获奖作品是改出来的——《一件棉大衣》改稿记 练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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获奖作品是改出来的

——《一件棉大衣》改稿记
 
2019“田工”杯·廉洁微小说全国征文大奖赛评选揭晓多日。此活动由中国微型小说学会、《小说选刊》杂志社等联合举办。从2019年4月1日至9月30日,历时6个月,收到世界各地36079篇作品(其中国外作品3152篇),共评出60篇获奖作品。《一件棉大衣》获优秀奖,我写过博文,《601.3:1的幸运》,意思是说,平均601.3篇作品,才有一篇获奖,《一件棉大衣》太幸运啦。
《一件棉大衣》写好后,曾多次修改,由三千多字删减到1966字(每篇参赛作品必须2000字内)。今日整理电子邮箱,见有2018年12月6日下午改稿记录。遂如实搬来:
一是改“耄耋老人”为“期颐”,后改为“龙钟”。因为,我们不知道他的年龄,只可以看到他是很老的人。
二是改标点符号。邱老的对话中,原来多用感叹号,以显示声音大、态度坚决。后改为句号。平静中更有力量。
三是改杨司令员称谓。其实,叫杨司令更口语化,不过,我军是叫司令员的。后来,改为老杨。老乡,老战友嘛。
四是改“门口”为“门外”,显得老同学热情,另,这个大学生的方位,更好观察老人。
五是改“半瘫坐”为“端坐”,体现老红军英雄气概。
六是“喝两口”改为“搞两口”,更个性化、口语化。
七是两个战友喝过酒后,石连长直接说,有大行动。后来加上“阿贵,老伤咋样?”“这不,搞两口,通经活血。”一来体现老战友的关心,二来是说明老伤还有后遗症,为下文埋下伏笔。
疑问:改一连为三连,妥当吗?尖刀连可以是三连吗?答案是可以,尖刀连未必是一连。如:红色尖刀连是南京军区31集团军92旅一营二连的荣誉称号。该连诞生于1939年,组建于山东莱西,当时被编为西海军分区独立一团莱西独立营二连。组建以来,连队转战山东、江苏、浙江等地,曾参加过胶东保卫战、兖州攻坚战、济南战役、淮海战役、渡江战役、进军福建、解放厦门等大小战役110余次。
当日晚,删去盛夏两字,改大暑。盛夏,即仲夏。大暑近秋,为2018年7月23日。大暑不割禾,一天少一箩。田野禾苗青青,不妥,改为田野稻穗金黄。
龙钟老人,又改回耄耋老人。为什么呢?因为,龙钟是形容行动不便,耄耋老人,是八九十岁的老人,行人一望可知。
上班途中,又想,开头就是“大暑”两字,没有必要。为什么要突出“大暑”呢?有特别的意义吗?刻意突出,显得过头了。遂删去。
“竹篙上有一件灰色破旧棉大衣”,改为“竹篙上翻晒有一件灰黑色破旧棉大衣。”加“翻晒”,其形状更具体,“灰色”改为“灰黑色”,原来,八路军的军服是灰色的,时间久远了,成为“灰黑色”。
余不一一记录。

2018年12月6日

作品简介:老红军邱禄贵因为坚持原则、廉洁奉公,按制度办事,坚决不发给救命恩人钟石生尖刀连棉大衣,造成了一辈子挥之不去的心理隐疼,越老越痛苦。小说试图以当下青年的视角,反思历史,观照现实。
 
1966
 
一件棉大衣
 
练建安
 
七月二十三日。上午,我到七里滩作客。
七里滩在千里汀江中游,往昔船帆云集、人货辐辏。时下,许多青壮都打工去了。农村变了,小洋楼星散,就是见不到几个人。此时的七里滩,江水清浅,田野稻穗金黄。摩托车沿平坦的乡村水泥路风驰电掣,很快就到了大围屋。
围屋,又叫围龙屋,是南方客家人家族聚居的地方。我要找的,是大学同学邱文超。文超早等在门外了。门墙边,有张精致藤椅,端坐着一位孤零零的耄耋老人,眯眼晒太阳。他的穿戴有点奇特,老旧军装,崭新的“红色旅游”红军帽。文超说:“伯公太,好回家吃饭啦。”老人含含糊糊应了一声,哈喇子滴流下来。
大半天后,文超带我出门,老人还是坐在原地,嘟嘟囔囔,浑浊的目光朝向近处,竹篙上翻晒有一件灰黑色破旧棉大衣。文超笑问:“吃饭了吗?”老人不响。
我搭载文超回县城,途中,我们在山腰凉亭歇息,抽烟。
文超说,伯公太的嘟囔,说来好笑,反反复复就三个字。那三个字?棉大衣。
噢,又不是天贶节,晒什么棉大衣呀。
老同学,这你就不懂了。他是谁呀?讲出名字来,你可要站稳啦。
说吧,别卖关子。
邱禄贵。
邱老,老革命邱禄贵?
正是!
邱禄贵是闽西的传奇人物,世代务农,念过几个月私塾,放牛、砍柴、种田。15岁参加红军,古田会议那会儿,他是门岗卫兵,参加了五次反“围剿”,长征期间,是主席的马夫,要不是被敌机炸弹炸坏了脑袋,咱们家乡就铁定多了一颗开国将星,72颗。
革命胜利了,邱老主动要求回到家乡,组织上为照顾他的病残身体,任命他为粮管所主任。他一干就是二十多年,兢兢业业,直到离休。
关于邱老,传说甚多。某县长下乡,前呼后拥,随从吆喝挑粪的农妇让道,某县长却被邱老狠狠地打了几拐杖,抱头鼠窜。到学校,讲革命故事,说到湘江血战,红三十四师,6000多人哪,都被敌人歼灭了呀。闽西子弟兵呀,很能打的。小学校长说,老首长,都光荣牺牲了。邱老说,对,对,都光荣牺牲了,都被敌人歼灭了呀,同学们。粮站多老鼠,他不让放毒药,说是不安全。经周密侦察,他发现了一个老鼠洞。手持铁锤,半夜埋伏在老鼠洞口,一动不动。老鼠探出头来,啪地一锤子,快如闪电。老革命坚持不懈的长年伏击,战果显著,鼠辈落荒而逃。
邱老的传说可多啦。
离休后,邱老回到七里滩老家。百岁老红军,逢年过节的,地方领导同志都要来慰问慰问,电视上不时有他的身影。老旧军装和红军帽,是邱老的标志。
棉大衣,是什么意思?大热天的,要它干什么?
文超苦笑,我也说不清楚。长征时,我们村出去了四十多人,就一个邱老回来了。邱老是给主席牵马的,到了延安,主席还送给了他一把勃朗宁小手枪。传说吧。我们村还有一个排长,叫钟石生,飞夺泸定桥的。炸伤脑袋后,邱老昏死过去,是钟石生把他背下来的,三天三夜,赶上了大部队。傅医生救活了他。傅医生说,小邱你命大,多亏了小石头哪。
八路军115师独立团驻守晋察冀军区第一分区,这是抗日战争的一个风暴地带。考虑到邱禄贵多次负伤,特别是头部重伤,老团长杨司令员安排他任供给处仓库主任。
1939113日,日军独立混成第2旅一部由涞源城出动“扫荡”,被八路军歼灭于雁宿崖。杨司令员判断,鬼子将大规模报复,遂请示上级获准,集中了晋察冀军区部队及120师特务团等部兵力,设伏黄土岭,计划诱歼敌军。
战斗打响前,一团一营三连的连长带人来供给处仓库领棉大衣。他们将设伏在最前沿的阵地。北方天气,夜晚苦寒。这个连长不是别人,是老弟兄钟石生。这一天傍晚,夕阳西下,寒风呼啸。钟连长带着一个班的战士突然来到仓库所在地。邱禄贵喜出望外,二话不说,把钟连长拽到屋角,掏出大半瓶包谷烧酒,你一口,我一口,喝了个精光。
“阿贵,老伤咋样?”
“这不,搞两口,通经活血。”
“有大行动。”
“晓得。”
“我们连,要吃肥肉。”
“尖刀连嘛。”
“我们来领棉大衣。”
“有,有,被服厂刚刚送来入库的。尖刀连的,耳朵就是灵通。”
“老伙计,给我128套。”
“好嘞。批条。”
“没有。口头命令,司令员特批的。”
“不行!”
“咋不行?问问老杨嘛。”
“石头,你去补批条,我立马安排出仓。”
“来不及啦,天亮前,我们连必须赶到设伏地点。”
“没有批条,一件也不能给。”
“真的不能?就连我也不能给吗?”
“不行,绝对不行,天王老子也不行。这是铁的制度。”
“好啊,阿贵呀阿贵,你可要给我记住喽!”
钟连长带着他的人马气呼呼地走了。钟禄贵对身边的战士说,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呢,没有办法哪,制度就是制度嘛。
二天后,黄土岭战斗结束,八路军歼灭日军900余人,击毙敌“名将之花”阿部规秀。
钟连长牺牲了。邱禄贵赶到战场,脱下棉大衣,换下钟连长血迹斑斑的破旧军装,一直珍藏。70多年了,每年定期取出来晒太阳。家人说,这些年,老爷子越老越糊涂了,三天两头瞎折腾,呆呆的,嘟嘟囔囔,干什么呀?
说完故事,文超问,你说呢?干什么呀?我把烟头踩灭,说,回城吧。
车行山路。夕阳映照的山冈上,有一树一树的杜鹃花开放,迎风摇曳。
 
 作者简介:练建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福建省文联《台港文学选刊》执行副主编,出版有《八闽开国将军》《千里汀江》《客家江湖》等作品集,曾获中国新闻奖副刊编辑奖、中国人口文化奖、华东地区优秀编辑奖、福建文学奖等奖项。
 
作者:练建安  单位:《台港文学选刊》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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