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日报》的蒋寒朋友在微博上向我约稿，我即以《老张的假钞》发送过去。不到一个月，稿件发表了，收到了样报。谢谢！网上萍水相逢，如此诚信，令人感动。又，写微型武侠小说多了，转写现实生活，用笔就有了些生疏。这其实是一篇很有意思的微型小说。请朋友们多多赐教。】

 

老张的假钞

（原载《中国畜牧兽医报》2013年7月28日文化版  责任编辑：蒋锐）

 

练建安

 

我曾居住在这座城市的一个普通小区，一个大单位的老旧庭院内。老旧庭院内人多杂乱，不过还好，有几棵大榕树，浓荫匝地，很漂亮。

一天，大门口的马路对面的低矮平房里，开了一家杂货店。店主是一位腿脚不便、胡子拉杂的半老不老的矮小男人，外乡人，姓张。老板娘却是人高马大，满脸红光，巧的是也姓张。60后的人看到她，应该会想起“铁姑娘”三个字。

这家杂货店的不远处，有一家超市，一个农贸市场，还有其他经营日用品的店铺。老张的杂货店在夹缝中求生存，卖杂货，也卖一些粮油、水果、蔬菜。老张常搞来一些野菜、山笋之类，甚至不时有野猪肉出售。

我常到老张的杂货店买一些东西，多半是买一些米面、蔬菜。老张总是拖着腿热情张罗，结帐后，他通常会很神秘地捎带送给我几根葱蒜，抬起头，瞄一眼我的反应。我好像没有看见。

老张有一个儿子，高而帅，有时在店里帮些忙，他好像有些自卑，干活的时候多低着头，不爱说话。老张有一次自豪地对我说，我儿子读一中。老张值得骄傲，一中，是这座城市的重点中学。

老张的生意不怎么好，他这小杂货店怎么能和超市、农贸市场PK？我看到，老张的蔬菜很多时候是蔫而吧唧的，“大减价”的纸版，无法改变门可罗雀的现状。那“老铁姑娘”坐在店门口的矮凳上，一边和一些闲散妇女晒太阳、磕瓜子，一边拉客。她的嗓门奇大：“哎哎哎，减价啦哈，来买来买啊。”如果那位曾经的老顾客到别的地方买菜了，她的目光就很复杂了，好像有哀怨、有悲伤，也有怒火。我在老张店里买东西时，看到过一位老妇人从农贸市场出来，提了一袋子芋头，回家时路过杂货店门口，老妇人显然看到“老铁姑娘”了，慌忙把芋头藏在身后。那“老铁姑娘”火眼金睛，早看到她了，就高声叫了：“她依姥，买菜啊？”老妇人吓得芋头跌落，滚了出来。“老铁姑娘”一边帮她收拣，一边柔声问：“她依姥，芋头多少钱一斤哪？”老妇人说：“一块九，一块九。” “老铁姑娘”说：“她依姥，您来，您来，我卖一块八，一块八。” 老妇人说：“我勿知，勿知你这里也有。” “老铁姑娘”说：“有，有，什么都有。”

老张怕老婆，这很多人都知道。很多人看到过“老铁姑娘”痛骂老张，话听不太懂，但从老张龟缩一边的样子和声震瓦屋的情形猜测，那是狗血淋头的痛骂。那天，我到老张的杂货店买一包烟。“老铁姑娘”把一块钱纸币摔在老张的脸上，吼道：“你看看，看看，败家子！”老张定睛一看，那一块钱的纸币缺了一大角，估计是花不出去了。老张苦着脸，嘟囔道：“我又不是故意的。”

也正是因为纸币，一百元的纸币，老张出事了，出了大事。

这一天上午10点钟左右，阳光很好，该忙碌的人都忙碌去了，街上行人稀疏，老张杂货店对面的米店门外，一群人凑在一起打麻将，哗啦啦的声音不时响起，而一群麻雀正在店外觅食，也不怕人。

事后，老张说，他正准备走过去看看打麻将的，做生意，要搞好关系。这时，走进来一位顾客，女顾客，二十多的样子，那香水味呛得人鼻子发麻，她的裙子真他妈的短。她就买了一罐辣椒酱，九块二，给了我一百元的大钞。我上当了，上当了啊。您看看，看看，这是不是假的？我接过老张的钞票，认真察看，说，应该是假的，头像有点模糊，连水印都没有。老张把大钞小心翼翼地放入贴身口袋，说，老朋友都说是假的，不要讲出去啊，她总还要来买东西的。

过了几天，我到老张杂货店买一斤黄豆，结账了，老张反反复复验看我那十元的钞票，末了，老张又拿出那张百元假钞，递给我看，问道，您看，您看，这是不是真的？我说，我看过了，是那张假的嘛。老张咬牙切齿地说，老婆骂，儿子骂，骂什么骂？我迟早要抓到那婊子的。我想说，不会再来了，她怎么会自投罗网呢？但我没有说。

我出差到外地三天，回来时想到老张店里买一些吃的，却发现他那杂货店没有开门。一连几天，我都没有看见老张的踪影。我问米店的老板，他笑了，说，啊哈，那个跛子啊，大白天好好的，撵上去，一砖头拍倒个女的。公安抓他，他说她穿超短裙的，是个骗子。什么骗子啊，人家牛书记的女儿，刚从美国留学回来，海归啊不是？

 

 

作者：练建安

单位：福建省文联《福建文学》编辑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