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文学剧本<我的打工女友>7-12

 

大巴车里,我翻了翻身,窗外漆黑的夜里,偶尔也有数点零星的光亮掠过,那是路旁村寨人家窗口里透出的灯光。

车上,悬挂着的电视机里正在播放流行的碟片,画面上是一对恋人在拍拖,电视机喇叭里,女主人问:“还记得我们最初相识时的情景吗?”

画外音:“我们最初的相识,就是从我出了洋相,十分狼狈的时候开始,那天,我办完了报到手续后提着行李到宿舍里铺床时……

我提着行李走进宿舍,屋里的同学边盯着我那提包,边向我投来怪怪的目光。

我解开行李,低头铺床。旁边的同学看着我那提包在挤眉弄眼窃窃私语。

“这是高一(8)班男生的宿舍吗?”问声未停,一个女生已闯进屋来,手上提着一个与我拿的一模一样的提包,一看见我,便大声招呼:“哥,我来要我的包了。”

边说边把手中的提包放下,然后拎起她那个让我出尽了洋相的提包,匆匆走出了宿舍门口。

宿舍一角,有人在发出赞叹:“哇,还有一个那么漂亮的妹妹,怪不得……”

画外音:“其实,我并没有妹妹,她到底从何而来,我也如坠五里烟雾之中,不过,她的出现,却使得舍友们一下子就变得对我友好起来了”。

我想把蚊帐杆固定住,但面对着宿舍的墙角,一时又不知该怎么固定。

一个原先对我挤眉弄眼的舍友拿了一块石头和一枚铁钉过来,把钉子钉到墙上,另一位舍友又用小刀将他挂毛巾的绳子的多余部分割断给我扔了过来。我接过绳子打了个结套到蚊帐杆上,再将绳子挂到钉子上固定好。

“后来,整个宿舍的同学都知道了我有一个很漂亮的‘妹妹’,但关于这个‘妹妹’的方方面面情况,我却很长时间都不得而知。”

 

   

一个有着大转盘的十字路口边,有三个提着行李的人边向大巴车招手边大声喊道:“广州,广州”,司机刹了刹车,车主从车窗探出头去说:“只剩下一个位了。”

车下三人连说:“没有位也行。”

三个半路上车的人交了车钱后来到车尾的空位边,互相推让了一下,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的便睡到那剩下的唯一一个空位上去了,一位拎着编织袋的人则从袋里拿出几张报纸在过道上铺开,又用装着行李的编织袋当枕头,然后就睡到报纸上。

睡在铺着的报纸上的人躺下一会儿又坐了起来,将报纸分出两张给那位没有座位的同伴。

画外音:“乡下人虽然贫穷,但即使是在物欲横流的今天,许多人依然不乏善良与对他人的关爱,我喜欢己妹,或许也正是源于她这方面的美德让人动心。”

盛夏,市郊一座小山包前。

一群郊游的学生在山脚下的小河边野炊。忽然,一名切菜的男生不小心切到手上,鲜血直流。

同学们呆呆地看着,不知所措。

正在河边洗菜的己妹闻声回头一看,连忙起身往远处的一棵大苦楝树跑去。

树下,己妹扬手想抓一把往下垂着的树枝,树枝太高,够不着,她用力往上跳,还是够不着。

己妹回头走近树干,抬眼打量了一下树上的枝叉,纵身一跃,抱住大树,然后双手和双脚轮番夹住树干,不一会儿就到了树上。

少倾,她拿回一把苦楝树叶,放进嘴里咀嚼片刻,再将嚼成糊状的苦楝树叶浆敷到那男生的伤口上,然后打量了一下各位同学,眉头皱了一下,忽然转过身去撩起衣襟,从内衣上撕下一条布条给男生把伤口包上,又将束发的橡皮筋解下给他扎好。

 

 

太阳西斜,外出郊游的同学们在往回走。

一条山溪在半山腰把小路拦腰截断,我站在山溪的一边,伸手帮助个子矮小的同学跨过溪涧。

一些人因玩得累了,越走越慢,己妹看到背着锅头的同学走得很费劲,就上前把锅头从他身上拿过来背上。

走在最后的己妹也来到山溪前了,她由于身上背着锅头,手上又提着不少东西,显然手脚不大灵便。

己妹在溪前迟疑了一下,便把两手提着的东西全部放到左手上,然后把右手向我伸了过来,我用左手拉住她的右手,再用右手作保护,在她奋力跨越溪流的时候顺势一拉,便把她拉了过来,可是,由于锅盖和锅铲没绑好,在她跨过溪流的那一瞬间却掉下了深溪。

深深的溪涧。

涧下面的溪水虽然不深,但夹着溪流的却是刀切斧削般的陡峭石壁。看得出来,要下去把东西拿回,只能是顺着山坡而下,但必须得要走好远的路。

走在前面的同学已经拐过了山拗,看不见了。

己妹看着我,像要问我怎么办。

“你把东西放下在这歇歇,我下去捞上来。”

“我也去!”说着,她已放下了背着的东西。

 

 

从深溪下把东西找回时,我们都觉得有些累了:“歇歇吧!”我说。

“也好。”

她拿出一壶水来,从提篮里拿出个碗给我倒了半碗,然后就就着水壶咕噜咕噜喝起来。

我接过她递来的水,边喝边看着她。

接待报到的老师抬起头,问:“录取通知书和准考证呢?”

“哦,在这。”我拉开提包,包里装的,有一把梳子,一个发夹,一包卫生巾,往下,是一条叠得方方正正的花毛巾和一包绑得好好的女孩子的衣物,看得出里面还包有一个乳罩。

老师惊讶地上下打量着我:“周,周应宏同学,你……?”

有人从背后递来一个信封,说:“这是你的!”

我回过头去看给我递上信封的人,她却已经挤出人群走了。

“哥,我来要我的包了。”

同室舍友的赞叹:“哇,还有一个那么漂亮的妹妹,怪不得……”

我放下碗,问:“入学报到那天,是怎么回事?”

“我想,那天可能是……”

一辆载客中巴在立有“山口乡旅客上落点”牌子前停下,我提着铺盖和提包上了车后,将铺盖和提包往行李架上塞。

在我放提包的地方,也有一只提包的式样和我的相同。

一路上,陆陆续续还有人在中途上车,车子越来越挤。其中有个乘客上了车后,也把行李往行李架上塞,地方不够,便把两个式样相同的提包往一边挪,但还是放不下,他又将两个提包放回原位,再把其他人的行李也挪到一起,才终于能把自己的编织袋塞进了行李架。

“到站后,……”

乘客纷纷下车了,行李架上只剩下一个包包和一捆行李,走在最后的己妹将那个包包和那捆行李取下也下了车。

车站盥洗间里,己妹在洗手洗脸。

己妹把提包的拉链拉开。

画外音:“当我拉开提包想拿毛巾时,才发现那包包不是我的。”

提包里,面上是一封开过了封的信,己妹将信拿了出来。

一张粉红色的纸被展开了,是一份红河市一中的录取通知书。

“我从信封里的录取通知书上知道了你的名字,并且还知道了你也是来一中读书的,但又不认识人,于是就守在新生报到处等你。”

西边天上,夕阳离山头还有几尺高,金色的晚霞照在背着阳光的己妹身上,晚霞沿着她的披肩秀发和肩膀,勾勒出一道亮丽的光环。

小河边的联欢场面,束着长发的己妹在给大家独唱:

 

依哎哟依哩哩罗

啊哩哩咧呀依呀嗨嗨哟

 

围坐着的同学们出神地听着。

“今天,你的歌唱得真好。”

“不,在村里,许多不上学的同伴唱得都比我好,我因为只有假期回家才有机会接触家乡的歌,听别人唱多了,也捡到几句罢了。”她说着,就着水壶又喝了一口水,清了清嗓子,轻轻地哼了起来:

 

依哎哟依哩哩罗

啊哩哩咧呀依呀嗨嗨哟

 

三月上山来唱歌,

这边唱来那边和;

 

歌声由轻轻吟唱化为放声歌唱,叠出午同学们在河边联欢的场面。

 

山上三月春风暖哎,

歌声飞过九重坡。

 

六月上山来唱歌,

哥唱山歌妹来和;

山上六月南风爽哎,

歌妹情意红似火。

 

九月上山来唱歌,

壮欢越唱越欢乐;

山上九月秋风过哎,

歌声甜透红水河。

 

十二月上山来唱歌,

一人唱来万人和;

山上冬日北风吹哎,

送来吉庆多祥和。

 

依哎哟依哩哩罗,

啊哩哩咧呀依呀嗨嗨哟。

 

同学们听得如痴如醉,一曲唱毕,掌声四起。

河边的引吭高歌复又变为在溪边休息时的轻轻吟唱:

 

依哎哟依哩哩罗,

啊哩哩咧呀依呀嗨嗨哟。

 

“这歌真好,唱得也很动听,要能听个够就好了。”

“是吗?要真想听,毕业后我带你回我们村去让你听个够,村里唱得比我好的人可多了。”

镜头拉开,将要落山的夕阳把晚霞铺满西天,浸染在金黄色晚霞中的山川显得更加美丽。

画外音:“这是我和她的第一次单独相处,在交谈中,知道了她是北山乡人,七九年生,属羊,因是出生于农历己未年而叫己妹,家里有父亲,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在生下弟弟不久,母亲就去世了。”

“己妹还告诉我,她那天一个女孩子家要往男生宿舍钻,而且又是去换回装有女孩子的东西的包包,自己也觉得挺难为情的,没办法,只好把我叫做哥,这样,兄妹之间帮拿东西及相互往来,也就不至于被人家说什么了。况且,我们山里人对同辈,不管认识不认识,都有互称兄弟姐妹的习惯。”

 

 

疾驶而去的大巴车突然降低了车速,然后停了下来,司机离座把发动机盖掀开,捣鼓了一阵之后把发动机盖盖上,返回座位启动引擎,松开离合。

车子没走多远,司机又把车停了下来,再次检修,少倾,重又发动车子,缓缓前行。

车子开始加速,这时,不知从车子的什么部位发出了“啪,啪啪”的响声,响声越响越大,司机忙把车子开到路边停了下来,叫醒了睡在邻近车门的上铺上的车主,又从座位下拿出个手电筒交给他,自己则拿着一把大扳手和一把胶钳,然后两人一起下车后钻进了车底。

车上乘客陆续醒来,互相打听为啥停车,也有的人乘便下车方便。

司机在车底下对车主说:“这里已经崩了。”

“那怎么办?”

“得买新的来换上才行。”

乘客中有人议论:“半夜三更,在这前不着村后不挨店的地方,上哪买去?”

司机和车主从车底钻了出来,司机在路边折了一根树枝,拍打着身上的尘土。

车主从挂在胸前的包包里取出几张票子塞进司机的衣兜里。

一辆大货车驶了过来,司机急忙上前招手,但货车司机只是稍微减速看了一眼,接着便加大油门,呼的一声开走了。

司机接连拦了好几部车都没能拦住,乘客中有人在骂娘。

不知什么时候,忽然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因怕冷而缩着脖子观望的乘客纷纷上车躲避风雨去了。

司机终于拦住了一辆过路车。

过路车走后,车主也上到车来,关掉车门。

一乘客:“这得要等到什么时候呀?”

“耽误我们明天干活就麻烦了。”

“这么冷,前不着村后不靠店的,怎么熬得到天亮哟。”

车主:“大家不用愁,着急也没有用,等买回零件很快就能走,保证能让大家天亮到广州。”

看到满车人的情绪都不大好,车主又说:“大家没事做,睡不着,放个VCD来看好不好?”边说边从装影碟的盒子里随手拿过一张碟子就往影碟机里塞。

悬挂着的电视机,屏幕上出现了激烈的武打场面。

车主:“打打什么鸟?”伸手将碟子退了出来,换上另一张。

画面上是一对男女在打情骂俏。

车主:“烦死了,不是打架就是锹拐!”伸手又将碟子退了出来,再换上了另一张。

屏幕上出现了“大地飞歌——南宁市国际民歌艺术节集萃”等字,叠出几幅字幕之后,喇叭里便飘出了宋祖英那甜美的歌声,车主回头坐到车门旁的座位上,闭目养神。

烦躁的乘客们渐渐归于平静。

一些乘客跟着屏幕里歌星们的演唱轻声哼了起来,有的甚至还用手或脚轻轻地敲起了节拍。

画外音:“放这VCD还真管用,广西人,都喜欢民歌,把大家的注意力这么一转移,一车人的情绪慢慢地就平和下来了。”

一个节目结束,屏幕上出现了报幕人:“下一个节目,侗族舞蹈:《打碗油茶敬亲人》,由柳州地区民族歌舞团和三江侗族自治县文工团演出……”

红河市一中校园。

四周柳树阿娜的广纳湖,湖心亭里的石凳上坐着我和己妹。

己妹:“听村里人说,过去全村最会唱,唱得最好的是我妈,她不但会唱我们壮家人的壮欢、壮师和勒脚歌,而且在参加枝柳铁路工程建设时,还在三江和湖南的通道一带学会了不少侗歌呢。”

 

油茶飘香哩嘿香喷喷,

打碗油茶敬亲人敬亲人咧咔咧,

亲人呀来到那鼓楼下,

祥云伴随彩霞来呀哈咧……

 

歌声渐隐,画外音:“己妹接着告诉我……

己妹:“村里和妈一般年纪的人都知道,当年在枝柳铁路建设工地上,妈妈因一首侗歌《放歌风雨桥》[1],就使全团都知道了红河市有个北山乡和知道北山乡出了个会唱侗歌的壮家妹。”

 

风雨桥哎风雨桥,

侗家独有的风雨桥哎——

 

镜头下摇,一条上书 “九二0二七工程指挥部八团春节晚会”的鲜红横幅挂在由松枝和杉树搭起的舞台上方,在台上独唱的是模样与己妹十分相似,穿着蓝底碎花大襟衣的年轻时候的己妹妈。

 

风雨挡桥外,

桥上歌声飘,

桥下悠悠山溪水,

侗家幸福路一条,

啊哩哩也啊哩哩哩哟……

 

镜头拉开,一条宁静的小河,舞台就搭建在河滩上,舞台后面,是广西三江侗族自治县享誉中外的林溪程阳风雨桥。

 

十月金秋风送爽,

十月金秋风送爽啊,

风雨桥上消疲劳。

十月金秋风送爽,

风雨桥上消疲劳。

看天天更蓝,

望水水滔滔,

喊一声山山回应,

啊哩哩也啊哩哩哩哟

辛劳之后乐逍遥

啊哩哩也啊哩哩哩哟

辛劳之后乐逍遥……

 

“可惜,妈妈不等我长大就走了,要是妈妈还在,我一定会唱更多的歌。”

 

 

黑暗的公路上,一辆迎面开来的大巴车鸣了一下喇叭,在公路的另一侧刹住,然后又开走了。

车主连忙打亮手电,开门下车。

画外音:“这天晚上,从司机开始拦过路车到去把零件买回来装好,至少也耽误了两三个小时。我这次下广东,路程还没走到一半,就遇到了这么些令人不快的波波折折,可想而知,当年,才十九岁的己妹孤身一人闯荡广东,该有多么的艰难啊!”

画外音中,叠出寒风中司机催促乘客下车、路边饭店墙壁上写着的快餐价格、中年乘客被人用棍棒拦住不给出去方便,以及年轻母亲在掏钱买素面给小孩的情景,还有那胁迫人把钱赌完的狰狞的笑。


[1] 文中的《放歌风雨桥》为符又仁词,杜鸣曲,选自广西柳州市歌舞团演出、获得第11届“中国文华奖”(我国专业舞台艺术的国家级的最高政府奖项)的《八桂大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