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奶奶(邱洪荣) 笠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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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奶奶

邱洪荣

奶奶姓廖,讳名阿秀,祖籍蓝溪觉坊。晓得奶奶的人,都说,她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故事还得从奶奶的出生地——台湾说起。

外曾祖父是个算命客,为了生计,终年奔走在三明、南平一带。1924年,受同伙相邀,他便下潮州坐船远渡海峡去了台湾。彼时,外曾祖父已在家育有三个孩子,远赴他乡也实属无奈。一年后,外曾祖母听说外曾祖父在台湾安了家,便不顾一切,也只身去了台湾。19268月,奶奶便在台湾降生了。

我刚懂事时,听说奶奶出生在台湾,便说:“奶奶,你要是不回来,我就有台湾奶奶了。”大家听完,都“哈哈”大笑。奶奶摸着我的头,“傻孩子,那还有你吗?!”大家又笑成一片,我也懵懂地傻笑着。再懂事些,我又缠着奶奶说些台湾的事儿。“当时我们住在一个小镇上,镇上有一个大池塘,池塘的中央有一个喷水的,每天晚上都会喷水,灯光照在那儿,很是漂亮。池塘的周围有好多的石凳,我们就喜欢坐在石凳上看那喷泉,每天晚上都去。”此时的奶奶特别可爱,简直就是一个老顽童。我也从奶奶洋溢的笑脸上看到了那满怀的明月,满地的星光,还有在追逐幼童。相信这是奶奶岁月里恒开不败的花朵。“但是好景不长,在我九岁时,日本侵略台湾,飞机上投了好多炸弹,我们住的很多地方被炸得乱七八糟。我父母便卷起铺盖,整理了九箩筐的东西,请人挑着赶到基隆去坐船回家。我阿爹用箩筐一头挑着我弟弟妹妹,一头挑着东西,我则由娘牵着,死命地跑。我们挤上了船,先到潮州,然后转乘船到峰市,再请挑夫挑着东西回到觉方。”奶奶满脸悲愤——此时,原本荡漾在她脸上的可爱已荡然无存,犹如披着一身月色,听着盈耳喷泉声看客走下光鲜的舞台现在,我每次回家都会问奶奶,总想知道些或许她以前遗漏的一些细节。或是年代久远,亦或是她那时年纪小,总之,更多的细节是没了。但我仍然爱问奶奶,奶奶也从不厌烦,一遍一遍断断续续地讲。而我总是耐心地听,也总能从奶奶的脸上读出喜怒哀乐,心里便有满满的收获。后来奶奶从电视中获知大陆和台湾通航了,便又时时念叨着台湾那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也不知他们怎样了?过得还好吧?”

十二岁那年,外曾祖母为了生计,用三个银元将奶奶卖进了我曾祖父家,奶奶便成了一个童养媳。我爷爷是一个酸腐文人,从不干活,家里的重担便一直压在了我奶奶身上。新中国解放后,已是一个孩子母亲的奶奶,响应政府的号召,组织农村妇女学字扫盲。奶奶挨家挨户地劝说叔婆妯娌们,但很多人因各种原因没有坚持下来,唯独奶奶不但坚持了学习,而且异常刻苦。这为奶奶以后的工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19999月,我堂妹跟着我到临城二中就读,奶奶为了照顾我们,也来到了我身边,一起住在了学校。空余时,奶奶总会端着一张凳子,坐在门前读报。满头的银丝,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镜,非常安静地读着报——这情景竟成了学校一道靓丽的风景线。我的罗元春老校长至今还会和我念叨此事,并时时询问我奶奶的近况。

现在,已是九十多高龄的奶奶读报似乎很少了,但她竟然爱看体育节目了。满叔是个体育迷,也是个孝子。每每自己看体育节目时,总给奶奶讲解,一来二去,奶奶便也喜欢上了。一次,我回家,打开大门,竟然看奶奶一个人在看NBA

我甚为吃惊,便故意好奇地问:“奶奶,您在看什么?”

奶奶“呵呵”地笑着,满脸的皱纹如一道道悠远的记忆:“看NBA。”

“啊,您懂呀?”我又作惊讶地问。

“不是很晓得。”奶奶童真般地笑着说,“现在他在罚球。”奶奶补充道。

“他是谁呀?”我本来就是一个篮球迷,自然懂得罚球的哈登,但我故意逗着她老人家。

“不晓得,外国人的名字好长。不过这个人胡子好长,经常罚球,很厉害的。”奶奶似乎怕我笑话她,竟一口气说了那么多。

“他是哈登,火箭队的,我们中国人称呼他为‘景德镇之子’,或者‘碰瓷王’,记得了吗?”

“记不住,老了。”奶奶憨憨地笑着。

“这罚球多少分呀?”我仍然逗着奶奶。

1分,在那圈子外面投有3分呢。”奶奶用手指着那三分线,得意地说。

“以前有个很高的中国人在这里打球呢。可是我忘记他的名字了。”

看着满脸憨憨的老奶奶,我便如数家珍地给她上了一堂NBA课,她老人家时而打断我的话,时而似懂非懂地点头,比我现在班里的娃娃还乖巧。

19528月,奶奶经他人介绍,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同年8月,奶奶在集市千年台前被公推为蓝稔乡副乡长。我为奶奶曾经是副乡长很是在意,老是缠着奶奶讲些细节。奶奶总是淡淡地说:“自己没文化,当这个副乡长很是惭愧,不提,不提。”在我多次的“纠缠”下,我也只在奶奶的片言只语中知道,奶奶只在这任上开过几次会,觉得自己文化水平低,便向区里写了辞职报告。后来乡里建起了卫生所,所里的卫生员钟淑玲举荐奶奶到卫生所当接生员。区里便同意了奶奶的辞呈,奶奶也开始了她新一轮的工作。

蓝溪卫生所(后来更名为“蓝溪卫生院”)的工作并不简单,甚至可以说繁重。为了系统学习妇产科的工作,奶奶到县城脱产进修了三个月。奶奶个子不高,一米五不到,但拼劲儿十足。三个月的时间不长,但她愣是系统掌握了妇产科工作的各种技巧。而后的工作便是负责片区的接生。彼时并没有计划生育,育龄妇女很多,接生人员有限,奶奶便经常奔波在蓝稔乡各地。有次,我半夜醒来,发现奶奶不在,便哭着跑出房间要去找奶奶,对面负责医院伙房的黄婆婆及时拉住我,并告诉我,奶奶去白水村接生了。白水村距离医院10公里左右,没有车,又是半夜,那艰难可想而知。然而,像这样的事情很多,我只是睡熟了,不知道罢了。至今我与上了年纪的人一起,自我介绍说“我是蓝溪阿秀的孙子”,很多人都说“我的谁就是你奶奶接生的呢”,末了,便又都会补上一句:“你奶奶真是好人!”每当我听到这些,心里都喜滋滋的,以后便都把这介绍挂在嘴边了——并不仅仅是为了那美美的赞誉,更多是为了从他人嘴里了解我的奶奶。

奶奶一生为新生命的降临接生了多少,我无从知道,但这两组数据着实让我惊讶。奶奶做事向来仔细,每次接生都会做详细地记录。那年是出生的高峰年,她竟接生达261次!一年365天,她几乎每天都奔波在各地,累并快乐着。家里厅堂的一侧,贴满了奶奶的奖状。另一组数据,或者说接生的经过,令我目瞪口呆。1964年腊月廿八,奶奶不但一天接生3个,而且竟然自己给自己接生!那天奶奶为同村坎头和欧元坑两个自然村的接完生,感觉自己即将临盆。她随即煮好开水,准备好接生的工具,自己为自己接生。孩子降生后,她居然把孩子用衣服裹好放在床上,拿起脏的被褥到河边清洗。腊月廿八的河水,刚刚生完孩子的身子,一切的一切,我震撼不已。

奶奶的工作被他们熟记,我也经常听到他们的赞美,但奶奶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那都是我的本职工作,是共产党给了我这份工作,我得感谢共产党!”奶奶不但这样说,她也一直这样践行着。1989年的一天,我表弟因烫伤到福州治疗,退休的奶奶一同前往。表弟临近出院的一天,奶奶竟然坐在床边哭泣。姑丈以为她为孩子烫伤而哭,便安慰说:“治疗效果很好,一切都会好的,马上就出院了,没事。”奶奶仍旧哭着说:“治疗很好,我知道。我不是为这事的——这个月的党费没交,我以前可都是很准时的。”姑丈也是个党员,听到这话仍很震惊。我现在回家还经常问奶奶“党费交了没”,奶奶总是实诚地说:“自己没法去支部了,香香帮着交了。”香香婶笑着说:“她记着呢,到了15号,一天问几次。”

奶奶的故事很多,虽然平凡,但都很精彩。细细品味她的故事,总能给我无穷的动力,激励我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