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壽序(癸卯至辛未)1

卷四 壽序(癸卯至辛未)1

一、賴母鄭太孺人八十晋一壽序 癸卯(一九〇三)

今秋九月某日,永定賴母鄭太孺人八旬晋一帨辰,戚族將躋堂稱觥。令孫清賢上舍,走數十里乞言以侑觴。憶己亥八月予有龍巖之游,道虎岡,探白雲山之勝,抵清賢所居曰塍下,日暮投宿焉。清賢尊人森階翁,常往來吾鄉。時新構巨廈,昆季三人,奉母而居,有怡如之樂。清賢從師百尺軒,適旋里,留飲甚歡,出所箸近作數篇,清新可誦。談次,因得悉太孺人持家有法,早年歸清賢祖,伉儷甚篤。捐館舍時,森階兄弟童牙孤露,事無纖鉅,悉賴支撑。至是孫曾林立,已四十五年於茲矣。回思此四十五年中,撫育遺孤,以教以養,螫辛荼苦為何如?因念吾中國女學未興,婦女於纏足傅粉,爭寵獻媚,外無他長,母教未脩,曷生令子?獨吾邑毗連數縣,婦女皆不纏足、不傅粉,耐勞習苦,與男子同,其明大義支持家政,且有男子所不及者,故一鄉一里苦節之婦不勝紀。鄉閭皆庸視之,不為奇。吾見耐勞習苦,撫遺孤以成立者多矣。在太孺人,不過自率其常,鄉閭亦庸視之,然是可風已。今家道日昌,清賢雖屢困童試,然士所自樹立者,豈徒在科名乎?科名在人,德行在我,士苟克自樹立,於德行無愧,科名可也,不科名可也。苟無德足稱科名,奚益清賢?亦率諸弟勉修厥德而已。況德修而名自無不全。夫古之孝子慈孫所以壽其父母者,莫如修德,處一鄉為一鄉之善士,處一國為一國之善士,處天下為天下之善士,使人稱曰:此某之子,某之孫,俾父母令名,千載稱頌,以此為壽,何壽如之?昔歐陽文忠公體母之教,為世大賢,鄭夫人之名至今不朽。故千古之善於壽母者,必推文忠。賴氏昆季欲壽其母,當以歐陽為法,安知今日之鄭不如昔日之鄭乎?予因清賢請不獲辭,而性拙又不工頌禱,既而思揄飾之詞,必非清賢所求於予者,故謹以歐陽鄭母為太孺人壽,賴氏昆季其勉之,思以永太孺人之教。

二、丘母田安人八旬晋一壽序 甲辰(一九〇四)

鄉之東,巑岏高聳、隱映雲表者曰天龍山,鄰近祖山也。山之陽,吾族聚而居者以千計,山高泉洌,土脈肥美,便於樹藝,稱樂土焉。余嘗三至其鄉,兩館於從五、廣文家。子弟皆齗齗禮讓,岐嶷夙成,色灑久之,往還已稔,乃知太母田安人,恭而習禮,靜而耐勞,所以立教者夙也。安人系出名門,幼時父兄教之讀,輒能通其大義。年十七以歸州司馬天佑先生,伉儷綦篤,司馬君挾計然術遊粵海,嵗僅一歸省親,安人事尊章,支撑家政,承愉化隙,裁冗緝匱,劇得其驩心。疾侍湯藥必嘗而後進,遭喪佐司馬君庀大事,唯謹教二子,口授句讀,昕夕無勌容。二子亦不假董督,挺然自厲于學。安人始以婦代子,繼以母代父,故司馬君在外數十年,家用阜康,無內顧憂。古人以家有良妻比國有良相。誠然,吾國人於女子顓執壅塞主義,稍通文翰,便以有才無德目之,女子遂以纏足敷粉為盡職。夫人生羈貫,顥氣易糅,杜漸遏萌,端諸母氏。自古魁儒碩彥,成於賢母者十九,母教之不呵缺,女學之所宜亟也。吾邑婦女雖無纏足敷粉之弊,蘄其知書識字者蓋寡,安人獨湔滌俗陋,炳然為女宗。孫曾林立一準,教廣文昆仲者為則。仲孫仲瓊茂才,尤能讀有用書,以副巨望,受祉正未艾矣。憶甲午與廣文客榕垣,方為百有一嵗族節婦請旌。今安人齒逾大臷,精神彌固,豈所居泉甘土腴,應多壽考歟!安人習禮以嫻心志,耐勞以鍊筋骨,致壽之根以此,非僅得地之厚已也。甲辰二月下浣,安人八十晋一悅辰,仲瓊執廣文命來,以復世交,宜為之辭。復適有中州之行,不及躋堂稱觥,敬留一言以為别。夫人子壽親,無過於貽親令名。柳韓歐鄭千載稱頌,以有仲郢永叔為之子也。廣文率子若姪,益懋厥德,家脩而廷獻之,使柳韓歐鄭不得專美於前,則安人之壽且與天龍之山爭峻矣是則朋友責善之義也。若夫世俗諛詞,不敢貢焉,遂書以為壽。

三、祝李友梅廣文之尊人七十壽序 乙巳(一九〇五)

光緒三十一年冬十月既望,吾里李心田封翁,搆新居於官田故鄉成,召里黨朋舊張宴以落之。是日值七十生辰,哲嗣友梅廣文,先期介其友吳君甘亭致辭曰:“吾子工於文,願得一言以博堂上歡。”雖然予惡能言,顧予與廣文交有年,邇年奔走海上,道出峰川,又屢主,於太翁,誼不敢辭。且喜新居之成,因而祝之,亦古禮也。古者一器物之微,其成也必有以銘之,以祝其利元孫。介眉壽,子孫萬葉,永用無極,何其鄭重奢望若是歟!蓋凡物之成,非由倖而致,必單精積劬為之,始底於成。故愛護之思,有以永其用,此人情之常,自聖人不能違之。物之大者,用心彌勞,愛護彌至,所禱祝亦彌篤焉。夫天下物之切於用而大且久者,孰有如居室乎?子子孫孫茲焉聚族祝之,亦惡能以已,此斯干之詩所由作也。今讀其首章曰:“幽幽南山,如竹苞矣,如松茂矣。”茲非天保詩人之祝其君,所稱南山之壽,松柏之茂,無不爾或承者乎?又一再述營作之劬,而祝其居處之安,室家君王之慶,亦以締造艱難,不自知其期望如是之遠大也。況太翁於茲室言返舊鄉,合古人不忘本之義,本之厚者,其枝必昌。所謂子孫萬葉,永用無極,益信而有徵矣。太翁先世居官田,祖某公始遷平湖之花樹園,子姓蕃碩,有地窄人庶之憂;官田則土地平廣,為冠蓋往來孔道,而前明李駕部公生長之鄉,忠義之風,猶有存者。予婚於李氏,往時詣外舅家,見其地沃而民和,未嘗不豔羨之。太翁身躋大年,而精神堅固,逾於少壯。此日返其舊居,頤善天和,以教其子孫,期上追鄉先生之遺烈,吾知後起之未有艾也。夫人處安樂之境,高堂大廈,食必粱肉,衣必錦繡,出必車馬僕從,而祖宗前此之勞苦,忽忽若忘,故創業難,守成尤難。今太翁已創於前,乃子若孫當守於後,且有以光大之,俾太翁優遊鄉里,得扶杖而觀其成立,庶幾備人生之景福而大快也。予已承廣文命,不敢以諛詞貢,爰舉作室之艱,以詔其後人,當亦太翁之所樂聞乎?予知太翁飲量素鉅,其必欣然為予更進一觴無疑也。

四、曹母余太夫人七十壽序 壬子(一九一二)

民國紀元五月,福建臨時省議會成立,沙縣曹君勉葊被選為副議長,予忝厠末席,獲親勉葊言論風采稔矣。一日,劉君幼蘇告予曰:“十一月某日,勉葊母余太夫人七十壽辰,同人不獲躋堂稱觥,子盍為介壽之詞,付勉葊歸,以博太夫人歡乎?”勉葊亦進言曰:“予久思得子文為吾母壽,顧(= ?)心欲言而不敢啟諸口,今因劉君言敢請。”既又曰:“始吾母來歸前,母有子甫七歲,撫之若已出,家酷貧,縫紉澣濯井臼炊飪,皆躬操之。節衣縮食,命予兄弟就學,束脩無缺。晚歸董督綦嚴,一燈熒然,刀尺紡織聲與書聲相間,夜分乃息。朋舊過從,酒食必豊潔,人忘為窶家也。遇鄉黨緩急,徹炊米賙恤之不稍吝。自奉儉約,生平羅綺未嘗加諸身。今年七十,尚操持家政不衰(= ?),予兄弟無似,致吾母拮據劬苦,未稍享甘旨之奉,於心滋疚。”予聞之作而歎曰:古人有言,賢子必由賢母,豈不信哉?嘗慨中國女學之不講,為女子者,當為婦時,日從事脂粉,不能耐貧習苦,一遇窶婿,交謫隨之,致丈夫困於家計,未由振作;逮其為母,則又姑息為仁,偏溺為愛,日縱厥子流於邪僻,甚則視前室子若眼釘,必拔去之。如馮豹往事,令人心悸,匪特蘆花之痛而已。太夫人一振俗陋,為婦為母,各盡厥職,兼能因己之貧,恤人之貧,尤與聖人之道默相符契,此子夏所謂“雖曰未學,吾必謂學者也”。吾國今日女學甫茁,而自由之說,主張太過,往往為世詬病,此豈女學之咎?乃提倡女學不知注重女德故耳。若太夫人者,不亦炳然可為女宗者乎?觀勉葊在議會發言建議,多闗大計,足徵太夫人教家有素。聞群從濟濟,亦能敦守法禮。予雖未獲徧交,可以信勉葊者信之,庸是知太夫人之福祉方隆而未艾也。至勉葊以太夫人拮據劬苦未稍享甘旨之奉為疚,予又以為不然。夫南陔為孝子相戒以養之詩,而束皙補之曰,馨汝夕膳,潔汝晨羞;白華言孝子之潔,而束皙補之曰,鮮侔晨葩,莫之點辱。孝子養親,亦勉為馨潔,毋使點辱而已,不必高位厚祿,鐘鳴鼎食,始足言養也。若枉道以求,即五鼎之養,不馨不潔,點辱茲甚,親心何歡焉?勉葊歸,試以予言貢堂上,吾知太夫人必不以予言為河漢,欣然進一觴也。

五、候官陳能群尊人小松先生五十初度序 癸丑(一九一三)

辛亥春,余應倉海君之招,就兩廣方言學校教席。校為岑西林督粵所倡設,時因外交多故,使材缺乏,特設是校,專課以各國語言文字,輔之以法制史地等科目。吾閩往就學者得五人焉,吾杭則有黃生保民大榮、童生在江,其二人皆籍閩候,一為葉生綱,一即陳生應群。陳生溺苦於學,在校試輒高第,課餘之暇,嘗從余論文。談次,始悉尊人小松先生為八閩名宿,舉丁酉鄉試亞魁,與余為同榜。服官兩淛十餘年,歷辦要差,遇疑難不決事,大吏必委君往,足跡遍全淛,雖歷艱苦不辭。余奔走四方,足不履閩垣者十五年,雖曾兩至淛遊西湖,又未一訪君。民國成立,省議會開幕,余連任代議士,久住閩垣,陳生時相過從。言君自光復後,棄官歸里,日與二三故舊賦詩飲酒,結退社自娛,其高尚誠不可及矣。夫世之論者,動謂民國新造,建設需才,人人不可無責任心。然環顧世之出而任事者,大率權利心重,責任心薄,道德之剝落甚矣。當其號示於衆,未嘗不曰“吾愛國,吾為同胞謀幸福”,及觀其行事,乃適與其言相反,權利所在,不惜竭全力爭之,以此而為“愛國”、“為同胞謀幸福”,吾恐不亡吾國、陷吾同胞於奴隸不止。閒嘗論中國今日而欲{打[丁→求] } (=救?)亡,必自人人保存道德心,始得。一二道德之士,退處在野,為平民表率,其轉移風俗,收效之捷,當勝於在朝萬萬也。今君優游家衖,而陳生方任教育司科員,以指導社會為己責。其弟翼錕,畢業本省優級師範;應棻,肄業北平高等學校,從事教育有年。舉君所欝積於中而未一展布者,將盡於諸子洩之。昔東漢陳寔,以太丘長致仕家居,耆年碩德化感遐邇,而元方季方輩,英才磊犖,又以難兄難弟稱,故陳太丘之名震於當時,傳諸後世。君年初登五十,蒼生方殷屬望,尚非林泉終老之時,而後起之英,又不僅以元方季方自限,則推所以教於家者以教於鄉,而及於國。吾知世之欽仰風采者,當不僅如君家太丘已也。七月某日,為君初度之辰,陳生乞余一言以侑觴。余已羨君之高尚,又重以陳生之請,尤不可以無言,爰推君之隱德以風當世,俾知舉世爭權奪利之時而恬退自高者,固尚有人在焉。

六、永定陳碧齋先生六十壽序 癸丑(一九一三)

中華民國二年一月,予以選舉至府城,始識陳君曉春。及予被選省議會來省垣,曉春亦以中央學會選舉事至省,時相過從,交誼益密。一日介林君翰琴,以其尊人六十壽言相屬。予居距長流僅隔百里,聞碧齋先生之風久矣,即微曉春之請,且將揭櫫行誼以風當世,況重以請,其奚辭?竊嘗以謂吾國今日政體,已易專制為共和,而中華民國之主權在國民全體,又明白載在約法。以吾國民德之薄弱,民智之淺陋,民心之渙散,驟而肩此鉅任,欲蘄國本之鞏固,國勢之拓張,勢非一蹴可幾,所賴地方一二賢達為之提倡,力謀地方自治之發展,由一鄉一邑推而暨諸全國,由是而十年而二十年,媲美歐美不難也。夫地方自治,千頭萬緒,而興學校、辦實業,尤為根本之要圖。若先生居鄉,自其少時即以經商起家,又念鄉居山僻,為之改良生計,故長流商業獨盛,家有餘積,鄉無游民,實先生之注重實業有以左右之。長流舊有培風書院,改辦高等小學已數年。光復後,經濟困難,岌岌難繼,賴先生力任財政,得以不隕。又先時遣曉春留學東洋,畢業明治大學,其注重新學又如此,蓋學校為培材之母,實業為致富之源。先生知吾國之不振,皆由國民全體不知求智識、謀生計,故注全力以提倡之。而尤以地方自治,興利尤貴除弊,不可無機關以聯絡感情,研究利病。當滿清之季,籌辦地方自治,長流一局首先成立,為全邑模範,訂自治之規約,振自治之精神,煙賭絕跡,鼠雀無爭,一鄉之中,人文蔚起,民氣太和,其自治之發展可見矣。吾國民久蜷伏於專制政體之下,事事依賴官治,而於民治之道茫然不講,即一二舊道德之士,亦誤解自治,專以獨善其身為事,視鄉里休戚,如秦越人之視肥瘠,對於密切鄉里,其用情尚如是薄弱,何有於國?執是以求國之富強得乎?聞先生之風,庶幾其奮然以興也。先生當前清諮議局選舉時,得票為一邑冠,辭不應選。平日德望素孚,鄉人比之東漢王彥方云。今先生諸子濟濟,皆能讀有用書,而德配盧夫人皓首齊眉,尤爲人所豔羨,戚友將於先生弧辰躋堂稱觥。爰舉先生行誼闗於地方自治者,以諗當世。吾知先生之造福於鄉里者,已如是其大,而大德獲壽之徵,益將于先生信之矣。

七、族前輩傑夫先生七十壽序 癸丑(一九一三)

中國士氣之不振,由專制時代束縛太過,士之稍露圭角者,必摧殘之,積漸已久,遂釀成一委靡齷齪之社會,一遇舉動激烈,不目之為怪物,則斥之為好事。一著儒衣,奄奄欲絕,士氣之不振,實源於此,不知人不可無氣,惟當衷之於道義而已,豈必奄奄然效無氣丈夫哉?吾族傑夫先生任俠尚氣人也,予自為童子時,應郡縣試,則聞先生有朱家郭解之風,途遇不平,輒攘臂相向,時郡縣書吏多苛遇寒士,輒鳴於眾而攻訐之。受屈者往往稱快,而曲謹之士或譏其多事,而先生不顧也,既屢躓場屋。晚年家居,值中國興學伊始。中都丘氏聚族而居,不下二千戶,已倡設忠實學校。念所居村落距校稍遠,冲齡子弟不便通學,乃於村中别立分校焉。杭俗諸村祖先祠墓,必有祭田,價值萬金或數千金不等,皆祭祀耗盡無餘。先生特倡議裁節糜費,留餘以備嵗歉,是二者村人皆便之。當辛亥革命軍之起也,哲嗣益修君留學省垣,投入學生軍與北伐之役。先生作書,諄諄以國事相訓勉,無以老父為念。蓋平日剛果性成,其心理本與革命相合,故一觸發而不能自遏。今年壽躋七十,予來省垣,益修屢以介壽之文相屬,予遲遲未敢應命。既而益修畢業蠶業學校,將歸里,乃告予曰:“某將以某日歸祝吾父壽,前者乞吾子一言以侑觴,其竟無以報我乎?”予已感益修之殷殷相屬,義不可辭,又自愧不文,惡能為先生壽。惟略舉先生生平行義,以表暴於當世,諒亦先生所許也。益修任俠尚氣,綽有父風,今學成歸里,行且出任家國事,惟願加之以沈實,持之以堅忍,磊磊落落為人之所不能為,竟先生未展之志,使人稱曰“某某有子,則其親之壽將永永無極”。予所望於益修者在此,益修之所以壽其親者,亦當無過此也,益修勉乎哉?謹以此勗益修,即以此為先生壽。

八、范健葊先生六十壽序[1] 甲寅(一九一四)

予自解知識,則聞里有范健葊先生,以績學名於郡邑。逮長,讀先生詩文,沈雄奧博,信為不虛。所聞所居已近,而季父楚山、從叔父璞山兩先生,又與先生為同社,時相往還,得親炙言論風采,稔知鄉行綦詳,乃歎向所聞而信者為淺。蓋先生非特績學之士,實一篤行君子也。在昔科舉時代,士騖速化,以弋科名;少不得志,怨嗟形於詞色,甚或棄所業以去。先生沈潛道義,凡世所不經見之書無不讀,尤寢饋于經史。《經》如三禮儀文之繁瑣,禹貢水道之錯雜,《史》如歷代政典之沿革,與夫人物之臧否,罔不鉤稽索隱,條分縷晰。顧先生學益通而遇益窮,油油然安其故常,一不聞怨嗟之聲。惟本所蓄積以朂其子弟,而教其門人,授業於聚奎書院者歷二十許年。自遜清之季興學議起,先生知風會所趨,非興學不足以圖強,乃撤講席,命門弟子改求新學。遣子曜寰君肄業汀州中學校,己則從事于修譜。譜成,復糾鄰姓創辦弘毅學校,公推先生為之長。今年六十,管理勤懇,少壯不及焉。一孔之士瞢於世界大勢,輒謂:吾國舊學自足以致富強。究之所謂“舊學”,又非真正周孔治平之道,不過守儒生虛憍之氣,掇拾八股唾餘而已。先生家本寒素,居鄉狷介自守。惟藉脩脯餔所入,以贍其家。輟[2]講席,驟失所入。猶黽勉竭蹶,貲遣子弟遊學,豈非世俗所難哉!然教養為父兄義務,而曜寰已卒業,任予族學教務二年,克盡厥職。亦庶幾不負先生者,以是重先生,先生不任受也。先生且推所教養,以及其一鄉,周其一族,如興學修譜,皆世所視為不急之務,先生寢食以之,何其推暨之弘耶!抑又聞之先生之事母也孝。母太君為永定賴連茹先生淑女,家法綦嚴,先生事之唯謹,今終養三年矣。事亡如存,所謂舜五十而慕者,乃于先生見之,信非篤行君子不能矣。今年周甲之辰,曜寰乞予一言以為壽。予曰:“先生自有所以不朽者在,予何能壽先生?無已請舉予平日所見聞于先生者,以為曜寰告。曜寰于教授之餘,勉績厥學,以求為篤行之君子,以紹先生之風,而無負先生之教可乎!”曜寰曰:“謹受教。”遂書之,以為先生壽。

[校注]

[1] 本文刊於《南社叢刻》第十五集(原版本於1916年1月出版。影印本第5冊,3321—3323頁,江蘇廣陵古籍刻印社出版發行,1996 年4 月第1版)。

[2] 輟——《南社叢刻》作“及輟”。

九、裕堂先生七十壽序 甲寅(一九一四)

歲丙午,吾杭學風甫扇,而丘氏忠實、崇德兩校實為先河。當是時教材苦乏,鎮平家倉海先生視學嶺東,往復擘畫。以丘氏聚族於杭,有丘半縣之稱,欲求普及教育,必廣儲師資,宜於杭城大宗祠設立師範傳習所,以植各鄉小學之基。予心韙之,而力未逮也。其年六月宗人裕堂先生力成是議,倡辦師範於杭祠,畢業六十餘人,費踰千金,獨力肩任。閩提學姚文倬以廣育師資表其閭,由是杭民始稍稍知學矣。予嘗慨富家大戶掔吝成性,義舉所在,豪不闗心,惟多積金錢,以為子孫造孽之資,而其子孫席先人之餘蔭,往往揮金若土,驕奢淫慾無所不至,舉祖父錙銖積累之業,不旋踵而蕩盡。求其善積善散者,蓋仟佰中不一二焉。況舉世方深,中科擧之毒,一旦改弦更張,老生宿儒且痛詆之不遺餘力,舍艱苦倖獲之財,為世俗創見之舉,提倡社會孕育文明,夫豈易事?若先生者,信乎為人所難者也。先生生長素封,終鮮兄弟,始而劬學,有聲橫舍,繼承父業,億則屢中。平日以儉樸率其家,及遇地方公益事,無不量力佽助。今優遊家衖,且督辦小學於其鄉,族中子弟多倚以成立。予奔走四方,里居日少,别先生且數年矣。今秋十月在潮州遇羅君子澄於逆旅,始悉先生壽登七十,戚族將躋堂稱觥,予於師範之役,承乏監督之任,知先生最詳,不可無一言以壽先生。竊維興學育才為百年樹人之計,詩有之,周王壽考,遐不作人。先生之扶植文明,其壽考宜也。予不敏,請誦棫樸之詩,為先生遙進一觴,先生其亦掀髯一笑,不我遐棄乎!

十、海山生母何太夫人六十有一壽序[1] 甲寅(一九一四)

予與海山别一年又數月矣。去歲海山出知平和[2],予嘗作序送之。旋聞以禁煙嚴厲罷官,今年又聞應第三屆知事試驗獲選。海山已奔走南北,予亦往來韓江,年來固未通聞問也。一日,海山以書至,稱今年舊曆十一月某日,為其生母何太夫人六一生辰,徵同人文以為壽。予與海山同宗夙好,久以道義相砥礪。其先人爾羹先生,懷才不遇,終老司訓[3]。太夫人相夫教子,為時稱述,而平日好行慈善事業,尤足為獲壽之徵,固無俟予之贅言。且予失慈蔭,忽忽已一朞,方自疚無以壽吾母,何能為文以為太夫人壽?雖然以予無母之苦,而海山有母不得不稍盡一言,以資借鍳,亦與人子言孝之道也。昔者曾子有言:“家貧親老不擇官而仕。”又以“信其志,約其親”為非孝。予於逮親存時蹉跎自放,不能獲祿以養吾親,不孝滋甚。今海山挾其才學,仕宦且日顯,自不患無祿以為養,信其志而不致約其親,可斷言也。但海山自稱:前在平和,已以旅途不便,板輿未迎為愧;益以宦海風波,瞬息萬變,欲藉祿以為母之養,反因官而貽母之憂。以視負來服勞、啜菽(= ?)盡歡為何如?古者井田之制行,士不得祿,無以養其親,故有“不擇官而仕”之說。今也不然,不必官而後可以為養。一介自守,則官而賠累,十居八九。若反其道而行之,則又聲敗名裂,為吾親羞。故吾為海山計,毋若歸我田園,反其初服,長依膝下之為愈耳。夫人之出處雖不必強同,而愛親之心則一。海山固愛其親者,當不斥吾言為妄。獨是親之於子,或願偕隱,或朂效忠,期望容有不同。則吾所言[4]或未必盡當於太夫人之心,而海山之一出一處尤當,惟太夫人之命是稟。海山試持吾言,貢[5]諸堂上,不知果以吾言為然,而肯進一觴焉否也?

[校注]

[1] 本文刊於《南社叢刻》第十三集(原版本於1915年3月出版。影印本第4冊,2642—2644頁,江蘇廣陵古籍刻印社出版發行,1996 年4 月第1版)。

[2] 平和——《南社叢刻》作“和平”,誤。

[3] 終老司訓——《南社叢刻》作“大節詳予所作《家傳》中”。

[4] 所言——《南社叢刻》作“之所言”。

[5] 貢——《南社叢刻》作“而貢”。

十一、連城楊母李太夫人百齡開一壽序[1] 丙辰(一九一六)

往歲甲辰,復自[2]汴入燕,得交楊君樹璜。辛亥在兩廣方言學校,又與其姪葆球共事一年。近歲在[3]潮州,所識楊氏昆季尤夥。一門英彥濟濟多才,意其家庭教育必有跨越尋常者。訪諸鄉里,乃交口稱樹璜母李太君之賢。太君生樂江之雙螺山下,世力農業[4]。自幼即耐勞習苦,長歸楊翁德蔭。楊翁未晬而孤,受寡母撫育,家篤貧。太君躬執勤苦,佐楊翁操家政。由拮據而優裕,未一改其欣[5]戚之容。姑壽九十,左右奉養唯謹,內外以孝稱,教子尤有家法度[6]。有子五人,孫曾數十人,各業厥業。多能讀書明義[7],兼通管子輕重、計然居積之術。所[8]居在萬山中,竹林菁密;督工造紙尤精,風行海內外,用是[9]致巨富。吾見世俗婦女,瞢於大義,姑息為仁。或溺愛長惡,或偏愛啟爭;家庭無教育,子弟無職業,家奚由昌?夫兒性易雜[10],譬若染絲,發矇矯正[11],權操[12]母氏。昔孟、歐孤子,嶷然成立,固由母教;即柳仲郢、蘇軾[13],父為大儒,而二公守法砥節,亦由二母之督責為多。若太君者,使諸子黽[14]勉實業,成就通材,豈不卓[15]然女宗也哉!今歲丙辰五月十八日,為太君九旬晋一設帨之辰[16],樹璜將旋里上壽,乞言以侑觴。葆球弟葆銘亦自粵[17]假歸過潮,再以為請。復鄉里後輩,誼不宜辭。謹臚舉太君之教於家者以為世法[18]。近日,憂國士夫方標幟寔用主義[19],以詔國民,而太君之教于家者,悉本諸實用[20]。樹璜前在國會,頗有所建白。今國會行且復開,當繼其任。而葆球兄弟筮仕粵省,又將身膺民社,願推太君家教[21],以暨全國,行此十年,俾家[22]崇實業,人盡通材,富強當可操劵[23]待。當是時,太君正值百齡上壽,教行於家,化成於國,優遊扶杖而觀太平,其樂當更無極。楊氏叔姪,其有意乎[24]?請以是言歸呈堂上,當不以復言為河漢[25],欣然為進一觴也。

[校注]

[1] 本文刊於《南社叢刻》第十九集(原版本於1916年11月出版。影印本第7冊,4479—4481頁,江蘇廣陵古籍刻印社出版發行,1996 年4 月第1版)。題爲“連城楊母李太夫人壽序”。

[2] 復自——《南社叢刻》作“自”。

[3] 在——《南社叢刻》作“客”。

[4] 世力農業——《南社叢刻》作“家世力農”。

[5] 欣——《南社叢刻》作“愉”。

[6] 法度——《南社叢刻》作“家法”。

[7] 義——《南社叢刻》作“大義”。

[8] 所——《南社叢刻》作“而所”。

[9] 是——《南社叢刻》作“以”。

[10] 雜——《南社叢刻》作“變”。

[11] 發矇矯正——《南社叢刻》作“蒙矇養正”。

[12] 權操——《南社叢刻》作“端資”。

[13] 蘇軾——《南社叢刻》作“蘇軾之徒”。

[14] 黽——《南社叢刻》作“懋”。

[15] 卓——《南社叢刻》作“傑”。

[16] “為太君”句——《南社叢刻》作“太君九旬進一帨辰,復與樹璜同客潮州”。

[17] 粵——《南社叢刻》作“粵垣”。

[18] “謹臚舉”句——《南社叢刻》作“臚舉太原家教以為世法”。“原”似為“君”之誤。

[19] 寔用之學——《南社叢刻》作“實用主義”。

[20] “悉本諸實用”——《南社叢刻》作“悉本諸實用,以相敦督”。

[21] “願推”二句——《南社叢刻》作“願本太君之家教,以推暨全國”。

[22] 俾家——《南社叢刻》作“家”。

[23] 操劵——《南社叢刻》作“指日”。

[24] “其有”句——有,《南社叢刻》作“亦有”。該句後《南社叢刻》尚有“匪唯家慶,抑亦國光”。

[25] “不以”二句——《南社叢刻》作“當必欣然為進一觴也”。

十二、吳甘亭六十壽序[1] 丙辰(一九一六)

吾讀《易•文言》,革去故鼎,取新而難之微。論全國,小而一鄉一族,亦不易易。吾國辛亥[2]一役,鼎革炳然,苟安[3]眉睫,因驕生怠,邪氣中之,於是有洪憲之禍。今雖還我共和,而其效未著,然此其[4]大焉者也。語其小者[5],二十年來社會亟務取諸革者,厥惟禁煙,取諸鼎者,厥惟興學。而歲月遷延,學校寥落,煙禍未淨,蚩蚩者民,勿焉不察。搢紳先生,亦且仇新學若蛇蠍,甘鳩毒如飴。一身之鼎革[6]且難,遑言[7]其他。

吾里吳君甘亭[8]夙有志於是[9]。往者君嘗染嗜好。十年前毅然斷絕,推而暨諸一族皆廓清之。又於其時創[10]設吳氏小學,身任教務[11]、管理之責。至於今九年不衰,稔坊公立高等小學資君臂畫尤多。記予七八年前,參觀吳氏族學校[12],君言:“校費苦短,吾令學童種棉,人五十株,藉[13]資補助,亦用以習勤[14],而長其農業之知識。”道[15]予往觀,則紅白燦爛,蔚然成林。且言濱溪壖地[16],廢而不治,吾將墾而徧樹果木焉。予聞而敬之。若君者,殆去故取新[17],合於鼎革之義者歟!抑又聞諸吾師賴樂山先生曰“甘亭[8]驅匪一事”,吾尤服其有魄力。民國元二之[18]載,甫脫專制{革奇} (=羈?)勒[19],民氣囂甚,群不逞之徒假入會以愚民詐財。有外匪“泥判官”者,黨羽甚盛[20],橫恣無忌[21],將禍君之鄰族。君告諸其鄉自治公所,謀所以懲創之。聞者朒縮,難於發難。君挺身訴諸官廳,匪徒遠颺[22],閭里得以安堵。君未[23]獲柄用於政府,吾未知其設施何[24]若,然具此熱忱毅力以謀鼎革,豈特收效一鄉一族而已,大[25]而全國不難也。今年稔坊士民舉君為公立高等小學校長,兼長吳氏族校。某月日為君六十弧辰,兩校之人以及朋舊族黨[26],謀所以為君壽,介吾賴師徵文[27]於予,予忝世交,重[28]以吾師之命,義不敢辭。吾嘗慨革故鼎新之難也,而君乃造福於一鄉一族者如是。夫福人者必[29]報之以壽,以蘄[30]長食其福,則君之獲壽,與夫人之所以壽君,宜也。值此共和再造,鼎革之事益繁,知君無[31]驕無怠,不為邪氣所中。由是以其造福於一鄉一族者以放之[32]全國,君之福國民者無涯,而國民之壽君者亦將[33]與之無涯矣。

[校注]

[1] 本文刊於《<南社叢刻>第二十三集第二十四集未刊稿》,柳亞子編,馬以君點,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發行,1994年第一版,第302-303頁。題爲“吳甘廷六十壽序”。以下簡稱《南社叢刻未刊稿》。

[2] 吾國辛亥——《<南社叢刻>未刊稿》作“辛亥”。

[3] 苟安——《<南社叢刻>未刊稿》作“乃苟安”。

[4] 其——《<南社叢刻>未刊稿》作“猶其”。

[5] “語其”二句——《<南社叢刻>未刊稿》作“語其小者、近者,一二十年來社會亟務取諸華堵”。“華堵”似為“革者”之誤。

[6] 一身之鼎革——《<南社叢刻>未刊稿》作“鼎革一身”。

[7] 言——《<南社叢刻>未刊稿》作“論”。

[8] 亭——《<南社叢刻>未刊稿》作“庭”。

[9] 是——《<南社叢刻>未刊稿》作“此”。

[10] 創——《<南社叢刻>未刊稿》作“倡”。

[11] 務——《<南社叢刻>未刊稿》作“授”。

[12] “參觀”二句——《<南社叢刻>未刊稿》作“參觀吳氏小學,君曰”。

[13] 藉——《<南社叢刻>未刊稿》作“籍”。

[14] “亦用”二句——《<南社叢刻>未刊稿》作“而長其農業知識”。

[15] 道——《<南社叢刻>未刊稿》作“導”。

[16] “且言”三句——《<南社叢刻>未刊稿》作“且言濱溪壖地將墾而遍樹果木焉”。

[17] 去故取新——《<南社叢刻>未刊稿》作“取故新”。

[18] 之——《<南社叢刻>未刊稿》作“三”,疑為“之”之誤。

[19] “甫脫”二句——《<南社叢刻>未刊稿》作“甫脫專制羈勒”。

[20] 盛——《<南社叢刻>未刊稿》作“眾”。

[21] 橫恣無忌——《<南社叢刻未刊稿》作“蠻橫四近,聲言”。

[22] 颺——《<南社叢刻>未刊稿》作“揚”。

[23] 未——《<南社叢刻>未刊稿》作“不”。

[24] 何——《<南社叢刻>未刊稿》作“奚”。

[25] 大——《<南社叢刻>未刊稿》作“知大”。

[26] 及朋舊族黨——《<南社叢刻>未刊稿》作“暨知交戚族”。

[27] 賴師徵文——《<南社叢刻>未刊稿》作“樂山師乞言”。

[28] 重——《<南社叢刻>未刊稿》作“又重”。

[29] 必——《<南社叢刻>未刊稿》作“人必”。

[30] 蘄——《<南社叢刻>未刊稿》作“祈”。

[31] 無——《<南社叢刻>未刊稿》作“必無”。

[32] 放之——《<南社叢刻>未刊稿》作“暨”。

[33] 將——《<南社叢刻>未刊稿》作“必”。

十三、連城李母楊太夫人八十有一壽序 丙辰(一九一六)

有宋歐陽文忠拔起孤兒,事業文章炳天下,其母鄭太夫人實教督之。後世皆思有子如文忠,而鄭母不數數覯。若連城李母楊太夫人者,其庶幾乎。予自庚戌識叔子步青、季子少鰲於京邸,兩君方同膺拔萃,赴都廷對,並獲擢用為鄉里所稱。民國二載,正式省議會成立,予連任代議士,少鰲同時被選。在汀復選日,力持正論,矯矯不阿,予心灑然異之。及來榕垣,共事數月,建議多闗大計,議場之上雖有時靳靳爭辯,然皆為地方謀幸福,退而相得益歡,固無纖芥嫌也。繼遭非法罷{去來} ,同客潮州,分任鄉館事務尤資裨益。今年省議會復開,重蒞故土,中更憂患。少鰲學益進,議論益純粹,閒嘗論家世,知其得力於母教者為多。太夫人始歸李翁,逮事尊章,遘亂播遷,尊章相繼捐養,李翁復多病早世。十年之間,連遭大故,家用中落,遺孤四人,伯子僅十三齡,少鰲生纔數月耳。已而伯子馳譽橫舍,叔季益閎其家聲,分官贛浙。太夫人嘗戒之曰:“吾家素澹泊,無事祿養,汝先世皆勇公義,不私厥家。汝曹登仕版宜勉圖報國,無貽先人辱。”少鼇昆季奉教唯謹,予嘗以謂歐陽鄭母僅撫一孤兒成立,年事又較長;今太夫人撫孤四人,呱呱在抱,內無宿儲,外無將伯,以養以教,俾底於成,其視歐陽鄭母為何如邪?夫人莫不欲得文忠以為子,尤莫不欲得鄭母以為母。今少鰲已有母如鄭,而不能使母有子如文忠,厥唯少鰲之罪,少鼇昆季其以文忠事業文章相切劘,以聖賢為必可至,以慈訓為不可忘,毋狃於習俗,毋溺於利祿,俾太夫人令名與鄭母並壽,有為者亦若是,誰謂古今人不相及耶?明嵗某月日太夫人八十有一壽辰,少鰲昆季於舊廬之左構新居數椽,顏曰“榮萱之堂”,少鰲屬為文以為壽。予不善頌禱,敢舉文忠往事以相責,蓋千古善於壽母者無過文忠也,少鰲昆季勗乎哉!

十四、馮鞏齋先生七十有一壽序 丁巳(一九一七)

吾閩第一屆議會高年碩德首推兩馮,一為永安馮鞏齋先生,一為歸化馮俊才先生。兩先生年逾周甲,精神堅固。自議會中斷三年,同人之壯而摧折者以十數。二先生矍鑠如故,且視昔加健焉,凡值議事從未缺席,各社團招延亦無不蒞會。南公園距議會近十里,省中大期會多麕集於此,他人或轎或車,二先生獨徒步以往,其勇往之概,少年不如也。今歲三月某日鞏齋先生七旬加一弧辰,先期俊才先生命為介壽之文,並攜先生周甲之年永安林侯壽言見示,自念孤陋寡學,而先生材藝道德為士林翹楚,敦孝於家,行義於鄉,以其餘事精醫善畫,一切犖犖大者均於林侯之文盡之,復惡能出一言以壽先生哉。然追隨先生後同事議會有年,重以俊才先生為吾汀前輩已有命,又惡可辭,惟復之獲親炙先生也。自議會始,謹就所見聞於議會者,以諗當世可乎?吾國議會今甫萌芽,議事遲滯,固國人所公認。國會為全國最高立法機闗,往往以人數不足,不能開議;議場之上意氣用事,又多為無謂之爭,此亦議事遲滯之大因。先生兩次開會絕少缺席,老成持重,不肯為靳靳之爭辯,然遇大利害所在,如禁煙一案,今歲同人所視為迫切不可緩者,先生於去歲早提議及之,固未嘗默爾以息也。使厠議席者,皆勤謹如先生,又惡有議事遲滯之弊乎?先是周甲之年,先生尚未獲曾孫,今則捧觴上壽者又添一代,由此而玄而來而晜而仍雲所及見者,正未可量耳。嘗慨吾國少年,往往龍鍾作老態,大都由尅伐多而頤養少。先生素精醫善持養,故年耄而精不衰。自古獲壽者必固其精,而不疲其神,今執柔弱之少年與先生較,吾不知其孰為少年,孰非少年也!猶憶去嵗報載中外名人為賭壽會,若者以百二十自許,若者以百五十自許,今外交縂長伍公獨謂本其養生之法,可二百嵗。論者謂賭壽必有證人,庶能定最後之勝利。問中外人士誰敢以證人自任者?先生年少於伍公數歲,以先生之持養,吾謂出任證人不難也,先生其以為然乎?吾知必掀髯軒渠曰:“孺子其知我哉?”爰筆之,以塞俊才先生命,用博先生一笑而侑觴焉。

十五、宗人從五先生六一壽序 丁巳(一九一七)

近時談救國者,必首教育。上杭雖僻縣,校舍林立,游學滋眾。然父兄之所期,子弟之所志,上者不過以學校為入仕之階,次則博取文憑,炫耀鄉里。甚則名為游學,日事徵逐,求其實心謀教育者,蓋亦僅矣。惟宗人從五先生之教其子,與少甫之所以為志,信乎與世俗異也。少甫已畢業高小學校,或勸之習法政,先生心非之,就商於予,謂今日中國莫亟於振興教育,吾杭尤缺師資,吾遣吾子必以肄習師範為宜。少甫亦所志在是,遂肄業省立第一師校。去嵗議會復開,予寓省垣久,知少甫專精於學,心甚重之。一日執先生六十自壽詩索和,已勉成一律為報。今年更出王君景星贈序見示,屬再為文,以博堂上歡。予維先生行誼,大者王序已詳,惟慨吾國人官熱太甚,父兄之所期,弟子之所志,不出利祿之一途。故學校愈盛,游民益多,視肄習師範且為終身教讀無出身之階,若家道稍裕者就此,群笑為非計。嗚呼!此教育之所以日趨日下也。予願少甫益加奮勵,它日出任教育,俾民智日開,民德日進,詩所謂壽考作人者當不外是。人子壽親孰有大於此者乎?少甫勉之,其無負先生所期可也。

十六、永定賴師太母吳太夫人八十壽序 戊午(一九一八)

戊午三月望日,與高子友蓮侍吾師賴樂山先生,自豐朗詣其家,登堂拜師太母吳太人,年八十矣。精神健康,一如曩昔。與之談靡纖靡鉅,娓娓不勌。詢友蓮曰:“汝母若干嵗矣?”友蓮以七十有幾對。太母曰:“汝母不過長吾兒十五六年,何遽七十餘乎?”師今年五十又七,太母謂長十五六年良然,太母自視猶少壯,視吾師如嬰兒,故乍聆其言若不知計算焉者。昔老萊子年七十作嬰兒戯,著斑斕衣,取水上堂,僕地作小兒啼,以博母喜,人稱為大孝,以能體老人心爾。吾師孺慕之誠,與年俱篤,吾不知視老萊子為何若?而白髮承顏,高堂強健,此則人生一大至樂也。太母與予先王母為女從兄弟,予外王母又吳女,先慈在日屢為小子道太母之賢,太母生平不它妊,恒情必溺愛吾師而驕養之。而吾師童年志學,遠離膝下,不稍姑息。家雖中人產,脩脯必豐,區畫家政大小內外井井然,而亦未嘗疾聲厲色,匪唯家之人懷之,比閭族黨莫不交口稱頌。孫曾七人,季孫畢業吾族高小學校,與兄經營實業;曾孫甫離繈褓,輒來就學,今已三人,長者升入高等,纔十二齡耳,餘皆髫齔,循循規榘,望而知為受家庭教育者,以是益信太母之教家有法,而誕受福祉之有本也。今年五月某日,為太母八十懸帨之辰,世俗於父母周甲後遇進一秩,必開筵慶祝。太母先期誡吾師曰:“予雅不喜浮文虛禮,但望孫曾循禮守法,立志向上,予心滋悅矣。”復聞而韙之,竊歎巾幗智識遠出搢紳先生上也。吾嘗見今世富貴之家,壽筵之費,動糜金錢無算,至其家庭骨肉間耰鋤詬誶,往往有不堪問者。以視吾師之悅親豫順,樂否奚啻天壤,吾又不知當日老萊子之子若孫何若。觀於吾師之率子若孫以博太母歡,今已濟濟若是,它日當老萊子之年,今之岐嶷者一本太母之教,循禮守法,立志向上,出為國家社會建設事業,所以博太母歡者,必更有進,吾恐老萊子有愧色矣。予從吾師游久,不可無一言以伸嚮慕之誠,謹就耳目所及,筆之以諗當世,因以為太母壽,願太母為小子勉進一觴,不曰此亦浮文虛禮而卻之,是則復之厚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