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闽学习见闻(纪实文章,7-9)

七、“石破天惊!”

 

 应福建省政协和中国民主促进会福建省委的邀请,中国民主促进会中央常委、全国著名教育家、上海市育才中学校长段立佩先生于十一月九日到福州讲学。

 段立佩先生讲学的课题是《关于教育改革问题》,地点在省政协八楼上的大会议厅,凭票入场,据说门票要十块钱一张,相当于我月薪的三分之一了,当然,我们培训班学员的票,是培训的举办单位国务院侨办给包了的,而其他来听讲的人,据说都是福建省各县市的教育局长,教研室主任或中小学校的校长们,门票当然也是在单位报销的,而之所以要卖票,那是因为要给段老包来回的飞机票和在闽期间的食宿招待及报酬等。

 尽管门票价格不菲,但因受会议厅里的座位所限,门票除了按分配的名额来分发之外可供想来听讲的人抢购的票很少,因而就有好些人没能买到票进场。

   讲座在上午八点开始,先是由省政协的有关领导简单介绍了段立佩先生的大致情况后,在大家的热烈掌声中,段立佩先生才撑着拐杖走上台去。

 段立佩先生从26岁开始当中学校长,六七十年代也曾被调到区里去当过副区长,但后来在他的强烈要求下,政府又让他回到学校,继续当他的校长。

 其实,早在1980或1981年的时候,我就从《中国青年报》和《光明日报》上看到过关于上海育才中学的报道了,那篇报道文章很长,好像是占了大半张报纸的版面,所介绍的上海育才中学的做法很让人惊讶,报道说,该校的教学有很多独特之处,比如说初中一年级的语文课是用《西游记》作教材,初二年级是用《水浒传》,初三年级是用《红楼梦》、高中一年级是用《儒林外史》……,全国统编的语文课本虽然也订购来发给学生,但上课都从不用到而只是让学生如有兴趣就自己看看而已;教师上语文课的方式也很特别,比如说初中一年级的语文课,教师开始上课时就先是问学生说这节课我给大家讲个故事好不好?等学生说好后,教师就开始讲孙悟空和唐僧去西天取经,途中来到了哪里时,忽然遇上了什么妖怪,孙悟空怎样怎样和妖怪搏斗,妖怪又怎么怎么狡猾,孙悟空又使出了什么招数,妖怪又怎样怎样抵挡,并且还对孙悟空忽然袭击……故事刚好讲到惊险处时,教师忽然说哎呀,我来上课前装电饭锅做饭时忘记插电了或者有什么事忘记了,现在得马上回去插电或做什么,故事就等我来后再接着给大家讲了,刚才所讲的这个故事接下来的情况怎么样呢?这在《西游记》的第多少页里写有,要是哪位同学等不及等我来了再给大家接着讲的话,也可以自己翻到第某某页去先看看,说完就离开课堂了。

 这样,教师走了之后,全班学生就会自己翻开《西游记》来看了。等到教师重新来到课堂后,先是问刚才有哪位同学看过了《西游记》中第某某页到某某页的内容了的请举手,这时就会是全班学生都争先恐后地举了手,接着教师就叫一名学生先接着讲孙悟空在遭到妖怪的忽然袭击时是怎么应对的,后来又怎么样了,等第一学生说完后,再问另一名学生说刚才这位同学说的故事是不是完整,有什么情节漏掉没有,如果有你就补充一下……,把故事经过梳理完整后,接着又问学生在看过的内容中遇到有什么生字或不懂的词语没有,谁遇到了什么生字和有哪个不懂的词语就说出来,然后教师再作解释,这样,课堂既活跃教学效果又好,教师根本不用讲多少话,学生就自己去学,自己去把问题弄通了。

 段老先生在这天来福州的讲学中,又讲有许多新的内容,例如他们学校的课程表,不是列出哪一节课是语文课哪节课是历史课地理课数学课物理课化学课之类而只是列出是哪一位教师的课,至于教师在上课中讲什么内容,是由教师随机决定和调整的,比如说在讲张骞出使西域时,有可能会提问学生知不知道“西域”指的是什么地方,其范围从哪里到哪里,在这个地域内生活着些什么民族的人,这些民族的人又有什么风俗习惯等等,要是学生中有人说知道,就让知道的学生来代替教师给大家介绍,要是全班学生都没人说知道,教师就给大家介绍这方面的情况,这样,历史课就变成了地理课,地理课又变成了民族和民俗知识课;上物理课讲电压电流与功率之间的关系的时候,在引导学生从具体的情形来推导出计算公式的过程中,在讲解推导和计算方式时,物理课上着上着就变成了数学课,引导学生进行公式的推导之后又分析电压电流与功率之间之所以会存在这种关系的原因后,话题又可能是转到了辩证法上而使数学课转为哲学课了。这样,顺着分析问题和解决问题的思路来引导学生思考问题和认识问题,就可以使学生在不知不觉中掌握到了多方面的知识和对各个方面的知识都有了兴趣而想自己去探索,去发现,于是,教师的教学便收到了事半功倍的效果了。段老先生说“教学教学,就是教会学生自己去找知识来学和自己去把知识学到手而不是教师把知识拿来让学生学,更不是教师拿知识去压学生学”。

 段老先生在这天的讲学中,还讲到了他的许多观点和他在育才中学让人惊讶不已的举措,如在育才中学,他是不允许任何教师写有教案,更不允许哪位教师用教案来上课的,他说一个合格的教师,应当是无论是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能滔滔不绝地向人传授他所应给人传授的知识”,靠写教案,“用教案来上课的教师绝不是合格的教师”,“比如说市委书记和市长,县委书记和县长,学校的校长,你能知道今天出去会碰到什么问题吗?你能提前把今天出去所碰到的问题该怎么来解决事先写出来到时候就按照事先写好的办法去解决吗?当领导的要有随机应变的能力,同样,当教师也得要有随机应变的能力,这样上起课来才能挥洒自如”,“我不是不主张教师要备课,而是教师的备课就是备齐备足当一名教师所应具备的各种知识和能力”,“而要备齐备足当一名教师所应具备的各种知识和能力,就得要不断地学习,不断地拓展自己的知识面”,“有个说法叫做‘要给学生一杯水,教师就得要有一捅水’,我认为这个说法不对,要给学生一杯水,如果教师只有一桶水那是远远不够的,讲起课来尤其是应对学生有可能忽然提出某个问题的时候就会捉襟见肘,因而,要给学生一杯水,教师至少得有十缸八缸的水才行”。

 “我除了不允许哪位教师写教案甚至拿教案进课堂去上课之外,也不允许哪个教师给学生布置课外作业,靠布置课外作业来让学生领会你所传授的知识,这就说明你传授知识的能力不行”,“其实,靠传授来让学生掌握知识的做法,那是很费劲的做法,是‘吃力不讨好’的做法,即使你能让学生掌握到知识了,但这种掌握也不牢靠,很快就又忘掉了,至多也是到考试过后就忘掉了。只有通过启发和引导学生通过自己的思考和探索去获得知识,这样的知识才有可能真正成为他们已掌握了的知识”。

 “我的学校,不但不允许哪位教师给学生布置课外作业,而且放晚学后都要把所有教室的电关掉不让学生去教室看书学习,而是要他们去看电视,中央台有个《祖国各地》节目,每天晚上都介绍不同地方的地理位置、物产资源和当地的风俗民情路程典故等等,这不就是最好的地理课吗?让中央电视台来帮我们的教师上地理课,这不是挺好的吗?”

 “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学生累了一整天,晚饭后放松放松,看看电视,养足精神,调动起兴趣和受到了启发后,他们在第二天、星期天、寒暑假就会更自觉地去获取所需要掌握的知识,遇到有不懂的问题就会自觉地去向人请教或通过看书学习来把问题弄懂弄通,实践证明效果还会更好”。

 “由于我的教育改革是立体化、全方位的改革,因而已把各门课之间的界线模糊掉了,不但没有明确哪节课是语文课哪节课是历史地理课,哪节课是物理课哪节课是化学课或数学课,而且我还请示了国家教育部的部长,我的学校要取消政治课,把时事政治、政治理论和政治思想教育工作融入到语文、历史、地理等学科知识的教学中去,例如讲地理中说到我国的地图和疆域的变化时,就结合讲述之所以我国的疆域历史上会发生那么多次重大变化的原因是被列强侵占,这样,就实现了对学生的爱国主义教育”。

 “我向教育部承诺,我的学校虽然不开设政治课,但我保证我校学生的思想品德绝对不比别的学校的学生差。虽然我校不开设政治课,而我的学生参加高考也是同样要考政治科目的,但多年来,我校的考生在高考中政治科目考得并不比别的学校差”。

 “事实证明,我所开展的这些改革,比如说不用国家统编的教材来给学生上课,把各门课之间的界线模糊,不让教师写教案和给学生布置课外作业,晚饭后让学生去看电视而不许学生进教室看书学习,不但不影响到教学质量,相反地,质量反而比按部就班来开展教学要好得多”。

 “虽然我校的高中毕业生每年在高考中成绩上本科线的人数都接近百分之百,但我的生源并不是像许多地方的重点中学那样专挑全市或全县分数最高的来录取,而是按教育局划的招生范围,每年招收的新生都是附近这片区域各条街道的学生”。

 “当然,我这么多和力度这么大的改革,很多学校都学不了的,因为很多学校都不具备开展这样的改革的条件,因而还得要因校制宜”,“最关键的是培养好一大批能够适应得了这样改革的教师,只有整个教师队伍在思想上和在知识的储备上都能适应得了这样的改革才能这么办”。接着,段老先生还说了他们在师资培养上的举措,那就是尽管育才中学新进的年轻教师都是华东师范大学来的本科毕业生,但到了育才中学后却还不能直接安排他们去上课,而是让这些新来的教师都得要跟着当年入学的初一新生重新上一次初中一年级,就是除了给他们安排有教师宿舍来住之外,在一年时间当中,每天都要从早到晚跟着一个班的初一学生一起听课和一起进行各种学习活动,“这样先当了一年的初一学生之后,第二年才开始给学生上课,这样他们也就知道该怎样来给学生上课了”。

 段老先生早上刚撑着拐杖走上台去时人已是老态龙钟了,没想到在开讲之后却越讲越有精神,每讲到重要的问题或讲到动情处时,还站了起来边挥动着手边讲。

 散场出来时,一位学员朋友感慨道:“太意想不到了,我们下面的教育部门,整天想的都是要检查教师的‘教案’,段老先生在教育改革上的这么多的见解和他在教学改革上的这么多和这么独特的举措,真是石破天惊!”

 其实,以我所知,更“石破天惊”的当数毛泽东对教育工作的见解和观点,过去我还在迁江中学上初中一年级的时候,我们学校的校长肖隆蔼在1966年春就传达过毛泽东的一个讲话,毛泽东认为教师要是讲的课不好,对学生没有吸引力,那么学生就可以在上课的时候打磕睡。他说:“你讲得不好,还一定让人听,与其睁着眼睛听着没有味道,还不如睡觉,可以养养精神”,“考试可以交头接耳,无非自己不懂,问了别人就懂了。懂了就有收获,为什么要死记硬背呢?人家做了,我抄一遍也好。可以试试”,“教改的问题,主要是教员问题。教员就那么点本事,离开讲稿什么也不行”,“反对注入式教学法,连资产阶级教育家在五四时期就早已提出来了,我们为什么不反?……教改的关键就是教员。”

 ——显然,段老先生的这些观点,与毛泽东的教育思想是一脉相承的;他在教学管理上所开展的各项改革,其实就是将毛泽东的教育思想付诸实践。

 

八、榕城一别

 

 在福州学习期间,领导曾带我们去福州一中、十九中、福建师范大学附属中学和华侨中学等学校参观考察过,把课上完之后,接着又要带我们去泉州、厦门、上海等地去考察。因考察结束培训班就要解散了,因而我们得要把行李顺便带上。给我们上课的老师和办公室的管理人员,除了给几个人负责带我们去考察之外,其余的领导和老师就不去了。

 离开福州的那天早上,学院和学院干训部的领导,还有所有给我们上过课的老师和管理人员都来给我们送行,他们的年纪大多都比我们大,有的甚至还是快要退休了的老教授了,但他们来到我们的住处后,就让我们空手下楼去上车而行李全由他们来帮拿。

 这可把大家都楞住了,但他们说的还是那句话,说你们现在是我们的客人,照顾好客人是主人应尽的义务,这是最后一次能给大家帮忙的机会了,请我们一定要给他们尽好义务的这最后一次机会,说着就夺过大家的行李帮拿到楼下的车上去。等到把行李全都装上车了之后,他们每人又分别和我们全体学员一一握过手和大家道别后才叫我们上车,并嘱咐大家以后如有机会再到福州的话,记得一定要回教育学院来看看。等我们在车上坐好后,他们还在车下向我们挥手告别。

 少顷,车启动了,车一开动,我所坐的这一辆车里便有女学员忍不住哭出声来了,而男学员们,也一个个都从衣兜里掏出了手帕,悄悄地擦起了眼泪……。

 看着大街两旁的楼房不断地向后退去,我忽然想起了北宋著名词人柳永那首为世人传诵千古的《雨霖铃》词来:

 “……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拐了好几次弯后,车子便出了市区而走在了沙石路面的野外的公路上了,满车的人都都没有谁说话,耳畔,只有若隐若现的啜泣声从车上的各个方位抽抽搭搭地传来。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之后,才开始有个人开了腔,她说的是:“我在初中毕过业、在高中毕过业,也在大学毕过业,从没遇上过对学生这样好的学校和老师”,她的话音刚落,就有人接着道:“人家当老师我们也当老师,但直到来到了这里学习,直到到了今天,我才真正明白了作为教师应该怎样来对待学生,也明白了作为教师和校长,应该怎样来当才对”。因这话说出了大家的心里话,话音一落马上便激起了大家的共鸣,说来参加这个培训班的学习,所学到的并不仅仅只是工作上和业务上的知识,更重要的是知道了要当好一名教师和当好一所学校的校长所应当具备的条件和素养。

 

九、培元中学两位校友的故事

 

 这天,我们在途中顺便参观了华侨大学,于天黑前才来到了“海上丝绸之路”的始发地泉州市。这里有很多古老的街巷和许多的老房子,从老街巷那些铺在地面上的青石板都已很光滑了可见这是个有着悠久历史的地方。

 在泉州的店铺卖的特产里,见得最多的当地特产是各种各样的果脯和晒干了的各种海鱼等海产品。而在菜市场的鲜鱼行里,除了有许多卖各种海鱼、螃蟹和海虾的小摊外,还有许多鱼摊上摆着的是切成了一段段来卖的大鱼,那些切成段了的大鱼每段约有六七寸长,直径约为一尺左右。我想,即使是这样切成一段段了,一个家庭买一段回去也还得要吃上好几天才能吃得完,或许,他们吃不过来的就是拿来晒成鱼干的吧?不然,除了办酒席或单位饭堂外,有哪个家庭一两顿饭能吃得了这么大的一节鱼啊?

 在泉州五中参观时,该校的校长说,他们的学校创办于清光绪二十八年(1902),是全省较老的公立中学之一,在五十年代就被列为了省里的重点中学,因学校有很多教学能力很强的教师而升学率在全省一直都很靠前,但他却为此而很发愁,因为那些教学能力很强的教师现在年纪都多在五十岁上下了,今后他们密集退休,好教师就接不上了。因而近些年来,他一直都在向上反映,希望能将一些好的老教师拿来和别的学校交换要一些二十来岁、三十来岁、四十出头的教师,这样使教师的年龄结构形成梯队,学校才能长久保持兴旺发达,但上面总担心换了年轻教师进来后升学率会下降而砸了重点中学这块牌子而不给换。“其实,现在怕砸,今后迟早也是要砸,而到那时候,砸得还会更惨”。

 在我们去到泉州的培元中学参观考察的时候,该校两个月前刚举行过八十周年校庆。校长许碧茵如数家珍般地给我们介绍了该校一九一五年由校友、旅居马来西亚的华侨郑成快捐资建起的“郑成快楼”和一九一九年由旅居菲律宾的校友共同捐资建起的“菲律宾楼”,一九二七年由众多校友共同捐资建起的安礼逊图书楼、一九八二年由在香港的校友共同捐资建起的“香港楼”等,许碧茵校长说,该校在抗战前就已很有名气,凭着校长的推荐信,该校的学生就能进燕京大学就读。该校有个名叫张文裕的学生辍学回家务农两年后又想回校复学,校长许锡安因知道他辍学期间在务农之余仍坚持发奋学习,在考察了他的学业水平后说你不用来复学了,你要是想重新上学的话就去北平上大学吧,说着就给燕京大学校长写了封信,说拿这信去找到燕京大学的校长,他就会让你在那里就读的。

 果然,张文裕去北平找到了燕大的校长后,燕大校长便叫人出题让他考试,然后就录取他到物理系学习。后来,张文裕成为了我国宇宙射线和高能物理研究的主要奠基人。

 许碧茵校长还说了在两个月前身为广东省省长的梁灵光回来参加校庆的事,说梁灵光来学校全是步行来的。校庆结束后学校把部分校友留下来开座谈会,在会议开始前,已经是六十八岁老人了的梁灵光分别给在场的每一位教师都逐一敬了茶,这让在场的教师们都很吃惊和很难为情,但梁灵光却说这里是我的母校,你们既然是我母校的老师,那就也是我的老师。我作为这所学校的学生,好不容易有机会回到了母校一次,给母校的老师敬杯茶,这也是作为学生所应当有的礼貌,在母校这里,我的身份永远都是一名从这里走出去的毕业生。“听了这话,大家才明白了他之所以来参加校庆是步行而不坐车来的原因了”。

 

                                (后面还有3节,下一个文件为10—12节,全文共有12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