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丰楼杂记
卷八(下)
二十六、念庐谑谈三十四则
偶于故纸堆中得《念庐谑谈》一帙,盖旧应报社之求者,不忍弃置,摘录于下:
近日潮汕流行品,无论军官与否,皆手执一杖。乡下人见之,疑为洋遮则有柄而无幕,疑为旱芬筒又无芬嘴、芬斗。(潮汕土音呼“烟”为“芬”。)问之其友,友曰:“迩日潮汕疯犬盛行,用以打狗棍也。”或曰:“不然,用以敲竹杠也。”争论不决,质之念庐主人,主人不能答,还以质之执棍者。
妇人淫荡性成,一岁数嫁。一日,又坐轿往嫁,咳嗽一声,轿夫曰:“某嫂,又是你么?”
某甲老而无鬚,友人笑之曰:“尊翁于思,汝胡不肖?”答曰:“肖予家母。”
吾乡高某元旦出门行香,忘携茶壶,返家携取。有偷儿潜入其室,见烛光下人影,问:“汝是何人?”曰:“某某。”曰:“来此何为?”曰:“拜新年。”
有笑不会作诗而好题壁者云:“十年不见诗人面,一见诗人丈二长。不是诗人长丈二,缘何放屁在高墙。”未免刻薄而少藴藉。予游紫金山见一诗云:“粉壁何辜受此污,十章诗句九糊涂。劝君异日来游者,不会吟诗莫画符。”可谓俗不伤雅。
和尚入妓院,妓问和尚每日在寺作何事?曰:“做一日和尚敲一日钟。”和尚转问妓,妓曰:“做一日钟敲一日和尚。”
某官去任,古衣冠四人谢曰:“某等住黑暗世界,幸逢阁下得重见天日。”官曰:“某实不识君。”甲曰:“某是曹操。”乙曰:“某是李林甫。”丙曰:“某是秦桧。”丁曰:“某是严嵩。吾四人久处十八层地狱,赖阁下将地皮剗开,实恩同再造云。”
乡人擎竹入城,向上不能进,向左右又不能进,窘甚。守谯楼者曰:“盍锯作数截。”从之果入。乡人感谢,问守者曰:“君有子否?”曰:“有一子,年方二岁。”乡人曰:“君为人甚好,一面不相识,乃关切若是。吾有一女,年一岁,当订为婚姻。”议既定,归以事许配也。乡人曰:“吾已以女许之矣。”妻曰:“婿若干岁?”乡人曰:“二岁。”妻曰:“不可,吾女一岁,婿二岁,年大一半。若吾女十六岁,婿当三十二岁,亦已老矣。”乡人曰:“呆妈!吾女明年也二岁,就同年了。”妻曰:“不错,不错!”
赖星枢先生(拱辰)性诙谐,喜说笑语,与予季父同年入泮,是科题为“皆欲耕于王之野商贾”。前一科以额满见遗,取作脩生。甫出院门,遇同取脩生某,问曰:“吾起讲用‘我待贾者也’扣题,可乎?”先生曰:“奚为不可?我上截拂下,出比用王孙贾,对比用公明贾。”闻者绝倒。秀才例须岁考,不则斥退,是以有“秀才怕岁考”之谚。某科学使将至,或问曰:“闻学宪将某日至汀。”先生曰:“予未尝理他间事。”三四月,享客墨鱼,以为新水。客食之曰:“此旧水也。”先生曰:“去年九月某友送我,称为新水,某友诚实,岂欺我哉?”
廖陞发翁工丹青,善汲引后辈,见初学肖像者,极口称许,谓画得真肖,神采奕奕;若再学下去,定出人头地。既而耳语曰:“汝所绘何人的像?”学童以某人对,则曰“某处宜阴,某处宜阳”,举笔修改,其人形神便活显纸上,真善得儿童心理者也。
蒙师以《三字经》课蒙童,方言“仪”与“你”同音,课至“亲师友,习礼仪”,蒙童则曰:“亲师友,习礼吾(土音如‘捱’)”,屡加纠正不改。蒙师怒气,乃曰:“亲师友,习礼吾”。蒙童曰:“亲师友,习礼先生”。盖不敢指斥先生为你也。予谓此童循循规矩,可谓孺子可教矣。
字书“茄”字两读。《尔雅》:“荷,芙蕖。其茎茄”,入麻韵,蔬菜中之茄子入豪韵。学童食茄子,问师茄字写法。师曰:“草头下加字。”学童曰:“《易经》云‘非我求童蒙,童蒙求我’,即此字乎?”师曰:“不是,乃草头下从力从口。”学童曰:“世传观音菩萨是矣。”师曰:“更不是,乃草头下加字也。”学童曰:“《诗经》所谓‘八月萑苇’,当不误矣。”师曰:“尤其不是。”乃举笔书以示之。予谓此乃故作一种笑话耳,安有如是悟性之儿童而不识茄字乎?
昔日教读,束脩之外,例送节礼。值闰五月,诸生以正节已送,闰月不必再送。塾师课题写“乐乐”二字,诸生茫然,请之师。师曰:“出《论语·季氏》篇。”诸生仍茫然,师乃取题纸覆视,诧曰:“忘记了,丢了‘节礼’二字,当补之。题乃‘乐节礼乐’也。”
主人宴客,屡自称酒好,客不耐听,曰:“汝贱内真会蒸酒。”主曰:“贱内是我说的。”客曰:“酒好是我说的。”
主人酒甚淡而喜强客饮,客忽告归,主问故。客曰:“刚才乡中专人来赶我回去,言某姓在敝祖祠过颈处开[1]圳,试想想,谁的喉咙肯给人过水呢。”
四个才子咏风。甲曰:“大树号号响”。三人极口称赞,起得有势,不言风而风自见。乙曰:“飞花勃勃香”。皆曰好。丙曰:“过江千尺浪”。佥称更好。丁曰:“搥脚到天光”。三人皆曰:“这就不是风了。”丁曰:“怎么不是风?我的叔父天天晚上要人搥脚,直到天明。医生都说是风呢!”
三人哭在一处,有挑粪桶者过而问其故。答曰:“我三人在此咏诗,三人的诗工力悉敌,皆非才子不能作。闻得才子命短,是以哭耳。”挑夫请诵诗,三人兴高采烈背诵与听。挑粪夫闻之,皱眉蹙额,曰:“你才子命短,要买棺木时代我多买一具。”三人争问故,挑粪夫曰:“你这个诗算才子?我将生被你气死了。”
孪生兄弟形貌酷肖,令相者决其长次。弟眨目语其兄曰:“阿哥莫告诉他,令他试猜。”
昔有孪生兄弟,形貌举止无不酷肖。弟妇新来。一日,于无人处以床笫间事语其夫,其人曰:“我乃汝兄也,弟妇误认矣!”弟妇满面通红,羞愧欲死而退。既而见其夫告之曰:“刚才遇绝大郎,吾误认为汝,实不好意思。”其人曰:“我仍是汝兄,弟妇又误认矣!”兄弟相似有如是者。此事载在某书,行箧无书可查,已忘其书名矣。
乡人有习神打者,自言刀枪不能伤。予突取案头界尺击其首,阿謈呼痛,予曰:“汝习神打,何痛之有?”其人曰:“予尚未念咒。”予曰:“待汝念咒,头已落地矣。”
有习掩眼法者,出而试窃食物,人以其戏也,姑置之。彼以为人不能见,胆愈大,窃人银物,被人殴打,乃曰:“汝打便打,人总见不到呢。”
相传孔子在陈绝粮,颜子出乞米。主人曰:“我有一语,能对,赠米一斗。”问何语。则曰:“孟孙问孝于我我。”颜子不能对,适子贡至,曰:“此易事耳。”乃对曰:“赐也何敢望回回。”主人大喜曰:“我尚有一语,能对,则加给二斗。”遂言:“朕琴朕弤朕二嫂”。子贡曰:“一齿一德一朝廷”。主人喜极,赠米三斗。二人不能举,子路负米以归。颜渊炊已熟,煤着其上,以为弃之可惜,抟而食之。孔子疑颜子腹饥偷饭吃,即此米也。孔子临食,问:“米从何来?”子贡洋洋得意,历举对语以告。孔子废箸叹曰:“赐也,米便被汝骗来煮了,我的书不知被汝读成什么东西呢!”
蒙童读《大学》,塾师点“知止而后有定定,(句)而后能静静,(句)而后能安安,(句)而后能虑虑,(句)而后能得”,以为脱一“得”字。适一童读《论语·季氏》篇,点“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句)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句)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句)多一得字。塾师曰:“不错,此得字便是《大学》脱简在此的。”
昔人请塾师,订明年脩若干,点书读错一句扣银元贰圆。因版本模糊,读“王曰叟”为“王四嫂”,扣去贰圆;又“曾不知以食牛干秦穆公之为污也”,以食字为本音,不读去声,读作“食牛干”,扣去贰圆。岁暮还家,不名一文。其妻问之,乃以实对。其妻曰:“食牛肝贰元,饮食之常,固无足怪;王四嫂又老又丑,何以送银给他?”遂大闹一顿,盖醋钵打破矣。
夫妻晨起,夫言:“昨晚得一梦,得银元若干。”妻问:“将何用?”夫言:“以若干买田,以若干治屋,以若干留作夫妻养老。”妻一一许可,问:“仍有银元数百作何用途?”夫满面笑容,嗫嚅而言曰:“将以娶妾。”妻大怒,互打一场。妻额角受伤流血,被面归宁,哭诉其父。其父以女婿发财,可借题索诈,遂挈女返婿家,大加责骂,谓“糟糠夫妇,一旦有钱便思讨小老婆,将妻室殴打,成何事体?当控官治罪”。其夫曰:“丈人且息怒,小婿非发财,乃昨晚得一梦耳。”其父一场高兴如冷水浇背,反责其女曰:“真薄福女子,幸吾婿仅得一梦,便闹到如此,倘吾婿果得横财,不知将闹到怎样,尚能走至吾家哉?”
有求人写祭文,妇人死误写祭男人用者。主者责其写错,其人曰:“我是依刻本钞写,不会错的,恐你的人死错呢!”
妇人动以死吓其夫。一夕,又闭房门佯言寻死,其夫预伏承尘上作鬼叫声,妇人唾而言曰:“避却,避却!我是吓吾丈夫的,以为断真寻死么?”
妇人相约斋戒赴某山朝神,途次,一中年妇忽语诸少妇曰:“忘记了!昨晚你的某叔回来,今始想着,不好朝神,你们先去,我改日去罢。”一霎间,诸少妇皆纷纷传言“我也改日去罢,我也改日去罢”。中年妇曰:“怪哉!你信我话是真的么?我乃试你们心事呢!”
甲乙皆盲于目,不肯自承为盲,互相詈骂,既而曰:“汝我不必争执,明日某人在某处登匾,能识其匾额所书字者,便为不盲。”皆曰诺。甲自念,目无所见,安能识字?遂私向工匠问明大字。乙亦自念无所见,亦私问工匠,并询明两旁小字。明日,二人偕至其处,甲指匾上四大字,高声读之。乙曰:“两旁还有小字,汝能见否?”甲茫然,乙历指左为某字,右为某字,逐一无遗。某甲揣乙真不盲,故详明若是。乙自谓己曾问工匠,故能知其详;甲视大字分明,小字不见,彼目乃真不盲。二人方私相揣测,忽闻爆竹声、鼓乐声、人语嘈杂声,而迎匾者始至。
甲乙对山耕梯田,呼唤可闻,而登降维劳,若迩实远。二人吸烟,皆忘携烟。甲心生一计,呼乙乞火,以为乙苟有火,则必带烟。乙闻呼唤,以为甲已寻火,则必有烟,遂高声应曰有,招甲过来。甲则呼乙过来。以上下艰难,约各行半路,至麓相聚。已得火,执烟筒互让,不肯先吸。久之,甲先发言:“予所带烟太粗,君有嫩烟否?”乙曰:“有。”佯向怀中搜取,作懊丧状,曰:“忘带来矣。”转问甲,曰:“既无嫩烟,粗者也好。”甲忙向怀中取盒,揭盖视之,空空如也。二人相顾而笑,各呼“古怪,古怪”而返。
兄弟考试场中,坐号远隔,弟呼兄:“上大人,上字一点在左?在右?”兄责之曰:“平时教汝认字,偏不留心,到了临时,阿哥又怎样能记许多呢?”
师徒业缝工,徒缝长袄,师缝被。徒忽呼师父:“我缝在长袄里,不能出了。”师斥曰:“不中用的东西,怎么就缝在长袄里去?刚刚师父又缝在被肚里,否则将用尺头打死你呢!”
甲乙之子皆读书。甲问乙曰:“令郎读什么?”乙曰:“《左传》。”甲曰:“你的令郎读了好几年书,怎么才读左传?小犬闻已读右传了。”盖《大学》“右《传》几章”也。
某甲误读“赋”为“贼”,或告之曰:“是赋也,非贼也。”某甲曰:“富便富,看来总有点像贼呢!”
[校勘]
[1] 开:原稿误作“门”,径改。
二十七、姓猪
永定知县马辰琯思并吞罚款,因原告有“借马,弟乘跌死,未索赔”之话,遂责原告笑本县姓马,乃云“跌死老马”,永人至今传为笑话,已载入第一卷中。乃前于马六七年,上杭知县朱公榦隆审一案,可称双绝。被告姓朱,法当押责,惟犯罪微轻,朱公思宽释之,出以滑稽,为之判结。谓被告曰:“今天你幸姓猪,若姓牛、姓马,本县便没有人情与你了。”观者为之哄堂而散。一则笑县官姓马而被责,一则幸被告姓猪而从轻,真无奇不有偶也。
二十八、猜谜
民国二年,与永定林君汉琴、武平刘君香亭同寓冶山东麓。一晚无事,偶谈字谜,汉琴举一谜曰:“两口不相连,莫作吕字、串字猜。”予曰:“下句有作用否?”林君曰:“无之。”予曰:“岂非藁砧之砧字乎?”林君曰:“然。”予殆先知此谜耳,不然何才捷乃尔!忆昔年在南洋与张君六士同猜此谜,张君过一小时始中,予过一夜乃中。魏武谓杨德祖曰“我才不及卿乃三十里”,岂不信哉?予曰,凡出谜者,正以虚字疑人,方耐人寻索;若落呆诠,便成笨相。苟知此道,自无坚不破。偶阅周栎园先生《字触》第五卷“谐部”引《钱氏私志》载荆公字谜“贺、资”二字云:“目字加二点,不作贝字猜;贝字欠二点,莫作目字猜。”法极相类,因忆往事记之。
二十九、习对
《竹坡诗话》载,王丞相一日自吟“垂老欲依僧”,一客在旁遽言曰:“急则抱佛脚。”王谓所吟是成语,客谓所对是谚语。盖两语上句截首一字,下句截末一字,恰是巧对也。予谓寻常说话,往往有巧对而不觉者,如“一盏孤灯光南光北,三更半夜讲东讲西”之类。昔有师弟聚谈,师言“色难”二字甚为难对,一生答言:“容易。”师曰:“已容易,何不对之?”生曰:“对既久矣。”盖“色难”“容易”,信巧对而不觉也。忆总角时,从黄桂英师读,常举近处地名属对,如:黄潭河,白水磜;打银岽,爬竹山;紫金山,苍玉洞;白石窟,黄坭垄;看龙坪,牵牛岽;凉伞岽,麻笠窠之类,引起儿童心思,且有趣味,正属对妙法也。
三十、老不要与他
《道山清话》载刘贡父言人之戏语,极有可人处。杨大年与梁周翰、朱昂同在禁掖,大年年未三十,而二公皆高年,大年但呼朱翁、梁翁,常以言侵侮之。一日,梁戏谓大年曰:“这老亦待留以与君也。”朱于后亟摇手曰:“不要与。”虽一时戏言,而大年不五十而卒。吾国人最多避忌,动称口谶,然往往巧合。前记予破蒙时,称廖尧封先生为无老,亦类是矣。又乡俗岁朝喜说吉祥语,有一少年与老者同行,少年好卖俏,谓老者曰:“让你老人家先行。”老者曰:“老人步缓,少年足快,还是你少年先行也。”盖俗语以先死为先行云。
三十一、溺器畜鱼
《后山诗话》云,鲁直有痴弟,蓄琴而不御,虫虱入焉。鲁直嘲之曰:“龙池生壁虱”,而未有对。其兄大临,旦见床下以溺器畜生鱼,问知其弟。大呼曰:“我有对矣!乃‘虎子养溪鱼’也。”对语良巧,然其事真堪绝倒。
三十二、转生召债还债
转生召债还债,所见所闻,言者凿凿,不敢谓其事之必无也。陈步英言,大埔青溪余某,散步乡中,遇二客问余阿品住居,所问乃即余之姓名也。余因转问询之何故?答曰讨债,问欠债若干?甲言三百几两,乙言二百几两。余念不识其人,亦未欠人如许债,姑告以住所,跟踪回家。二客入门,忽不见,而妻及弟妇报临盆矣。余曰:“二人所生必皆男。”家人问:“何以知之?” 余但笑而不言,既而果皆得男。余索弟妇并养为己子,弟妇以嫂已生男,何必抱养?余亦不之强。做朝弥月,备极丰腆,丝毫皆登诸簿。未几,弟妇之子病,寻殇,恰值二百几两。余笑语自若。弟妇疑其不肯过继,有妬心焉。未几,其子又病,余结算尚馀十几元。医生谓须用贵重药饵,即走人往购,药回而婴儿已殇。余仍笑语自若,如释重负者。然群疑余为不近人情,余言其故,家人始如梦初觉也。
又言,青溪某甲畜一母猪,数年之内生息几达千元。一夕,某甲忽梦人辞行,谓:“吾欠汝债,刻已偿清。今尚欠某村某妪钱一千二百文,将往偿彼也。”诘旦启圈视之,则母猪死矣。某甲以此猪为偿债而来,债既偿清,不忍加以宰,弃之河中。某妪出汲,见而拾之,卖得钱如数,而某甲不知也。一日,相遇于途中,甲忆梦语,询妪近得何横财?妪曰:“老人安得横财?惟前日河中拾一死猪,卖得一千二百铜钱耳!”妪转诘其故,甲将梦中语告之,乃知他人钱财不可妄用也。
罗君介人因言其族谷香茂才之子,亦讨债而来者,数年前事也。生而聪颖,异于恒流,读书过目不忘,并能通其大义。既毕业小学,升入县立中校,试辄冠其曹。偶杭城有布局赌棋营生者,独辟易之,年仅十三四耳。既而患病,父母皆钟爱,医药费不赀,缠绵床笫[1],百药罔效。一日忽大呼谷香名,谷香怒甚,趋榻前谓之曰:“召债子,究仍少汝若干?”乃出二指答曰:“二百钱。”谷香诘以“欠什么钱?”则答以“扛桅杆的”。谷香乃以钱畀之,受而散诸地,气乃绝。
蓝君仞千亦言,黄潭某甲之子,久病缠绵,所费甚巨,而气终弗绝,家人苦之。某甲乃向其子祝断曰:“汝如索债而来,债完要去便速去,省得一家担忧,如尚未清,仍须若干,索性取去,取去!”其子乃举拇指与食指张之,某甲曰:“八元乎?”其子点首。某甲为购棺木,值八元,畀至床前,其子一瞥而气绝。
张君立初又言,白石坳刘瑞俸之子,年八九岁,染病不辍。其叔父抱之,忽喃喃呓语谓仍欠数若干。其叔父祗谓神经错乱,信口妄语,迨瑞俸购参归,值数元,服之不效,依算仍短银若干。备礼走人延请某医生,行至中途,而其子已殇。计之恰符所呓语之数。
刘君维墉则言,在城孔信泰之子,临死呼孔为品山,言孔前生为欠他债,今已召完,将去,乃闭目而绝。询之父老,在城实有黄品山其人云。
夫阴阳之理,微渺难知,有谓由病者神经昏乱所致,有谓由传者转相附会。究之欠债还债,理所当然。今日慿仗势力行使欺诈,欠债不还,怨气所锺,郁而为厉,阴阳一气,有感斯应。佛家因果与儒家福善祸淫之说,固同一理也。
[校勘]
[1] 笫:原稿误作“第”,径改。
三十三、罗翁能忍是福
介人言,人生能忍是福。其父常举其祖轶事,以诏后人。其祖父讳锦柏,小有资积,借贷于乡人。乡俗每值年终,循例收束数日。某乡某甲尝贷于其祖父,腊月廿六日为大洋市最终墟期,某甲挟银六元入市采办年货,性嗜赌,一掷而罄。不特无以还债,并无以度岁,乃谋自尽,嫁祸于人。其祖父店后为溪潭,拟向之寻衅而投潭自毙焉。而其祖不知也。甲携油筒入店,其祖与之寒暄,言今岁馀裕。甲突反面将筒掷其祖,肤破血流,其祖从容不与校,徐言曰:“汝今日又赌输乎?无钱度岁,不妨为我言之,当为汝设法,何必粗暴乃尔,成何事体乎!”甲计不得行,乃跪而泣,谢曰:“实不相瞒,某今日赌输,不但无银还债,并买年货之银亦已赌罄,无颜回家,特寻翁生衅,将行图赖。不意翁乃宽洪大度,使小人之计不行,自知罪该万死,望翁有以曲全之。”其祖乃慰而诲[1]之曰:“人生当习正业,谋自立,慎勿觊觎非分,自失体面。今畀汝银元若干,可用以为度岁资也。”某甲再拜,感谢而去。嗣后,每年租谷皆早清偿,尝告人曰:“某翁丝粒不可欠也。”嗟乎!人虽极恶穷凶,无不可感化之理。乡里所以多事者,由于两不相下耳。苟逆来顺受,衅何由生?先君尝言,两牛始斗,一牛一非牛则不斗,人能不以牛自处,则不致为无谓之争矣。观于罗翁之事,人何惮而不忍气哉?
[校勘]
[1] 诲:原稿误作“悔”,径改。
三十四、欧公遗信
迷信之说,贤者不免。《道山清话》载欧阳文忠一事,虽巧辩而不能饰说也。言有长老见欧公家小儿名僧哥者,戏谓公曰:“公不重佛,安得此名?”公笑曰:“人家小儿欲易长育,往往以贱名为小名。如狗、羊、犬、马之类是也。”闻者莫不服公之捷对云。呜呼!兹非违心之言乎?吾恐公虽排佛,而夫人则念佛也,可为一笑。至张商英作《护法论》,痛诋文忠,谓其致仕也,以六一居士自称,以居士自称,知有佛矣。知而排之,则是好名而欺心,岂为端人正士云云。不知“居士锡带”见于《礼经注》,谓道艺处士。商英徒见后世以称奉佛之人,遂以为奉佛之专称而讥文忠,多见其不知量耳!
三十五、独活治产后反张
石林《乙卯避暑录》云,妇人疾莫大于产蓐。尝见林壬作《医准》一卷,纪郝质子妇产四日,瘈纵戴眼,弓背反张。壬以为产病,与大豆柴汤、独活汤而愈。政和间,予妻才分娩,犹在蓐中,忽作此症,头足反接,相去几二尺。家人惊骇,以数婢强拗之不直。适记所云,而药囊有独活,乃急为之。召医未至,连进三剂,遂能直。医至则愈矣,更不复用大豆柴汤。二方皆在《千金》第三卷。石林云不可不广告人,因转录之,以备采择焉。
三十六、钩玄治疮法
《钩玄》载治疗药方多种,其最便易者,小儿耳后疮、肾疮也,地骨皮一味为末,粗者热汤洗之,细者油调,搽立愈。又治恶疮用蒜泥作饼,疮上炙,不痛者炙至痛即止,痛者炙至不痛止,皆极简易,未知效否?特摘出之,以便阅者之择用。
三十七、志雅堂补裂缝法
周密《志雅堂杂钞》言,酒醋缸有裂缝者,可先用竹箍定,于烈日中晒,令十分干,仍用炭烧缝上,令极热,以好沥青末渗缝处,令流液入缝内,令满,更用火略烘涂开,永不渗漏,胜于油炭多矣。
以煮酒脚涂灵璧石,其黑如漆,洗之不脱,极妙。
金花定碗用大蒜汁调涂描画,再入窰烧,亦不复脱。凡碾工描玉,用石榴皮汁则见水不脱。
三十八、治疾数则
又载治疾数则,并录出之。
凡人溺死者,以鸭血灌之,可活。
治闭喉仓卒之疾,用巴豆,以竹纸渗油,令满,作捻点灯,令着,吹灭之,以烟熏喉间,即吐恶血而消。
耳暴聋,用全蝎去毒为末,酒调下,以耳中闻水声即愈。
治金疮及刀斧疮,用独壳大栗,劈为干末,敷之立止,仓卒用生栗亦得。
暑天痱子用黄瓜摩之即消。
治喉痹并生乳岩,用虾蟆衣、凤尾草洗凈擂细,入盐霜、梅肉、煮酒各少许,和再研细,用细布绞汁,以鹅毛扫患处,随手吐痰即消。
杖丹以水蛭为末,和扑硝少许,以水调敷疮上,屡施于人,良验。
香附子四两,去黑皮,微炒,片子姜黄汤浸一宿,洗凈甘草一两,炒各细末,入盐,点用,辟岚瘴之气,极妙。
三十九、忠奴孝奴
宋罗点《闻见录》载笑话一则,言有一士夫,老纳二宠,托其友命名,友以忠奴、孝奴名之。其人曰:“忠孝诚美名,然以命婢,似不称。”友曰:“有出处:‘孝当竭力,忠则尽命’,可谓得规讽之正矣。”俗传有妻妾五人聚谈,各不相让,因议举四子书为证。妻曰:“夫道一而已矣。”妾曰:“恶得有其一,以慢其二哉!”三曰:“天下有达尊三。”四曰:“君子之道四。”五乃起而扬言曰:“尊五美,屏四恶。”妻妾争论不休,夫出而调停曰:“无小大,无敢慢。”其母闻之,执杖前,斥曰:“尽心力而为之,后必有灾。”此与“孝当竭力,忠则尽命”同一善于规戒也。
四十、丁对
方言称事之合式者曰“丁对”。案,《尔雅·释诂》:“丁,当也。”当对,盖即适合之意。梅属客语则谓之“丁分”,分呼平音,殆分则必有对,殊难强解。《道山清话》载,王沂公每见子弟学人乡音、效人举止,必痛抑之,且曰:“不成登对。”后亦如此。又载“张舜氏彬州之贬”一条有“舜民尝因登对”云云,是则登朝廷对耳,与方言异。
四十一、不孝之戒
偶阅《杭州府志·杂记》中引万历《钱塘县志》一则,可为不孝者戒,因录出之。汤镇一凶徒,素凌虐母,其妻跌所爱子伤首,惧,将投水。姑慰之曰:“但言是我之误,我自匿小姑家,候息怒而还。”夫归,果欲杀妻,以姑言免。次日,持刀藏中途石下,至妹家,甘言诱母至石边,取刀杀母,顾见巨蛇,方惊慑,不觉足陷石中至膝,七孔流血,自声其罪。母救之不得,归报妇,妇往掘之,随掘随陷,啖以饮食,三日乃死。观者日数千人,莫不称快,时至甲辰六月也。
四十二、不孝与不忠
《謏闻续笔》载,南都自豫王北归,洪承畴来代,诛戮忠良不遗馀力。即孝陵松柏,六朝以来千馀年郁葱未改,而承畴纵民樵采,不留茎草,真可恨也。时有以不孝为父所讼者,畴拘至,诟曰:“汝罪不容于死,汝知之乎?”其人不应[1]。承畴曰:“汝以不孝为父所首,此十恶大逆,汝云无罪邪?”其人叩首曰:“有之,夙以愚戆失父欢,非敢不孝也;即不孝,与今之不忠者等耳。”承畴愧甚,不敢复言,重惩之去。案,此事殊快人意,但不忠不孝之人,多敢于强辩,由其无耻也。惟金正希先生(声)被执至南京,见承畴,叱之曰:“尔为谁?”众呵之曰:“洪内院也。”先生叱曰:“安所得洪内院者?我洪年兄读书明义,松山殉节,先皇帝亲哭奠焉,岂有腼颜偷生、自同狗彘者?此无耻棍徒,假借名流以欺人耳!”承畴仗几掩面不能对,先生大笑而出。此事亦载《謏闻续笔》。予谓此则义正辞严,真快人快语,洪纵无良心,宁不愧死?
[校勘]
[1] 不应:原稿作“不”,脱“应”字,径补。
四十三、《謏闻续笔》之著者
《謏闻续笔》四卷,上海进步书局采入《小说笔记大观》第八辑。《提要》云:“明遗民著,姓氏不可考。”“謏闻而曰续笔,未识初笔安在?”予阅其书,知其人名怡(卷二,自称怡,以四代诰命失于兵火。又卷三自称怡,谓国朝善政,不可殚述),自号剌和尚(卷一,“论五镇”),金陵人,居东城(见卷一“清兵过江”条),其先人谥庄节(卷一,“左良玉无初叛志”条,言“先庄节一旧役,从予在北数年”;卷四,言“周维墉者,先庄节部下士也。”)。崇祯末,官鸿胪或锦衣衙门(卷一,“先一日令报名”条),寓金陵会馆,城破时在周公寓。归,室为贼据,投浣花庵,将自刭,为老僧友苍所觉,救之,为之削髪。后为贼执,押禁刘宗敏后营(卷一,“方城破时”条)。周公者,栎园亮工也,时初授台中(卷一,“喧传驾已南幸”条)。后逃归南京,沿途乞食一百二十馀日(卷一“居金刚寺”条)。所著书尚有《甲申苦言记》、《南归涉沥险阻事》(卷一),有别集载《讨马士英檄》及榆林忠义(俱卷一)死事诸臣;有《玉光剑气集》记京营官军之制(卷三),有《杂记》记袁定之梦上天(卷四)。所可考见者如此也。其书议论纯正,于南明殉节诸臣搜采颇详。第三卷尤有关一朝掌故,固非率尔之作。据宁调元《太一丛话》卷三称,上元张瑶星寄身摄山僧舍,销声鞱迹,樵爨[1]自给。往来兹山者,举[2]不知有是人。原名鹿征,后改名怡,自号“白云道者”。崇祯间,曾官锦衣。其先人可大官至登莱总兵,殉登州之难,赐谥壮节。是《续笔》称“先庄节”者,“壮”误为“庄”也。
[校勘]
[1] 爨:原稿误作“衅”,据《太一丛话》改。
[2] 举:原稿误作“誉”,据《太一丛话》改。
四十四、绍宗刻黄忠节诗
绍宗襄皇帝自是贤君,无如局促天兴,政在郑氏,致使文明伯黄忠节公自请募兵,被执婺源,而国事益不可问矣。事闻,帝曰:“道周身陷羶腥,节光日月,读其遗诗,刺心流涕。朕负道周,未能救于事前。道周不负朕,真诚拥戴于先,临难不辱于后,赠文明伯,谥忠节。”建祠立坊,遗诗立碑庙门。南都已陷,公尝三疏请监国,乃许。诗载《謏闻续笔》。公被执送江南,欲尽节。从军主事赵士超曰:“此去南京不远,倘得面数承畴误国之罪,魂魄得傍孝陵,死亦未晚。”公从之,作诗四章,云:“陋巷渐颜闵,行筹负管箫。风云生造次,毛羽定飘摇。厝火难栖燕,横江舍渡桥。可怜委珮者,晏晏坐花朝。”“火树难开眼,冰城倦着身。支天千古事,失路一时人。碧血留青草,白头退隐沦。更无遗恨处,燥髪为君亲。”“搏虎仍之野,投豺又出关。席心如可卷,鹤髪久当删。怨子不知怨,间人安行间。乾坤犹半壁,未忍蹈文山。”“诸子收吾骨,青天知我心。为谁分板荡,不忍共浮沉。鹤怨空山浅,鸡鸣中夜阴。南阳江路远,怅作卧龙吟。”帝以负公自责,实则帝亦无可奈何也。
四十五、绍宗中兴令主
《謏闻续笔》纪隆武朝事,极称上亲贤好士,从谏如流。一监国即议亲征,以恢复自任,初至浦城,水师陈德功启请节俭爱民。上赐旌直银五两,下谕曰:“朕自监国之后,若一日孝陵未见,一日西北赤子未援,一统旧疆未复,即朕负祖负民,如剑在心,如汤沃背,断断不与虏盗并在天壤。启劝孤节俭爱民,足征忠谠。”朝见臣民于建安,随出榜安民,云“寡人布素十年,毫无烦扰,一切支应并一切缯彩无益等事,俱各免行。当百姓剥肤见髓之时,誓约己以安天下,违旨者治以不忠、扰民之罪。随行官校不过十人,务要公买公卖,敢擅取民间尺薪粒米,实时察启请咎,捆打八十,穿耳游示。寡人上下费用,件件自备,生平直性实心,字字真诚。尔官民一体遵依,毋负拳拳至意。”亲饯肃卤伯黄斌卿,敕谕有云:“一统不全,即朕不孝;三吴未复,即卿不忠。盼望我孝陵羹墙如见,可怜我百姓汤火曷归?”复制诗送之。命御史林兰友巡按江西,谕云:“尔是朕亲简,尔之不善,即朕不明,尔之有为,亦朕善用。江民憔悴于贪政久矣,切切以朕‘先教后刑,先情后法’八字行之。”又八字曰“小贪必杖,大贪必杀”。上以民间食米全资运载流通,谕:“禁官兵一概不许封拏,以绝小民生计。地方官不得私徇轻纵。”又谕:“朕闻浙东兵将更端吞噬,劫抢士民,贫富俱无安业,如朕亲罹水火。”又禁地方官官卖云:“府、州、县之有行户,实害民恶政,官之稍有良心者,尚给以价,比市价十去五六;其无良心者,直票取如寄,吏胥缘之,奸孔百出。朕昔潜邸,久知此弊,宜行永革,急救民生。”节录以上各谕,读之足见实心爱民,使文武同心,未始非中兴令主也。至于久驻延津,臣下以回銮请,则曰:“朕惟以‘宁进死,不退生’六字,自誓复仇雪耻之心念念不忘。”一免元旦之贺,再免诞辰之贺。天兴府贡生郑献可谋立生祠以祝万寿,则下诏切责之。惟急急于谕布政司立行太庙,固知所先务矣。《续笔》增附以论,略曰:“盖读天兴诸敕谕及诸批答,不禁悲愤填膺,恸哭欲绝也。夫以烈皇帝之聪明仁圣,宵旰励精,而大化未臻,皇舆遽陨,此亦千古未有之奇变也。圣安以桓灵庸下之姿,蹈东昏奔淫之辙,金陵王气黯然爽尽,此自人事无足怪矣。乃若隆武帝英迈不凡,恭俭礼下,从谏如流,怀贤若渴。两年之中谆复劝勉,委曲鼓励,自用兵措饷外,无一事分心,自雪耻安民外,无一言他及,真诚恺切,可泣鬼神,而且赏罚严明,恩威交济,使得李伯纪、虞允文等为之相[5],李、郭、韩、岳等为之将,光复旧物岂待哉!”
四十六、徐英赵卯殉国
侯官徐英膂力过人,为僱工,担谷上常丰仓以糊口,人呼担夫徐五,能诗。曹石仓先生(学佺)梓其诗于《十二代诗选》中。绍宗蒙尘汀州,曹公殉节,徐五伏尸哀恸,喷血数升,三日而绝。余甸为作《徐五传》。世传“仗义半从屠狗辈,负心都是读书人”,即徐五堂联也。徐五殉节世多知之,乃有粜米赵卯则鲜知者。担谷徐英,粜米赵卯,信天地间奇人奇对也,事载《謏闻续笔》中。文云:“闽县男子赵卯,见剃髪令抚掌大笑,或曰:‘子能违令耶?’曰:‘吾岂不剃,有妙于剃者。’乃市酒肉,请父母畅饮,曰:‘髪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今将诀别,敢忘养育恩耶?请拜谢。’父母谓其子曰:‘尔为我所生,可不拜耶!’拜毕日已暮,曰:‘明日剃未晚也。’俟父母寝后,命二子去,乃书壁曰‘男子赵卯不肯剃头,死’,掷笔自缢。卯以粜米为生,生平豪爽,不屑屑刀锥,此举大为鬚眉生色。”观《续笔》所载,信从容就义矣!
四十七、 绍宗体贴人情
予观各书,纪隆武朝事无若《謏闻续笔》之详且多,有各书所未及者。有远方士条陈大计,上急召见,得之酒肆,至则醉呕狼藉,御史纠之。上曰:“书生未谙朝仪,且上书陈言,未卜用否。旅邸无聊,排遣至醉,此亦人情。朕未先宣示而仓卒即召,此朕求贤若渴之虚怀,失于详慎,非其罪也。”命扶归客舍,明晨来朝。又有疏乞县邑自效者,上召谕曰:“朕方寤寐求人,岂吝一县一邑。但此时强半危疆,诸生自揣,倘有外侮内御,能保障无虞否?如其未能,无以身试法也。”又谕吏部郭维经曰:“此番亲简,朕亲简定,或闻于无心之言,或见其有一二勤劳可取,皆由朕性过急、痛念民生。倘有未当,即宜执奏,以收成命。事协至公,断不至忤。”又曰:“天下之坏,不坏于贼,而坏于兵,而坏于官,殊可痛念。浙中无所事事之官逍遥于家,驿骚于途,畏缩不进,渔猎细民,通着抚按详行清察,即日撤回,务期安辑地方。”以上各谕,体贴人情,不执成见,惟孜孜以民生为念,信中兴令主也。绍宗自延平将踰跸,命吾杭李职方公(鲁)先返汀,公陛辞面奏,“宜轻车减从,书籍器物沉重者不宜随行”,盖知帝性好书故也,语见《烬馀集》。其后驾幸汀州,犹以书籍数十簏[1]自随。长汀令吴某备办夫役不及,不能即行,致为清兵所追,见《藏山阁集·吴鉴在传》。
[校勘]
[1] 簏:原稿误作“麓”,径改。
四十八、金华浦城死守
阎典史(应元)守江阴,世多传之。《謏闻续笔》云:“赵之龙所发戎政营,兵损折九千馀人,他可知矣。城破,纵火自焚,无一降者。其后朱公大典守金华亦然,攻围数月,所杀无算,清驱掠难民填土与城齐,驰骑而上,已登城矣。大典从城上穿穴数十道,实以火药,火发,所伤复数千。知不可守,乃阖城纵火,男妇同尽。闽中浦城之守亦然,绅士兵民各顶《心经》一部于首,曰:‘努力杀敌,胜则已,不胜而死,转生为男子,必酬此志。’城破,自焚如金华。闻清精甲劲兵尽于三邑,清人言之色变。”因金华、浦城事人不尽知[1],特备录之。
[校勘]
[1] “因金华”二句:原稿作“因华浦城事人不尽人不尽知,特备录之”,前脱“金”字,径补;后三字“人不尽”当为衍文,径删。
四十九、精忠感天
《謏闻续笔》所载有二事近于神异,一为:永历帝先封永明王,隆武]蒙尘,监国于肇庆。明年,清遣苍梧道陈轼来任,梦城隍与揖而言曰:“此永明地也。”帝入粤,过全州,谒弥勒佛,身忽竖立,帝出,还坐有声,皆以为天祐。一为:桂林破,瞿公式耜与张公同敞俱死节,遇害时方晴昼,忽迅雷一声,击操刀者,碎其首。定南惧,命祠于留守府,颜曰“双忠”。盖两公精忠所感,天为动威,固不足为奇;而永历帝之邀天祐者,究何裨于明之亡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