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序(乙巳至辛酉) 上

卷三 序(乙巳至辛酉)

一、秋辉鍾氏族譜序 乙巳(一九〇五)

天地間,人物之生能自立於不敝者,群而已矣。群故志壹,志壹而後力齊,外可争雄異族,内亦足以自治。物固有之,而人為最,玆其所以靈也。近世中國之人則不然,上則官民之情隔閡,下則彼此異心用是,為異族所侮,而郡不為恥,安在其能群乎?然其公理之在人心,猶有一二存而未沫者,充而用之争雄異族之基礎,實即在是,而族譜其一也。古者封建之世最重宗法,别祖為祖,繼别為宗,而大宗以立,其繼禰者别為小宗,同宗之人悉稟命於宗子,小宗則小宗宗焉;大宗則合大小宗宗焉,用能群,有以自治。封建已廢,宗法亡而不可復。魏晉已降,譜學大昌。凡世家巨姓,莫不有譜,以收其族長幼尊卑,秩然不紊。善則錄諸譜,以為群勸;反是,則合族厲禁之怙終,恐其害群也,削之不齒於族。族長之尊嚴凛然,與封建世之宗子等,群受其治,非其能群之明騐歟!吾里秋輝鍾氏,聚族已五百年於茲,俊彥朋興,彬蔚稱盛。吾友勷侯弱冠餼於庠,所為文尤閎博絕麗,廪廪乎將光大锺氏之族者矣。邇者,勷侯大父暨其尊人,以子姓日繁,恐散衍而失其群也,合内外子姓之同支者而譜之。勷侯寔職其事。溯鍾氏之先系,出東漢儒林後。唐季有為汀州刺史者家焉,一徙於武平象洞,再徙於吾杭來蘇。至有明中葉有曰念二郎者,始遷今鄉。以五百年未修之譜,一旦勷侯得而成之,茲可謂能群也已。夫天地之理無大小,一也。自其小者而言,同支之族,吾愛所必及也;推而大之,同姓之族,亦吾愛所必及也;又推而大之,中國四萬萬人皆吾同族,尤吾愛所必及也。然合一支而能群者,有之;合一姓而能群者,亦有之;合通國四萬萬人而能群,吾固猶有待也。夫獨非吾族也歟,此而弗用吾愛惡乎?用吾愛族譜之作别乎異族而為之也。中國往者閉闗而治,無所謂異族,同族之情不見,故人各一心,不能合,四萬萬同族以為群者常也。今則五洲列強,群萃於吾國,吾國而不群,將為他族所并,而無以自立。對列強而有異族,不得不奮志焦神,同心齊力,合通國四萬萬同族以并為一群者,勢也。善乎班孟堅之言,曰:“不能愛則不能群,不能群則不能勝物。”中國今欲勝物,其必自愛其群也。决矣,自玆以往,中國或有能群之一日乎?吾將執是譜以為券也。吾獨嘉勷侯留心有用之學,趨庭之暇即為合群,盛舉天下事,自小而之大,自近而之遠。以勷侯之年少氣銳,他日以其群一族者群天下,推所愛以至無所不愛,所届豈有期哉!故於請序也,書此以廣之。

二、閩杭包氏族譜序 戊辰(一九二八)

吾杭包氏祖宋汀州教授純白公,子姓散居黔、贛各省。舊譜以公籍河南,嘗權知上杭縣事,愛其山川風土之美,相度小陳阬鄉而奠宅焉。檢府志,州教授不載公姓,縣志則權攝官府例不備書,公之歷官,遂無可考。但宋元民族概無名字,惟以行輩數目相配稱,曰“某郎”,證之鄰里諸姓,靡不如是。公獨取義爾雅為名,若字雖不可知,然斷非尋常農家者流。相傳作宦入汀,未必無據,固不得以郡縣志乘漏奪而疑之也。公之裔舊有譜二,一修於廬豐,一修於雩都,皆支譜自讓。清季世合族作廟杭城以祀公,歲時祭享。凡為公滋衍而遞嬗者,遠邇畢集,無總譜以序昭穆一本之親,渺若行路,僉曰:尊祖敬宗,收族之謂,何其可忽諸然?茲事體大,非其人莫舉,則亦付之無可如何而己。吾友謙谷,十年前即懇懇於此,久任吾族校教職,課暇輒從事摉討,靡間寒燠。中間出任縣立中校學监,其勤摯亦復如之。既獲耑諸,質之族人,謀合志翕群,推君督其成,而諸生介孚、魯堂、伯芾、樂哉、慎餘等分任其役。譜成,題曰“閩杭包氏家乘”,商序於予。予觀其世表,遠逮黔贛各省,獨題曰“閩”者,以純白公肇入閩也。近而長、永各縣世系炳然,獨題曰“閩杭”者,以純白公裔皆自杭遷也。名正而例嚴,凡為純白公裔者,雖遠弗敢忦(= ?)其非;純白公裔者,雖貴不敢{打[丁→樊]} 。吾於是而歎:謙谷之用心嫥,而用力勩矣。或曰,吾國姓界實進化之障,姓偶不同,視若異族,分畺致蕝,種種恠象生焉。欲夷藩圉,進於大同,姓界在所必廢,何譜之為?予曰:否,否。以若所云,私蔽之也。唯私,故不能群;不能群,故不能整齊而劃一。姓界者,群之朕也。苟人人檢束其子姓,訓迪其家族,國家行政施治實有事半功倍之效。吾見夫國力所不逮以族規範束之,愯然無敢偝戾者夥矣,徒執一二姓界之争,而因噎廢食,奚可哉?予喜包氏之族和而事辦也,推而暨之,不可方域,迺樂序之,以為吾國大同之券。

三、《周實丹先生遺集》序[1] 壬子(一九一二)

嗚呼!社友周君實[2]丹之死,於今半載矣!自南社諸子以文字鼓吹革命,而君寔為社中巨子。予雖未識君,曾從《南社叢刻》及各報紙中讀君著作,慕君之才之高[3]、志之決,即以文字論,亦不讓杜牧之、陳同甫[4]一流也。去歲九月因[5]謀光復,竟為滿清山陽令姚榮澤所殺。時予在粵,哭君詩有“兩淮豪俠今安在?忍令仇讎竟不伸”之句。及來滬上,適南社召集臨時會於愚園,討論為君復仇事[6]。予自入社三年,春秋雅集皆以道遠不得至,而予之與會,寔自茲始。乃竭社友伸訴之力,公開法庭審鞫八[7]次,已以謀殺公[8]決。陪審員徇姚賊之請,上書袁總統乞免一等。竟以五千元[9]減死,大仇[10]終未得雪。君死,固不瞑目,而社友之對於君[11],當益滋痛矣!嗟呼!自武漢起義以來,二三志士,奔走呼號於桑梓之地,首發大難,遭滿清官吏屠殺者,何可勝道?及民國成立,所謂前之滿清官吏者,反誣志士為土匪,邀功[12]民國,居然尸位弄兵而不知恥。讀《汀江流域革命史》,令[13]人怒髮上衝,熱血潮湧,真欲憤鬰死!以視君之冤抑更何如[14]?則君之仇雖未大雪,而君之大義固已伸於天下,予未嘗[15]不羨兩淮豪俠之尚有人也。今南社諸子刻君《遺集》[16],因痛君而推及吾汀之痛史,當亦君所引為同志,而共抱無窮之恨者乎!至於君之詩文,悲壯沈痛,固由所處之[17]時世使然。使君不死,本所蓄積,以為新建設,將為民國建[18]偉大事業。則讀君詩文者,當不徒以詩文人視之矣。[19]

[校注]

[1] 本文刊於《南社叢刻》第六集(原版本於1912年10月出版。影印本第2冊,921—923頁,江蘇廣陵古籍刻印社出版發行,1996 年4 月第1版),題爲“《山陽周實丹先生遺集》序”。原文“實”誤作“寳”。

[2] 實——原稿作“寳”,為“實”之誤。《南社叢刻》作“實”。

[3] “慕君”句——《南社叢刻》作“欽慕君才之高”。

[4] 杜牧之、陳同甫——《南社叢刻》作“陳同甫、杜牧之”。

[5] 因——《南社叢刻》作“同”,似為“因”之誤。

[6] “討論”句 ——《南社叢刻》在此句後尚有“予亦忝與斯會”。

[7] 八——《南社叢刻》作“三”。

[8] 公——《南社叢刻》作“斷”。

[9] 元——《南社叢刻》作“金”。

[10] 大仇——《南社叢刻》作“而大仇”。

[11] 對於君——《南社叢刻》作“對君”。

[12] 邀功——《南社叢刻》作“而邀功”。

[13] 令——《南社叢刻》作“今”,似為“令”之誤。

[14] 更何如——《南社叢刻》作“何如”。

[15] 未嘗——《南社叢刻》作“又未嘗”。

[16] 刻君《遺集》——《南社叢刻》作“有君《遺集》之刻”。

[17] 固由所處之——《南社叢刻》作“蓋感於”。

[18] 建——《南社叢刻》作“造”。

[19] 原文至此結束,《南社叢刻》尚有“中華民國元年五月十七日,社弟上杭丘復序”。

四、《蛟湖詩鈔》序[1] 癸丑(一九一三)

寧化癭瓢山人,久以畫名於前清雍、乾間,尺紙零縑,世爭寶貴,顧人罕知其能詩。余近從雷子肖籛處得讀其《蛟湖詩鈔》。大[2]率自抒胸臆,渾樸古茂,絕無俗韻。七絕尤得晚唐神髓。雷翠庭先生序稱:“山人字與畫可數百年物,詩且傳之不朽。”非諛語也。余行年忽忽四十,百無一就,最愛山人“壯不如人何待老,文難媚世敢云工”句,悚然自慚,曾書楹帖,用以自[3]勵。蓋山人詩本非以詩家名,即其畫亦非徒以畫名。當其時久客江南,借畫養母。山人者,固孝子也。故其詩皆從真性情流出,不屑屑與詩家較短挈長。讀其詩者,自能得其人矣。予嘗論吾汀人文,近三百年來獨萃於寧化,如寒支之文章氣節、翠庭之理學、墨卿之書、山人之畫而兼詩,皆可卓然傳諸百世。意其山水之奇,必當有甲於他邑者。年來奔走南北,而於同郡之地尚未一遊目,心良自歉。行將一笠一屐,歸探圃珖、石巢之勝,訪諸鄉先生之故居,以償其夙願。山水有靈,當亦許我乎?肖籛將集貲重刊山人詩,屬余為序。因略書所見,以質肖籛,並藉是為他日游寧約也。民國二年七月,上杭丘復謹序于冶山東麓。

[校注]

[1] 本文刊於《南社叢刻》第十三集(原版本於1915年3月出版。影印本第4冊,2636—2638頁,江蘇廣陵古籍刻印社出版發行,1996 年4 月第1版)。本文被收入《南社叢選•文選•卷四•荷公文選》(胡朴安選錄。原版本1924年出版。解放軍文藝出版社,2000年7月第一版,141-141頁),以下簡稱《南社叢選》。

[2] 大——原稿與《南社叢刻》作“大”;《南社叢選》作“太”,似誤。

[3] 自——原稿闕如,《南社叢刻》與《南社叢選》作“自”,據此補入。

五、張瀛山《古愚山莊詩草》序[1] 乙卯(一九一五)

永定張瀛山,商人而能詩,予固未之識也。乙卯春,予客潮州,張君以其詩寄商於予,而乞為之序。予性好吟詠,而於漢魏、六朝、三唐、兩宋詩人之家數,茫然未窺其門徑。興之所至,日或數十首,否則經年不作一詩,以為詩以道性情,吾自寫吾詩而已,何暇推敲聲病,描摹口吻,為古詩人優孟哉!承張君之請,予赧然無以應也。雖然,《虞書》不云乎:“詩言志。”古詩三百篇,大都思婦勞人之作,彼何嘗學詩?亦不過自道其性情而已。而輶軒采之,聖人存之,果何取歟?蓋有真性情,而後有真詩也。自後世分門别戶,近體必高語盛唐,古體必遠追漢魏,而真詩晦矣。今讀張君詩,經商江海,行役所及,耳目所接,偶有感觸,輒筆之于詩。吾不知其視漢魏、六朝、三唐、兩宋詩人之家數為何如?抑視三百篇思婦勞人之作又何如?而自寫性情,不事摹倣,則固卓然不失其為張君之詩也。庶幾可以言詩矣。

[校注]

[1] 本文刊於《南社叢刻》第十五集(原版本於1916年1月出版。影印本第5冊,3325—3326頁,江蘇廣陵古籍刻印社出版發行,1996 年4 月第1版)。本文被收入《南社叢選•文選•卷四•荷公文選》(胡朴安選錄。原版本1924年出版。解放軍文藝出版社,2000年7月第一版,141-142頁。)

六、重刊《天潮閣詩文鈔》序[1] 丙辰(一九一六)

人生不幸而丁家國之變,求死則無死理,偷生更無生機,不得已[2]放遊四方,徐觀剝復,感慨所係,借文字以寓[3]其牢愁。然其時又文罔[4]煩密,稍攄故國之思,即觸新朝之忌。茹恨忍痛,無若吾杭劉鼇石先生之甚者也。先生以古今奇才,值古今之奇變,而其身遂歷古今之奇窮。其生在雲南永昌,距甲申之變已十五年,違[5]先永昌公之殉國亦[6]十二年。墮地甫八月,而永曆南狩,先戶部公又殉國,全家與難者八十餘人。逮[7]先生識字能言,明社之屋久矣。而家國之感[8]、種族之悲,鬱積於中,若鯁在喉而不能去。天荒地老,而此恨無窮期;石爛海枯,而此情不磨滅。且孑遺一身,有鰥終老,匪特反顏事仇,淪衣冠於禽獸者,不可同日語。以視攀鱗之先烈,茹蕨之遺民,其痛苦又[9]何如耶!茲抄[10]大率遊歷酬贈之作,不過先生著述中什伯[11]之一,且為一二朋舊搜輯付刻,刪除忌諱,幸不列為禁書,得以流傳至今。而字裡行間,猶可想見先生之隱衷。知先生之身世者,讀之能無油然生愛國之心乎?中華民國五年八月,[12]邑後學丘復序於念廬。

[校注]

[1] 本文在《天潮閣集》(民國五年出版)的卷首作爲序一。本文刊於《南社叢刻第二十三集第二十四集未刊稿》,柳亞子編,馬以君點,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發行,1994年第一版,第300頁,簡稱《南社叢刻未刊稿》。

[2] 已——原文和《天潮閣集》均作“已”。《南社叢刻未刊稿》作“以”,似為“已”之誤。

[3] 寓——原文和《天潮閣集》均作“寓”。《南社叢刻未刊稿》作“寫”。

[4] 罔——原文和《天潮閣集》均作“罔”。《南社叢刻未刊稿》作“網”。

[5] 違——原文和《天潮閣集》均作“違”。《南社叢刻未刊稿》作“達”,似為“違”之誤。

[6] 亦——原文和《天潮閣集》均作“亦”。《南社叢刻未刊稿》作“六”,似為“亦”之誤。

[7] 逮——原文和《天潮閣集》均作“逮”。《南社叢刻未刊稿》作“递”,似為“逮”之誤。

[8] 感——原文和《天潮閣集》均作“感”。《南社叢刻未刊稿》作“慼”。

[9] 又——原文和《天潮閣集》均作“又”。《叢刻未刊稿》作“更”。

[10] 抄——原文和《南社叢刻未刊稿》均作“抄”。《天潮閣集》作“鈔”。

[11] 伯——原文和《天潮閣集》均作“伯”。《 南社叢刻未刊稿》作“百”。

[12] 《南社叢刻未刊稿》到此爲止。

七、《後漢書註校補》自序[1]

丙辰(一九一六),丁卯(一九二七)改定,乙酉(一九四五)再改

余自弱冠[2]讀《後漢書註》,即從事校補[3]。日月易[4]邁,稿凡三易,續[5]有所得,行間眉際,填註殆遍。丙辰舊正[6],就舊稿編次,得廿二卷。其後更竄易增加,歷十許載,命兒輩最錄之,區為卅二卷。爰敘其略曰:

甚矣作史難,讀史尤難也。非[7]穿穴各紀傳,無以求一人一事之真;非參考各載籍,無以正一字一句之誤。范書自宋劉攽刊誤後,逮遜清而箸錄益夥。若惠棟、何焯、錢大昭、周壽昌、沈銘彝、侯康諸家[8],若不單精鉤稽[9],各標心得。乾隆朝印行殿本[10],復萃一時碩學,為之考證,是正訛誤,附益異聞,津逮學子,亦云廣矣。然讀書若涉大水,其無津涯;校書如掃落葉,時復叢積。讀范書者,論交誼競尚雷陳,讀《張[11]敞傳》乃知其朋比;稱大儒共推荀爽,讀《列女傳》乃知其虛誣。與史雲而論交,豈必别一李固?披弦朔而定曆,何嘗有兩邊韶?此以史校史,不必别求旁證者也。他如《鄭弘傳》之淮陰,非淮陽而為臨淮,據謝書而知刊誤之誤。《袁紹傳》之將軍,非持牢而為將牢,據《晉書》而知考證之非。陳寔童時,不為戲弄;鄭玄舊貧,為父母群弟所容。凡此之屬,不勝枚舉。一字之差,文義全反。又《邳彤傳》之邯鄲城民[12],自《通鑑》考異後紛紛肊改,而《蜀志》譙周所引乃不差一字,任延傳之。忠臣不私,私臣不忠。《通鑑》改“私”為“和”,而袁記乃與本書同。此又古籍遺文,必待旁搜以資參考[13]者也。至《通鑑》於“賈復署破虜將軍督盜賊”[14],刪去“督盜賊”而云“署破虜將軍鮮卑”傳之,各將“數千騎奔還”而改為“數十”,此則盡成眾□立生疑義矣。嘉定[15]錢氏,號稱宏博,辨疑之外,藝文有志,令長有考,王侯公卿有表。然以光武母樊氏,見於北海靖王興及樊弘傳[16],乃因光武呼張況為大舅,遂誤[17]為姓張氏。而[18]《張禹傳》況族姊為皇祖考夫人,反謂衍一“祖”字。逞肊武斷,開卷便錯。又豈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己乎?余家素清貧,藏書已寡,僻居海嶠,借抄更難。弱冠後,出遊四方,節縮衣食之資,得購書如千[19]卷。然校補此書,尚嫌取材不博。善乎,侯康氏之言曰:“東漢至今二[20]千餘年,前言往行,存者無幾。在當日為唾棄之餘,在今日皆聞見[21]之助,過而存之,又惡容已。”爰竊取此意,凡流覽所及,苟與是書有關涉者,輒件繫之,校讎增補,兩者兼資。日積滋多,遂成此帙。非云精核,聊備善忘而已。又劉昭注司馬彪八志,本别為書。宋後始合[22],故章懷不註。茲所校補,專就范書賢注至志註校補[23],將别為卷,俟他日再最錄焉。中華民國十六、三十四[24]年四月,上杭丘復自序。

[校注]

[1] 本文發表在《南社叢刻》第十九集(原版本於1916年11月出版。影印本第7冊,4476—4478頁,江蘇廣陵古籍刻印社出版發行,1996 年4 月第1版)。本文被收入《南社叢選•文選•卷四•荷公文選》(胡朴安選錄。原版本1924年出版。解放軍文藝出版社,2000年7月第一版,141-142頁。《南社叢刻》與《南社叢選》中的標題均為“《後漢書註校補》自序”,係為1916年稿。)

[2] 弱冠——《南社叢刻》和《南社叢選》均作“二十年前”。

[3] 校補——《南社叢刻》和《南社叢選》均作“校補之役”。

[4] 易——《南社叢刻》和《南社叢選》均作“逾”。

[5] 續——《南社叢刻》和《南社叢選》均作“近復續”。

[6] “丙辰”七句——《南社叢刻》和《南社叢選》均作“丙辰舊正,更就舊稿編次之。自元日起,二月望後訖,最錄得廿二卷”。

[7] 非——《南社叢刻》和《南社叢選》均作“夫非”。

[8] “若惠棟”句——《南社叢刻》和《南社叢選》均作“若惠棟之補註、何焯之校本、錢大昭之辨疑、周壽昌之補正、沈銘彝之又補、侯康之補註續”。

[9] “若不”句——《南社叢刻》作“莫不單精鉤稽”,《南社叢選》作“莫不殫精鉤稽”。

[10] “乾隆朝”二句——《南社叢刻》和《南社叢選》均作“而乾隆朝刊行殿本,復萃一時碩學鴻才”。

[11] 張——原稿作“袁”,為“張”之誤。《南社叢刻》和《南社叢選》均作“張”,據此改。

[12] 自“又《邳彤傳》之邯鄲城民”至“而袁記乃與本書同”八句——《南社叢刻》和《南社叢選》均無。

[13] 考——原文闕如,《南社叢刻》和《南社叢選》均作“考”,據此補入。

[14] “至《通鑑》”四句——《南社叢刻》和《南社叢選》均無。

[15] 嘉定——《南社叢刻》和《南社叢選》均作“至於嘉定”。

[16] “見於”句——《南社叢刻》和《南社叢選》均作“已見於《北海靖王興傳》,復見於《樊弘傳》”。

[17] 遂誤——《南社叢刻》和《南社叢選》均作“遂誤以光武母”。

[18] 而——《南社叢刻》和《南社叢選》均作“而於”。

[19] 千——原文與《南社叢刻》均作“千”。《南社叢選》作“干”,誤。

[20] 二——《南社叢刻》和《南社叢選》均作“三”,均誤。

[21] 聞見——《南社叢刻》和《南社叢選》均作“見聞”。

[22] 合——《南社叢刻》和《南社叢選》均作“并合”。

[22] “專就”句——《南社叢刻》和《南社叢選》均作“專就范書志註校補”。

[23] 三十四、十六——《南社叢刻》和《南社叢選》均作“五”。

八、《中國现行商法總論》序 丁巳(一九一七)

中華古號農國,而末視商,匪唯無保護獎勸之法,且從而限制之。商業之不振,從來遠矣。然東南各省山多田少,農不足以自給,往往冒險走海外以商業。雄使國家早開海禁,行保商之政,南洋群岛至今為吾殖民地可也。乃蓽路藍縷,為人掘井,大好商場,拱手讓諸他人,國民豈尸其咎,實國家無法律以保護獎勸之咎也。遜清末造,為世界潮流所激,僅有商部之設,一切法典茫乎未聞。民國初建,稍稍講求法治,商人通例及各種規則條例次第頒布,商法始具雛形。惟草創之始,條文簡單,解释易岐,兼之普通國民法學智識尚在幼穉,不有專家參綜各國之現制,斟酌本國之國情,為之剖晰詳盡,將何以率循不忒乎?寧化雷子肖籛,少年英偉,夙精商業專門之學。自留東歸國,任省立法校教務有年,講授之餘,成《中國現行商法總論》一書。予與肖籛同群雅故,兼共事省議會久,一别三年,重行握手。爰出是書屬任校定之役,今年已付印刷,命為之序。予以西人立國,以商業所及之地為國力所及之地,故其國家注重商政,保護獎勸不遺力。我國則反,是以數千年賤商之結果,卒至國內商權均旁落他人之手。矧在國外,自今以往,甚望上下一心,講求商政,以商業道德植其體,以商業智識充其用。曩者無法律以保護獎勸,吾國民尚能經營海外,稱雄世界,今國家已注意及此,而肖籛又不憚數年之精力,為之解釋,以餉國民,安見此後吾華商務不能淩越改美哉?中華民國六年四月,上杭丘復。

九、校訂《史感》序 丁巳(一九一七)

“汀為江黃國,不隸冠帶盟”,此長汀黎媿曾大參之言也。元仲先生以有明一諸生,當國變後,晦遯荒山 ,不事異族,以遺民終其身。所箸《寒支集》、《寧化志》、《錢神志》等書,兼班、馬之長,而得管、韓、莊、屈之神髓,炳然一刷山川之陋;而衣裳之會,乃進而與上國抗衡矣。先生箸述尚有《狗馬史記》,滿清文罔煩密,秘而弗傳,僅存序論於集中,今其書已佚。至《史感》、《物感》二書,并集中亦未說及。民國初元,在閩垣雷子肖籛、劉子春海始為予言,然訖未見其書。今年,黎季庵先生乃出以見餉,為紀元前廿一年辛卯,先生九世孫應成以聚珍版印刷者。聞當時止印百本,今存者僅矣。是書《物感》尚完善,當别為論次;《史感》脫誤滋多,蓋歷二百餘年之藁本,蟲傷蠹蝕,殘缺在所不免,而印行又不審校勘,任意補改。如崔立之“立”誤為“丘”,而改作“邱”;北燕之“燕”疑為清都,而改作“京”,其大較也。時局多艱,杜門却軌,乃參考史鑑,手鈔而訂正之。全書計五十九則,而訂正脫誤至七十餘處,乃稍稍復舊觀矣。竊維先生當日懷故國之思,抱種族之感,目擊靦顏貳心之徒,甘改變其髮髻、冠裳、面目、腰膝,禮義廉恥而不顧。讀史之餘,有感於中,不惜莊言正論,以聲其誅討;雖篇幅不多,而先生之氣節、之經濟皆於是乎寓。讀者視為當時之照妖鏡、後世之警夢鐘可矣。然以此風世,而世尚有昧種族之義,主張復辟,甘為異族之奴隸者,吾不知先生身當今日,其所感又將何如也?

十、校訂《物感》序 丁巳(一九一七)

《記》云:倮蟲三百六十,人為之長;人之為蟲,與物同也。上古之時,民風榛狉,穴處巢棲,結繩而治,其於禽獸不甚遠離也。爰暨後代,詐偽滋萌,釣弋佃獵,水火刀兵,山裂澤竭,鬼哭天荒,弱肉強食,名曰“文明”。嗟呼!烏孝羊禮,麟仁象義,蛙勇蚓廉,蜂群蟻聚,燕雁知時,犬馬識主,靦然為人禽獸猶愈矣。乃世之指斥,僉壬詬誶群醜者,則曰:夫夫也,面人心獸。嗚呼,噫嘻!吾恐夫夫也,廁諸獸而獸不受也。寧化李寒支先生舊有《狗馬史》之作,譏斥明季之人而獸與夫,人不如獸者。其書不傳,今傳《物感》二十篇,假物託辭,寓莊於諧,書中所指寧物,唯是人實有之於物焉,寓然生人之始,人亦無是染於濁世,遂與物異。嗚呼,噫嘻!吾惡知夫百千年後物為人所染,而詐欺奸偽,不變易其性乎?吾又惡知,夫今日之物性,不異於百千年上之物性,世無翁偉,不能審聽,遂謂物猶是愚惷乎?嗟呼!絕聖棄智,大盜乃止,剖斗折衡,而民不爭,人憫物蠢,物病人忍,孰是孰非,吾不得知矣。吾慨夫今世陰謀之夫,將壞我華,言共和而行專制,朝受哺而夕反噬;以桀為堯,是非混淆;以夷為跖,不辨黑白;假威於虎,箝民以武;不念祖宗,沐雨櫛風;不顧其身,與其子孫。嗚呼,噫嘻!人世悠悠,不知恥羞。吾讀是書,環顧斯世,憂心如焚,泣涕如雨。以是國民,以是種性,不亡國滅種,淪為禽獸,且為禽獸所恥不止也。噫!

十一、《蓮山堂文集》序 丁巳(一九一七)

明同安陳白南先生《蓮山堂集》,都文九十餘首。蓮山堂者,先生嘗夢紅蓮自天而降落懷中,因顏其所居,即以名其集。前有自序,後有自述出處大略,皆成於崇禎甲申,為烈皇殉國之年,蓋猶是淵明義熙紀年微意云爾。予嘗以謂有明之亡,烈皇未聞失德,卒以身殉。兼之種族淪夷,衣冠禽獸,為數千年未有之奇變。故忠臣義士,感激痛憤,揮魯戈返墜日者,賡續不絕,一時遺民,如寧人梨洲躬庵叔(= ?)子諸老,莫不奔走四方,求得一當。餘風所扇,後生小子亦凛然夷夏之防,如繼莊、恕谷、崑繩、鼇石之徒,忽南忽北,不遑安處,皆有為而然。所志不達,不得已而著書立說,使微言大義伸於後世。人心漸漬已深,閱二百六十餘年,卒收其效,未始非先民在天之靈所默相也。當烈皇殉國日,先生年已八十有一,維時閩泉為洪承疇所染,甘為異旅鷹犬,一郡之中爾公爾侯居方鎮握重兵者不勝紀。先生獨生長是邦,愴懷故國,絕筆於異族入主之初,其視當時靦顏事仇、甘爲臣虜者為何如人耶?今讀其文,冲和平易,不作劍拔弩張之態,亦無骨鯁不吐之談,夷然曠然,一似達觀者流,而不知其於人心世道之防,早於金甌無恙文酣武嬉之日、深憂遠慮時,形諸文字間矣!且嘗應當道之請,草招撫鄭芝龍,檄責其既自負英雄之才,何不為英雄之舉?台灣内接門戶,外通諸夷,盍效虬髯公故事,為扶餘國王而後不忘本朝,奉我正朔,則當持節冊封,永為藩服,稍有緩急,亦可為國家應援其後。延平卒取其地,存有明正朔於海外者三十七年,謂非先生此文有以啟之哉?先生少學文,見制藝即擲不觀,曰:“此三家村買牛券耳。”獨心好古文辭,起家鄉榜,歷宰州縣均有稱,淡於榮利,不十年告歸。其論文章之妙,在吐其心之所欲言,口與心一,嘗欲特創一祠。文章以莊、馬為正宗,以韓、蘇配;詩以陶為正宗,以元、白、李、杜配;書以鍾、王為正宗,以懷、素、顏、柳及米元章配,可以識其旨趣矣。予獨以先生之文絕筆甲申,其隐衷晦而不彰人,或忽而不察,特襮之以諗當世。因思明清之交,吾先民義不帝秦,或斷脰絕粒,或披髮荒山,逃遁以死者夥矣。不意二百六十年後,擲諸先烈無數之心血頸血,得恢復我自主之權,建立民國,於今六年,尚有不識羞恥之徒,然其死灰,甘奉孺子嬰而為之奴隸者,其殆喪心病狂,抑或聞閩泉洪氏之風,思得清高宗其人為之重列貳臣傳乎?鐫功奇石,張弘範不是胡兒是漢兒,百世而下,將重為吾漢族羞矣。發潜闡幽,以愧當世之蓄陰謀懷不逞者,固後起之責,諒亦先生所許也。先生族裔延香,吾黨健者,同事省議會有年,將印刷是集以傳先哲,因舊本轉寫訛誤滋多,屬為訂正。鬰鬰山居,痛國步之多艱,憤奸雄之狂妄,校訂之餘,輒書此以復延香。吾不知其痛憤更當何似?若僅曰“借酒杯澆壘塊”,則予不任受,抑豈能讀先生之文而知先生之心者哉?中華民國六年七月十日,上杭丘復。

十二、《蓮山堂文鈔》序 丁巳(一九一七)

予已序《蓮山堂集》,將以稿還陳君延香,乃簡其三之一,命兒子師軾寫之,名曰“文鈔”,已卒事,别為之序,曰:

嗚呼!文之傳世,信難言矣!茲集自序已言:“姑刻而存之,閱七十七年,為清雍正庚戌,門人親友復為之重梓,是行世久矣。”予詢之延香,則云未梓,並未見刊本。既顯而旋晦,抑何其不幸耶!乃兵燹水火、鼠囓蠹蝕之餘,延香竟得此寫本,將印刷以行世,而予且得于寥寥百餘言之自序中,推見先生之氣節,又未始非幸事矣。夫以先生清廉在官,節義報國,耿耿正氣,自在天壤間,豈必藉文而傳?然靖節高風,使無陶集知者蓋寡。予非是集,且不知有先生,更何由推其絕筆之隐衷,而見其不事異姓之大節乎?人事不常,時局多變,予恐延香之未遽實踐其言,且或有志而力不逮也,抱缺(= ?)守殘,良非易事,聊以是為副藉,存先哲崖略,此則予區區微意也夫。

十三、重刻《香雪巢詩鈔》序 庚申(一九二〇)

邑人曾君演復將重印《香雪巢詩鈔》,屬為序之。予來潮匝月,值兵禍糾紛,困坐愁城中。日與許子蔚堂酬唱解悶,固未遑及此也。曾君來書相督促,乃發篋讀之。詩為江都徐乃秋兆豐觀察所作。觀察由臺諫出守温州調閩,歷守邵武、福州。辛丑壬寅間,擢興泉永道,轉延建邵道,俱見集中。原鈔序跋各二,皆未調閩前友人所贈者。据王序,觀察善繪,事尤酷好畫梅,故以香雪題其齋,因以名其集。題畫諸詩,亦時見集中。讀是鈔可以得其人之梗概。作者少丁太平天國軍興之日,晚及見聯軍入京,故開篇即多憂時感事之作,然大率本諸性情,不事雕琢。集唐一卷,尤天衣無縫,不啻若自其口出,知於此道深矣。集中輓謝枚如先生詩,自注言:“先生論詩以性情為宗旨,其評豊詩亦有歸本,性情尤為顛門作鍼之語。”枚如先生為閩中耆宿,主講致用書院有年,以此推許,是其詩早有定評,予又奚贅焉?惟曾君以學生從軍,轉戰沙永間,乃能於槍林彈雨中磨盾錄此,固由曾君之好學,抑亦是詩之感發人者深矣。

十四、《竹庵詩存》序 甲子(一九二四)

余與引夫别七年矣,今夏庽潮,天羽自汕約期偕(= ?)引夫過訪,舊雨重逢,歡然道故。蓋猶是昔年握别地,引夫貌加腴,余則頽然老矣。語長心重,信宿不忍别。别後郵示先公竹庵詩存,屬為之序。余讀先生詩久矣,往者先生之葬,余嘗誌其墓,并讀其遺稿,牛腰大卷,蝇頭細字,點竄塗改皆先生手澤,知先生工詩,兼長倚聲。引夫以定本見委,人事倥偬,未遑執役。茲卷乃余南杜老友古公愚所編次,寥寥數十首,古色古香,饒有音外音、味外味,自足行世而傳遠多云乎哉!引夫嘗與公愚遊廬山,度地誅茅,為退居計。公愚近方息羽其間,集陶詩,編陶年譜。吾願公愚於耕雲聼泉之暇,出先生詩餘,重加詮次,俾與前所校定梅縣先哲桐花閣詞並傳不朽。公愚其首肯乎?引夫鴻羽之便,乞以余言告之。

十五、《潮州西湖志》序

吾國西湖之名,難更僕數,而最大且著者,厥為杭州之西湖。香山、東坡两公,實造成之。蓋名勝之傳,半由於天然,半由於人力。雖有天然之姿,無探奇索隐、揚芬摘豔之人為之潤色,以暴白於當世,惡能自達以傳遠而垂久乎?潮州西湖,為唐放生池,不知何時始以湖名。宋知州軍事林{山票} 、林光世先後濬闢,而湖遂著。两林皆閩人,信於西湖有功焉。湖上雅游盛於宋,延於明,至遜清季世已成絕迹。余往來韓江幾三十年,最近十年春秋至潮,寓居輒二三月。游人所稱為西湖者,特一葫蘆山耳,而湖水湫隘,無一亭一舸之點綴,湖壖又為叢葬之地,白楊蕭蕭,望而惻然。蓋西湖黯澹無色也久矣。去崴始有濬湖之議,余於端陽前後,两偕友人游,值經始經營,宋元碑刻方洗剔而出之土,惟覆釜依然,故余詩云:“遷墓議自徐,惜哉不果斷。至今多悲風,縱橫丘墓亂。行人足趦趄,下有枯骨骭。”意將促而成之。今則湖山清爽,風物宜人,叢冢已平,鋪茵滿地。雖十年樹木未收樾蔭之效,而湖亭、水榭、畫舫、虹橋設施已漸露眉目,駸駸與聖湖媲美矣。雖然山川興廢不常,昔之肩摩轂擊,赫然極一時之盛者,往往一轉眼而寂然,今之西湖可謂極一時之盛矣。而時過境遷,安知數年、十數年後不塵封煙鎖、冷静如故乎?欲為傳遠而垂久,此饒子純鈎《西湖志》之所由輯也。饒子青年英畏之才,能文章,著作甚富,余嘗讀其《慈禧宫詞》百首及《潮安饒氏家譜》,知其不慕浮華,單精載籍,與時流異趣。今更鉤稽而成是《志》,旁搜博采已詳,且覈其中是正訛誤,增補舊聞,尤多心得。後之人得是《志》,讀之發思古之幽情,起攬勝之遐想,西湖游屐之盛日增月異,可斷然無疑矣。夫地以人傳,抑人傑而後地靈?杭之西湖,已以白蘇傳。饒子為潮產,且為此湖之主人,壯年成就如是,鍥而不舍,白蘇之事業之文章之氣節,何難企及?則今日之《志》,固為饒子之志,而異日西湖不且為饒子之西湖乎?余閩人久客潮,落魄無似,於西湖無絲毫之裨益,愧於两林鄉先彥多矣。近來潮饒子出是《志》索序,余喜西湖之得傳人也,遂不辭而為之序。

十六、《有竹居詩存》序 丙寅(一九二六)

憶壬戌六月吳玉庭先生贈予羅漢松一株、山蘭一盆。予以詩奉谢有云:“分得山溪滿院春,孤芳心事後凋身。”蓋“山溪”者,先生所居村名,而“孤芳”“後凋”,則即物而想見先生之為人也。明年,予五十初度,先生贈詩有“六經根柢傳家法,桃李公門又一人”之句,推許逾恒,讀之彌增愧恧。先生長予廿許嵗,不鄙夷,為後進時引與抗席,謙厚長者之稱,徧於閭里有自來矣。先生工詩善畫,題畫之作尤夥。門弟子張君漢門、丘君建侯等叠請付印刷,不許。先生已捐講席,建侯乃搜集遺箸,乞其兄天羽編次,得百數十首而為之序。既又搜得一厚册,大都題畫之作,請予選定,序而存之。予維古之文人,如蔡伯喈、王摩詰、蘇東坡,近世則鄭板橋,吾汀則黃癭瓢、上官竹莊、華秋岳、伊墨卿,皆詩畫並傳,而先生則於東坡、板橋為近,其詩抒寫性靈,不事雕飾,題畫之作尤時寓深意於其間。愧予以多病之軀,並俗塵羈絆,不獲細與推敲,爰述梗概以覆建侯。至於選定之役,須俟年富力强詩詣精進之人,請仍質諸天羽可乎?

十七、包生伯芾《汀州藝文志》序

汀自唐開元間置州,舊稱山峒,嶺道崎嶇,交通不便,文化遲退,昔人比之江黄蕞爾,不得登於上國者,職是故也。汀人撰箸,首數南唐鄭仲賢文寶,顧往往自標姓望,别署滎陽,幾數典而忘其祖矣。宋長汀楊淡軒先生,學於朱子,連城二丘先生從之遊,道學之傳,於斯為盛,所箸書皆不傳。唐宋汀人撰箸,予未一二見,長汀楊二樵先生輯《汀南廑存》,鄭贰守汝廉續之,上及五代,多采自周先生維慶《閩汀文選》。周《選》十卷,今又不傳,府志僅存其目,道光通志采其自序而已。府志修於清乾隆時,藝文襍錄詩文别為書目,附文苑後,殊為不類。且楊龜山先生將樂人故居龍湖雖割隷歸化,究非汀人,舉其箸述入汀藝文,烏乎!可縣志之善,共推寧化,成於李寒支先生之手,詩文有闗邑事者,件繫各類别,倣劉略班藝而為藝文志,體誠善矣。王介石先生乾隆永定志一仍其例。光緒長汀志經楊二樵先生参訂,頗采書目,惜缺略不全。民國初纂脩省志,議會以省志取材縣志,議先從事三年為期,乃禍亂頻仍,卒歸泡影。汀屬已成者,僅寧化一縣,藝文采輯殊略。予家藏《塢雲集》殘本,寧化陰先生某所著,而不收,知其漏奪多矣。往嵗秦縣長光前自長汀調清流,託覓《嬾雲集》,覆書搜訪不得。蓋乾隆列為禁書,久付灰燼,固無足怪。近如吴進士清夫集,寧化志局亦無完書。縣志則武平、清流無一完璧。乾隆永定志,永人藏者亦寡,抑又何也?蓋地方僻瘠,無世家巨室而為收藏;又山嵐溼氣,蠹蟻易生。《閩小記》云:“書經十年必蛀。”此尤汀人收藏困難之大因也。包生伯芾,英年好古,工詩文詞曲,留心地方文獻,有《汀州藝文志》之輯。去嵗過潮,出以就正。觀其體例,凡汀人箸述,無論存佚,備錄於篇,以舊府志、新通志為底本,益以各縣志及私家文集為輔,缺者補之,訛者正之,取材既富,用力尤劬。匆匆告别航海教務,今來書請序。往者予總收杭志,草創藝文,邑人撰箸見於志及其它集錄者,均加蒐采,不分部居略,以朝代先後為次,區别存佚,不能確定者注明未見,已刻者注明版式年月,未刻者摘其箸作大凡,蓋慎之也。開局後,吾友包君謙谷分任此志,更懸的以為招羅,致數十種詩文未刻稿為多。甲部僅四書,《一得錄》殘缺不完,乙部無有焉。明代遺集僅一《燼餘》,餘皆散亡不知。生旋里時,嘗相質正否?有所出入否?閒嘗以吾汀僻處山陬,俗龐而性樸,士皆不喜表襮,又乏交游通聲氣,以相標牓。且往時印刷術艱而不易擧,故雖有箸述,不甚傳,間付剞劂,而版本不精,傳亦不遠,益以地氣闗繫,若《閩小記》所云:“蘄其傳諸久遠,不綦難哉!”予性嗜收書,四十年節衣縮食,而有念廬之藏。自遭兵禍,悉付流水,先獻孤本,亦同歸烏有。值此地方殘破、斯文絕滅之秋,猶有人焉講求國故,表章鄉哲,若生之輯此志,寧非空谷足音乎?愧予客途潦倒,溷跡市廛,行篋已空,學殖又落,殊無以益生。然喜生之嗜好與俗殊,而與不佞合也。不避荒陋,舉胸中所欲言者筆之,以序其端。

樸茂淹雅,不落恒蹊,後幅議論,一唱三歎,尤見神采。映奎注

十八、永定賴樂山先生《六衷(= ?)詩文集》序

昔人有言:“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吾不解:彼蒼者天,胡必使人恨事多而樂趣少,以至于此也?或謂人之意境無定,已得隴,又望蜀,必事事盡如人意,其勢萬萬不能。然余非不知足者,余之所恨,乃人方祝之天,乃促之如吾師賴樂山先生者,固不能無叩天欲問爾?師自幼苦學礪行,方之于古,則承宮公沙穆之流。今歲花甲一周,而慈闈健在,年踰八十,舞綵歡娱。余為徵文於同人,郵筒絡繹,珠玉紛披,固已裒然成帙,乃攬揆之辰在中秋節後二日,而師遽于前一月三夜棄世,變台萊之詠而為薤露之歌,胡不稍緩須夷,一聆同人雅奏,此非天之故靳其算邪?或者又謂中哲有言:“哀莫大于心死,而身死次之。”西哲亦有言:“死者軀壳,不死者靈魂。”是師之心不死,即靈魂不死,肉身躯壳之存否,何介介焉?然則欲知吾師不死之心與不死之靈魂,則有同人之壽言在。

十九、題族伯祖顯亭先生《詩註輯粹》 戊申(一九〇八)

予曩從族弟楚卿處覓得詩書二經白文舊本,眉際行間皆蝇頭小字,摘鈔舊說,幾於不留罅縫。蓋楚卿之曾祖顯亭先生遺蹟也。先生乾隆辛丑與碧齋先生以族兄弟同受知大興,朱文正公文正督學閩中,取士最有聲,拔寧化張孟詞騰蛟於落卷中,卒為名士。碧齋先生之文,聞亦為幕客所棄,文正拔置第一。先生已同受知名賢,所學必有根柢,非倖獲者比然。自乾隆辛丑距今歲戊申已一百二十有八年矣。曩經兵燹,廬舍焚如,斷簡殘編,留遺蓋寡,以故二先生遺文皆蕩然無復存者。當時幸得二書,以為至寶。乃忽忽十餘年,楚卿墓木已拱,而舊本之存於予處者,書經又為友人襲去,不可復反。曩時楚卿家尚有四書注本,摘抄之密,與此本同。今詢之楚卿仲子師柳,亦遺散而不全,則此書之巋然歜(= ?)存,不且如鲁殿靈光哉!爰重為裝潢,题其端曰“詩注輯粹”。是嵗,小學高等生適授詩經,予任講經之役,用資以考證焉。嗚呼!先生之殁不及百年,而遗書已杳不可得。幸赖此書尚可略窺其梗概,每一開卷,精神宛在,猶想見先生寒風酷暑一燈熒然,握管濡毫呵凍揮汗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