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城三集

金城三集 （丁丑春夏，民國廿六年，二十八首）

一、永定江君子銘，省議會舊同事也，去年六十，以七律四章索和，久之未就，答以長歌

子銘去年周甲子，寄我書懷詩一紙。身經多難感滄桑，獨憐蔀屋連村燬（皆詩中語）。我思酬和苦難成，工諛善謗嫌辭靡。昔築生壙君曾銘，待死天偏不令死。吾儕苦海未填滿，豈容安樂死蒿里。記别君年五十時，十年世變遽如此。天翻地覆海橫流，餘波殘燼猶未已。待君七十八十時，百年變故更何似？回思議席舊同人，逝者如斯過半苦。天留我輩窮傲骨，蝨乎兩間究何以？桂席漆割不材大，莊生之言有至理。人生葆此晚節難，全此一心還太始。金豐山上多黄精，長鑱託命思子美。莫作偷桃曼倩兒，且學猶龍柱下史。更呼林子五羊城（老友漢琴與君同縣，亦為議會舊同事），歸來耦耕負耒耜。

二、潮安張君運輝介老友澄海蔡潤卿以詩來謁，次韻答之

君謨一别秋江上，廿載魚書久不通。吟詠喜偕平子友，交游倍憶太丘風（張君舊為老友吳江陳巢南所賞識）。人才年少詩彌好，身世時艱道念窮。漫説能成天下務，迂流變化媿姚崇。

三、和楊潤珊校長六十感賦原韻

潮海南來八九年，雞鳴風雨一燈然。長談有味憐同遇，末劫難囬用自愆。旅邸羈棲添鶴髮，坟山歸隱滯狼煙。（君不得歸。予去秋雖返杭城，仍未歸家。）鮮民豔羨萊衣甚，春在蓮峰樂水邉。

昏昏待旦夜河長，納稼年年望築塲。家在夢邉相咫尺，天猶醉裏等洪荒。應知後□佔先否，休說中乾詡外強。小子裁成狂簡眾，仔肩無苦責無旁。（去年開辦汀龍旅小學校，君任校長。）

四、摺水行，送别聖涵縣長，即用《琴岡行》韻（有序）

聖涵縣長既解任，所居寓樓正對琴岡，作《琴岡行》七十餘韻，留别邑人，借題遣興，寓言八九。寄予潮州，欲和不能，乃作《摺水行》以送。詞旨淺露，又多拉襍，非敢言詩，聊以表意。

杭川之水稱三摺，江流曲折環琴岡。琴岡終古迄不動，摺水送别年年忙。觀水觀瀾固有術，文瀾波折誰其詳。得其趣者文心曲，一唱三歎韓歐易。此邦朱明葬文物，前有胡（時）高（琛）後職方。遺民卓犖《天潮閣》，詩文奇崛尤汪洋。其時吾宗多先正，首數蘭齋與練塘。忝君亦復稱俊物，金山一記存豪芒。有清畫家推秋岳，詩宗選體秋山蒼。文章經濟兩太史，卓哉師竹偕雲章。東山草堂吾宗傑，後起誰與差頡頏。紅雨樓頭吟興健，浣花溪屋懷古強。波瀾老成稱此水，委婉曲達聲鏗鏘。朅來耆舊凋零盡，古人不作今披猖。水能載舟亦覆舟，不善學之殊不祥。或效委蛇失戇直，或師屈曲難稱（仄）量。心術紆回不可測，誰識險禍中包藏。我今送别倍惆悵，南流莫與牽回航。驪歌欲别不忍别，來日苦短去日長。悠悠千載付輿論，此間何遽非桐鄉。但願接踵歌召杜，行見比戶歸流亡。農安其農商其商，衣為我衣糧我糧。不剜肉兮，醫瘡。且稱觥兮，躋堂。五百高灘此過半，終化險阻為康莊。溯洄伊人不可見，相思宛在水中央。方今華夏正多故，毋遽種柳歸紫桑。丈夫生世在報國，不必膏雨私吾杭。琴岡無絃彈一曲，我讀長歌氣激昂。寓言八九意有在，寄情緜邈音非常。我欲和之輙閣筆，天風海外吹琅琅。乃為賡歌三摺水，恰似宛轉九迴腸。麥秀兮，正黄。青青兮，田中秧。送君兮，浮橋上。待君兮，湘橋旁。浮橋雖亡義渡復（去歲公首復南門義渡），人頌鄉哲陽明王。湘橋雖非教澤在，人懷昌黎及韓湘。一水相貫注，三摺流湯湯。多少送行人，攀轅淚沾裳。豈無快其私，如飲狂泉狂。摺水迴瀾猶是耳，人心所感分炎凉。天地大矣無不有，一笑且共傾壺觴。

五、春歸絕句，予四年前舊作也。聖公於《民言報》見之，和成四章寄示，爰曡韻依次奉答

纔見春來又見歸，匆匆小住計應非。那知來去春無主，不為忘情任瘦肥。

羲之不出豈忘歸，誓墓初心未遽非。底事年年甘作客，豺狼怕見故山肥。（來詩有[1]“記得離家曾有誓，敢渝此志食無肥”，故拈此為答。）

聞君生日值春歸（來詩注：“報載是詩為三月廿九日，適值生辰”），五十思量伯玉非。不肯雞蟲爭得失，豈無粱肉饜甘肥。

久無慈母寄當歸，寸草春暉兩紀非。（予失慈蔭廿五年矣，因來詩有無母之感，故及之。）更有鴒原遺憾在，誰憐禮瘦說兄肥。

[校注]

[1] 有——原稿作“去”，似為“有”之誤，徑改。

六、謝君芳正招飲，出示鎮平黄香鐵待詔（釗）詩箋墨蹟，感賦二絕

松薤書樓變酒樓（待詔松薤書室歿未幾斥為酒家，即今壺天酒樓是也），殘箋遺墨重琳球。小伊風雅無人嗣（詩箋寫似小伊，據謝君言姓呂），付與東山别墅收。

詩多感亂鬱離憂，我更金城九載留。誰似當年賢太守，贈姬築室憶風流。（詩多與吳雲帆太守均酬和之作。太守待待詔厚，曾贈二姬，並築室居之。待詔卒之明年，太守亦卒於潮。）

七、今嵗曾弼一先生為舊例重游泮水之年，有詩索和，爰賦此篇

先生丁丑薄采芹，甲子一周今歲又。宗師大匠稱歐陽，錢唐夫子孫子授（名詔經）。吾家季父出同門，嵗科拔取相先後。清廷雖非全盛時，太平天國剛顛仆。東捻西捻亦已夷，新疆明年靖封堠。中興歌詠飾升平，女主臨朝利主幼。維新派遣留學生，棄短去長選俊秀。效法西洋圖自強，華夏何遲日何驟。一朝東海失屏藩，正朔不復中朝守。從茲割地日紛紛，仍然土木窮雕鏤。禍至無日覆亡需，志士呼號起自救。義旗一舉共和成，囂張氣燄蛇自鬥。連年赤禍滿山鄉，民不聊生爭出走。泮林惡鳥集鴞飛，澤宮健兒作馬廄。一堂配哲失莊嚴，兩廡賢儒遭踐蹂。明倫堂燬更無所，崇聖祠災非復舊。焦土憑人闢作園，何止荒蕪鞠草茂。先生扶杖重來游，撫今追昔豪眉皺。應憶當時典秩崇，邑中踴躍樂器購。一從廢祀今十年，畢竟此禍伊誰構？魯靈光殿縦巋然，凋殘何處陳籩豆？文字舉世趨橫行，經傳無人識句讀。賴有濟南老博士，傳經終見晁生就。聖道光明日再中，長歌敢為先生壽。

八、贈諸城百歲翁劉承基，應其族弟芝叟作

文忠當日焚鴉片，翁適降生前一年（翁生道光十八年，明年林文忠焚煙土於廣州）。五口初開夷互市，一身幾見海為田。不聞理亂惟行義，最羨康強便是仙。若說同庚來進酒（芝叟詩有“最好同庚來進酒”句），季長只合許隨肩（今年馬湘伯先生年九十八）。

九、包滌初先人為季父庠序同年，予季父母謝世久矣，今年滌初母劉太夫人八十有一，滌初有詩紀慶，書此奉祝

詩中稱壽原多什，壽母惟傳《魯頌》篇。羨子承歡蘐堂茂，使予增感竹林賢。兩家先代同庠序，八秩慈闈獨健全。馨饍潔羞勉無點，鳳山蒼翠目年年。

十、贈老友張介堂七十

吾友張介堂，平生古道執。先人有遺產，典質趨友急。因之家中落，饔飧忘不給。處處心泰然，靈素研祕笈。懸壺市肆中，韓康門戢戢。下痢治尤神，春回在呼吸。貧富視同仁，絕不分階級。憶昔科舉時，窗下雞談集。我與君交深，君性我最習。笑語有餘歡，過從歲倍廿。一自赤禍騰，里閈莫安輯。一葉下韓江，避地棲外邑。君曾櫂舟過，有子枉被縶。走漳剖其誣，歸來笑顔挹。去秋我歸杭，故鄉道猶歰。徒步五十里，訪我杭城入。貌舊髯彌長，精神不可及。春正復來潮，思君山岌岌。昨日以詩來，陡覺年七十。猶作句講師，放豚且招苙。未免自束縛，何苦抽腦汁。膝下善承歡，諸子能自立。業藝皆有成，兄弟亦既翕。正好養天和，肩擔（仄）且收拾。手携緑竹竿，頭戴青篛笠。垂釣沙子角（君家對岸地名），坐看水流潝。衣帛而食肉，有酒恣厭浥。皇天佑善人，爾後宜蟄蟄。他日我歸來，呼兒烹玉粒。扶杖日優游，相從步原隰。葯性君深通，入山共采蕺。製麴有神方，卻病袪暑溼（君采百草製神麴，神效無匹）。仁壽域同登，贍拜齊下揖。怍詩寄諸郎，為補南陔什。

十一、感事

邢尹去來常避面，梅楊冷暖孰關心。狂泉飲後人皆醉，醋海波興陸欲沈。妬有倉庚醫不了，媒因鴆鳥毒彌深。秋風團扇甘藏篋，怕聼飛飛燕啄吟。

十二、吳君子瓴六一留鬚有詩告舊題玉照韻奉和

髯然已異少年人，未改書生面目真。從此鄉邦皆老老，行看世界倍親親。

手持一卷凝然坐，收斂聰明不露才。飽閱世情知冷暖，天心剝復轉機來。

十三、去年作《新七夕》詩，不覺又一年矣，續賦一章

潮中氣候真無定，小暑凉生雨既零。天上又逢新七夕，橋邊嬾看會雙星。擾人蟁去眠初熟，報曉雞鳴夢未醒。我是久離鄉里客，忘情不為惜惺惺。

十四、感事

聰明原不及糊塗，天地渾然太極圖。台下戲憑看傀儡，壺中藥莫問葫蘆。五千年史何非假，二三策書恐亦誣。 怕飲狂泉寧飲酒，中山一醉竟糢糊。

十五、荷花生日詩，社友蔡寒瓊自京來約，次劉三韻同作

相呼佳節祝荷生，彼美含情久目成。最愛白香冰作骨，有時紅暈酒為兵。千秋壽域開炎伏，十畝芳池借水耕。欲向莫愁湖畔去，輸君先住石頭城。

一上湖亭百感生，光明座上佛難成。辟支縱領構栴氣，呪缽猶留羯寶兵。水國長春初覽揆，心田净植早躬耕。美人依舊游人老，九載觀蓮滯鳳城。

吾衰卻怕說同生，相對清芬負玉成。敢謂祝君並祝我，權教銷夏首銷兵。誰人解識含心苦，舉世游觀愛目耕。獨立不撓仁者勇（用舊作句），翻將國色比傾城。

更無群艷並時生，不畏炎威百鍊成。花喜稱觥運華夏，詩因對壘出奇兵。華山豈羨通仙幻，白社何妨種秫耕。且罄筩盃聯眾志，團團圍繞作堅城。

附：寒瓊答詩

蓮花世界兩人生，君子還應讓老成。四首新詩何慷慨，連年此日動戈兵。故鄉同嘆難歸去，無地能容共耦耕。為愛北湖花爛熳，也拌餓死在臺城。

十六、舊正離杭約歸去觀蓮，邇因志稿未就，以致稽延。聖公書來，以同人咸感悵然，並次周甲述懷韻，寄示四章，敬答兩律

文成駐節為丁丑，四百於今又廿年（來詩有“學貫知行有源本，七周丁丑溯文成”句）。學貫知行慚未達，才兼迂拙幸無權。公忠當日猶遭忌，私淑諸人願執鞭。卻怪此邦原僻陋，英名獨讓義官傳。（橫水桶岡之役，文成檄府，將上杭縣義官李福瑛名下打手，練選精悍驍勇千名，兼程前進軍門，以憑調用。見《文成全書》卷三中。）

相約觀蓮願又違，知交應笑食無肥。抱鞾公肯為民住，浪蹟吾難計日歸。軫轍仍妨三度覆（來詩有“文獻三徵義不辭”，因以杭志三次議修，皆推予為總纂也），淮滛猶恐百年譏。籌添頓觸滄桑懼，且向愁城酒解圍。

附：聖公詩

荷公先生以六月二十四日為六十四嵗生辰，屏居中無以具禮，爰依《友聲集》原韻賦祝

嚶鳴喬木韻□觥，聲氣應求屬友生。四紀籌今添海屋，百文貺我愧錢清。（余所以交代虧款，蒙以志局兩月修脯百金惠貺。）酒杯勝彼黄金印，天爵榮於台袞卿。學貫知行有原本，七周丁丑溯文成。（文成以正德丁丑蒞杭，今歲丁丑，計四百二十年矣。）

樹猶報國解南枝，聵振東風馬耳吹。諸葛隆中方管樂，河汾門下蓄英奇。太平十策嗟何補，文獻三徵義不辭。（先生于上杭縣志曾兩次纂修，因故中輟，今第三次矣。）潛德幽光勞闡發，孤忠大節有雙之。（先生搜羅鄉邦文獻，如跋丘待御懋之金山詩版，重編李職方得之《燼餘集》，皆足使疾風勁草，重光於世。）

齊魯當前大國庖，魚羹敢進莒邾肴。荷花有幸清同傳，梅隱應欣志未拋。（明邑先哲李梅隱先生穎輯有《杭川風雅集》已佚，先生輯新集，以繼其志。）齒殿耆英符故事，願宏廣廈被安巢。草棠已為狂風暴，一任羣童又抱茅。（念廬曩遭匪禍，尚未修復，乃鄉里近復借用，致新石木材又多散失。）

漫勞束帛聘丘民，（先生曾屢卻當道之聘。本屆國民代表選舉，地方咸請應選，又堅決辭謝。）自有聲名壽世人。長我十年兄敢事，在官六月仕加貧。裂冠毀冕彝倫斁，高髻細腰好尚新。泛宅猶為清净界，客星况耀富春濱。

十七、、荷花生日前夜，同鄉十人招飲壺天酒樓，正北方風雲緊迫之候，感賦一律

滿城風雨正漂搖，猶共觀蓮盛會邀（此座上之蓮非池中之蓮也）。有酒稱觥將□暖（俗以生辰前一夜宴為暖壽），惟花解語且澆愁。桃梅紅白兼春色（皆座中所有），戎馬蒼黄起暮潮。最是老人腸斷處，荷花明日又生朝。

十八、翌日同鄉廿四人再招飲壺天

又從水國慶生朝，人上壺天百感遙。曾記詩題紅袖拂，依然酒對碧蓮嬌。憂時禦侮無才力，多難興邦破寂寥。浮白尚餘豪興在，狂奴故態未全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