壬午年得朝請郎、守殿中丞、權知福州軍州事、借紫何允昭舍料錢三貫文,重修蓋茲庵。時大宋雍熙四年丁亥歲,十一月五日謹記。”又一刻云:“三衢吳亮君,宋建中[2]靖國元年辛巳歲九月十九日遊。”二種皆宋刻,俱未拓出。又有“枕子一枚,雀嘴杖一條,原生自山中”十四字,刻在“王大王”之下,字僅寸許。西園所贈搨本惟“枕子一枚,雀嘴”字略可辨,餘為拓工失搨。又有一刻云:“何知府躬親到此。”詩云:“盡日歎嗟真跡在,池邊看木蘚斑斕。”在雍熙刻後。何知府當即何允昭,或後人因何詩而附記耳。樹外尚有宋元祐、紹興、開禧[6]諸刻。九年修理茲山,僧某乞西園撰序募緣,西園屬為搨。此僧不知拓碑之法,以墨印之,竟成反字。後教以拓法,乃得數紙。予已得其一,因再索一紙,寄贈寒瓊。西園屬為詩紀事,既次舊韻奉謝,並書前後二詩於旁,裝成堂幅。自遭□□,收藏金石已悉付東流矣。

[校注]

[1] 祐——原稿作“佑”,依上下文似為“祐”之誤,徑改。

[2] 中——原稿作“宗”,依上下文似為“中”之誤,徑改。

九、羅豫章誨子侄文

偶讀羅豫章先生《誨子侄文》,似不脫虛榮思想。此為宋隆興元年六月十五日孫大中刊以行世,有族人羅綽跋,言先生族有不肖子數人,撰此以勉之,况其親子弟乎?此見仲素[1]先生仁也,故曰“仁者之言,其利溥哉”云云。是立言有體,先生為不肖子侄言,不得不以虛榮勉之也。文云:

“東鄰有千金家,子孫不肖,博奕飲酒、馳馬試劍、挾彈持弩,與群小為伍,見士人則逃遁;西鄰有百貫家,子孫不羞里巷,不顧父母,日復如是。諸子前行,路人肉杖之曰:‘為人子孫,固如是乎?’二家之長一日聚議曰:‘吾二家子孫不肖如是之深,治之恐傷骨肉之情,不治之則恐敗先君之業,若之何而為是乎?’旁有客曰:‘此乃至愚至賤之徒,終遭刑責而後已。吾將拉汝二人訪諸南鄰萬斛之丈人,請問訓子孫之術矣。’南鄰萬斛之家數十人,入孝出悌,文行忠信,口不絕吟於六藝之文,手不停披於百家之篇。閨門之內肅肅如也,閨門之外雍雍如也。‘君之子孫如是,夫何為而至是也?’南鄰萬斛丈人曰:‘吾之誨子孫也,非鞭、非笞、非詬、非罵,但寫唐文人杜牧《示小侄阿宜》二句,又寫本朝宰執諸公仿杜牧示姓聯句,又寫《范文正公家訓》題東軒壁句,時人謂之“東壁句”,吾將示之。仿效寫於東壁,示子孫尤佳。’東西[2]二丈曰:‘敬聞命矣,願將本以寫於壁焉。’杜牧曰:‘願汝出門去,取官如驅羊。’富鄭公曰:‘願汝出門去,錦繡歸故鄉。’韓魏公曰:‘願汝出門去,早早拜員郎。’范文正公曰:‘願汝出門去,翰林著文章。’曾公亮曰:‘願汝出門去,錦繡為肝腸。’陳了齋曰:‘願汝出門去,柱石鎮巌廊。’真德秀曰:‘願汝出門去,德行重八方。’後蘇東坡打渾示子蘇邁曰:‘願汝出門去,毋玷辱爺娘。’”

予謂諸公皆不免虛榮心,了齋勉子以柱石,稍立事業矣。西山勉子以德行,而曰“重八方”,猶有人之見存焉,終不若坡翁打渾之言為該括也。據李延平志先生墓:“一子敦敘,早卒無嗣,有遺腹焉。弟叔噓請繼于先生,堅請乃可,曰:‘無後為不孝之大,吾存後吾,吾亡嗣子,今子先吾歿,後吾明矣。’乃立兄伯常之次子。公卒,無何而遺腹得男孫振宗。”是先生子嗣微,有弟革,任汀州教授,嘗題先生“集二程語•孟解”後云。

[校注]

[1] 素——原稿作“索”,依上下文似為“素”之誤。豫章先生字仲素。徑改。

[2] 西——原稿作“柬”,依文意似為“西”之誤。

十、豫章墓田

李延平志豫章墓,略云:“越劍州羅源之鄉,出十有五里許,為黃漈之陽,有兆焉,乃藏宋太儒羅先生者也,其向丁癸。”“先生于侗,遜長於一日,實則沆瀣一氣焉。夢楹之夕,敦匠執紼之舉,侗既不能以不肖供其役。今幸得偕先生繼嗣,求之汀之武邑,歸先生柩而穸之。”中敘世系,而不出先生名諱,僅言“以特奏擢科,主簿博羅”,而不詳服官政績,及卒於官舍,末言“生熙寧壬子正月十五日寅時,卒紹興乙卯十有一月至前一日,享遐六十有四,以紹興庚申孟夏月癸酉日辰時厝於斯兆”,云云。未免過略,不合志銘之體。在延平先生,固專發明其學術也。

《南平縣志》載有明萬曆元年正月七日同知延平府事滇南吳宗堯《祭先儒羅從彥墓文》,附書云:“羅先生嚴毅清苦,簟瓢隱居。逾耆就官,僅一主簿。喪不能歸,族人羅友特護以還。抵汀值寇,旅櫬刹中。又數年,門人李先生侗始歸葬羅源黃漈坑之麓。歲久就蕪。嘉定六年,南劍州守劉公允濟為刻志。嘉靖丁亥學憲仁和邵公銳構享堂,茲吳先生宗堯覿其碑堂圮剝,乃謀於郡守錢塘林公梓檄,呈兵憲江右周公,余命南平丞沈榛督葺。考先生以紹興二年壬子特奏名,年已六十有一矣,僅得一主簿,遠官博羅,豈足行其所志,毋亦名心太重邪!未幾,卒於官。余旅櫬刹中六年而後返,亦足悲矣。其後,萬曆三十八年督學豐城熊尚文捐金置墓田。知府古越倪朝賓《置三先生墓田記》云:劍州故有道南祠,祀龜山、豫章、延平三先生,有司歲時駿奔,執豆籩惟謹,載在祀典勿闕。楊、李二先生苗裔昌熾,餼于學宮,取科名、登仕譜者代不乏人。獨豫章先生嗣微弱,墓在羅源裏,守墓者皆其支族,且寥寥僅若晨星,而窶更甚,鮮有讀書自振、能守家學之傳者。督學熊公校士劍津,穆然興[1],蓋謂豫章先生潛思力學,尤為生平所嚮往,檄下捐貲鍰[12]百金,令置羅源墓田,並楊、李二先生之墓皆有田。朝賓仰承德意,亦捐俸以襄盛舉,墓各買田若干畝,官收其租,每歲寒食遣博士員往祭於墓,而分胙於其子孫。朝賓因是有感而歎曰:‘嗟呼!世代寥邈,陵穀變遷,自古聖賢豪傑湮沒于荒煙斷草之中不可勝數,誰與問松楸而訪遺跡者?三先生學傳正脈,與洙泗濂洛[13]並垂天壤,乃熊公墓田之舉,使松楸不改,丘隴常新。三先生之墓得與孔林並茂,其意至深遠,而其功亦至偉矣哉。’”

閩中道學導源,遊[14]、楊皆從二程先生游,游生建陽,楊生將樂,其故居龍湖割隸吾汀之歸化。定夫先生,伊川[15]稱其‘德器粹然’;龜山先生之别程門而歸也,程子有“吾道其南”之歎。豫章先生實從龜山遊,而傳之延平,延平傳之朱子而集其大成。豫章先生後嗣式微,宜後人高山景行,致謹於其墓焉。

[校注]

[1] 穆然興——原稿如此,疑其後脫字,或最後脫“歎”字。

十一、郝黎無後

吾汀郝九龍先生(鳳昇)、黎媿曾先生(士弘)皆籍汀州衛,今皆無後,每歲由長汀公局掃其墓。九龍先生年十三,父被賊誣攀,裹糧走贛,脫父囚。逮成進士,官大理寺副諫,武宗廷杖骨折。憲宗繼統,起復舊臣,不任拜跪。出守嚴州,舊創破裂而死,時有“孝子忠臣”之目。子侄貢于朝官、縣令、學官,長志有傳者數人。媿曾先生官廣信司理、陝西參政,皆著政聲,一門鼎盛,為汀州冠。子致遠官學政,終盛京侍郎,尤有名。先生《托素齋集》清代采入《四庫全書》。某報載《靜綠軒詩話》:“清季汴梁十子詩社有清河(今為淮陰縣)黎喟園叔侄,自言長汀黎大參之後,遷居清河。”十七年長邑修志,郵書淮陰縣政府教育局中學校轉詢,均無報書。九龍先生遺著有《梅花百詠》,茅鹿門(坤)為之序,稱其一夕而成,既無版本,輾轉傳寫,蛀蝕殘缺滋多。彭文鈺和手鈔一冊寄贈,予曾次韻全和,並為作序,擬合杭《志》所載《掛袍山》、《水西渡》等五詩,長《志》所載各詩及鄒守益《孝子郝九龍先生傳》、周敘《忠臣郝九龍先生傳》並付印刷。新修《南平縣志》載無量寺僧林友有《梅花百詠詩稿》,並采《古梅》、《早梅》、《寒梅》、《疏梅》四律于藝文志中,全鈔先生詩襲為已有,不易一字。出家人亦好名,甘心作賊,殊為可笑。汀城龍山之麓有雙忠祠,祀先生及周公之藩。予初疑其不類,詢之長邑人士,言祠為先生故居,而周公效紀信韓成之節,代紹宗襄皇帝死難,世傳“救駕坪”實在附近云。

十二、長人

吾平生所見長人,以北平萬牲園當門收票人為最。吾友范友琴身裁之修,朋輩罕匹。予家寢室門高度五尺有六寸,門限五寸,平地至楣實六尺一寸,君入必微俯其首。紀元前二年偕游萬牲園,君乃僅及其人之肩,以票授之,尚須舉手,其人高度當在七尺以上。園中頗畜異物,若象、虎、駝鳥、鱷魚之類,特選茲二人以為門衛,蓋亦異物之一也。十九年友人自北平回,詢之,僅存其一矣。二十年三月間,報載四川開縣巨人周某,身高七尺餘,足掌長盈尺許,握拳大似足球,其臂之粗勝於孩提之腰。日食米六升而不能飽,其力之大勝十數人。據稱,數年前其地有碾米石磨二,市中十數人不能扛其一,彼則能挑其二,尚可賓士。一日肩磨行至某橋,橋樑不勝其重,忽中斷,磨壓其身,腰骨受傷,故背彎曲如老人,否則其高度猶不止此也。古有防風氏者,茲人殆其苗裔歟!

十三、善啖

近百年來,吾鄉鄰食量之弘稱賴連茹、林汝喬、范子奇。連茹,永定廩生,予嘗為之傳。林、范均富甲鄉里,予嘗采其軼事作《子奇别傳》,汝喬附見焉,俱載集中。此三人者,皆予所未及見者也。予所見則有近村走馬坑劉某,身裁修偉,善啖而有力,傭工度日,皆苦其饕餮辭退,所入不足供口腹,鬻產賣妻,空無所有,老年日入山盜伐杉木以為食。予讀書鳳彩山,劉提黃金瓜半個,重約十四五斤,向住持借米六合,計重一斤而弱。前釜煮瓜,後釜煮粥,劉一啖而盡。諺云:“口食山崩”,不信然歟?梅縣盧君演群言,曩由東江下粵垣,遇一人同行,甫登舟即遣船主市豬膏二斤,膏粱燒酒二斤,線面五斤,鴨蛋若干個。船主固不知其同伴若干人也,臨解纜,詢其同伴,則曰:“無有。”問如何食法,則告以豬膏熬油,將面並鴨蛋合炒之。既熟,以徑尺大之盤盛滿二盤,皆高尺許。其人以曲下酒,盤罄而瓶亦空。盧君大訝,前詢之,則曰:“予苦日食艱辛,又未携僕役,無人烹餁,只得預計路程,並日食之。今則需至粵垣始食也。”自言平日出門皆然,多則一次可並十日而食,抑亦奇人矣。其人軀幹修偉,前清曾任武職,官至都司。盧君嘗詢其姓名,日久不復省憶矣。

十四、龍湖絕技

世界一技一藝雖至微小,亦必有超群異眾者出乎其間,由其專精,在此練習已久,通乎神明,所謂久煉成鋼也。十九年秋,潮州西湖第一次開遊藝會,友人歸而盛稱揭陽龍湖鼓吹之神技,有倒立而吹者,兩腳翹舉承數人而節奏悠揚、神色不變;有首頂石磨而吹者,石磨重百數十斤,以磨喙豎頂上成直形,上重下輕,二童各以手足擁抱其一邊,如世所繪和合仙合抱金錢,然其人行走自如,以鼻吹樂器,音節合度。此皆非有他術,全由久練純熟,巧妙入神。予惜未往觀,一廣眼界,悵然者久之。二十年春復開遊藝會,予乃專往觀此技,而所見有廽出所聞之外者:一人以方尺之布袋覆額,以徑六寸、長一丈四五尺之樹株豎其上,樹之半縛橫木一,長約二尺,其上縛繩數處。始則其人頂之而行,鼻吹樂器。繼而一年十五、六之童子攀之,立橫木上,自由上下,再升至顛,腹撑木末,四肢開展,其直如僵。最後又一童緣其樹,而其人吹樂器行走如故。信神乎技矣!吾於此悟:人生欲成一藝,必精而熟之。當時觀承樹之樂工與緣樹之童,皆神凝氣定,目不斜睨,全神貫注,蓋不如是不能成其絕藝也。

十五、運刀棍如神

宋曾三異《因話錄》曾載絕藝二則。其一,蔣大防母夫人云:“少日隨親謁泰山,有人以紙一百番鑿為錢,運鑿如飛,既畢舉之,其下一番未嘗有鑿痕,其上九十九番則紙錢也。”其一乃庖人,令一人袒背俯僂於地,以其背為刀俎,取肉二斤許,運刀細縷之,撤肉而拭其背,無絲毫之傷。《列子》載,鴻起怒其妻,引弓射而布之,矢注眸子而眶不睫。公子牟曰:“此乃盡矢之藝也。”以二事較之,神妙誠有之,非列子寓言也。予聞鄰鄉有善武技者試演長棍,置燈盞于三十步外,趨前以棍尖點之,燈焰熄而油盞不傾,亦神技矣。

十六、禁食鯉犬

吾國迷信多堪發噱。唐以國姓李,李、鯉同音,禁天下食鯉。宋徽宗以壬戌生,其辰屬犬,禁天下屠狗。帝王之家而禁忌若此,不尤可笑乎?蓋以富貴既極,惟望子姓蕃衍而享國久長也。

十七、劉氏巧合

宋周密《浩然齋視聽鈔》載:宋高祖劉裕癸亥生[1],庚申即位,國號宋,丙子渡江國亡。凡七百二十年至趙太祖[2],丁亥生,庚申即位。先是丙子俘李主,後丙子大元渡江,國亡。據人所言,未考云云。考南朝劉氏,傳至順帝昇明[3]三年禪于齊,是歲己未,非丙子也。惟皆以庚申即位,皆國號宋,是則偶合耳。

[校注]

[1] 癸亥生——原稿作“丁亥生”,“丁”係“癸”之誤。宋高祖劉裕(363-422),即宋武帝,南朝宋的建立者,420-422年在位。其生年公元363年,夏曆為癸亥年,非丁亥年也。420年即位,夏曆為庚申年。

[2] 凡七百二十年至趙太祖——原稿如此。趙太祖,即北宋太祖趙匡胤,生年927年,夏曆為丁亥年;960年即位,夏曆為庚申年。但從宋高祖至趙太祖,生年相距565年,即位年相距為541年,均非720年也。

[3] 明——原稿作“平”,依上下文似為“明”之誤,徑改。

十八、同生異趣

星命之說不必辨其有無。試問:國內生齒之繁,同此四干四支而生者何限?而護其說者,又倡為天文分野之說,謂雖同一時,某地某星宿照臨,如文星主官,財星主財之類。某地當旺,某地某星不到或到而微,無非遊移其說而已。上年連城黃君謙丞、羅君景庠同商於潮,同賃屋而居。中為聽事,左右為寢室,兩人分住焉。某年月日同時各生一子,今已十許歲矣,不知將來成就相同否也?長汀康中書居水東街,同街有木匠張某,與之同年月日時生,中書年未五十即逝世,而木匠則六十餘尚在。八字寧足信乎?許君蔚堂言:其先公與連城張君同赴秋試,舁張君之轎夫一路時聞慨歎。晚宿逆旅詢之,言與張同八字,詢之張君亦云然。記《鐵山圍叢談》曾載一則云:先魯公生慶歷之丁亥,其月當壬寅,日當壬辰,時為辛亥。書為蔡絛作,稱先魯公者蔡京也。云大觀改元,歲復丁亥,東都順天門內有鄭氏者,貨粉於市,家頗贍給,號“鄭粉家”。偶以正月五日亥時生一子,歲月日時適與魯公合,其家大喜,謂且必貴。時人亦為之傾聳,長則恣其所欲為,一切不禁。始年十七八,當春末,携妓從浮浪人躍馬游金明池。晚自苑中歸,大醉,馬忽躍入陂水中浸死。以佳命自詡者可鑒矣。

十九、竇五桂與韓五絲

五代時竇禹鈞五子皆登科,人稱“燕山五桂”,後世豔稱之,吾謂不若宋韓忠憲億五子貴顯,其家法尤可傳也。韓元吉《桐陰舊話》載,王夫人初未有子,夢一僧貌甚古,手持蓮花曰:“汝欲生男乎?”摘五葉授之。後生舍人(綜)及獻肅公(絳)、職方(繹)、宮師(維)、莊敏公(縝)五子,皆貴顯,嘗誨之曰:“汝父有法度,為世所知,汝曹或不及之,則人必以為類我也。”吾謂王夫人可謂善於教子矣。王夫人為王文正公女,亦載《桐陰舊話》。初,汝州守趙公以女許嫁忠憲公,既過省,趙公遣人送女至京師,資從甚鮮華,女乘馬披繡衫戴帽泊城外。一夕,病心痛卒,忠憲具素服往哭之,後乃為王文正公婿也。又云舍人景祐元年登進士第後,以呂文靖公薦入館,忠憲公書戒之曰:“唯上感君恩、次答知己外,但服勤職業,一心公忠,何慮前程不達?切須照管人情,周防忌善之言為切。”繼遷開封府推官,又戒之曰:“卞贊浩穰,庶事皆須熟思,毋致小有失錯。至於斷一笞杖,稍或不當,明則懼于朝章,幽則畏于陰隲。”二書真跡具在,族人家自餘尚數紙,亦與獻肅兄弟者,無一筆草書,尾但云“吾押付汝”而不名。又云忠憲公少年貧時,學書無紙,莊門前有大石,就其上學字,晚即滌去。遇烈日及小雨張敝傘自蔽,率以為常。又與李康靖公同行應舉,有一氈同寢卧,至别,割氈為二分之。其後世為婚姻云云。若韓氏者信可為家法之矣。

二十、邪術宜慎

邪蠱之術予素不信,然世俗流傳已久,不能強斷為無。就如金蠶一種,鄉人呼為“瓜鬼”,養金蠶者呼為“畜瓜鬼”。無賴之輩見人驟發家貲、營業興盛,輒誣捏之,皆由妬心,甚則訛財,是誠惡俗可誅。然邑志載之鑿鑿,不能必謂無其人、無其事也。又如符咒之類,或夫妻不和使之和合,或老年人哭子悲傷,使之相忘,曾見鄉人行之,往往有驗,苟反其術用以毒人,可不懼乎?《桐陰舊話》載一事,甚可為鑒,足見世間萬事有正有邪,有經有怪,不能執一以強斷也。云職方諱繹,字仲連,從晏元獻公,辟為永興倅。有富家子悅倡女柳,約為夫婦,而父母強為之娶,乃謀之市。蔔教以厭蠱,期妻必死可娶倡,則厚酬之。既而妻果病垂死,妻之父母聞而告官。晏公醇儒,不信,曰:“世顧有是邪?”職方固請鞠之,遂得實,發地藏木偶人,書其妻名氏生時與咒咀之詞。晏公大驚,乃奏抵法。觀于此,顧可目為迷信而斥其妄乎?

二十一、 掘地得讖

錢康公《植跋簡談》載:治平中禁中修寧殿築基址,殿心數尺隨築隨陷,復增土實之,更反窊,咸怪訝之。乃穴所陷處深丈許得一石,有八大字,皆天書,不可曉云。此事與前記廬豐塘廈地震陷後填土實之、日低數寸相同,惟錢所記為妖讖,輾轉相傳,或好事者加以附會,而塘廈則眾目共見也。

二十二、無頭生人

宋楊和甫《行都紀事》所載無頭人,此亦輾轉相傳,恐無其事。《紀》云:“監左帑龍舒張宣儀嘗言,有親戚游官西蜀,路經襄溪,晚投一店。飯畢行戶外,忽見旁左側上有一人無首,以為鬼也。主人云:‘尊人不須驚,此人也,非鬼也。往年因患瘰鬁,病勢蔓衍。一旦,頭忽脫墜,家人以為不可救,而竟無恙。自此,每有所需則以手指畫,但日以粥湯灌之,故至今猶存耳。’”予謂無頭而生,萬無此理,當由張之親戚好怪杜撰,而楊姑妄記之也。

二十三、剗地皮

剗地皮之說流傳甚古。鄭文寶《南唐近事》載,魏王知訓為宣州帥,苛政斂下,百姓苦之。因入覲侍宴,伶人戲作綠衣大面胡人若鬼狀,傍一人問曰:“何為者綠衣人?”對曰:“吾宣州土地神。王入覲,和地皮掠來,因至於此。”吾謂唐宋伶人往往以滑稽規諷,合於“言者無罪,聞者足戒”之義,久思彚集成書,顧行篋既空,且避地羈憂,無此樂趣也。

二十四、滯與絮

俗以作事遲鈍謂之滯,此固本義。又有一種責人語,近於死而實非死。閱周密《浩然齋雜鈔》,乃知字當作“絮”也,云方言以濡滯不决絕為絮,猶絮之柔韌牽連無邊幅也。富、韓並相,偶有一事富公疑之久不决。韓曰:“公又絮。”富變色曰:“絮是何言也?”劉夷叔嘗用為《如夢令》,云“休絮,休絮,我自明朝歸去”。觀富鄭公之變色,足見此字詈人甚矣。

二十五、黎子傑雕刻

前記在汕籌餉局見馬君育航所藏刻品,詫為巧絕。頃聞李君步青言,佛山黎子傑能以指頭大之象牙,刻《出師表》、《蘭亭序》、《赤壁賦》等篇。黃君謙丞、童君子楫、李君幹丞俱購得之,因向謙丞索觀,業已失落。步青乃向子楫取觀,為一碧桃形,薄如古錢,小如拇指。一面刻桑悅《獨坐軒記》,鐫有雙款:時戊辰秋,黎子傑手刻。計共三百一十七字,作行草體,筆劃清晰,似學《雲麾將軍碑》,勁健不及馬所藏品。馬所藏乃楷書也,背刻山水,大似癭瓢,題字亦甚古拙。用顯微鏡照之,似已蛀古畫而重裱者,信巧妙絕倫矣。馬君藏品倉卒出觀似無跡象,此則留玩數日,不用顯微鏡,而字之行數可辨,背刻山水,遠近兩重,中有小舟,俱隱約可見,並能審其刻痕。真神乎技矣!乃知世界無奇不有,莊列所稱“射虱刻楮”非寓言也。聞取價亦不甚昂。刻此品時,其人年已七十餘,平時刻以待沽,刻雙款者加銀元五枚而已。自言平生未嘗見美婦人,大都面麻而毛如戟,蓋其眼力不但明足以察秋毫之末已也。步青又言:“嘗見李大守(宗言)之子潭舫大令(宣璋)以長闊如三指之素絹寫《歸去來辭》並序,其眼近視,抑亦奇矣。”

二十六、南園閱古泉兩記

陸放翁為韓侂[1]胄撰《閱古泉》、《南園》兩記,論者惜其晚節不終,實則侂胄主戰,未嘗非是。放翁志復中原,投其所好。《劍南集》中多聞收復某地喜而有作之詩,雖傳聞失實,寧過信之。彌留時且有“王師克定中原日,家祭毋忘告乃翁”之句,其志可見。據《四朝聞見錄》,侂胄奄甯壽觀而有之,為閱古堂,閱古泉舊名青衣泉,為流觴曲水,泉自青衣下注于池,十有二折,旁砌以瑪瑙,泉流而下,瀦于閱古堂,渾涵數畝。若南園,則在長橋南,慈福太后所賜。侂胄嘗飲南園,過小莊,謂趙師{|四堯[兀→廾]|} 曰:“此真田舍間氣象,但欠犬吠雞鳴耳。”俄聞犬嗥叢薄間,視之則師{|四堯[兀→廾]|}也,見《宋史•趙師{|四堯[兀→廾]|}傳》。真可謂無恥之尤矣。兩記俱載《四朝聞見錄》,書為葉紹翁所著,言公名遊,字務觀,當從平聲,至今謂觀去聲。母夢秦少遊而生,故以秦名為字,而字其名,或曰公慕少遊者也。公早求退官,已階中大夫致仕,誓不復出。侂冑固欲其出,落致仕,除次對,公勉為之出。韓喜公附已,嘗命公勺青衣泉,旁有唐開成道士題名。韓[2]求陸記,《記》極精古,謂“掛冠復出,不惟有愧於此泉,且有愧于開成道士”云。韓以南園[3]求記,公《記》有“天下知公之功,而不知公之志”云云,蓋寓微詞也。又云“公之終猶留詩以示其家”云云,公之心方暴白[4]于易簣之時矣。紹翁之論如此,蓋亦為放翁洗白者。又云“近聞倂《閱古記》不登于作記者之集,又碑已僕,懼後人無考其詳,今倂載二記”云。

《閱古泉記》云:“太師平原王韓公府之西,繚山而上,五步一磴,十步一壑,崖如伏黿,徑如驚蛇,大石礧礧,或如地湧以立,或如空翔而下,或翩如將奮,或森如欲搏,名葩碩果更出互見,壽藤怪蔓,羅絡蒙密,地多桂竹,秋而華敷,夏而籜解,至者應接不暇,及左顧而右盼,則呀然而江橫陳,豁然而湖自獻,天造地設,非人力所能為者。其尤勝絕之地曰‘閱古泉’,在溜玉亭之西,繚以翠麓,覆以美蔭。又以其東向,故浴海之日,既望之月,泉輒先得之。袤三尺,深不知其幾也。霖雨不溢,久旱不涸,其甘飴蜜,其寒冰雪,其泓止明凈,可鑒鬚髮,而游塵墮葉常若有神物呵護屏除者,朝暮雨暘,無時不鏡如也。泉上有小亭,亭中置瓢,可飲可濯,尤於烹茗釀酒為宜,他名泉皆莫逮。公嘗與客相羊泉上,酌以飲客。遊年最老,獨盡一瓢,公顧而喜曰:‘君為我記此泉,使後知吾輩之遊亦一勝也。’遊按:泉之壁有唐開成五年道士諸葛鑒元八分書題名,蓋此泉湮沒勿耀者幾四百年,公乃復發之。而閱古蓋先忠獻王以名堂者,則泉可謂遇矣。游起於告老之後,視道士為有愧,其視泉尤有愧也。幸旦暮得歸故山,幅巾短褐,從公一酌此泉,而行尚能賦之。嘉泰三年四月乙巳山陰陸遊記。”

《南園記》云:“慶元三年二月丙午,慈福有旨,以别園賜今少師平原郡王韓公,其地實武林之東麓,而西湖之水匯於其下,天造地設,極湖山之美。公既受命,乃以祿入之餘葺為南園,因其自然輔以雅趣。方公之始至也,前瞻卻視,左顧右盼,而規模定;因高就下,通窒去蔽,而物態别;奇葩美木,爭效於前,清流秀石,若顧若揖。於是飛觀傑閣,虛堂廣廈,上足以陳俎豆,下足以奏金石者,莫不畢備。升而高明顯敞,如蛻塵垢,入而窈窕邃深,疑於無窮。既成,悉取先侍中魏忠獻王之詩句而名之,堂最大者曰許閑,上為親禦翰墨,以榜其顏;其射廳曰和容,其台曰寒碧,其門曰藏春,其閣曰淩風,其積石為山曰西湖洞天,其瀦水藝稻為囷為場,為牧牛羊、畜雁鶩之地,曰歸耕之莊。其他因其實而命之名,則曰夾芳,曰豁望,曰鮮霞,曰矜春,曰歲寒,曰忘機,曰照香,曰堆錦,曰清芬,曰紅香;亭之名則曰遠塵,曰幽翠,曰多稼。自紹興以來,王公將相之園林相望,莫能及南園之仿佛者。然公之志豈在於登臨遊觀之美哉?始曰許閑,終曰歸耕,是公之志也。公之為此名,皆取于忠獻王之詩,則公之志,忠獻之志也。與忠獻同時,功名富貴略相埒者,豈無其人?今百四五十年,其後往往寂寥無聞。韓氏子孫,功足以銘彝鼎、被弦歌者獨相踵也。逮至於公,勤勞王家,勳在社稷,復如忠獻之盛;而又謙恭抑畏,拳拳志忠獻之志,不忘如此。公之子孫又將嗣公之志而不敢忘,則韓氏之昌,將與宋無極。雖周之齊魯尚何加哉?或曰:‘上方倚公如濟大川之舟,公雖欲遂其志,其可得哉?’是不然。上之倚公,公之自處,本自不侔,惟有此志,然後足以當上之倚而齊忠獻之名。天下知上之倚公而不知公之自處,知公之勳業而不知公之志,此南園之所以不可無述。游老病謝事,居山陰澤中,公以手書來曰:‘子為我作南園記。’遊切伏思公之門,才傑所萃也。而顧以屬遊者,豈謂其愚且老,又已掛衣冠而去,則庶幾其無謏詞、無侈言,而足以道公之志歟?此遊所以承公之命而不獲辭也。中大夫、直華文閣致仕、賜紫金魚袋陸遊謹記。”

原碑為吳琚書,兩記皆競競致勉,何嘗一謏侂胄哉?目論之士見朱晦翁有“放翁才高,恐終為大力者所推挽”語,因此兩記遂妄加非議。予舊讀《宋史》,有詩云:“放翁晚歲記南園,目論紛紛責備煩。可惜當年韓侂胄,不曾有子似南軒。秦檜主和張浚戰,岳飛慘死曲端冤。只因袒護張公子,一樣奇冤兩樣論。”蓋持平之論,非徒為放翁辨誣也。

[校注]

[1] 侂——原稿作“伲”,依上下文似為“侂”之誤。本篇文內他處類同。

[2] 韓——原稿作“幹”,依上下文似為“韓”之誤。

[3] 園——原稿作“國”,依上下文似為“園”之誤。

[4] 白——原稿作“曰”,依上下文似為“白”之誤。

二十七、南澳

汕頭口外有地曰南澳,合四澳而成。舊時雲澳、青澳屬閩轄,深澳、隆澳屬粵轄。前清設南澳總兵官于此,駐青澳,兼隸兩省,並設南澳同知,專隸於粵。民國四年改設縣治於隆澳,並雲澳、青澳概割歸粵,稱南澳縣。四澳約長九十里,十九年連城羅君湘年任縣長,詢知其地分為三區,青澳、深澳為第一,隆澳第二,雲澳第三,與詔安黃岡拓林最為密邇,實閩粵之要區,自經地震風災,破碎不堪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