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 武 贅 譚 6

南 武 贅 譚 6

八十二

杭城事變甫一月,而武平事變隨之而起。杭城尚未流血,武邑則財政科長、經徴處、警察局死者二十餘人,十九皆福州人。經徴處被焚,縣長楊澍桐夫婦、銀行夫婦均被捉去。銀行人及婦女行數里放回,唯縣長被劫持上山。歷十日乃送返。事前即有“殺盡福州子”之謠傳。時保安譚團長駐十方,邊區梁指揮駐粵蕉嶺。據楊縣長回後對人言,事前早有所聞,請之譚團長,無兵可撥,僅有駐縣三十餘名。躬至蕉嶺請兵,既允,不能如期而至。事既發生之翌日,譚團長至縣演說,有“武平全城皆匪”之語,亦可笑矣!余曡前韻,作《雜感》[1]五首,答詩隱廬和章,其三、四兩首,則感近事也。“海誓山盟總易[2]寒,癡人說夢興應[3]闌。無情簸[4]蕩風波惡,有翼飛騰道路漫。旗鼓相當誇守易,膏肓[5]已入覺醫難。閑愁莫賦長門怨,恩斷哀號力既[6]殫。”“吮髓抽筋死不休,幾人皮裏鬰陽秋。新鮮魚肉驚登俎,勞苦豚蹄枉祝甌。自覺蠻夷誇大長,居然天子號無愁。當年豪氣今何似?休對閨中淚暗流。”“愁城環困百憂生,依樣葫蘆又畫成[7]。破戶未明風逆順,穿簾爭論月陰晴。覆蕉野鹿猶酣夢,舞劍荒雞有惡聲。失卻園丁紅滿地,落花無主忒心驚。”“本事詩難振筆書,剛柔奚吐復奚茹。不驚高密疑通賊,非種未虛誤力鋤。觸蠆動蜂忘螫[8]毒,將媒託鴆竟防疏。那堪風雨漂搖日,又見門庭話誶初[9]。”“不堪重話冶池山,零落花神渺[10]莫攀。卅載風流人老大,百年世事淚潺湲。銅駝暗泣悲埋棘,鐵柱[11]潛亡訝抱關。霜匣光芒今已掩,龍吟安得劍飛還。”余又有《立夏前二日作》[20]:“狼藉殘紅滿地飛[21],閨中流淚送春歸。掃花成塚無人弔,一霎繁華事已[22]非。”蓋亦本事詩,是日實五月四日也。

[校注]

[1] 《雜感》——參見《念廬詩稿•南武集•雜感》。

[2] 總易——《念廬詩稿•南武集•雜感》作“轉眼”。

[3] 應——《念廬詩稿•南武集•雜感》作“易”。

[4] 簸——《念廬詩稿•南武集•雜感》作“掃”。

[5] 肓——原稿作“盲”,誤。《念廬詩稿•南武集•雜感》作“肓”。

[6] 既——《念廬詩稿•南武集•雜感》作“已”。

[7] “依樣”句——《念廬詩稿•南武集•雜感》作“又見葫蘆畫樣成”。

[8] 螫——《念廬詩稿•南武集•雜感》作“蟄”,誤。

[9] “又見”句——《念廬詩稿•南武集•雜感》作“又值門庭詬誶初”。

[10] 渺——《念廬詩稿•南武集•雜感》作“杳”。

[11] 柱——《念廬詩稿•南武集•雜感》作“壯”。

[20] 《立夏前二日作》——參見《念廬詩稿•南武集•立夏前二日作》。

[21] 滿地飛——原稿作“滿飛”,在“滿”與“飛”之間缺漏字。《念廬詩稿•南武集•立夏前二日作》作“滿地飛”。

[22] 事已——《念廬詩稿•南武集•立夏前二日作》作“轉眼”。

八十三

武志編纂以五月為期,因時太促,不能臧事。延長五月,至三十年六月底,各稿已完。余將歸,系文以詩贈行並序云:“荷公先生總纂志稿,成行有日矣。十月共事,惓惓下懷。率吟拙句贈行,藉志去思。”詩云:“蓬門寂寞客來稀,幸迓高軒興欲飛。大塊陽春真有腳,墊江河水早知歸。鴻篇夙羨多文富,邑乘偏勞健筆揮。俛仰步趨終在後,伯陽同傳愧韓非。”“十月相於酒共傾,笑談長挹畹蘭清。扢揚風雅新編集,(君以所編《杭川新風雅集》見贈。)著作陽秋夙擅名(君前總纂《上杭縣志》)。附驥卻慙蟬翼遠,登龍幸御馬蹄輕。炎風何事催歸去,白首臨岐悵别情。”余已整理行裝作歸計,汽車久停,肩輿難覓,兼又阻雨,延滯經旬。余有詩《留别麗濱、系文兩協纂並摶九幹事》[1]云:“話别難為垂老時,故人重會渺無期。將離贈芍今何必,多難興邦古有之。漫說千秋傳世業,賡歌三壽作朋詩。秋容冷淡無嫌瘦,晚節黃花共保持。”“閒雲野鶴海天寬,落落孤蹤適性安。不願委隨[2]寧固執,偏逢留滯又盤桓。老猶[3]伏案書生素,文欲藏山直道難。幸[4]有少年劉幹事,周旋十月勤加餐。”麗濱和韻云:“學問文章冠絕詩,平川考訂慰心期。編年且比左丘氏,諛墓直嗤韓退之。燭翦西窗寒夜話,魂銷南浦别離詩。何當斗酒來相會,滿酌金罍各自持。”“陶然不覺酒腸寬,減膳添觥心較安。(公嘗戲言,以酒代飯,可省米救荒。)卜歲雞占傳曼倩,(‘緯侯志’農諺,用東方朔歲占。)登壇牛耳執齊桓。千秋事業成功大,十月苔岑再合難。垂老情深增别感,臨岐珍重勉加餐。”

[校注]

[1] 《留别麗濱、系文兩協纂並摶九幹事》——參見《念廬詩稿•南武集•留别麗濱、系文兩協纂、摶九幹事》。

[2] 隨——《念廬詩稿•南武集•留别麗濱、系文兩協纂、摶九幹事》作“隋”。

[3] 猶——《念廬詩稿•南武集•留别麗濱、系文兩協纂、摶九幹事》作“將”。

[4] 幸——《念廬詩稿•南武集•留别麗濱、系文兩協纂、摶九幹事》作“賴”。

八十四

志局初賃東門下畔鍾氏文廣居樓上。憑欄一望,天馬、梁野諸山環列於前後。因保安隊譚團長往來借住,縣政府不能阻,遂遷至東門上畔劉祠,乃幹事劉摶九宗祠也。其地高敞,唯傍山麓,春雨連綿,未免濕氣稍重耳。開門正對靈洞山,白鶴峰峙其右,雨後雲山層層顯出,信奇觀也。余作《别靈洞山》[1]詩云:“去年依[2]闌見天馬,左顧昂藏聳梁野[3]。今年開門見靈洞,白鶴峰高吾欲控。相看如客日當門,(“相看如客對門山”古句。)我作主人頻舉尊。誰知主人原是客,為訪主人嘗著屐[4]。入山不見主人面,在山不若下山看。山頭雲去還復來,飽餐秀色能幾回?今朝白雲封一半,宮扇不張笑容粲。呼之欲出撩我情,知我欲去送[5]我行。鬟鬢天然雲霧掃,婀娜嬌姿淡彌好。嫣然一顯美人身,得見廬山面目真。相對無言默不語,不知[6]誰客復誰主。黯然銷[7]魂兩分曉,無端又被雲封了。明日東歸心鬱陶,靈洞不見只見粱山高。”

[校注]

[1] 《别靈洞山》——參見《念廬詩稿•南武集•别靈洞山》。

[2] 依——《念廬詩稿•南武集•别靈洞山》作“倚”。

[3] “左顧”句——《念廬詩稿•南武集•别靈洞山》作“左顧昂然聳梁野”。在此句後有夾註:“志局初設東門文廣居樓上。憑闌一望,天馬、梁野諸山環列於前。今年仍遷劉祠。”

[4] “為訪”句——《念廬詩稿•南武集•别靈洞山》作“曾訪主人蠟雙屐”。

[5] 欲去送——原稿作“欲送”,其間缺漏字。《念廬詩稿•南武集•别靈洞山》作“欲去送”。

[6] 不知——《念廬詩稿•南武集•别靈洞山》作“莫論”。

[7] 銷——《念廬詩稿•南武集•别靈洞山》作“消”。

八十五

整理此稿自春分日錄起,旋作旋輟。交立夏節,突傳林協纂噩耗,而易簀日月,傳者不詳也。君名紱庭,字系文,居武平南城林屋巷。曾祖士俊,邑庠生,咸豐七年太平軍陷城遇難。祖其年,進士,戶部主事,分發江蘇知府,同治三年殉漳州之難。父子俱祀昭忠祠。父祖延,歲貢生。君少余一歲,壬辰年十八入泮,與余同出祥符沈公門,旋食餼。己酉以優行貢,分發廣東知縣。改革後任武平勸學所長有年。二十二至二十三年間,任武平縣長。君天分甚高,涉獵史書亦博,詩文援筆立就,不假思索。性高傲,言無忌諱,於人少所許可,往往取怨於人而不自知。二十六年冬,二子被人暗殺於家。同時商會主席鍾佩芳亦遇害縣城之內。黃昏時候同時槍殺三命,縣政府莫能誰何。是日,旅長鍾紹葵率志願兵二團出發湖南,或謂鍾陰遣人為之,然無佐證,人不敢言,言隨踵禍。明年,保安副處長黃蘇至上杭,鍾入見,被拘,並不宣佈罪狀而槍決。下午,黃往武平。越兩日返杭,過黃土嶺,被人狙殺。因果循環,出人意外。余《武平歸途》[1]詩云:“一抔黃土葬黃人,閃電飄風跡己陳。聚號彭亡坡落鳳,不堪重問令威身。”即指此也。君自遭家難,唯寄情詩酒以寫其牢愁。曾旅長友仁聘之以教其子。二十九年秋,修志回縣,同事十月。别後書劄往還。時以詩見寄,於余詩多所糾正。或不得要領,余以書往商,君亦翕服也。今年六十有八。有一子在練師長惕生軍營服務。去年曾獲曾孫所著《畲經廬詩稿》,未知能保存否。余輓以詩云:“風流倜儻少年場,倚馬千言下筆強。一出官因桑梓誤,重泉恨與地天長。窮愁不見偏多病,患難餘生未減狂。撒手脫離塵垢去,尋仙問佛任相羊。賈生年少冠同門,五十年來幾輩存。久别相驚俱老大,長談未肯閑晨昏。商量舊學朋三壽,剖晰疑團酒一尊。欲細論文今已矣,空歌楚地賦招魂。”余錄寄謝協纂、劉幹事,同致哀悼焉。尚有一事可附載者:咸豐七年鼓吹開城之事,余幼時即聞之。承乏志事,未得《陳友元紀事》之先,只知為姓林。及余還家復來,宿十方,始知為林文炳,莫詳何等人。余以其人敢於開城,必有勢力,又適姓林,維時君之先人任團總,疑有關係。得陳之紀事乃釋然。一日午餐酒閑,余以此意告,君憤然作色曰:“君亦疑先人乎?” 余曰:“此事君必有所聞,已不見告。”及余自十方來,查城區採訪冊:林文炳,咸豐七年殉難,入祀昭忠祠。君三十年任分纂,又不加調查、辨正,安得不使人疑?且人之疑藏於心,君有何力使人不疑?亦唯余懷疑,乃多方調查而得陳之紀事,否則至今尚不能無疑也。辯論許久,君之氣乃平。足見剛果性成,倔強猶昔。而今已矣,雖欲與君強辯而不可得矣,能無痛乎!附記卷末,以為君補傳之資。

[校注]

[1] 《武平歸途》——參見《念廬詩稿•南武集•武平歸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