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遗文(下)
二十二《重编烬馀集》序
诚哉,孔子所谓“见义不为,无勇也。”义所当为而不为,稍纵即逝,后悔奚追?吾杭前明李驾部公以身殉国,所上绍宗诸疏,清初忌讳不敢传。康熙中,公子画也甫校刻遗集,托名“烬馀”,非其实也。同、光闲,公之族裔翻刻之。予尝举赠家仓海先生覆书,病其编次未善,予即拟重编。盖公文大者,程乡李二何侍郎颇载入家状集中,概不复录。窃以家状长踰八千言,阅者已苦其繁;文集寥寥数篇,读者又嫌其略,乃摘出入集。业已写定,待付手民。当在沪重印《天潮阁集》时,托社友吴江柳亚子校雠。既卒事,亚子书来言:此集付印,愿仍任校雠之役。因求公遗像,影印卷端,公裔难之,遂尔未果。蹉跎一纪,遭值赤祸,藏书荡然。连年访求公集,渺不可得。每一念及,未尝不悔前此之因循误事也。甲戌春,友人罗青塘从里中觅寄,为吾家故物。虽定本已亡,而订注具在,得之狂喜,亟重录一过。原刻分上下两卷,下卷制义及名籍。缮录一二,以存其旧。公之族裔卞生闻之,乃撮影遗像见寄。嗟呼!公之大节凛凛,原不待区区诗文以传,然公志在经世,非徒以一死为重。是集虽略,而公学术经济气节文章俱于是焉。寓微是集,人且仅以一死重公,焉知一死之非公志哉。况当日忌讳,刻存已仅十一,今并此而藏者盖寡,幸而出自劫灰,广为流布,宁非后起之责!虽公文在在,有神物护持,不致磨灭,然后起者又恶敢援此自宽乎!兹承同人协助流布,爰述颠末以志吾过,且彰同人之勇于为义焉。中华民国二十三年秋,丘复序于金城寓楼。
录自《重编烬馀集》卷首,潮安集文印,民国二十三年出版。
二十三、募建杭东中学校舍启
建国首重储材,而储蓄人材尤以中学为要。盖小学为义务教育,人人可强迫使学。大学为高深教育,非人人可得而学。惟中学介居其间,苟就学便利,虽贫寒子弟可勉企而及。人生增一分学识,办事即多一分能力,国家社会即多一分利益,此中学之所以必要也。
上杭自暴动后,琴冈、稔田、白砂、长杭以及教会所设之美华各中学皆停办。琴冈县立虽经复设,未几改办乡村师范;又未几乡村师范亦停,全县遂无一中等教育学校。二十六年省教育厅乃于杭筹办初级中学。去年力行农职、华洋初中始相继开办。然统计招收学生每年二百馀名,多则三百名。全县高级小学近卅校,毕业学生以千计。莘莘学子,多感向隅;且以十二、三龄之童子,远道就学,亦多困难。此就近设立中学之所以尤要也。
去秋杭东各乡议设初中,九月下旬在蓝溪讨论一次,久无成议。今年一月九日乃由大溪、泰拔、蓝溪、稔田四乡会议于蓝溪,先由四乡认定田谷五千桶(约合市斗千石有奇)为经费,再由各乡增认。择定蓝溪安仁寺(现办蓝溪中心小学另择地迁设)为校址,亦先由四乡认定国币壹万元为建筑费。查寺为南宋古迹,对岸为蓝溪集场,相距一里许。门外即运河,有舟上通泰拔、大洋坝二墟,下通丰稔墟而达峯市,交通便利,土地平旷,风景绝佳。当寺盛时,寺僧百馀衆。暴动时木偶遭燬,寺僧绝迹。其左旧有关帝庙,久已倒坍。除原有公地外,附近田地亦易收购。球场、运动场俱备,建筑各室,扩充准备,亦自足用。
原有寺殿规模颇宏,敞用设礼堂,无须改造。兹议建筑教室六间,理化教室、图书室、仪器室、办公厅各一间;增筑教员室、学生宿舍若干间。其会客厅、阅览室等等旧有足用。种种建筑以及购置设备需欵浩繁,伏念教育不分省界、县界、乡界,无论何地,多一人材,国家即多一臂助。吾闽陈嘉庚先生独赀兴学,久著海内外;国内不乏热心教育、爱国储材之豪杰。
凡捐助国币三千元以上者,谨以捐助人芳名为某某教室,并悬玉照于堂;其合捐三千元以上者,任定名称为某某教室,并书捐赀人姓名于左方;捐助壹千元以上者,以捐助人玉照悬诸堂;五百元以上者,特牌书捐助人姓名悬于堂;弍百元以上者勒诸石,皆作永久纪念。在乐捐诸先生,固不在此区区酬报。《诗》曰:“匪报也,永以为好也。”同人等不过藉表纪念而所望。国内明达君子本其作育人材,念宣战建国尤以人材为建国基础,加意作育,慨捐巨款,俾校舍早日观成,人材得所培植,不独杭东一隅拜赐而已。瞻望慈云,无任翘祷之至。
中华民国三十一年一月十五日杭东中学筹备主任丘荷公谨启。
由福建上杭明强中学校史展览室提供。
二十四、明强中学校歌
维我明强,校设安仁古迹。有美丽风景,阔展地方。顾名思义在:博学、审问、慎思、明辩而笃行。人一己百,人十己千;虽愚必明,虽柔必强。毋忘,毋忘,努力发扬。为邦之彦,为乡之干,为国之光。
由福建上杭明强中学校史展览室提供。。
二十五、海垣仁兄像赞
自古达人以酒全齐天。君豪于饮,与贺四明、李青莲可竝列乎饮中八僊。乃齿少于我,而反其在我先。益其苦身焦思办学,力专尽瘁教育,不为外物所牵。过化存神,薪尽火传;河汾门下,与房杜之贤;作教育之中心,树根本于稔田。冢之克家,继志光前;泰山不秃,梁木不坏,永仪型于亿万斯年。
愚弟丘复谨题。
由福建上杭刘培丰先生提供,培丰先生为海垣公裔孙。
二十六、题庸叟遗像
正谊如仲舒,家法如万石,治化如文翁,乡行如陈实,兼醇儒名宦而一之,是不尚文而尚质。
录自《庸叟日记菁华》,卷首,潮安丽新出版。
二十七、李弘庵先生遗像赞
昔读何中翰之诗序,叹公死而明竟亡;又读李征君之传,论以公操不死之药而进,既绝之胃肠,是皆惜公之经济俟取法乎后王!盥颂遗集,慨慕旁皇,曾登福员而吊隐庐,曾过平湖而拜坟堂,独求遗像而不得,历卅载乃获瞻拜。夫容光气清以穆神凝而庄,具古大臣之风度,使当平世,将式型乎万方。乃作疾风之劲草,徒使景仰者,比汉之诸葛亮、宋之文天祥。
中华纪元廿三年冬月,邑后学丘复谨题。
录自《重编烬馀集》卷首,潮安集文印,民国二十三年出版。
二十八、明强说
去秋余游东乡各邨,至大溪乡,谈次,佥以立本小学为运河一水先,今各乡俱有中心小学,无规复立本小学之必要,请余筹办立本中学。余以精力就衰,逊谢未遑。佥谓中学不可少,后遂集大溪、泰拔、稔田、蓝溪四乡人士会于蓝溪,决议筹备中学,诣勘校址,以立本学校无发展馀地,议决迁蓝溪中心学校于立本旧址,而以其地开办中学。余以安仁寺为宋古迹,拟即以安仁为校名,师彦诸君以安仁为古刹名,不若仍用立本为宜。余以中学已非在立本校址,用立本为校名,亦有不合。初拟用民强或强华,已而决用明强,请申其说。
明强之义,本于《中庸》。孔子以生知安行,惟圣人为能,其次则必择善而固执之,而其用功之日,在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弗为则已,为则必要其成。人一己百,人十己千,尽其困知勉行之力。虽愚昧必□□□□□□□□□□□□小学之基础训练,以发展青年身心,培养健全国民,并为研究高深学术,从事各种职业之预备,所以进愚于明,进柔于强者,具在乎是。以此为校名,将来莘莘学子,顾名思义,必能自奋矣。
录自《蓝溪旬报》,第十一期,中华民国三十一年四月二十一日。
二十九、劳动日
今日为劳动日,我国及欧洲各国均以五月一日为劳动者共同之休业日,惟美国则以九月之第一月曜日(即星期一)为劳动日。
劳动日之起原,由于公元一千八百八十六年,在中华纪元前二十六年,美国芝加哥城工人于是日集合工友,作改良劳工生活之运动,要求每日八小时工作,遭当局箝制,演成流血惨剧,至一千八百八十九年,即中华纪元前二十三年,国际社会党以该工人要求合理,遭无理压迫,于巴黎会议中公决,定是日为劳动节,是为五一纪念。
本旬中,我国纪念日甚多。惟
五五纪念。十年,旧国会在广州选举孙总理为非常大总统,五月五日,在广州行就职典礼,以是日为纪念日。其馀皆为倭寇处心积虑,谋吞并我国之纪念日。玆顺序列举,以告我国民,而知所奋起焉。
五三纪念。十七年,北伐军将达济南,倭人借口保护侨民,先出兵山东,于五月三日在济南演成流血惨案,我交涉蔡公时遇害。倭寇复占济南城及胶济铁路,交涉将及一年,始议定撤兵,是为国耻纪念日之一。
五四纪念。为爱国运动之纪念日,而其因亦起于倭寇。欧战后,倭寇力俱承继德人在华权利,既迫认廿一条件密约,又诱订济顺高徐路密约。八年,巴黎和会,我国代表王正廷、顾维钧在议席发表各种密约,并抗争废约。北平学生为外交后盾,遂于五月四日痛斥该约关系人曹汝霖、章宗祥、陆宗舆[1]等,大举为示威运动,火曹宅,殴章,军警开枪制止,学生有伤害被拘者。后十馀日,中等以上学校联合罢课,演讲请愿,当局虽捕多人,无法制止,乃免曹、章、陆职,后遂以是日为爱国运动纪念日。
“五七”、“五九”纪念。欧战发生,倭人加入协约国,以兵力袭取德人所租借之青岛,因胶济铁路管理问题,屡起交涉。四年一月,倭公使提出要求条件廿一款。五月七日,送最后通牒于我外交部,限四十八小时内答覆。是时袁世凯谋改帝制,求结外援,遂于五月九日[2]命外交部承认。国人以此为断送国权之最大事件,誓不承认,国[3]以是日为国耻纪念日。此约于八年,我国代表在巴黎和会席上力争废止,经倭人力持,未得要领。十一年,美国开华盛顿太平洋会议。经我代表王宠惠等又提议取消,倭人仅允取消第五项,我代表坚持全废,后经美代表许士宣读我代表宣言,并谓:此约不废,恐中日失和,阻大会目的。民衆一致通过,载入纪录。自芦沟桥事件发生,我国忍无可忍,抗战至今,四年又十月。及太平洋战事爆发,我国与同盟国先后对敌宣战,惟在吾全国一致努力,求最后之胜利,此约不废自废矣。
□□□□□□□□□□□工人,因要求每日八小时之工作而奋斗,不惜流血牺牲,卒之遂为定例,足见公理战胜强权,虽蛮横亦当屈服。公元一千九百三十年,即民国十九年,日内瓦劳工大会,且通过煤矿工人每日七小时三刻之草约案,是[4]此芝加哥工人所要求工作时间为短矣。至万国保工会在一九一九年,议决我国劳动时以十小时为原则,此固不得以为标准也。
总之,劳动虽有休息,每日工作以八小时为定例,最为适当。其实,工作不在时间之长短,而在工作之力不力。所谓八小时工作者,不过一种劳资间之互相限制,而欲劳资间之协调,是在僱者视工人代自己作事,不以为仆役,受僱者不以所作为他人之事,而以为己事,则两得之矣。
录自《蓝溪旬报》,第十三期,中华民国三十一年四月三十日。
[校勘]
[1] 陆宗舆:原稿作“陆家舆”,径改。
[2] 五月九日:原稿作“九月五日”,径改。
[3] 国:原稿如此,疑当为“因”字。
[4] 是:原稿如此,疑当为“视”字。
三十、柔滑与刚愎
人禀阴阳之气以生,不能无毗阴毗阳,致有偏于柔、偏于刚之病,故必济之以学,而变化其气质,俾无太过与不及。《洪范》言:“沈潜刚克,高明柔克。”即变化气质之谓也。西门豹性急,佩韦以自缓;董安于性缓,佩弦以自急:亦刚克、柔克之意云尔。
世之偏于柔者,委靡不振,固无论已。而有一种柔滑与焉,于人则八面讨好,于事则一味敷衍,此世所谓通方善俗之士也。以之处乡里,则模棱两可,无是非曲直之分;以之临政莅民,则本其敷衍手段,足以讨好上官,固其面面圆到,见好于民。虽有过差,民不便反对,而事亦足以敷衍过去。惟值盘错之交,欲其恃立不挠,而求福国利民也难矣。若人者,无非无刺,则孟子所谓乡愿;患得患失,则孔子所谓鄙夫。极其所至,而阴险生焉,而其心不可问矣。
至若偏于刚者,暴戾恣睢,亦无论已。而有一种刚愎自用之人,不自知其非,惟自以为是。夫以诸葛武侯之贤,尚求集众思、广忠益,而彼则不屑焉。故其居家也,则武断乡曲,不能为人息事,而反为人生事;其居官也,则以人言不足恤而逞臆以行。□之人,反以其不讨好于民,必实心为国。若人者,处则必为横霸,出则必为酷吏,极其所至,直等诸阳狂,而其动作将不可究诘矣。
夫毗阴毗阳、偏柔偏刚,皆非中道。然以其柔滑,毋宁刚愎。刚愎之人,肯负责任,一旦遇卢扁,而知其症结所在,加以针砭[1],指导得宜,缓急可恃,虽履险阻、赴汤火而不辞。若柔滑之人,同流合污,阅历多而趋避巧,见利则趋,遇害则避,无形中贻祸于国家社会,阴斵其元气而不可救药,譬诸水火焉,刚愎其火也,柔滑则水也。子产曰:“火烈,民望而畏之,故鲜死焉;水懦弱,民狎而翫之,则多死焉。”其即二者之分也夫。
录自《蓝溪旬报》,第十四期,中华民国三十一年五月十一日。
[校勘]
[1] 针砭:原稿作“缄砭”,径改。
三十一、福员山人诗存序
嵗丙午,宗前辈裕堂广文捐资设师范于杭城大宗祠,饶省视学汉祥称为“上杭民立师范”,以别于百获堂师范之为官立也。时予承乏监督,学风甫扇,民智未开,群梦梦然,视之若虺蜴,若鸩毒,老生宿儒疾之弥甚。故庠[1]中毅然来学者仅得三人:永定廪生范以精,邑诸生林鸣冈,其一则族人仲琼君也。君天资甚高,书过目辄能记忆,好研究古文辞,自言年四十始学诗。是年其乡修谱,予避嚣居其乡七旬,君于人少所许可,居恒有目无馀子之概,独于予执师弟子甚恭。有所撰著,必质成于予,而后示人。前一嵗,以修谱故,尝由江入湘,道路经由,朋踪聚散,皆形诸吟咏,其诗固非自四十始也。自谓自予居谱局,始得学诗之门径,盖谦辞耳。暴动后□□□□□□□□□□□更,无一日不相聚。君体多病,重以羇旅寡懽,浮家多累,囊金易竭,瓶粟无馀。北望家山,则赤燄熏天,消灭不知何日。忧时念乱,病遂日剧。其时予适卧病经旬,怪君不一省视,孰知君正临危,一瞑不复起邪!予时哭之以诗,绝痛。呜呼!诗果能穷人邪?胡负才磊落,竟困顿若斯邪?君诗清新拔俗,不肯轻作,作必冥思苦索,一字不合辄弃去,雅不自收拾。予编《杭川新风雅集》,致书仲子俊民求之。而筑室已焚,藏稿尽燬。委交馀烈,仅得五十馀首,名曰“福员山人诗存”。福员为李职方结忠义社之所,吾宗聚族于斯,山人固忠义之遗也。予辑录之至四十首,纂修县志,采其集目入艺文志,复录《福员山吊古篇》入古迹志,君可以不朽矣。俊民拟更搜其大父、从大父诗,并为“亦政居诗钞”,此固诵先芬、述祖德所有事也。幸勉旃毋忽。中华民国三十一年六月。
录自《蓝溪旬报》,第十八期,中华民国三十一年六月二十一日。
[校勘]
[1] 庠:原稿作“庠庠”,疑衍一“庠”字,径删。
三十二、谷贵与盗炽
今年谷价,出乎平常之外。农历四五月间,为青黄不接之时,榖价尚滞,每桶在十五元左右。馀榖之家,多未出尽,迨上季收成后,日见日涨,然不过二十元。至下季收成后,突然飞涨:由二十三四元,而半月之内唤至三十元而四十元;米每斗老秤二百八十两,唤至四十元而五十元,将来如何,尚不知所底止。民食艰难,一切物价随谷价而高涨,以致盗风四起,如鬼番隔、雉鸡岌头,抢劫不胜记。甚而近在咫尺之李家塘水口(以上劫案俱登逐期本报)、湖洋头(此案在十月廿外,为本报未载,闻被劫国币七百元)亦有所闻。杞人之忧,曷其有极。
或曰:君知其一,不知其二。盗贼之风,不关谷贵,其人大都游手好闲,爱食嬾做。今日工价昂贵,随处熬樟油、凿柿子,每日可得十馀元,挑担每日可得十馀元,少亦七八元。肯下苦力,何愁无食?惟其不肯出力,不但好食,而又好着,鲜衣美服,从何而来?当此非常时期,谋食本艰,加以穿着,无所事事,乌得不流为盗炽乎?
家常日用,木油贵至百倍以上,食盐贵至二百倍以上,米谷尚不过贵至四五十倍。至于布疋之贵,更不堪言。随便做一身粗布衫裤,需百五六元。天气日寒,何以过冬?无怪雉鸡岌头剥衫、剥羊毛衣之迭起也。乃物价越贵,而人家用度越濶,常见嫁娶之家,争奢斗靡,酒席之费,动辄数千元或万元,而鼓吹工资一日至五百元。杜甫诗:“朱门酒肉臭,道有冻死骨。”其是之谓欤。
不特此也,赌博之风未息,麻雀输赢动辄千元,少亦数百元,而番摊更无论也。各乡借口于天年不好,田谷歉收,家畜遭疫,求保佑于神明,于是迎神建醮,上连下接,实皆以赌博为鹄。不论谁输谁赢,而一切耗费浩繁,从何而出,是有当之者。赌为铸盗之炉,昔人固已言之矣。而到处抢劫,皆挟有长枪、驳壳或曲驳,更从何来?盗贼之风,更何关于谷贵乎!
且以常年而论,谷贵越早,人家越有预备,明年当可支持。今则不然,海口不通,上游莫下,粤界米贵尤甚。一般人贪一己之利息,不顾大衆之安危,纷纷私运出境,致米价一圩高一圩。而内山谷价随米价而增高,循环增涨,至无穷极。虽名曰禁运,而禁者自禁,运者自运。上年有假条丝用烟箱装运出口者,近则有假樟油用洋油罐装运出口者,利之所在,诡计百出,固无足怪。甚有船载而执枪护送者(闻前月某夜,月色微明,假装纸船,中皆载米,在官田桥下经过,有人见之。船上有驳壳二枝护送,纷纷传说系户籍员温某私运,然驳壳护送,究为何人?户籍员固无护兵,从何借取?)此则更可究诘矣。吾蓝稔两乡向为缺米之地,上年多籴自庐丰,而庐丰则由中都而来。今则反贩米而上,非运往粤境为何?至于蓝溪作粉干,耗谷甚巨,乡公所尝议决禁止矣,而不能执行。所旬报亦尝著论,以人家需要,不能绝对禁止,可于秋收后,许作一月为限矣。而亦言之无效,今何时乎?目前冬季盗风必加炽矣,又何论乎明年?
余闻或人言,不禁愀然悲而慨然叹也。夫衣食住行为人生四要,乡民聚族而居,承祖先之遗,住焉无大问题,衣焉、食焉,一日不可少,而今已昂贵若是。欲谋衣食,必在出行,然行固不在公路、汽车之便利也,沿途伏莽,盗劫横行,一出门便惴惴然抢劫是惧。肩挑苦力,高货被劫,工资已亡,身上衣服亦被剥去,而以嫌疑反遭扣押,将何以度日?况家口嗷嗷,老弱待哺,更何以维持耶!
政府提倡节缩,厉行冬耕,为吾民预谋补救者至矣,然此犹缓不救急也。为目前计:第一安民,当严缉盗。冬防在即,无论行商负贩,肩挑苦力,全赖此时以佐家计。俗有“三春望一冬”之谚。若出门一步便遇匪徒,其何敢前?第二弭盗,当严禁赌博。赌博之徒,赢则花食花用,输则流入匪类,大则抢劫,小则盗窃。第三备谷,当严禁运。蓝溪禁作粉干,亦其要也。此在各乡互相设法,放大眼光,不顾近利,行之当必有效。由是而各自节衣缩食,以度此严重时期。至于冬耕,小麦已过期,而油菜萝苩等类,尚赶得及,尽其可能范围内,努力为之可矣。
录自《蓝溪旬报》,第三十五期,中华民国三十一年十二月十一日。
三十三、物价
物价涨落随自然之趋势,不能强抑使平,欲求其平,必使供求相应而后可。若某一种物缺乏,又为民生所必需,供不应求,其价自涨。然有他物可代,纵涨亦可稍杀。譬如谷类,若米、若麦、若豆等,皆可相代。米虽缺乏,而面灰、粟麦、甘薯粉、豆粉、豆类各种充斥,可减少米之耗数,米价自不能偏涨。惟物少而专藉外来,若布疋涨至百五十倍或二百倍,由本地棉产之故。至于本地物产,普通涨至五十倍,有不期然而然,莫知其所以然者,非自然之趋势而何?
政府注重民生,极力平定物价,防制奸商囤积居奇,用意故善,然平价唯机关中人,尤其是执枪之人,得以享受,而平民无与焉。盖商人不能亏本营业,平民交易可暗加价,不加则不卖。官吏、士兵则不然。卒之,亏本不卖,市货绝迹,此平价之不见有益也。且操纵居奇,岂但奸商已乎?即以谷计,吾杭属需要县份,蓝稔两乡尤甚。去年田赋征实赋,谷为国家正供,吾民急宜早纳,四出告籴,以求归仓。遂由每桶(约二市斗)十七八元涨至五十馀元,决不能独责富家也。去年县府发粜储谷,每市担五十九元五角,继而八十五元。本年一月拨田赋处食谷,乃每市担百九十元、二百元,而至二百一十元。近日稔田乡发粜赋谷,乃每担(约一市石过四升)二百八十元。蓝溪乡田赋征收员折纳,乃每桶(约二市斗)五十六元,比去年发粜仓储已增五倍。
且以省营汽车公司而言,上年每公里二角递增至一元,去年拟增四角,某报尝著论及之。今且呈中央核准实行矣。又国家邮政,上年平信五分,三十年加六成而为八分,去年加倍而为十六分。后拟于十一月一日加至一元,经立法院呈请最高国防委员会饬令缓行,旋改为五角,以视上年已加十倍矣。夫邮政,取其交通便利。乃坎市至蓝市一段,从前隔日一至,自增资后,反隔二日一至,询之,则曰:收支不能相抵,只得并减。然岂无浮开虚额者乎?又岂无僱人代替,坐食增薪而静待养老金者乎?恐死亡顶替亦不能无。余前已言之矣,政府日言平定物价,而种种施行,反日增高,又何说乎?盖随自然之趋势,有不期然而然,并莫知其所以然者矣。
录自《蓝溪旬报》,第四十一期,中华民国三十二年二月十一日。
三十四、高头乡志序
上杭旧日辖境,南至于金丰,而高头又为金丰极南之境,距南靖县辖曲江市仅十里。明成化十四年,开设永定,始分隶于永。上杭古号金丰,以未分设永定而言也。嵗甲午,予自省垣归,取道漳州,经曲江市,过高头乡,日尚早,思趋宿陈东坑。行及半途而天黑,偕赖师乐山访张星楼先生学舍宿焉。而吾季祖幡然先生,则乘轿已待于陈东坑。翌晨匆匆就道,未及一察其地之山川风土,迄今五十年,足迹未曾再至,心殊怅怅然。予居蓝溪,毗连永境,謦欬相通,于其邑之老成耆宿,交游殆遍,江君子铭其一也。君为高头乡人,在昔秋闱,尝误中副车。改革后,任省议会议员,予与共事十二载。为人躯干魁梧,声大若洪钟,每发一议,闻者辟易。居乡别辟高头市场,筑明德学校,苟有益于乡,事无不举。近更倡编高头乡志,为不朽盛业,可谓识大体、知所务矣。吾国府县有志,省有通志,国有一统志,皆总括其大纲。惟县志稍及节目,而亦未能详。乡志范围较狭,凡县志不能详者,一乡之中,何者当兴当革;何者为利为病;何者他乡宜而此乡不宜;何者目前利而久远不利,可纤悉备载,盖乡志与县志异也。予于去年倡编蓝溪旬报,尝搜辑乡之山川人物、嘉言轶事、古迹遗文而为蓝溪故实,他日将汇订成书,用示乡之后进。子铭此《志》,实先得我心矣。书来将付印刷,属弁[1]一言于简端。予于此《志》,未详其体例,亦未审其文之烦简,何敢妄赞一辞。然子铭以本乡人作本乡志,其必翔实而不蹈浮夸,切近而有裨乡党,无疑也。用敢不揣谫陋而为之序。中华民国三十二年三月。
录自《蓝溪旬报》,第四十四期,中华民国三十二年三月十一日。
[校勘]
[1] 弁:原稿作“并”,当为“弁”字,径改。
三十五、赠陈嘉庚先生序
吾国独资兴学,使海陬荒僻之地蔚成学邨,厥为集美校主陈嘉庚先生。去岁经始三十年,值七十初度,其校董事长陈君邨牧谋于同事,不敢以俗例慁先生,计为征文,以垂不朽。吾门包生树棠,尝专修国学于其校,迁厦门大学卒业,久任其校教职。今年书来述其事,予因之有感焉。吾国人以资雄海外者甚众,其有所效力于宗邦者,固不乏人,至察宗邦积弱之源,洞见其症结,毅然罄营业岁入以葯之,无所顾惜,惟先生一人而已。往予见其自述,弱嵗渡南洋,见国民寄人篱下,供役使,受鞭策,遇之非人类,国民嬉醉,茫然不知振作。国之不强,由民之不知。欲牗民,非兴学不可;欲兴学,非广育师资不可。自誓异日为所得,为必达此志。卒之有志竟成,不二十年,商业蓬勃,遂归于其乡,首办师范,继而小学、中学,商业、农业,并设水产、医院,造就人材,无虑万数。念独立有限,推而倡设大学于厦门,以为人之爱国,谁不如我,倡予和汝,必有翕然声应者。当是时,国内积资如先生者,奚翅什伯,即厦门一隅,金多于先生者,亦奚止二三,乃皆视若无覩,听若无闻,此非先生所及料也。其后大学改由国立,先生壹志于集美,虽商业中衰,锲而不舍。自东寇慿陵,国难益亟,兵燹之祸延及学邨,转徙播迁,以有今日。先生在海外奔走叫号,侨民受其感动,赞助军费不訾。复归国劳师,驰驱数万里,躬临战场,自忘其老。蒿目桑梓,则绘郑侠之图,为流民请命,不以出位为嫌。迹先生行谊,岂非豪杰人也哉!曩在省议会,闻同事陈君延香言:先生性友爱,其弟敬贤亦克恭厥兄,兄之所为,唯唯惟命。世但知其兴学救国,不知内行欢敦睦乃如是。十一年夏,予自省议会归,次厦门,渡集美,登岸则学舍林立,矗日连云之象接于目,约椓斤斧之声接于耳,攻之已十年,成之不计时日。时女子师范主任陈君乃元,亦省议会同事,询以先生所居,则指办事处言曰:无他,惟此而已。孑然一楼,土木苟完,基址不广,国尔忘家,焉用居室为矣。予尝以先生为人近于卜式,而实过之。凡式之友于其弟,输财助边,请死南越,与夫牧羊治民,志其败群之喻,先生皆实践之,而卓识毅力,规模闳远,则非式所及焉。予不识先生,近读包生所逝,乃知与予生同甲,先生事业彪炳,而精神魄力老而弥壮,予虽仰体先志,黾勉以兴学育才为务,而才谫力棉,躯体孱弱,蜷曲里门,于国无纤毫之补。爰书此以赠先生,托包生转达,用致倾慕之忱,并以自愧焉。
录自《蓝溪旬报》,第一百〇三期,中华民国三十三年十一月一日。
三十六、责人与责己
责人者严,责己者宽,此为人情之常,而无足怪。然人固不自知其严于责人而宽于责已也,并不自承其严于责人而宽于责已也,其中盖亦有故焉。
凡事理想与事实,往往不符。一事之来也,在理想上,则以为甚易,而其中多曲折而窒碍,有不能径情直遂者,而人不知也,遂或责其迟钝,或责其疲玩,或责其容忍而放弃。反其道者,则又责其激烈,责其操切。语曰:事非经过不知难。固无怪其责任之严也。迨至身历其境,乃知理想上以为甚易者,而事实上则实多为难焉。于是向之责人迟钝者,而不以为迟钝矣;向之责人疲玩者,而不以为疲玩矣;向之责人容忍而放[1]弃者,而不以为容忍,而不以为放弃矣;而或责其激烈、责其操切者,亦不以为激烈、操切矣。何也?盖向□□□□□□□□□□□□□□□□□□。
是以吾人欲评论其事,责备其人,必详其人之地位,察其事之颠委,设身处地,以我当其境,有无为难,有无窒碍,有无顾忌,有无差误,力量能否担任。能如是,自无严于责人而宽于责己之弊矣。今之人则不然,不问其人、其事之如何,而责人以所难,且己之不善,反责人之不善,己之不为,反责人之不为,及其事之失败,则责人之协助,绝不反省而一思我之处置其适当欤?我之设置其周密欤?掩过饰非,徒归咎于人,以为彼苟有所协助,事不致此。嗟呼!徒知责人,不知责己,此世界所以争事也。
昔孔子告子贡,一言而可终身行之者,不外一恕字。而为恕工夫,又不外“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以常理论,此事固甚容易。而子贡他日言:我不欲人加诸我者,吾亦欲无加诸人。孔子反谓“非尔所及”。盖只知有己,不知有人,为人之通病。苟齐物我于大同,审彼是于至当,此非浑然天理,无人已之见存,不能凡事将心比己,能推己以及人,则庶几矣!而先儒解释子贡之言,以为仁者之事,不待勉强,故非子贡所及。而施诸己而不顾,亦勿于人,则为恕者之事,子贡或能勉之。此强为别,漫作解人。吾谓皆恕之事,皆推己及人之事,能推己及人,恕也自进于仁矣。今人徒知责人,不知责己,其心既不恕,其作事也必不仁,道原一贯,无二理也。
虽然,说便如此说,时时反躬自问,总未免有过于责人之处。孔子尝言所求乎子臣弟友者,反求诸己而有未能。孔子圣人也,尚且若此,而况其凡乎。是则兢兢自责而未遑,又何暇哓哓然而责人乎?
录自《蓝溪旬报》,第一百二十期,中华民国三十四年四月二十一日。
[校勘]
[1] 放:原稿作“于”,当为“放”字,径改。
三十七、希特勒已死,德国投降,欧战结束
希特勒之死,各报登载:有谓自杀者,有谓患脑冲血而死者,有谓遇盟机炸弹而死者,电讯不一,而其死则确已证实。余尝悼袁世凯氏有句云:“五洲怪杰乃如此,一世枭雄安在哉?”今以移赠希特勒,更为切合。
佳兵不祥,骄兵必败,自古皆然,于今为烈。当德日义三国联盟,各抱侵略之野心,横行无忌,迨三十二年十月间,意大利投降,而墨索里尼犹复野心不□□□□□□□□□□□□□□□□□□□□尔贝当、戈培尔等等,凡反同盟之各首要均连日就捕,而希特勒卒至身裂国亡,足见公理战胜强权,而欲以暴力压服正义,万无不覆亡之理。《传》曰:“兵犹火也,不戢将自焚。”况引起世界战祸、死亡生灵亿万数,亘数年而未休,如希特勒者,有不自焚者乎?试观法之拿破仑第一,称霸欧洲,卒流锢圣海仑岛而死;吾国项羽,军制诸侯,称为霸王,卒至乌江自刎,强权其可恃哉?
今者欧战结束,德国全部投降矣。回忆前次欧战结束,迄今二十七年,当时制裁德国不用严厉处置,以致死灰复然,引起今次世界之战祸。当时海牙国际法庭,空有其名,约章等诸废物,任国之脱离,会中无制裁之实权。目下旧金山四十六国联合代表团,已于前月廿六日开第一次会议,而会议当中适值欧战结束。联合国代表团鉴于前次之无实权,必求有以善其后,而奠世界永久之和平。所谓太平洋宪法者,当于此时产生,必使会中有实力,而后违叛此宪法者,乃得以制裁之。
虽然,吾国犹不能抱乐观,以为欧战结束,同盟国之实力可以专对日本,而时机尚远,非一蹴可几。况欧战告一段落,而其中所谓托治问题,与其他种种关系,美英苏方且勾心斗角,而日本外交手腕灵敏,恐非吾国所及。世界事情变幻无常,而国际之变幻,尤为不测,若懈抗战建国之决心,专靠同盟为之驱除,能有济乎?
本党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已于五日在渝都举行,蒋总裁训词有云:“民国一天未建设成立,就要奋斗一天。抗战已满八年,欲收最后成功,还需振奋,比以往更加热烈,经过最危险艰难苦战,不仅排除障碍,更要努力建国,使抗战胜利与建国完成,毕[1]其全功于一役。凡心理建设、伦理建设,以及政治建设、社会建设与经济建设,在战时确立其基础与规模,而后战争结束之后,对内可加速完成国家整个建设,对外可与并肩作战之反侵略盟邦共负维护正义和平与国际安全责任。”又云:“抗战八年,国人因抗敌而死亡者不可胜数,现在对日决战机运已熟,在纳粹祸首经消灭,欧洲战事将结束,反侵略主要战场即将移到东亚,日寇穷途末路,惟有在中国拚死挣扎,妄想延缓其崩溃。今后欲完成九仞一篑工作,从前所谓军事第一、胜利第一者,今日更要知道军事皆以适应作战要求为第一,尤其决战胜利在于最后五分钟,如果懈此须臾,不但前功尽弃,八年苦斗等于虚掷,中国前途将不堪设想,而吾世代子孙将陷于奴隶牛马,而万劫不复。”
吾人读总裁训示,应如何继续奋斗,以完成抗战建国工作乎?其中主要则:(一)心理建设:本报旧有革心之论,吾国人不改变其营私舞弊之心理,日言革命无益也;(二)军事以适应作战要求为第一:中央所以号召智识青年从军,即以适应作战要求也,而从军之智识青年,所负责任如何重且大,而此自动应征之青年,其深明建国首重建军,建军即以建国者,固不乏其人,而昧此理者,盖亦不少。以吾种种所闻,吾为此惧,能毋负縂裁所属望欤!
近日豫西、湘西战事迭告胜利,而吾闽长乐、连江敌人有自动退出消息,则日寇之穷途末路,于此可见。吾国人惟当去其营私之心,以努力国事。而智识青年军则望其建立健全之基础,以为军人模范,则抗战结束,即建国成功,予日望之矣。
录自《蓝溪旬报》,第一百二十二期,中华民国三十四年五月十一日。
[校勘]
[1] 毕:原稿作“军”,当为“毕”字,径改。
三十八、人存政举,人亡政息说
《中庸》载孔子对哀公问政,有“其人存则其政举,其人亡则其政息”之语,所谓人存人亡,非指个人而言,乃合举国而言。国有人则政举,国无人则政息。故下文中之“为政在人”,而以生、学、困之知,安、利、勉之保,同其成功以相策励。当时哀公必有自诿不能之心,《中庸》不载其言,而《家语》载之。有曰:夫子之言,至矣美矣,寡人实固,不足以成之。故孔子又告之“好学近乎智,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凡人自诿为不能者,皆不学、不行、不知耻耳。欲由不能而勉于能,则必百倍其功。故终之以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能如是,则不能可进于能,虽愚必明,虽柔必强。此困、学之知,利、勉之行,所以与生知、安行,同其成功也。
四乡创办初级中学,取名明强。在孔子告哀公,固主于为政,而为学之道,实不外是子弟入校求学,苟百倍其功,自能化愚柔为明强,至吾辈身居校董,及四乡父老居于行政地位,自当本其创办之热忱,初终一致,百倍其力,以去愚柔而达于明强,顾名思义,发扬光大,全在四乡校董与四乡人士之责。
外间误解“人存政举,人亡政息”之说,有谓明强将偕予而存亡者。人生上寿不过百年,予今年已七十有二,在世能有几时?艰难困苦,创办兹校,岂予一人之力所能为?以四乡三万七千馀之人口,已踊跃于前,何退缩于后,坐令昙花一现?不且负此“明强”二字乎?
说有谓“基础未巩固”。然经四乡之踊跃捐田,实谷已有一千市石,契已印矣,并呈省教育厅转呈中央教育部、财政部将契核騐,案早立准矣。承省内外热心教育家之赞助,特捐达三十万元,建筑校舍三座,成教室八间,办公、图书室各一间,寝室十二间,工程坚固。以目前工料而言,非三四百万元办矣。开学已满三年,不日考试,计一班四十四人毕业矣,何虞基础之不巩固乎?
或曰:“四乡所赠之田不能收谷,所收之谷非出于赠田。”此则各校董及地方人士之责,非予一人之责。所谓“为政在人”,天下无难事,但在人肯做不肯做,无所谓能不能。三十二年七月开校董会,佥虑予一人操劳太过,公推一人专任收谷、出纳事务,而成効未见。三十三年,四乡各派收谷专员一人,负责收谷事务,而成効又未见。今年一月校庆前一日开校董会,佥谓欲巩固基础,必实行踏田,推举校董一人前往各保踏田,以半年为期,其田额不足者,商妥补足。转盼已半年,而成効又未见。神经太敏,思虑太深,眼光太小,为吾国人通病,而吾四乡人士,抑又甚焉。鉴于乡庄之事,以为四乡无权,与其踏田,不如包谷。包谷未尝不好,但在人实心办事,而不以此为抵塞耳。夫世变不常,无千年不变之法。近六中全会方议决土地公有,岂能常保持为己有?即此案不遽实行,然使学校停办,不特建筑之校舍,缔造之心血,付诸虚牝,而田契已印,段别号数分明,万一收归公有,岂能藏秘不出?是在地方人士一致维护此校,不负初志而已。
近日物质昂贵,学校教职员过此冷淡生涯,已极困苦,然此四乡所赠田谷,不缺合勺,以供校费,实有不足。苟或推延,将何以维持?余因增筹经费,苦心焦思,多方设法。苟吾力之所能及,不敢有一分不尽,当亦地方人士所深知也。
外人之讥吾国人者曰“一盘散沙”,又曰“五分钟热度”,愿吾四乡人士一□[1]此言以为快。
录自《蓝溪旬报》,第一百二十四期,中华民国三十四年六月一日。
[校勘]
[1] □:原稿空白,当为“鄙”或“蔑”字。
三十九、念庐联话
县城时雨堂,四乡合建,以祀明王文成公。其地为公祷雨行台故址,手书刻石尚树后厅,世称“时雨堂碑”者也。门额书“王文成公祠”,联云:“王师若时雨;公德如日星。”闻为薛雨田先生新春手笔,冠冕堂皇,洵称杰作。嵌“王公”字,尤不形痕迹。纪元前四五年,予经理祠务,春秋祭祀,到祠尝拟两联。一为:“谟略雪迂儒之耻,忆桶冈破贼,樵舍擒王,奇勋叠建,震铄古今。何幸旌节采临,大旱慰云霓,直令乡曲千秋,瞻拜名堂颂时雨;文章根心性而生,读贾舶飞樯,渔蓑喧浪,佳句流传,喜形色笑。况复烟豪亲染,护持有神物,留得穹碑一片,摩挲遗迹仰英风。”一为:“当年节钺遥临,愧此邦僻陋寡文,无人负笈从游,升堂商榷良知学;异代流风未沫,抚残碑英灵如接,多士执鞭歆慕,把酒高吟喜雨诗。”雷史修孝廉赞明拟刻入石柱未果。雨田先生曾官将乐教谕,友人背诵先生学署门联云:“将降大任于是人也;乐得英才而教育之。”后任相沿,皆无以易。先生学问淹博,联语乃其馀事。
庚子正月二十七日,季祖七十有一寿辰,镇平家仓海先生逢甲寄赠寿文,称为“儒而侠者”。祝寿日,予集句为门联云:“七十杖于国;八千岁为春。”后见沪上书局辑印楹帖有此联。又在潮谢星祥亲家寓楼,属予书联。予集“举头望明月;荡胸生曾云”以应之。后见刻本亦有此联,恰好成语,人皆想得到也。
予壬辰补郡博士弟子员,始聘李氏坤娘,明年二月完娶。赖乐山师为予季祖高足弟子,贺联云:“老夫子善栽培,捷报竹林添凤尾;新秀才真快乐,笑拈文笔画娥眉。”人皆称为切当。周梦龄先生天锡,季祖女婿鸣冈之兄,集《诗经》句为联云:“思乐泮水,薄采其芹;文定厥祥,亲迎[1]于渭。”先子曰:“集句难于工整。此联‘厥祥’对‘泮水’,虚实尚差一着。”旋接合溪友人联,亦集《诗经》语,出句云:“思乐泮水,薄采其藻”,先子曰:“试一思之,作何对法?”予无以对。啓而视之,乃“依彼平林,有集维鷮。”先子曰:“此则工力悉敌矣。”又豪康薛香谷同年经畹,雨田先生之季子,联云:“桃洞风光娱秀士;桂宫消息问嫦娥。”对语甚佳,惟出句未免稍近于俗耳。
吾族祖祠门外左片,合族建东溪别业,予撰门联:“东塾永储华国器;溪流长绕读书声。”又堂联云:“择地近祠堂,合尊祖敬宗收族而一;储材为国器,兼正德利用厚生之三。”丁未正月,合族设立立本两等小学,仓海先生来校,予请书校门横额与门联,先生曰:“联已拟就,未免合掌。”乃口诵:“立匡时志;本爱国心。”予曰:“合掌诚然。予曾拟一对,未知可用否?”遂录“立功德言,以大族姓;本智仁勇,而铸国民”。先生曰:“此对甚好,即用此可也。”提笔一挥而就。
录自《蓝溪旬报》,第二百三十五期,中华民国三十七年三月二十一日。
[校勘]
[1] 迎:原稿作“逆”,当为“迎”字,径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