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庐文存

卷二  书（上）

一、与家仙根水部乞撰  先君志铭诗序书（辛丑，1901年）

七月底曾奉一缄，谅登青睐。复旋于八月十一日突丁先君之忧。先君平日身体强健，从无疾病。复循陔趋侍，自谓得人生一乐，乃猝遭意外之变，衷肠寸裂。已念先君一生志行微有可称述，不及今托诸大君子之文以传；任其湮没不彰，不孝之罪将滋以大。然僻处山陬，已不获与当世贤士大夫游，而当世贤士大夫，其能以古文词名者，又不数数觏。惟先生诗文雄视一世，薄海内外欲藉先生之文以传者，莫不奔走造请如不及，零缣片楮，已不胫而走天下。而先君平日钦迟于先生者尤挚。忆自中东之役，闻先生以大义为台海士民创，已汲汲然称为伟人。及闻内渡居潮，读赠琼楼明经诗，感慨悲歌，声情激越，忠义之气流露楮墨间，于是益仰慕不置。观先君和诗，至今犹可想见思慕之心也。时先生见怀诗有“白头二老诗豪甚，更益相思海上天”之句，先君得之欣然。逮己亥秋，复游韩山，得从先生游。先生复叠韵见赠，又惠制家叔祖寿言。及归，跪呈堂上，读至再三，以为先生出笔皆有关世道人心，真得杜工部“每饭不忘忠孝”之意，深以不孝得交当代伟人为幸。去秋，复游西江未归，先生由梅口寄书，将辱临敝乡。先君得书喜甚，亲自作书并诗奉答，扫径以待高轩之过。而先生适有事，未遑命驾。复腊底返舍，先君犹惓惓然以恨未接芝颜为言，尝语不孝，取友之道必择其胜己者，无论经济文章，总求有益于我，方不虚慕声华。若先生之为人，可谓兼之，正宜取以为则也。呜呼！先君之言如此，先君之佩服先生者，可以想见矣。然则今日欲托诸大君子之文以传者，非先生之请而谁请耶？谨呈行状一通，错杂不成文理，请加芟汰，乞赐志铭一道，以光幽宫。另录遗诗一册，并祈细为裁酌删定赐序，以便付诸手民，藏于家塾。知先生爱复者深，故敢冒昧凟请，惟祈推锡类之仁，俯念先君生前志行已不获伸于世，而此区区遗言遗行，不忍令其就湮，奋笔而为纪述。他日大集告成，俾先君之名得附以传不朽，岂惟复之感戴不忘，先君当亦自慰其钦迟之心，而为结亢以报也。

二、与温慕柳太史书（辛丑，1901年）

忆复于十年前，则闻先生以经学之名震都下，私心向往久之。逮己亥五月，家仙根水部寄至《蚝墩诗册》，获读先生所为诗跋，辨据详明，益信先生学有根柢。其秋九月，泛舟韩江，得从水部游，尝称述先生绩学为岭东巨臂。旧春，又得与先生宗人渐南明经为诗交，道先生学行不休，亟思执贽请见，以伸向慕。旋游梅州，归过珂里，窃谓可以顺道造谒。闻已授经鮀江，深以无由趋拜为恨。归而念古人取友之道，虽远隔千载，尚恨生不同时，幸而生同时，则徒步而谒。延平渡海而从东坡，千里之遥，视同咫尺。况复于先生仅隔百数十里，其可交臂失之！因此，又思作书起居，以为先容，迟之又久，未得一当。顷卒遭先君子大故，擗踊悲号，五内迸裂。已念先君一生志节，粗有可称述，深惧湮灭，蹈有善弗彰之罪戾，爰就所省忆，成行状一篇，已钞一分寄仙根水部，乞作墓志铭，并遗诗请序。复思钞一分，乞先生作墓表或传。自以复于先生，虽向往在十年之前，上之不能千里蹑蹻，委曲求通；其次，家贫又不能具脩脯为润笔，以待先容者之达其诚，造次凭尺素，乃欲以先人之行状拜手陈之大君子之前，思其奋笔而为之表彰。安知大君子不以疏狂而屏斥之乎？于是欲请而不敢请者有日。日前适遇渐南明经辱过敝庐，因以此意质之。明经曰：“是无妨也，先生与人交最谦厚，浑然无圭角。旧岁与君唱和诗，曾就正于先生，颇蒙许可矣。今以君诚恳而求之，想先生大孝锡类，必哀怜而诺之也。”复闻明经言，虽不敢必先生之不吾斥，然苟不自达其诚，又安知先生之必吾斥也？谨缮写行状一篇，遗诗一册，托明经代呈经席，乞加芟薙，俯赐巨制，俾先君之名得附大集以传不朽，不特复之感戴靡涯，即先君亦当用是结亢九原也。临楮凄怆，不胜哀祷之至。

三、与甄山明经论奎光阁宜袝祀练塘侍御书（癸卯，1903年）

日前来城叩谒台端，得登奎光阁，远览胜概，足见规画周详，为一族培人材、扶文运者至矣。归念此屋为先侍御练塘公故居，相隔已五百年，不知几易其主，一旦复为我家物，岂非默默中有数存耶？窃谓此屋侍御后人虽不克守，然今合族已幸而得之，建阁以祀奎星，立龛以崇配享，侍御有知，当亦默慰。是宜特设一主崇奉侍御，以昭景贤之典，庶几后人有所观感而兴起也。忆侍御在前朝以直声震天下，读却佛郎车贡，及参大监阎良、少监黄玉，与请停织造诸疏，内而国计民生，外而夷情险诈，皆如烛照龟灼。前后宰顺德、守南雄，尤多惠政。尝大书“畏天悯人”自警，居心制行，千载下犹可想见。挽近士大夫依阿淟涊，往往身居言路，囚首丧气，不发一言；即尝试言之，亦甘为人鹰犬而酣不知耻。至守令之任，尤多以贪墨败，吸民脂膏，以善良为鱼肉。父母岂弟之称，求之近世，盖已鲜矣。呜呼！时事日非，直道不复，如侍御其人何可多得，馨香尸祝又奚愧焉。况古者一器一物之微，亦必祀其所创始之人；王者祭川，必先河从其朔也。此屋经名贤结搆，而庙祀缺如，得无歉甚！谨陈管见，惟阁下裁之。别纸附呈楹帖一首，小诗一律，伏冀惠教为幸。

四、覆刘子仰南书（癸卯，1903年）

得接手简并大著《陈平盗嫂辨》，卓识不刊，匪特为曲逆刷冤，兼一洗前人注解之陋，信有功世道文字。眼前道理一经明眼人拈出，快也何如。此事卵毛钩须，本不足辨，然从未有见及此者。先儒谓史臣先载伯逐其妇为平明盗嫂之诬，犹未免为小颜所误，固不若大著之直破疑窦也。考盗字之义，《说文》本以“私利物”为训，群经传注如《诗》“巧言”疏（盗者窃物之名）、《周礼》“朝士”注（盗谓盗取人物）、《左氏》文十八年传（窃贿为盗）、《谷梁》定八年传（非其所有而取之谓之盗），大旨皆不外此。独小颜注《汉书》，于陈平传曰“犹私也”，于《直不疑传》曰“谓私之”，节去《说文》利物之义，遂若为奸私之称，诬古实甚。大著训盗为窃，良是。如此则与平之受金一类，平自言“不受金无以为赀”，当其贫不自持，乘间盗嫂簪珥，典质度日，如辨中云云，容亦或有之事，此绛灌等之谗所由来也。窃谓《直不疑传》，“盗”字亦当作是解，与同舍郎亡金，疑其盗取事亦一类。不疑自谓“我乃无兄”，其盗与否，不辨自明。《史记》旧注，以裴^[1]骃集解为最古，于二传皆不注，较小颜为慎，亦以此字之无庸注也。自小颜之说出，一若汉兴，一将一相，皆有中篝之羞。虽曰无知谗毁，然何至以不伦之语，陈诸大廷。一字之辨，所关甚巨，以是见注书之难，而后人读书尤难。非独出眼力，虚心领会，鲜不为古人所蔽也。得闻异义，喜不可言状，略有引申，草覆数行，书不尽怀。

[校勘]

[1] 裴：原稿误作“斐”，径改。

五、答锺勷侯茂才书（乙巳，1905年）

叠辱惠书，因循久未作答。前寄呈贵族谱叙，虽极力摆脱凡近，终未能推出新理。乃过蒙奖饰，惭愧奚似。承询修谱条例，复窃尝粗涉谱学，以为纂修之难，大率有四。昔欧阳文忠作《新唐书·宰相世系表》，据摭各家私谱，往往与正史相纰戾，读者讥其不善阙疑。华胄遥遥，必妄为攀附，则失之诬：所难者一。孙弼、周宏立与孙秀、周石珍合族，贻讥史册。夫姓族大则迁徙不常，今有人簦簥而至，自认出某支某派，不信恐失其真，信焉又邻于滥：所难者二。尝见乡里民萌，寒食持鸡酒上冢，叩以祖宗字讳，瞢然不知谁何；又旁无期功之亲可以访问，不能不取信于墓碣。然古冢纍纍，纵横荒烟蔓草间，斑剥糢糊，末由识别。兼之嫡庶昆弟、元配次配之辨，古碑多略，于何取征？所难者三。近代尚华，谀墓颂寿之文、传状之作，农夫走卒，一经排比，动辄累数千言不休。存则不慊于心，删之又生觖望。所难者四。前人论作史贵兼三长，予谓修谱亦尔。苟非其人，兹事固未易易也。予族居东溪，亦近六百年，而谱牒缺如。往者尝不揣谫陋，有志纂述，而诬滥谀饰之弊，已恐未能免；于所谓三者，尤惴惴焉。故欲修而中辍者数数也。阁下以终贾盛年，绍欧苏大儒之所纂著，何其伟欤！窃观条例之善，莫过于纪文达公《景城纪氏叙例》，字字有所依据，无一杜撰，刻于《经世文初编》卷之五十八。阁下目今修谱，不可不检出一阅也。属将谱叙用隶书写刻，弟于明日适有武平阅卷之游，待后月回舍后复命可也。

六、覆刘幼苏书（甲寅，1914年）

幼苏同年有道：僻处山陬，苦无师友，获读手教，启迪良多。所检定西园所撰家母墓表各节，推勘入微，一字不苟，老手斫轮，于兹具见。不孝前所商“丘母”二字，盖本古人妇系夫姓之义，韩文标题，大都如是。其不系夫姓，如某某县君之类，则受有封号者，后世或系或否，羗无定例。追原古初，似不宜少，执事以为然否？承赐巨制，铭感五中，不孝谫陋寡学，直等游夏不赞一词，亦以作者谨严，无懈可击也。乃承以程子“有疑往复，不有益于君，当有益于我”之语，殷殷下询，则谨就愚见有与事实相违者，检出一二，用资商榷。先子自出狱后，支持家务，以医济世，亦借以给家。文中“先生志学如初，不问家事”，于先子事实，稍有不合。拟删此二句。而下句拟易为“太君尤力任家事”，“藉其劳力”句，其字亦拟删，则于先父母事实，庶两无违戾。又“如此者又垂二十年”句，虽据成数，亦似相差太远。先子卒于辛丑八月，家母卒于去冬，实周十二年逾三月。拟易“如此者又岁星一周”，未识当否？上文两“常”字，亦拟删去。“儋石”下拟加一“储”字。铭文中“繄寿^[1]厥后”，“后”字疑“嗣”字之误，方与韵协。其他搆局錬词，苍老朴洁，以之传远，信而有征，先人在天之灵得此当可稍慰矣。至承询筑坟立碑，僻处山陬，均未备具。坟匡竪碑，叙先代世次官阶字讳，与尊处略同，惟左旁多记年月，右方记方向，下记“凡男孙曾立”字样，概不署名，与尊处略异耳。论志石即古人下窆之石，埋之墓中。汉碑之发显于世，多有窆文，盖即其制。清代金石家辨之綦详，无俟赘述。但古人无坟匡书世次官阶之石，恐其圯毁，故于窆石刻文。今已有坟匡之石，则刻文窆石，似近于赘。然墓志之文，必不可废。专制时代，非史官不得为人立传，草野魁人杰士埋没不传者何限。有此一例，发潜阐幽，未始无补。即见诸史传者，以相距久逺之史官，而订数十百年前人之事迹，亦往往相戾，此前人所以多取古碑以订史传之误也。先子墓志为仓海君手笔，当时因促不及事，今尚未上石。家母旧冬权厝，地极逼仄，前月始求得坟后之田，将来志铭于何安置，疑不敢决。惟是前清作者，首推桐城，而姚鼐氏则以立石墓上，或埋之圹中，古人皆曰“志”，后人分立石墓上曰“碑”，曰“表”，埋乃曰“志”，是失其义，以为自欧阳公即不能辨云。详所作《古文辞类纂序例》中，是墓志铭竟可立之墓上矣。执事以为何如？

[校勘]

[1] 寿：原稿误作“焘”，据《愿丰楼杂记·卷三·刘、林为先母志表》改。

七、覆刘友苏书（乙卯，1915年）

友苏同年执事：邮递到八月廿四日手书并文稿二件，指示各节，恳挚之诚，溢于言表。古人取友，所以贵直谅多闻也。黄先生大著，古色古香，脱然尘芥之外，非徒搀用古字炫异而已。拙作篇中，先生与公杂称，实失检点。其馀所是正处，极惬鄙怀。惟赣省信丰县，可用江西之信丰。“寿南、石桥两役”之下“为最两役”四字似可删去。“工竣”下加“决算”二字。“收支纤悉不苟”改为“纤毫不苟”。来稿“悉”作“息”，未知是钞手误，抑别有所本也。“盖其本性然也”句删去“本”字，“盖”字亦似可删去。“前捐太常寺博士职”，“职”字不若仍用在“捐”字之下。铭词“高上坎”中，本诸韩文原文“高其上，坎其中，惟先生之宫”，韩所作何人墓志，一时忘记，行箧中无书可检，尊处藏有韩集，可复按也。

八、致康步厓先生书（乙卯，1915年）

步厓仁丈先生执事：自韩江奉教，倏逾两月。复旋里时，道过峰川，曾走谒大汀公司蔚堂先生，知驾已返里。顷届腊底春初，时局日变，想先生优游林下，颐养天和，乐在家庭，忧在天下。东山高卧，其如苍生属望何？复以蒲柳之姿，亦尝有志于古人道义之学矣。然以饥驱四方，学殖日落，仰瞻山斗，内疚神明。在潮承诸同乡以馆志见属，不揣固陋，聊就旧志，略更体例。共分门类六：一、建置；二、祀典；三、规约；四、祀产；五、任卹；六、杂录。别为卷首，载旧序及两次修志董事姓名。又祀产篇幅稍繁，厘为二卷，计为卷八。前曾面请大作序，以资借重。本拟将全稿奉呈，因抄正需时，故仅录寄拙序一通，并凡例一则，呈正。伏冀赐之教言，以匡不逮，不胜翘企之至。

九、与曹耐公书（乙卯，1915年）

耐公先生执事：汕埠建筑会馆，在弟私议，宜先定规模，然后从事筹款。盖全闽人士往来汕埠者，不乏富商大贾，劝募有方，巨款易集。敬恭桑梓，人有同情，义举所在，谁不乐观厥成？但凡人好义之心相同，而捐款多寡，则同是一人，亦无一定。有可捐千万元之人或仅捐一二十元者；仅捐一二十元之人而或乐捐至千万元者，全视规模之阔狭、劝募之善否以为准。故创建事业之人，一忌畏难，一患欲速。具弘大之愿力，加以坚忍之精神，以此图功，当无不济。今会馆基址，赵总理唯水已愿捐百方丈之地，值银六千元，慷慨好义，良足为全闽人士倡。然弟独有所希冀于赵总理者，则以方十丈之地，能否足敷建筑之用？不敷建筑之时，方十丈以外，其馀地可否尽会馆建筑之用？规模已定，厅堂亭阁如何布置？预算款项约须若干？乃将一切经营大概印刷颁布于各埠，然后从事筹募。募款稍有眉目，然后从事建筑。创始之人已胸有成竹，赞助之人自慨输多金。纵不能一时蒇事，规模已定，陆续筹募，必有达到完全之一日。若徒草率从事，则欲速不达。始基狭促，他日欲改弦而更张之，难矣！昨日曾与赖协理镜湖面商大意，亦复相同。探询伊意，如规模已定，有愿捐三百元之意。前时陈君竹友来潮，旅潮汀龙同人开会欢迎，赖君不过面认十元。可见捐款之多少，纯与规模之大小为比例也。汀龙同人亦曾略筹公众捐法，将来如建筑会馆，或可捐至千元，但现未决定。至于私人之捐助若何，无从预揣，大约人情不甚相远。如规模宏远，办理得人，亦必乐为赞助耳。惟瞬届年终，同人多将返里度岁，而弟以向平婚嫁之累，交逼在后月初旬，拟于后天返舍，则此事年内将不能效一臂之助。明年仍承乏舘中福纸事务，来潮当在明春三月。此时道署移入潮城，承教当有日也。区区私议，是否有当，望与旅汕同乡协商。昔人有言：数日不见，将使鄙吝复生。弟与执事虽后会有期，契阔动经数月，幸邮筒易达，望时惠教言，毋使抱采葛诗人之感也。

此役赖君镜湖捐至千馀元，汀龙旅潮同人捐至五六千元，仅成正殿及拜亭。遭八二风灾，全部倒坍，地基由赵总理取回变卖，别购地基，仅筑外墙。值时多故，全部建筑尚不知何日也。壬申冬作者附识。

十、与海山论修县志书（丁巳，1917年）

海山宗兄有道：覆书至论修志事，谆谆以提起责任心相属。夫志与史相表里，古人论作史贵有三长，弟则谓当兼学行才识而四，庶免秽史之讥。肩此责任，谈何容易。纵勉竭棉力，得无贻偾驾之辱乎？前在省议会接县署聘书函件，以地方文献攸关，义不敢辞，然亦未敢遽受，因附寄章程未至，莫悉内容，迟未答覆。适值政潮变幻，省城脱离中央，遂渡海归。迨抵里门，世变益亟，忧从中来，提笔辄止。及至月之一日，始有函达县署，索取章程。旋得覆函，并志局寄来章程凡例各一份。（凡例即修志总局所拟。前函索件可作罢。）查总编纂一职，公费过简，更以八成开支，断不能有馀以给家，欲公私兼顾难矣。章程有分科编纂五人，门类如何分任，举定何人，副编纂何人，及一切筹办经过手续，均无宣布。筹款分为四则，询之乡人士，亦茫然不知。倘届旧九月之期，贸然入局，欲提起责任，其能独尽责任乎？此弟对于筹办之初不能无疑者一也。吾杭县志之不修，且一百六十年矣。前清同治初年，虽有刊补之役，仅限于建置、典秩、武备、选举、人物、艺文六志，其馀职官各志未增一字。就所刊补者而论，亦多滥而失实，详而不审。其中最令人诟病者，莫若列女一门。旧志仅十三叶，补刊至七十馀叶，闻有名登彤管，青年矢志，而白首他适者，乡人士耳目接近，安得不非而笑之。夫以吾邑土瘠民穷，妇女佐夫抚孤，耐劳习苦，本视为故常，一一登载，恐脱书胥之腕不能录，惟有择其苦节卓绝者载之，寻常节孝概从简略，庶不致挂一漏万耳。又建置一门，无谓之茶亭庵庙，人家之始祖坟墓，载其某山某向，喝作何形，谓之古迹则非古迹，使人景仰无可景仰，已非各姓私谱，连篇累牍，不亦太费笔墨乎！至于选举一门，尤多舛误。贡生丘鹏如隆武二年选贡，见旧志杂志摭遗中，而补刊列顺治三年。黄煜已见顺治八年，补刊之黄煜姓名字履历官无一不同，而别有一廪贡黄煜，嘉庆六年任福清训导，则未之载。他如：陈东注以举人历官教谕、知县，叶世芳、范纶元乾隆间以贡生任教谕、训导，俱见通志，补刊付诸缺如。可见当时实无所谓采访，无所谓审查，由其子孙或其族人报告，即据以登载，而后嗣式微者并未一留意焉。尤可笑者，林永坚以元举人任督粮道，授中宪大夫，其父林桂开赠中宪大夫，一代之典章可以臆造，而秉笔者漫不加察，率意相从，其他又可尽信乎？此不过稍一翻阅，而罅漏百出。然关于选举志者，尚有可据以正其误、补其阙，若列女，若建置，存之则非吾本心，删之则启人争执。此对于补刊所列，不能无疑者二也。夫县志者，非私家之著述，亦非族姓之谱系，乃关一县之文献，而实国史所取材者也。故惟全县人士同负其责任，乃易为力，否则各挟私心、执成见，或袖手旁观，如秦越人之视肥瘠，则一人焉，即勉尽责任，能免全县人士之责言乎？即曰苟吾心之无愆，又何恤乎人言？然岂能免全县人士之争执乎？夫至于争执，而志事殆矣。况一人之见识有限，断非合县中有学行才识者，相与讨论，实事求是，必难有济。因执事以提起责任相勖，知执事平日固肯负责任者，畅论及之，不觉词冗。又关于吾族姓字之偏旁，有不可不预为讨论者。吾族得姓，本自营丘；前清雍正朝始加邑旁，以避孔讳，古无是也。民国之初，族中明达皆谓亟宜除去，仆尝为说以登报端，而内务部批大埔某呈牍，亦言民国无避讳之文，唯中有“不愿复旧，听从习惯”一语，以致错出，他人疑为两姓。县志书法必画一除去，宜先与族中明达诸君子商定，庶不致意见纷歧也。

十一、致上杭县柏知事书（丁巳，1917年）

子桢先生治下：公以循良之才、清廉之节来宰吾杭，福国利民，为吾杭庆得人而治久矣。前在省议会接尊谕，以修志事相属。夫志与史相表里，昔人论作文贵有三长，谫陋如复，何敢谬膺斯选。但事关桑梓文献，敢不効棉力，以为刍荛之助。时因尊谕附寄章程一份，并未领到，且值政潮澎湃，闽省有脱离中央之举，遂抽身返梓。抵家后噩耗遥传，日益险恶，时局纷更，何暇为此不急之务，是以屡欲修书作答，忧从中来，提笔辄止者职是故也。日昨罗视学耿初来校，曾将此意托转钧听，谅蒙鉴察。窃念修志固须得人，尤贵筹款，仅恃串票附捐，所入无几。杭邑志局章程若何，筹款若何，体例若何，据公报所载，省长公署指令，多以宁德章程为词，杭邑章程似否依据宁德？福建修志总局曾草拟纂修县志通例，杭邑体例似否参酌此例？或改弦更张，重新草创？或萧规曹随，因仍旧志？一切办法，或已有成议，或俟入局后公同酌办，必先定方针，方不致临时仓卒。政馀之暇，请为详示一二，并补寄章程一份为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