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征集四(金城後集)上

南征集四(金城後集)(乙亥至丁丑,民國廿四至廿六年,二百零九首)

一、曾君入懷,舊嵗周甲,以詩索和,因循未就,茲承督促,吟此補之

述懷舊唱效嚶鳴,報我瓊瑤感友生。偏愛書來疏作答,只緣性嬾敢忘情。栽桃倍憶春風化(君曾任予族校教職二年),翦燭何堪夜雨聲。自壽詩人今六一,酬章莫笑隔年成。

我媿漁洋甲戌同,心香一瓣祝南豐。千秋壽在功言德,三省家傳習信忠。但願嵗寒貞晚節,相期冰薄勵初衷。齊年不敢陳諛語,耳順何如效耳聾。

二、梅縣張生叔彜自杭州曡寄哭子詩,知餘哀未盡,詩以廣之

花開結子不嫌遲,春杏冬梅各一時。試看和羹調鼎鼐,終推晚實嵗寒枝。

佳人命薄才人短,莫使無情錯怪天。消息盈虧都有數,此中造物亦無權。

我亦西河抱痛餘,強推弱折累欷歔。明雖未喪花生眼,自嘆離群久索居。

虔汀民半化蟲沙,劫數同歸漫怨嗟。畢竟彭殤誰壽夭,觀心靜坐誦南華。

解玄幼慧說童烏,揚子何須淚眼枯。兒女情深偏是累,懷中明月蚌生珠。

三、湘侯新居落成,詩以賀之

六載依人籬下苦,故鄉風雨久漂搖。杏壇俎豆遷居好,只隔宮牆巷二條(新居在潮安縣學右數第二巷)。

寒士家徒四壁立,連年四壁已成墟。同人聲氣相求應,壁合端宜號璧廬(新居與劉君靖侯合築,名璧廬)。

羨君有子樂婆裟(伯子震瀛久任東省路政),詩酒娛情得趣多。笠屐湖山供嘯傲,新居隨處效東坡。

筆架葫蘆左右排,我曾曡曡上高臺。月明呼酒樓頭去,恰好新年正放梅(君將於三十一日遷入新居)。

四、去歲陳子巢南寄示六十述懷詩,旋聞謝世,久擬哀輓未就,便檢故紙得遺詩,愴然有感,次韻追輓

同是漁洋甲戌生,遲予五日倍關情。(原詩有云:“我後荷花五日生。自注:甲戌六月小建,予生七月朔,詎荷誕僅五日。”)荷花出水期無垢,桑戶還真竟獨行。用世經綸悲顧絳,論詩品别憶鍾嶸。灌夫謾駡難諧俗,不肯脂韋效絜楹。

百尺樓高氣象豪,太丘道廣不辭勞。鄉心依戀懷張翰,先德流傳慕李翱。健步逢山皆著屐,雄談有酒便持螯。青蓮未減狂吟興,明月深虞採石撈。

大風高會漏沈三(七年同住汕頭大風報社,談輙夜分),對月情懷汝我諳。汀水抒哀文有契,(紀元前四年汕頭《中華新報》載君《汀州流域亡國紀念日》文、《隆武皇后忌辰》詩,予去書論證,始訂交。)韓山紀勝筆何慚(七年偕登韓山、補登高會有詩)。傷今弔古悲無極,保缺搜殘味自醰。社事當年幾復繼,一時壇坫盛東南(君與柳亞子首倡南社)。

藐藐遺孤哭繞堂,童牙偏露那能忘(長子吉利五歲,次達利四歲)。賢豪未了傳新業,故舊空賡伐木章。晏子納楹真作讖,(詩有:“名山事業曾何有,只合深藏晏子楹。自注:百尺樓叢書百卷,都未付寫人。”)揚雄覆瓿遠留芳。鴻編寫定憑誰責,忍使名山久閟藏。

五、次韻和伯芾《聞汀城收復寄林專員(斯賢)》唱酬之作

劫後殘灰賸燼痕,不堪揉眼望平原。頹垣斷瓦高明宅,鬼火陰燐黯慘魂。城市丘墟容牧馬,閭閻疾病患奔豚。使君徧歴光龍洞,膏雨隨車看夾轅。

六、讀伯芾題千谷《上杭藝文志》稿詩有感,即次其韻

白首松雲孟浩然,鈎沈拾墜異時賢。劫灰又換三千界,蠹簡空傳五百年。(丘聰敏《學詩鈔》,仲瓊搜出,錄入《杭川新風雅集》九首。暴動以後,恐原鈔難覓矣。)草創昔曾參末議,叢殘今賸幾遺編?璞山人境俱湮滅(江乾達《璞山詩草》、鄧銘《人境廬詩草》聞皆已遺失),無復新詩入眼鮮。

七、接伯芾書逸禪自大樑返廈,書此寄懷

浪游笠屐大樑回,訪古夷門過客哀。夜月吹笙緱氏嶺,秋風携酒孝王臺。愴懷劉項爭雄地,慨慕鄒枚作賦才。歸去虎谿巌畔住,一林香雪萬梅開。

八、前和伯芾與林專員唱酬韻,蔚堂見和,續成四律,示蔚堂、伯芾

歸鴻莫覓舊巢痕,白叟黄童哭九原。赤地猶虞多伏莽,蒼生尚有未蘇魂。附循怵惕溝中瘠,休養艱難乳下豚。胸次南車鍼早定,廓清迷霧步軒轅。

滿目山川破碎痕,更無膴膴詠周原。未亡寧入閨人夢,同病偏驚旅客魂。安得廣援千手佛,莫云奢祝一蹏豚。噓枯空抱回春願,自媿駑駘局促轅。

瘡痍歴歴認瘢痕,歌以抒哀效屈原。險難獨憐山鬼路,剛強憑弔國殤魂。守門吠絕思摩犬,祀廟肩無晏子豚。(聞匪走時,大肆殘殺犬彘,家畜俱無存者。)讀罷清[1]勤綏撫句(林和詩有“撫綏敢以清勤矢,周砥遵循未改轅”),留將循澤去攀轅。

不辨墨痕與淚痕,百年恐未易還原。寳珠黯澹峯無色,蒼玉凋殘洞繞魂。餘孽肅清銷虺蜴,中孚貞吉信魚豚。少游足願非難事,準備歸乘下澤轅。

[校注]

[1] 清——原稿作“清清”,其一似為衍字,刪去。

九、上杭毛縣長(應章)蒞任過潮,未獲趨晤,五六疊韻追送

獸蹏鳥跡有交痕,一火星星久燎原。得好官來敷善教,歴殘劫後定驚魂。野居亂怯牀頭鼠,屠殺危瀕俎上豚。飢渴既深甘食飲,神君歌頌起隨轅。

摧殘禮教渺無痕,治病良醫見本原。聚鐵九州誰鑄錯,炊煙萬竈待招魂。政行野鳥看馴雉,毒誤河魚戒食豚。願祝民生安畎畝,八関無事備轘轅。

十、廿四年元日得蔚堂叠韻四章,潤珊亦有和作,再曡四章志慨

坐卧藜牀著滕痕,金城流寓樂顏原。六年塵海嗟浮泛,四壁家山繞夢魂。訪舊茫茫丁令鶴,負薪碌碌景升豚。更新又覩韶華換,挽鹿仍遲返里轅。

河山經雨洗新痕(元日連雨),嶺外無霜草滿原。晚節黄花留菊影,陽春白雪顯梅魂。屠蘇處處尊浮蟻,養老家家肉有豚。預祝時和年歲熟,華胥夢想見軒轅。

過眼煙雲不著痕,衰齡思究道根原。文章餘燼懷忠魄,風雅新編聚古魂。志在嚶求歌伐木,門無權貴饋蒸豚。平生嬾作馳驅想,老驥何堪更駕轅。

怕聞人說劫灰痕,半出家僧學牧原。閒裏銷磨豪士氣,夢中笑對故交魂。吹簫頌待來儀鳳,入苙招防已放豚。喜有相邀傳座酒,南征不必計還轅。

十一、重疊五年元旦韻

慶祝和平又一年,追尋舊韻賦新篇。附庸賣國心何在?傀儡依人禍已然。正苦西南滋蔓甚,可憐東北夢槐便。空思痛飲黄龍酒,破碎今無種秫田。

十二、筆神之子志皋來潮負骨歸葬,詩以送之

撒手紅塵十四年,縱非成佛早生天。只今歸向家山去,城郭人民不復前。

負骨南歸喜有兒,山川應慰首丘思。故人終始交情在,快覩英魂返里時。

十三、聞防軍單薄,永定赤禍復熾,再疊痕字韻四首

浩劫遺留未掃痕,死灰殘燄又燒原。高談弭亂和平象,漠視偷生喘息魂。誰料跳梁仍聚鼠,早知入苙貴招豚(《孟子》注:招,羈其足也)。山林伏莽今如故,何忍班師遽返轅。

重見流離載道痕,治標失著况治原。養癰在昔曾遺禍,亡命從今莫定魂。釜底游魚容作浪,林中野彘任生豚。相循覆轍嗟何及,正恐前車未改轅。

傷心無淚可流痕,痛哭哀號莫鍳原。天殺呼獒傳孽種,火熏入甕有餘魂。不關走險窮追獸,豈易開誠信格豚。嘆息二金(金沙、金豐皆永地)成虎窟,師干曾未駐征轅。

犬牙交錯盡傷痕,急難何人憫在原。郊野無湯能續命,萑苻有草竟還魂。穿隄穴小疏防蟻,畜馬家多更察豚。莫漫遠謀譏肉食,北行未免向南轅。

十四、漢琴書來言:“得《粵遊草》,讀之不厭。內子云:讀荷公先生詩,如飲鐵觀音茶,愈飲愈有味,香氣襲人。予曰:卿真可與言詩矣。寄此以博一粲。”予得書,囅然賦三絕句,寄乞儷正,用志佳話

香甘吾愛鐵觀音,七椀盧仝助苦吟。獨把茶香比詩好,先生伉儷有同心。

逢場強酒醉讙譁,何似清談細品茶。多飲却嫌清句少,詩吟枵腹媿風華。

六榕塔影月初秋,環坐品茶暑未收。繾綣深情憶梁孟,又添詩話粵中留。

十五、大寒日偕友人至西湖梅莊觀梅,寥落數花,殊不稱也

觀梅湖上去,把臂入深林。詩興偶然動,香魂何處尋。繁華闗地氣,數點見天心。萼欲衝寒破,潮中雪不侵。

去嵗鮀江上,經冬不見梅。此間三兩點,卻費滿林栽。疏影抑何淡,孤芳獨自開。莫嫌寥落甚,也算看花囘。

十六、舊除夜不寐有作

六載離家客,鄉心此夜生。干戈仍未定,消息尚頻驚。一嵗易除夕,滿街喧爆聲。擁衾人不寐,鼠子又縱橫。

十七、乙亥元日與步青遊西湖,士女熙熙,遊人頗盛,小坐梅莊,步青言已吩咐家人治酒,遂歸飲其寓

問梅消息再來游,淖約花枝嬾出頭。春氣已隨元日至(明日立春),冰肌絕少暗香浮。放晴天肯從人願,取醉君先與婦謀。歸過苹廬呼煖酒,不須[1]將換謫仙裘。

[校注]

[1] 須——原稿作“湏”,依詩意似為“須”之誤,徑改。

十八、午後與步青散步西湖

西湖氣空濶,十日遊已四。人言不憚煩,我道無所事。食飽便思眠,而况飲已醉。行行二三里,足破飯後睡。每游必與俱,汝我得同意。胸中有勝情,豈必在景緻。不見花顏酡,尚無柳眼媚。尋梅滴翠亭,品茗壽安寺。湖平誦林詩(三山林㟽),巌高剔伊記(寧化伊念曾)。雅愛鄉先生,摩崖碑贔屓。鬱抱得一舒,人生貴適意。興來隨所之,身倦告困匱。轉步且偕歸,明日約再至。

十九、潮安黄君仲琴過訪寓樓,以去年五十自壽詩見示,次韻答謝

甓瓦搜羅不厭貧,韓江好古見斯人。虛懷若谷心期遠,老眼無花鑑别真。金石千年歐趙錄,海天咫尺粵閩鄰。弧辰嶺上梅開日,合共寒梅骨格新。

洗兵無力挽天河,辟地慚承枉駕過。鳩拙借巢聊晦跡,蟲吟依砌自悲歌。相知道義應非晚,私幸瑕玼尚可磨。齒長十年清福减,朱顏健羨美人酡。

二十、千谷寄示甲戌攝影,屬留題紀念

别來屈指千三日,看去吟湏尺二長。夢裏分明常見慣,影中髣髴費猜詳。精神龍馬知彌健,風味鱸魚羨獨嘗。(“雪魚羹最美,春酒甕初開”,八年舊正君會飲念廬句。)安得園居且偕遯,添籌莫更記滄桑。

二十一、壽武平王母張大夫人百齡開一

欣聞母訓重詩篇,不願鋪張敞壽筵。有子文壇新舊貫,與予議席後先連(十三年秋予辭省議會職,伯子史青繼之)。一堂點頷環身側,百嵗期頤在眼前。徧閱滄桑籌滿屋,從今作瑞太平年。

二十二、題張孤帆(汎洋)詩

少小能佳詠,窮愁事遠游。鄉居忠節舊(湖雷為詹忠節公故里),翰弄太冲柔。徧走三吳路,高吟七澤秋。識途尊老馬,吾媿話雲樓(詩草名)。

鄉賢熊侍御,校勘託殘詩。細讀行吟稿,難為創獲時。千秋文獻在,一紀亂離隨。風雅真殊俗,湘蘭我所思。

二十三、春雨連旬,苦悶殊甚,寓樓枯坐,懷人倍深。適千谷書來,寄杭詩材料,歴言徵集之難,不覺悵然。為對影片再題三章

采蕭懷人詩,一日如三秋。不見逾三秋,相思云胡瘳。故人翩然至,驚呼欲張喉。轉疑魂夢裏,無此須髯(= ?)修。憶昔别君時,頷下須未留。一朝長尺許,嵗月真如流。默默不一語,耿耿凝雙眸。君心惟我知,欲往從之游。

連旬春氣寒,瀟瀟風雨晦。欲辭羈旅愁,日與故人對。剝啄聞叩門,郵筩接清誨。助我搜集勞,風雅愛前輩。吟詠嘔心肝,滴滴心血在。珠慮滄海遺,網羅不厭碎。我雖事輯錄,願弘力未逮。同心感良庖,漫謂越俎代。

觀君美須髯,須長人未老。知君善調攝,年老神益好。日夜無晷閒,慇懃事搜討。奪諸蠹魚腹,洗出希世寳。嗜好酸鹹殊,難與俗人道。書來重丁寧,願急付梨棗。詧(={察[示→言]} ?)言觀其色,此老正氣浩。蒼然松柏姿,祝君長壽考。

二十四、苦雨雜感

情緒厭厭嬾出門,兼旬風雨瀉傾盆。披衣帶潤知潮溼,飲茗忘甘覺水渾。檐溜滴人心欲碎,江煙遮戶眼都昏。媧皇石墜穹天漏,低壓眉尖手可捫。

清明天氣欠清明,陰雨沈沈不放晴。有蟻穿隄防漏穴,其魚負郭漲浮棚。街行南北將呼渡,路斷東西早閉城。人在釜中江釜面,江波洶涌使人驚。

風搖電閃蕩孤鐙,旅客春愁百感增。節近分秧苗未長,瓶空炊米價初騰。燕歸寂寞香巢破,鼠擾縱橫卧榻登。殘漏數完人不寐,搴幃晨起髮鬅鬙。

霖雨何曾定利民,暮年心事易傷春。雲龍衹覺人情幻,芻狗都歸造物仁。不必凄凉悲土偶,休教零落怨花神。少陵歡庇思天下,茅屋秋風莫蔽身。

溼雲如墨復如灰,欝欝幽懷撥不開。我本浮家驚簸蕩,天胡沈醉費疑猜?拾殘細字鈔詩卷,拯溺癡心望霸才。寒氣逼人風料峭,春深三月未陽囘。

初晴無那又淋漓,陰長陽消問易辭。鼃產竈中炊斷絕,魚游釜底浪翻奇。桑田轉眼成滄海,巢父將身託樹枝。渺渺予懷誰與訴?階前滴硯寫新詩。

二十五、長沙蘇逸禪以周甲生日感賦詩自廈見寄,次韻復之

沈沈苦雨瘴江濵,渺渺懷人客思新。偃蹇虎溪縈遠夢,棲遲鱷渚稱閒身。狂吟故態詩壇壯,謾駡高風酒國春。一别十年波浪濶,何當雙劍會延津。

人生垂老愈知難,落落塵途覺寡驩。湘水有懷香草綠,閩山常戀荔枝丹。飄零身世餘書劍,放浪形骸不履冠。邀友高張周甲宴,摹天石畔好憑闌。(虎溪一線天北轉有石厂(廠?),周以石闌,上刻“摹天”二字,明林懋時書。)

妻子逋仙訂鶴梅,此翁奇志更天開。全憑腰腳誇身健,不盡登臨弔古哀。水擊三千頻翼徙,年周六甲未心灰。去秋笠屐中州去,銅雀悲歌魏武臺。

漢碑十載學張遷(叟近學張遷碑,並藏史晨碑“五穀”二字未斷本),金石冬心壽皕年(前年叟贈乾隆己卯抗郡金農手刻“野鶴山人”石章為壽)。期許散人如野鶴,浮沈濁世媿山泉。勞生牛馬家為累,猛氣蛟螭句欲仙。此後更編真率集,紀游詩卷鬥春妍。

二十六、陳君伯安讀《友聲集》寄題一絕,次韻答之

陽衰陰長卜天時,雜感方成苦雨詩。得讀新吟汀水漲,不堪棖觸故鄉思。

二十七、次韻答伯芾遯園五記題後(為念廬被燬作)

土木工程一炬除,念廬計比遯園疏。達觀早覺莊生夢,惠賀爭傳柳子書。鑿險通幽天地外,誦詩尚友古皇初。不須更覓桃源境,懷葛為鄰久卜居。

二十八、雨霽偕友游西湖

久不西湖去,幽囚似井蛙。連緜經月雨,零(= ?)落過時花。倚醉胸襟濶,徐行腳力差。小亭尋滴翠,並坐且評茶。

二十九、春歸

眼瞋瞋裏看春歸,留已無能送也非。一任自來還自去,桃花落盡見梅肥。

三十、與蔚堂、潤珊游西湖,過訪步青新遷口占

道出西湖路,來尋北海居。管牀穿膝久,皋廡賃舂初。巢壁鳩能穩,游庭兔[1]自如(斑鳩、白兔[1],皆目所見)。紫籐花繞屋,吾愛此苹廬。

[校注]

[1] 兔——原稿作“免(= ?)”,依詩意似當為“兔”字,徑改。

三十一、題《松筠節操圖》

中都族貞節李儒人,海山嫂也。十四喪夫,今歲乙亥年六十一,杭州竺羲(= ?)庵先生(大炘)為作《松筠節操圖》,海山屬題,為賦是篇。

羲[1]庵先生八十三,筆下夭矯蛟龍走。寫出《松筠節操圖》,為表吾宗一貞婦。貞婦氏李夫月山,年方二七喪其偶。含哀忍痛奉翁姑,夫未及朞又哭舅。彌留遺命重丁寧,小郎生子分承後。終養二姑秉禮儀,鞠育諸姪忘誰某。一門和易家道昌,自古艱貞福斯受。花甲重開茀祿優,四十八載重回首。大節彌苦心彌甘,昔為貞婦今壽母。含飴晚景日弄孫,眉壽人間歌栲杻。惟松有心竹有筠,特立不逐隨風柳。憑將人事與天爭,嵗寒不凋春回紐。和風披拂百卉妍,柯葉不改彌增厚。勁節堅操孰與傳,圖成健筆真大手。海山郵書索我題,自慚筆禿如敝帚。我聞貞婦夙心欽,誼屬宗黨敢藏醜。振筆為寫貞婦貞,節概未能得八九。千秋萬歲遠流馨,斯人斯圖並不朽。

[校注]

[1] 羲——原稿作“義”,依本詩序似為“羲”之誤,徑改。

三十二、晚飯後散步湘橋觀江漲

船高橋落直相通,兩岸人家插水中。新漲平添波一丈,高歌合唱滿江紅。

三十三、訪樵來書,將由彰化遷寓臺北,疊前嵗代柬韻卻寄

海天悵望渺無涯,兩地漂流各鬂華。故國殘灰騰劫火,窮荒遺植弔梅花(延平郡王祠有王手植梅樹)。升沈人問嚴遵卜,智辯書多惠子車。游徧岱輿員嶠地,人生何必建高牙。

三十四、題黄山人顯詔《山水冊》二集

天下無數名山水,都入山人一筆中。我已倦遊仍作客,焚香細讀夢魂通。

三十五、蔚堂將歸長汀作久居小盤谷之計,留别四章索和,第三章即次予過訪苹廬口占韻,次韻奉呈

聚首天涯樂,朋群道不貧。幸知迂嬾性,同是亂離人。話别難為客,言旋信既真。鄞江清一丈,間道淨無塵。

南來吾久矣,何以送君歸。煮茗煙猶活,張帆影欲飛。行吟詩骨瘦,入定道心肥。此去山中卧,松雲願不違。

往復小盤谷,何時訪隱居。拏舟浮水去,著屐入雲初。避暑宜三伏,忘機證六如。心香遙企祝,為榜太平廬。

北望吾增感,何堪憶釣游。卅年培本地,萬卷願豐樓。浩劫重然火,微軀不繫舟。欲留君且住,江漲旦昏求。

三十六、前詩和就,倚枕不寐,拉雜曡韻,再成四章

富貴終何用?吾儕不厭貧。笑談忘作客,困頓苦憂人。感到鬚眉老,留將面目真。田園歸固好,恐又落風塵。

滿目淒涼景,家山豈忘歸。新愁千日醉,舊夢半天飛。寧靜棋邉啞,耕耘隴上肥。雌雄知守訣,珍重莫相違。

蒼厓結茅屋,古洞倚雲居。打點營終老,歡言賦遂初。送君歸去也,問子樂何如?莫作隆中對,馳驅又出廬。

世亂資良友,時平話舊游。尋碑羅漢寺,携酒謝公樓。卧石張吟榻,垂楊繫釣舟。不妨蒿滿宅,三徑待羊求。

三十七、端陽後二日再曡前韻呈蔚堂

滿紙詩囊返,行裝可壓貧。來歸驚海客,聞訊集鄉人。訪舊多寥落,傳疑半假真。白雲自樵采(君自署“白雲山樵”),棋劫任灰塵。

江漲剛初退,鄉心正急歸。一帆思電疾,兩岸看山飛。曲笑梅花落,涎垂荔子肥。欲留留不得,相送步遲遲。

離亂何非福,金城七載居。湖山晴霽後,橋閣月明初。舊雨來歡若,清風誦穆如。有家聞尚滯(君眷尚半在潮),那許卧匡廬。

款段歸鄉里,平生馬少游,龍鱗前種樹,蜘網久封樓。濶别他山石,深藏大壑舟。隨緣坡老好,百事不吾求。

三十八、端陽後四日蔚堂約慕溪、步青同游西湖,至暮乃回,三曡前韻

飽覽湖山勝,金銀擁不貧(湖左為金山,右銀山)。晴嵐都媚眼,暮靄欲留人[1]。飲留周公瑾,歸遲鄭子真。長天漸炎熱,漠漠起黄塵。

擬開真率會(君年周甲,同人擬稱觥,皆力辭),未許遽言歸。獻佛將花借,呼朋把盞飛。心原期澹泊,口漫絕甘肥。不學何充佞,應無彼教違。

如此佳山水,何妨作久居。新京殊白下,偶語鄙黄初(鍾嶸詩品,魏文詩鄙,質如偶語)。唱和含真趣,游觀合自如。梅花莊可訪,吾愛伯元廬(明唐伯元築莊於湖山北)。

志怪溟南徙,談真智北游。人生蟻旋磨,世事蜃噓樓。且借青尊酒,聊當赤壁舟。都無父兄在,兼退任由求。

[校注]

[1] “暮靄”句——原稿作“暮靄欲留人醇”,“醇”似為衍字,徑刪。

三十九、端陽後七夜潤珊言,蔚堂定明日旋里,倚枕四疊前韻奉别

送子欣然别,旋歸不失貧。清寒仍故我,坦白見鄉人。十日行非緩,雙帆掛已真。天憐長路熱,微雨灑輕塵(一夜雨聲,早起晴明)。

小别旋來復,君歸不算歸。日閒聊得得,風定故飛飛。行住無拘束,收成話瘦肥。儻從盤谷去,應笑久相違。

幸有朋三兩,離群未索居。殘書搜夏五,預約記秋初(君訂七月來潮)。佛理沿途証,仙心縱葦如。羨君歸亦好,尚有舊田廬。

聞道承平象,絃歌笑子游。山林無伏莽,鐙火有高樓。地訝新開峒,人懲舊漏舟。牛羊應茁壯,不必牧芻求。

四十、偶感

東牆美目屢相窺,玉體虛孱不自持。消渴病誰憐犬子,妖嬈色早奪燕支。撒嬌欲擅專房寵,逞媚翻成卻步疑。蕩魄驚心無限感,鐙前怕讀定情詩。

千遮萬掩蓋彌彰,姊妹譏訕隔短牆。已得隴頭還望蜀,誰調鳳嗉更求凰。提携好夢都歸假,采補奇談倒反常。斷絕邪侵除禍水,人間何處覓干將。

可憐憔悴似枯楊,贈别何堪再折傷。思聽四時歌子夜,難將十索應丁娘。憑人玩弄渾如夢,誤我溫柔是此鄉。徒使英雄皆短氣,東風吹水縐池塘。

紛華徧閱漫鍾情,羅綺森森隱甲兵。一味宴安貽鴆毒,萬般嬌養變狐精。柔腸媚骨臨風靡,巧語花香舉國傾。尤物移人元氣鑠,先幾何必杜鵑聲。

四十一、題潮安族人陶唐《新詩小集》

七載金城作寓公,春心灰盡等寒蟲。新詩細讀頻驚艷,好友聯吟共鬥工。我昔曾編《香草集》(舊嘗集感事諸詩為《念廬新香草集》),君今上繼落花風。嚶求倍憶同聲應,慙媿千秋著作雄(君和予《六十述懷詩》有“著作千秋事業成”之句)。

四十二、題番禺凌魯庵(達材)畫冊

少日虛懸二好齋(予曾取東坡“平生好詩仍好畫”句以名齋),學詩學畫願都乖。輸君筆似王摩詰,興至濡毫自寫懷。

四十三、胡曉芸同年以《七十述懷詩》索和,戲寄二絕

詩中丁夘嵗弧懸,七十春秋尚隔年。料是佳題難忍俊,呼朋介壽預開筵。

不妨佳詠更提前,只恐迢迢雁使延。媿我近來詩思鈍,新詩酬和恰明年。

四十四、乙亥生日旅潮同鄉三十人置酒懽宴感賦

留落金城瞬七年,又逢盛會慶觀蓮。同鄉情似深潭水,積雨凉生大暑天(是日大暑)。強酒千愁都解卻,拈花一笑倍嫣然。近聞兩李(步青、惕生)偏多病,悵望停雲阻不前。

四十五、題凌魯庵《潮州西湖紀年圖》

天燭峯頭人獨立,登高遠望秋風急。昨夜韓江新漲生,青山已霽雲猶溼。呼朋著屐携酒游,縹渺煙雲腕底收。眼前突兀見此畫,湖山合讓傳千秋。

四十六、翌日魯庵招飲壺天酒樓,醉吟四絕句

筵開東閣無多日,又向壺天訪酒樓。舊是詩人娛老宅,不妨酣醉卧樓頭。(酒樓為鎮平黄香鐵先生書樓,葫蘆排酒器任玉山頽倒酣卧樓頭。書樓舊帖也鋸作櫥門,今訪之不復見矣。)

西湖風雅今消歇,未免囂塵欲逼人。何似收來歸畫本,留將靣目為傳真。

君後安期生一日,我曾去歲訪安期。雲泉山館今依舊,近接仙居好賦詩。(白雲山有雲泉山館,在鄭仙祠前,張南山與諸名士開詩社所築。)

紀游難得詩兼畫,自壽别將生面開。及艾年華人未艾,湖山絕頂醉吟來。

四十七、過紫藤精舍有感,贈凌盦主人

賃屋西湖湖畔住,近來多病卻相宜。紫藤花下荊花樹,春滿庭前暑不知。

壯懷不肯讓人強,豪飲當筵累百觴。一自懨懨腸病酒,更何人共醉歡場。

曾記評花踏月天,零(= ?)星墜夢拾難圓。相看兩髩都垂老,載酒江湖十七年。

離亂家山未忍論,蓬廬有讖化丘園。那知歌頌昇平日,波浪游魚釜底翻。

天付吾儕閑散身,隨風吹蕩自成春。湖光半段三間屋,讓汝權宜作主人。

四十八、看花

看花最好半開宜,花到全開賞已遲。况值闌珊將謝候,更無婀娜帶嬌姿。江淹筆夢還人後,黄霸才漸[1]治郡時。漫說徐娘風味在,殘紅猶自勝空枝。

[校注]

[1] 漸——原稿如此,是否為“慚”之誤?

四十九、步青未與觀蓮盛會,以詩補祝,次韻奉答

離亂情懷兩鬢絲,七年困頓到今茲。及親養久虛三釜(“聚族萬家猶有日,及親三釜永無期”,乙亥生日適安葬先母,取劍南自書楹帖),得友歡聊借一卮。自媿有文難媚世(“壯不如人何待老,文難媚世敢云工”,癭瓢山人句,二年生辰書聯),翻勞止酒費敲詩。四方轉徙辜弧矢,妾婦平生耻衍儀。

五十、秋節前夕,魯庵自廣州回,招同人讌集。仲春有詩,魯庵次韻索和,潤珊、步青俱有和章,勉步一律

醺然又醉一埸回,賭酒談詩笑口開。客滯金城天欲老,主從珠海月同來。團欒恰好中秋近,風雅都將偽體裁。醇酒多君屢招飲,當筵借作洗塵杯。

五十一、和仲琴中秋西湖遊藝會午夜大風曡韻之作

游目怡情又一回,銀花火樹滿園開。葫蘆依樣更番畫,蛺蝶聞香逐隊來。霓舞紛紛爭妙曲,羅衫簇簇趁新裁。行行轉徙慵無力,携手茶樓緩舉杯。

中秋未雨我先回,枕上風聲會尚開。游客一腔餘興在,邀朋三夜趁閒來。慚無好句酬佳境,朗誦新詩羨别裁。恰有葡萄初釀熟,高吟暢飲兩三杯。

五十二、次韻和艾園枯樹

寂寞生機已等零(= ?),休談大樹好遮陰。外強誰料中乾甚,眾蠹都緣內腐深。噓使回春嗟乏術,用當支夏奈空心。婆娑無復參天勢,不待丁丁斧再尋。

摧殘元氣咎誰論,一顧難登匠石門。骨幹幸全留外貌,精華索絕認新痕。將軍何地依馮異,法祖為庵託義存(福州雪峯枯木庵義存大師示寂于此,有《王大王樹腹碑》)。自是本根先撥久,不闗雨露少深恩。

只怪東君欠護持,直教憔悴到今時。栽培卻費先民苦,搖落空悲後悔遲。抱穴藏穿傷老大,生稊條肄企丰姿。榮哀人事非天意(原詩有“集枯集苑闗天意”之句),佇看他山鬱鬱枝。

剝落驚猜壳蛻蛇,扶疏不似舊繁華。神姦覆社千頭鼠,古畫寒林數點鴉。撫景傷懷悲此日,哀時忍淚落誰家。何人解識同根意,感到田荊再著花。

五十三、漢卿同年新納蔡姬蘭芳,以步韻答鍾心田詩索和,次韻奉寄

恨未鮀江與坐筵,劉楨平視認韶年。遙知此後林和靖,不抱梅花耐冷眠。

耆年一樣亂離家,天壤王郎眼不花。聞道新人如琬琰,合將名字刻苕華。

相憐那計富貧何,錦字裁詩繡口歌。淡淡春山眉筆畫,買歡原不在金多(原詩有“黔婁許嫁奈貧何”句,故調之)。

鐙前脈脈眼波凝,莫笑狂奴有老徵。若比當年張子野,還應幾代見孫曾。

五十四、古銅山風動石歌,為楊君潤珊作

銅山突兀海中起,一空依傍四靣水。仙窟古是蓬萊居,漁人今住桃源裏。扶輿磅礴鍾毓奇,石齋先生生長斯。一生大節確不拔,頂立天柱尊地維。寒氣篤生人中傑,海濱一石亦奇絕。高廣一丈根如浮,承以磐石解還結。每值微風似動搖,幾經夕汐與朝潮。萬牛牽挽莫能拔,牧童一足偏飛翹。世間萬事無不有,我慚博物理難剖。海風震盪山且移,胡為此石不飛走?足知氣聚神則強,歴經萬變仍其常。柔亦不茹剛不吐,人物一理非渺茫。此地近建東山縣,惜我覉棲游興倦。何當渡海一帆風,婆娑石畔廣聞見。前年楊子曾戒途,歸持攝影示我圖。立者張(梅瑞名大猷,任縣長)李(幹丞)坐楊子,恍如短帆懸舳艫。此地先賢有遺宅,不百步外相咫尺。威武不屈窮不移,欲學石齋視此石。

五十五、輓老友蔚堂,五曡留别韻

回舟七十日,多病道未貧。大夢驚先覺,餘懽戀故人。杜陵仍是客,桑戶返其真。臨履今知免,超然不染塵。

循聲流贛水,疇昔一官歸。止足鴻難篡,知還鳥倦飛。高吟詩骨瘦,大隱遯心肥。離亂風塵去,白雲與願違。

南來同辟地,七載瘴江居。賭運登高後,清淡品茗初。明心醒舊夢,逃佛誦真如。留别成長别,傷心過健廬(君潮寓所署)。

去去逍遙境,南華證舊游。劫灰堆滿地,雲氣結成樓。魂夢依盤谷,艱危脫漏舟。了然生死際,一笑更何求。

五十六、漢卿得予和詩曡韻作答,因曡韻調之

讀到新詩擬補筵,坐筵女客定韶年。永嘉舊俗君應記,恐閙鴛鴦夜不眠。

碧玉何嫌是小家,幽芳空谷羨蘭花。况兼山水芙蓉貌,一種清芬映日華。

佳人頻問夜如何,知尚推敲自詠歌。天氣漸寒眠欲早,莫誇鐙下得詩多。

似聞昨夜異香凝,料定蘭房吉夢徵。家世久無溫飽志,生兒名合錫承曾。

五十七、舊臘廿四日與千谷、品笙、步青、史豪賞梅梅莊,歸飲羅君寓廬

西湖梅莊中,今年盛花事。我來觀梅花,七月已三至。猶憶一月前,寂寂花沈睡。方謂此寒花,衝寒著花始。潮中天氣暖,連年久空遲。偶放一二枝,纖弱貌顦顇。乃知嚴寒威,天地玉成意。故人鄉里來(包君千谷十日前來),雅興湖山寄。别此幾何日,淖約花光媚。縞袂乍相逢,暗香先撲鼻。初見一樹開,再來滿林異。青蓮(步青)舊酒徒,恨無酒可醉。予曰君胡然,君病酒作祟。秀色可飽餐,何必酒筵肆。同甲有羅君(品笙),聞之色然熹。前游健步探,江君(史豪)更同嗜。一路相招邀,入林共把臂。晴和風日佳,新亭上滴翠。美人澹無言,處女(泉名)泉可試。久坐日晷移,清談香風被。領畧佳趣多,塵慮都拋棄。欲折一枝歸,又恐傷佳植。欲將好句酬,腸枯無一字。萬花齊粲然,似笑少詩思。垂老才已退,對花顏滋媿。昔年香雪軒,遯園高位置。嫩寒微雪天,釣游舊侶萃。遠比玉照堂,借作消寒地。鬥韻各憑闌,白戰張旗幟。自此辟地南,茲會良不易。欲盡今日歡,反勞具酒食。一飲醉醺醺,羅浮通夢寐。撫景不留題,難免名花懟。歸來振筆書,聊備觀梅記。

五十八、寒梅社長以乙亥五十七嵗生朝和匋(= ?)叟韻寄示,次韻奉和即謝畫贈《荷壽圖》并月色夫人惠刻石章

我生同日先五年,笑對荷花張初筵。祝花祝君兼自祝,神交汝我忘周旋。夢中化作雙蝴蝶,往來花下飛翩翩。萬物一馬紛馳駛,天地大矣亦一指。孰為螻蟻孰侯王?孰是蒼生孰歌妓?得時鷄犬俱登仙,奚必伐毛九洗髓。君家夫婦皆知書,比翼鶼鶼比目魚。惠我石章堅金石,壽我墨畫榮芙蕖。多才風雅遭天妬,畫梅乞米心安舒?我亦遷流傷震盪,廬焚家破業廢曠。煮字充腸氣不華,借酒排愁飲無量。故人遠道不相遺,勝過東坡紅螺醬。

五十九、和談月色夫人畫梅乞米口占韻

書學羞誇股折釵,性情孤傲與時乖。平原乞米翻新樣,畫出梅花傍水涯。

家餘德曜舊荊釵,嫁得梁鴻命豈乖。飽嚼梅花清澈骨,高人韻事信無涯。

六十、施貧歎

芻狗視萬物,不仁者天地。貧民迫飢寒,皆為生所累。天寒臘且殘,新年萬戶閟。行乞嗟無門,狗彘猶有飼。潮州多善士,惻然為心悸。煮粥更舉錢,年終薄贈饋。今歲廿七夜,刻日先昭示。遠近聞仁風,提携褓抱至。或假他人兒,圖多一分賜。火車免費載,鶉衣形容顇。是日街坊中,入夜貧兒萃。男集鎮海堂(鎮平會館堂名), 女集開元寺。紛紛擁入場,三年等大比。門內善堂頒,門外私人施。私人施有限,後出錢告匱。魚貫循序難,蜂擁爭先冀。一閧柵撞破,橫决隄崩墜。排擠氣壅塞,覆壓身顛躓。哀號驚地震,昏霾訝天醉。單寒餓未殍,布施翻作祟。遭此無妄災,可憐皆幼穉。中惟女嬰多,亦有男孩二。餅銀不滿雙,竟作九命值。(施振銅仙,私人無從統計。聞集安廿四、綿德十、輔仁六、老和氣社十五,合五十五枚,市值銀元約換三百。男女九孩,總計不滿二元。)杯水救車薪,區區何濟事。况復失保護,死者果誰致?往歲人逾萬,今年十減四(上年萬餘人,今年七千)。費銀千三百(約計善堂施振總數),生命直兒戲。事後徒心傷,備槥為埋骴。撫卹究何補(集安善堂倡募九百餘元,分别撫卹),死者已長睡。貧民不值錢,我聞慘酸鼻。措施欠斟酌,非敢好責備。國民貧者多,治本固不易。即以治標言,亦當善安置。散振判公私,慈善同一義。殊塗而同歸,性豈冰炭異。何妨合而一,安定心不貳。潮人更迷信,游神求蔭庇。鐙綵駕鼇山,旗導盛鼓吹。花爆煙火需,十萬空拋棄。事鬼不事人,傾城奧竈媚。貧民吾同胞,兄弟胡不佽?歲納金三千,免除近開始。盍移糜費金,為民謀生利?泣涕寫哀歌,不知血與淚。

六十一、乙亥除日

七載金城作寓公,南來朋舊話從容。管牀渡海頻穿膝,皋廡居吳等任舂。歲序又更年易老,夢魂無著意常慵。前途莫問風雲幻,把酒澆將塊壘胸。

六十二、與千谷守嵗作

記同守歲七年前,今夕重來喜健全。共聽封門轟爆竹,不須[1]酹酒祭詩篇。時平但願人心正,否極應知泰運旋。春節未囘先氣暖,更闌忘卻大寒天。

[校注]

[1] 須——原稿作“湏”,依詩意似為“須”之誤,徑改。

六十三、千谷次韻作丙子元旦詩,曡韻和之

駑馬虺隤策不前,人生願望那能全。今朝昨夜成分嵗,舊韻新詩和首篇。陵谷雲移觀欲止,江河日下力誰旋。飽嘗憂患身俱健,我輩翁宜號信天。

六十四、潮州迎安濟王戲占

數年例禁一朝開,準備今番熱閙來。難怪綢莊爭利市,人人服色稱身裁。

春衫初試綺羅新,妯娌携將出看神。癡望宜男占吉兆,鑾輿爭握二夫人。

婦孺瞪瞪望眼懸,神輿過處禮爭先。女郎合十羞人見,背面同行一囅然。

手織羊毛短服寬,紅紅綠綠耐春寒。穿來却在長衣外,表出嬌嬈與衆看。

裙釵奔走四鄉忙,競入城中賽麗妝。自詡趨時顏色好,簇新花布製衣裳。

家家花爆屋檐垂,十萬金錢費太糜。隨駕健兒灰滿臉,欣欣不覺火燃眉。

昨夜三更早起程,今朝徹夜又天明。可憐大老爺(潮人呼神之稱)無睡,住宿偏教旅館盈。

連霄驟雨阻鐙游,棨戟巡行雨便休。日夜晴和人擁擠,爭誇靈感荷神庥。

六十五、潮安林場李主任慧根(覺)以步薦良校長贈别韻索和

君辭官守去何為?富國生財漫笑癡。古重虞衡分掌職,今傷水旱徧嗁飢。十年樹木林纔造,千戶封侯利可知。大效未收資臂畫,正宜培護斧斤時。

久欲東津訪導師,入林把臂我情癡。隔江薈蔚神頻往,闢地荒蕪力既疲。五載胼胝山鳥笑,一腔心血野人知。緑波春水銷魂處,别夢依依日夜馳。

六十六、送别凌魯庵

相逢客路識君遲,收拾江山筆一枝。遠别苦難賒酒餞,揮毫為寫送行詩。

此去中山遊釣鄉(調赴中山縣),民生培護費周詳。高吟料得江山助,好把郵筩遠寄將。

六十七、魯庵張筵話别,再賦一章

繾綣離筵畔,琴心試一彈。情思愁帚掃,醉把酒盃乾。詩卷留聲遠(近作署《潮聲集》),春江話别難。煙豪圖笠屐,債許幾時完。(予上年游杭州西湖有“指點濛濛煙雨裏,有人笠屐上孤山”句,君許為寫圖。)

六十八、半園老人( 姓張名朝墉,字白翔)七十七嵗重游泮水,郵詩索和,次韻祝之

詩人天使飽經霜,不肯煙雲過眼忘。甲子一周歌在泮,文章初試冠當場。宮牆回首增新感,芹藻重搴憶舊香。留得家風傳計相,好書猶見漢張蒼。

大壽歌成記昔年,一家五代鬢蒼然(老人嘗作《桐照林氏夫婦五代大壽歌》)。潞公近集耆英會,務觀新吟泰定篇。生長蜀中文物藪,徜徉湖上水雲船。日長猶是清和候,領袖蓬瀛第一仙。

六十九、哭素庵(姪以夏暦三月十九日卒於里,廿四日始聞耗)

問字論文四十年,對床風雨晦明連。南來辟地猶相聚,沽酒湘橋夜月圓。

東谿族學萃英才,終始支持著意培。二十三年空一瞥,拌枯心血竟成灰。

友蓮道殣仲瓊死,老淚流餘賸幾多?况復嗣宗仍作客,那堪更哭始平何。

藍溪朋舊凋零盡,歸隱惟期與汝偕。誰料一言成語讖,教予筆墨早安排。(姪嘗言須[1]先吾死,得一言以傳。)

[校注]

[1] 須——原稿作“湏”,依詩意似為“須”之誤,徑改。

七十、哭陳勉生(哭素庵詩未完,突傳噩耗,以廿六日卒於梅縣)

纔哭素庵淚未乾,驚傳玉樹又凋殘。九泉儻有糟丘在,長夜厭厭共醉歡(兩君皆善飲)。

負笈扶桑渡海東,學成不用付飄蓬。年來離亂彌堅苦,力欲回天奪化工。

韓江暢飲幾何時(君於去嵗及新年因重修梅縣閩汀會館三次來潮),一木謀將大廈支。桑梓綢繆心力瘁,異鄉輪奐繫人思。

七十一、談月色夫人重修百花塚、印《蓮香集》,寒瓊書來徵詩

百花塚者,明南園詩人女侍張二喬埋玉處也。陳文忠子壯開詩社於南園抗風軒,喬以歌女侍。己美顏色,復能詩,善畫蘭,鼓琴歌舞皆妙絕一時。每社集非喬在不歡,喬亦它人召不輕往,樂陪諸名流游。高傲自許,以詩見志,云:“朱門粉隊古相輕,莫擬侯家說定情。金屋藏嬌渾一夢,不如寒淡嫁書生。”又云:“自憐孤韻不投時,嬾學逢迎惹世嗤。筆墨有靈偏伴我,風花無主欲依誰?空宵卧病禪心進,幽夢侵愁瘦骨知。得遇梁鴻與偕隱,百年甯負在山期。”依母以居。豪華子弟金挑不能動,則設機穽以招之,仗彭文學、孟陽調護得免。意頗屬孟陽,嘗偕行。尋梅賦詩云:“愛此孤根好,蕭疏玉滿林。低徊不知去,總為嵗寒心。”年十九病革,書一絕於紅綃寄孟陽,云:“吞聲死别如何别,絕命迷離賦恨辭。題落妾襟和淚翦,終天遺此與君隨。”孟陽得詩痛絕,以數百金贖其匶,厝蕭寺中。隃十二年,行都陷沒,留京阽危,孟陽從黎忠愍,遂球招參贊義師,乞地於蘇山人穉恭,葬之白雲山麓梅花坳。忠愍為題墓碣,名流暨緇黄送葬者數百人,人詩一章,植花一本,號曰百花塚。孟陽輯遺詩並贈答挽誄之作,刻為《蓮香集》。屈山人大均以詩表其墓題,龐祖如贈喬畫蘭,有文忠題詩,詩序尤極傾倒。今春三月,社友蔡寒瓊書來,言其夫人談月色重修百花冢,翻印《蓮香集》徵詩,以同社古公愚作傳、題《蓮香集》詩見寄。《蓮香集》予向未見,辛亥住廣州,未識百花冢。前嵗再至,亦未得其詳,玆承教督,勉賦是篇。

天地靈鍾真氣骨,豈在名門與世閥。蓮出淤泥倍潔清,三百年來香勃發。我生未讀《蓮香集》,粵游不識百花冢。層冰堂主搞鴻文,令人一瓣心香奉。當年詩社盛南園,有女侍硯抗風軒。讀到輕雲微月句,至今字裏帶愁痕(“輕雲微月養愁天,喬送李山人煙客”句)。精神意氣深相感,願嫁書生守寒淡。古今梁孟有幾人,偕隱有心身墜窞?吞聲賦恨淚雙垂,血漬紅綃絕命辭。市駿千金終買骨,由來忠孝本情癡。(忠愍《<蓮香集>題辭》有云:“語曰:‘忠臣孝子無非鍾情之至’,彭子此一片熱忱,已足為君父用。余所以望彭子出而建忠孝大節”云。)誰知一紀滄桑換,玉骨未埋國土斷。(歿,崇禎癸酉七月二十五日;葬,弘光元年。)義師慷慨賦同仇,轉恐海枯石亦爛。白雲山麓梅花坳,送葬栽花地不墝。碣署弘光忠愍筆,明年碧血灑虔郊(隆武丙戌十月,忠愍募水師援贛殉難)。殷勤更與刊遺稿,情深惻惻吟懷惱(孟陽作《惻惻吟》百首)。詩篇藉附二忠傳(文忠、忠愍),况復讌游盡遺老。相知不負美人心(文忠題喬畫蘭云:“谷風吹我襟,起坐彈鳴琴。誰將公子意,寫入美人心”),慧眼而今有賞音。搜剔荒煙殘燼裏,中郎焦尾辨桐琴。寒瓊夫婦雅好事,表章氣節見風義。漢家國色荷天完(“天為漢家完國色,先驅地下啟南園”,層冰題句),層冰題詠含深意。鯫生素有憐香癖,為敬名花手加額。雅人韻事足千秋,高風永永推巾幗。

七十二、新七夕

且將七夕舊翻新,陰錯陽差莫認真。大地紛紛更月日,遙天耿耿看星辰。談心預了相思債,得意先忙乞巧人。共說今年逢歲閏,便宜卻早幾多旬。

荒唐嫁娶久傳訛,一嵗何妨兩渡河。玉暦初更剛小暑(是日為舊五月十九,節交小暑),銀橋不動淡微波。人天願合交驩早,障礙情通取巧多。樂得風流添韻事,兼從新舊總同科。

七十三、讀伯芾《壯丁行》感賦

晉江徵調壯丁隊訓練用抽籤法。丙子農忙,許婆莊施某應籤,匿不赴。保長怒將罪其父,父以獨子在逃,懼責自縊;母以子逃夫死,投於河。嘻,可悲已!讀伯芾詩,感賦是篇。

我讀笠山《壯丁行》,令我胸中百感生。供租納稅國民職,閭閻但當知養兵。養兵畢竟作何用?東西南北任操縱。禦侮無如兵備薄,衛民乃賴壯丁重。民可使由不可知,吾儕小民良蚩蚩。當軸神機妙莫測,默默不敢贊一詞。施家獨子何懵懂,生生死死令宜奉。若云“好子不當兵”,此語久已成古董。潛逃大觸保長怒,株連難免鄰戶恐。老父一命懸於梁,老母命付流湯湯。笠山聞之發私喟,作歌當哭何慨慷。嗚呼!我久緘口同括囊。此事豈獨一晉江,又豈獨一許婆莊。

七十四、挽餘杭章太炎先生

當年人笑章風子,我服先生正敢言。避席曾羞樊噲伍,通經合並鄭玄論。復讐遺恨滋民賊,講學深衷起國魂。不必元勲談革命,東南皋座大師尊。

七十五、小暑日喜晤伯芾

潮中一雨便秋天(“四時皆似夏,一雨便成秋”,潮諺),有客思親正北旋。收得大江風物美,歸來榘矱訂鄉賢(生别後放游江左,近為鄉先生寧化雷副憲編年譜)。

七十六、伯芾出和前韻贈予並千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