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二 嘉应桥东集（十五年作，丙寅，三十七首）
梅州城东有嘉应桥，宋代所建。桥之东，嘉应大学校在焉。予忝教席一年又半，其间吟咏前稿既佚，兹其后一年稿也，偶检得此，录而存之，题曰“嘉应桥东集”。
一、寿大埔温丹铭（廷敬）母八十有一
廿年心迹次公知，未获升堂拜母仪。闽浙乱离天作合，（母氏浙江龙游人，因乱转徙至闽之平和，君之先公纳为簉室。嫡殁，援以为继。生丈夫子三，丹铭其次也。）郝锺礼法世为师。闲居有子逾潘岳，偕隐名山并介推。今日三台（大埔名山）峰上望，三台星照酒盈卮。
二、丙寅[1]送春
九十韶光忙里过，不知春意已阑珊。邻家祖饯争呼酒，客路魂销倦倚阑。惜别情深来日浅，重逢容易少年难。白驹维絷嗟何及，心比黄梅子更酸。
强欲江干饯一程，落花流水不胜情。麦秋处处新登谷，槐夏累累满缀英。赠别无言三月暮，劳生有梦一场惊。年来心绪同枯木，看惯东风懒送迎。
[校勘]
[1] 丙寅：原稿作“丙辰”，本卷诗系民国十五年（丙寅）作，当为“丙寅”之误，径改。
三、寿郑子緜六十
君之祖父居澎湖，及君三世。乙未清廷弃台湾，台澎之民大愤，起义师立民主国，与日本抗。君总全澎义师，冀自主。及事不可为，挈家内渡，归龙溪，今三十二年矣。哲嗣墨西，吾侄师敬尝从学，邮寄君去秋六十晋一张君所为寿文，且致其师命，思得予一言。爰吟此以覆师敬，转致墨西，呈堂上补祝。
汉室珠厓弃，男儿渡海归。野心狼子大，城顶马公非。天寿锺遗老，家祥舞彩衣。卅年一回首，梦里鲁戈挥。
四、寓梅天字岃大学杂咏十五首[1]
火光离合语声哗，人影瞳瞳手竞叉。妇孺携筐男执炬，田闲入夜捕青蛙。（《尔雅·释鱼》：在水者黾。注：青蛙[2]，大腹，一名土鸭。疏引陶注《本草》云：一种小形喜鸣唤、名为鼃者，即郭云青蛙者也。梅人多嗜之，价与猪肉同[3]。早晨用酒煮食，云治腰骨痛。）
声声剥啄叩柴扉，高唤开门响答微。惊得梦回无着处，更阑人正捕鼃归。
掩映田家数亩塘，监鱼小屋晚来凉。月明影落寒波上，错认渔舟在水乡。（农田凿塘积水[4]，兼以养鱼，旁建草屋[5]，以防偷窃。）
今兹听说麦无秋，种豆还期豆早收。昨日高田方刈麦，一行行已豆苗稠。（未刈麦，先布豆种其间[6]，麦收而豆苗既长。）
又是农忙谷雨天，女红停绣出东阡。叱牛声里扶犂罢，老少分秧正插田。（犁田插[7]秧，皆妇工为之，邻邑所仅见。）
开挖烧煤扩[8]利源，上山妇女日更番。梅蕉路上髹如漆，都是肩挑石炭痕。（校旁迤北曰松蕉路[9]，日用煤炭由此路来。）
一端起落一绳牵，一木横支汲井泉。辛苦灌田劳控纵，遥看疑是戏鞦韆。
勤耕耐苦朴无华，男子飘洋女治家。最是分工能自立，娇娆不羡女儿花。
遥闻橐橐履声来，女学昌明旧俗隤。客族那须谈解放，先民久已社交开。
梅溪宫畔祀何神，火箭冲天远射人。似与文明争异彩，北冈花样草[10]翻新。（梅人以硝磺[11]制成火箭，高射数十丈[12]，空中回旋如小星球，更由球中放出小球[13]，能作红绿各色。北冈设省中[14]。）
送罢亲丧且设坛，诵经礼忏棘人栾。缘何一样空糜[15]费，却禁僧徒用女冠。
锣声嘡嗒鼓声哗，道是观音转外家。父老[16]春田初插罢，豚蹄盂酒祝篝车。（乡人[17]迎观音，锣鼓喧填，云[18]转外家。闻旧宫在此，后他徙[19]，故云。）
农民烟叶苦生虫，听说神来一洗空。不信神权真广大，潇潇微雨又西风。
文明人喜拜城隍，庙祝居然价值昂。费却三千三百贯，不知子母向谁偿。（承充城隍庙庙祝向纳省立中学洋银[20]七百圆，某两校合三百圆。今年投充竟达三千三百馀圆。学校愈多，神权益[21]发达，欲除迷信难矣。）
劳工神圣势真雄，冥器工人也罢工。只恐街头闻鬼啸，无衣无食[22]雨兼风。（纸摺店工人[23]因加捐罢工，可见业此者多，迷信[24]者众。）
[校勘]
[1] 本诗刊于《嘉应大学杂志》，第二期，第56-57页，民国十五年出版。标题为“寓梅天字岃大学杂咏”。
[2] 青蛙：《嘉应大学杂志》作“似青蛙”。
[3] “价与”三句：《嘉应大学杂志》阙如。
[4] “农田”句：《嘉应大学杂志》作“附近水利不兴，多凿池积水”。
[5] “旁建”二句：《嘉应大学杂志》作“旁建小屋，以防窃”。
[6] “先布”二句：《嘉应大学杂志》作“先布豆种于其间，迨麦收而豆苗已长。”。
[7] 插：《嘉应大学杂志》作“分”。
[8] 扩：《嘉应大学杂志》作“拓”。
[9] “校旁”二句：《嘉应大学杂志》作“校旁近者为梅松路，绕北稍远达蕉岭者为梅蕉路，附城日用石炭由此路来。）
[10] 草：《嘉应大学杂志》作“已”。
[11] 磺：《嘉应大学杂志》作“硫”。
[12] “高射”句：《嘉应大学杂志》作“高数丈”。
[13] “更由”句：《嘉应大学杂志》阙如。
[14] “北冈”句：《嘉应大学杂志》作“远射数里外”。
[15] 糜：《嘉应大学杂志》作“麋”，似误。
[16] 父老：《嘉应大学杂志》作“农父”。
[17] 乡人：《嘉应大学杂志》作“某日乡人”。
[18] 云：《嘉应大学杂志》作“谓之”。
[19] 他徙：《嘉应大学杂志》作“移某处”。
[20] 洋银：《嘉应大学杂志》阙如。
[21] 益：《嘉应大学杂志》作“愈益”。
[22] 食：《嘉应大学杂志》作“屋”。
[23] 工人：《嘉应大学杂志》作“店”。
[24] 迷信：《嘉应大学杂志》作“而迷信”。
五、纪梦
鲜民生久不如死，梦里浑然一死生。死者还生生者死，夜来惟有梦分明。
梦中说梦非非梦，二十年前得此诗。半月家山连夜梦，是因是梦杳难知。
六、重九前一夜，用杜九日明朝是韵
九日明朝是，干戈满眼非。家山消息隔，魂梦乱离归。买醉愁心重，登高脚力微。菊开兼芋熟，酣卧恋牛衣。
七、九日寄里中高大，兼寄罗生访樵台湾，用杜九日寄岑参韵
故园今如何，佳节倍思旧。日夜梦还乡，人比黄花瘦。分明畴昔夜，见君在白昼。罗生笃风义，相与吾庐就。忽忆去年夏，我病几莫救。阴疽生发际，肉腐项溃漏。坐卧不安宁，矧敢鬬困兽。二三同心友，奔问日驰骤。生更情缱绻，不避疮口溜。俶装一告别，丛菊今两秀。昨夜又梦君，邀我发醇酎。登高知君懒，吟诗入君袖。
八、过人境庐，用杜九日蓝田崔氏庄韵
小结精庐数亩宽，忧时忍泪不成欢。诗篇恢廓能涵海，党籍追随愿解冠。人比黄花秋节劲（门联存“晚节秋容”四字，出句已莫能辨），我过绿墅晚风寒。东山阁上瞻遗像（东山中学为先生倡辨师范旧址。遗像悬西楼厅旁中），留得须眉镜里看。
九、偕卢君耕父、卢君演群、陈君志华参观东山中学校，遂登新建最高亭子，用杜崔氏东山草堂韵
登临揽取江山胜，突兀玆亭试手新（玆校将大改造，此其初步）。眼底楼台看实现，胸中丘壑过前人。英才辈出为霖雨，小大从游乐藻芹。朽腐神奇由变化，诸君坚节比松筠（东山开办，备极艰苦）。
十、彭君精一、杨君徽五导游东岩、油岩，用杜登高韵
少陵九日每兴哀，我亦悲秋日几回。吊古懒寻千佛去（南汉千佛塔遗址在校附近），登高闲看二岩来。人多好怪油生水（俗传油岩出油，在今滴水处），石自通灵象出台（徽五言：东岩前堂正中一佛象，本石笋生成，施以金漆，疑不敢信）。风景不新泉味美，茶清酣饮两三杯。
十一、九日用杜五首（原缺一首）韵
寄千谷、素庵杭城中学校
九日应愁吟杜句（“九日应愁思少陵”，《奉寄严大夫》首句），愁城共坐傍行台（杭城都御史行台在今中学校北，明王文成公驻节于此，祷雨辄应，有公手书《喜雨碑》）。干戈满地无消息，云雾今朝可拨开。落帽远防袍岭去，携樽近饮酒楼来。生涯惆怅同枯寂，衰鬓萧疏短景催。
寄故园诸子弟
吾庐多种菊，花下合衔杯。异地空相忆，重阳郁不开。颇闻兵未靖，安得驾言回。寥落悲秋意，无人送酒来。
寄履堂潮州并客中诸友
十年同作客，旧治忆韩文。枌社欢情洽，棃园笑语新。（往时是日汀龙会舘演剧张宴，备极热闹。）蠏肥鮀捕至，鸢啸凤台闻（潮人是日在凤凰台前儿童放纸鸢）。此日登高去，相思望海云。
寄南湖叟
吾里南湖叟，诗书见本源。万方多难集，一卷道心存。结屋依岩壁，听泉住石门（叟结屋石门，予为署“听泉别馆”）。樵歌山上曲，瀑落枕边痕。彭泽盈园菊，东坡醉客樽（叟不善饮，有似于苏）。干戈又衰老，佳节向谁论？
十二、闻仲惺客死漳州，书以志痛
侄名师敬，家贫苦学，毕业族立立本小学。负笈漳城，肄业省立第二师范，五年毕业，任附属小学教职，本期任主任。科学精深，性恬澹，沈毅有为，与人交不露圭角，不染少年习气，为吾族后起之英。今闻客死漳城，年仅二十有□，痛哉！
战云四布兵戎起，家山梦绕烽烟里。一纸家书噩耗来，伤心呜[1]咽龙溪水。是何恶病竟伤生，岂真一顿饱欲死。（“今日有一顿饱食，欲残害我儿子。”见《南史》徐湛之传。奎儿书来云：先接师彦电称“其兄患恶病死”，旋得书称“食麪包致死”，故用是语。）耒阳牛酒终传疑（杜少陵事），天乎祝予胡至此。可惜人间坚苦身，向荣之木方青春。自从负笈丹霞去，良师遭遇徐（飞仙）与陈（百轩）。左提右挈幸成立，终年脩脯归养亲。上有白头八十之祖母，下有新婚二载之少妇。父兄望汝高门闾，子弟待汝加引诱。尚恨饥来驱人去，不能终学呼负负。我行日西汝日东，书来请益月八九。秋高木落寒风吹，鱼沉雁断心怀疑。大阮穷途还未死，老成（十二郎名）软脚竟含悲。乌呼！人生彭殇修短更何论，惟有学成行修死无恨。
[校勘]
[1] 呜：原稿误作“鸣”，径改。
十三、林君汉琴（上楠）以悼其何姬（瑞琴）四律索和，因用其韵作四绝句答之，以解其悲
看惯推移吾老矣，人间早死便生天。英雄儿女都如是，笑骂多由未了缘。
新诗痴绝可怜生（原诗有“廿五年来如寄影，三千里外可怜生”之句），早识仙姝过海成。人世悲欢仙不管，百年妄想再寻盟。（“岂知过海便成仙”及“百年且待续佳期”，皆原诗语。）
红颜短命斯为福，一显昙华过后思。傥到鸠盘荼可畏，令人讨厌死嫌迟。
不忍新人换故人（“不换新人比故人”原诗句），多情多累认前因。解颐我为仙姑（戏切姬姓）祝，莫向红尘再谪身。
十四、观剧感赋
程水之滨，树湖之畔，连月演剧，乘假往观。所演新丹桂、顺天乐皆咏霓社旧部。曩陆败北，随洪徂东，试演沙仙，仆尝寓目，微辞托讽，窃比风人，一时同声，酬和成帙。彼昏弗悟，兵气不扬，身殒亡舟，视陆弥惨。噫嘻，欢会不常，盛衰转毂，一误再误，曾几何时，有感于中，率尔赋此。
侯门歌舞几换更，眼底残花感复生。血海载归仍是梦（“多谢将军怜惜意，解从血海载名花”，温君丹铭和予《汕头观咏霓菊部》句），霓裳破裂不成声。重逢杜牧过京口，又听何戡唱渭城。可惜微辞人不识，周郎顾曲误传名。
将军绮梦付东流，剩有流移菊部头。自昔风华花解语（咏霓菊部女角名），至今憔悴草含羞。离奇谁铸人间错，零落难埋地下忧（是夜适演“葬花”及“花田错”两齣）。且与借杯浇垒块，兴亡莫管种瓜侯。
十五、寿潮安饶纯钩（锷）尊人七十
矍铄无劳撰杖扶（前年曾浪游南北），健游不写卧游图。活人荒政讴歌在（廿年前倡社振荒施药，今尚守其成规），善俗良规福寿符。有子湖山传浙惠（纯钩撰《潮州西湖志》），亢宗谱牒继欧苏（纯钩承命作《潮安饶氏家谱》）。凤台箫管湘桥月，仙侣偕来助彩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