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师大名教授袁博导拟汇编《钟兆云文学研究资料》 练建安 上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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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兆云文学研究资料集(一)


福建师范大学著名教授袁博导近期拟汇编《钟兆云文学研究资料》。多年来,我写兆云的拙稿较多,这是其中的一部分。供参考。


铁血柔情铸史诗

——读长篇小说《心结》

作者:练建安《光明日报》( 20151005 07版)

  蓝云晖长篇小说《心结》(福建人民出版社2015年8月版)的主人公蓝镇东是一位有志青年,曾求学东瀛,后回国组建民军,参加革命军北伐。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因不满内部错误的“肃反”斗争,拥兵自重,在永平地区建立“白皮红心”的“独立王国”。日寇进犯,蓝镇东率自卫队与吴雪成第三十四旅摒弃前嫌,共御外侮。抗战胜利后,“两个前途”“两种命运”大决战,蓝镇东率独立纵队全歼国民党军新二十七师,师长吴雪成悲愤自杀。

  《心结》的历史大背景是真实的存在。熟悉中国革命史及福建地方史的读者可以发现,大革命、北伐、红军入闽、十九路军淞沪抗战、福建事变、红军游击队改编新四军北上抗日、福建抗战、闽粤赣边纵斗争、闽西起义等等,事事有出处。小说艺术地浓缩了近半个世纪的福建历史风云。

  然而,仅有宏大叙事的历史构架是不够的,小说是虚构的艺术,必须写出“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小说精心结构了多组复杂的人物关系,随着小说的展开,恩怨情仇,国仇家恨,环环交织,跌宕起伏。

  蓝镇东是有历史原型的。这是一位一生充满传奇色彩的人物,是大名鼎鼎的“闽西傅先生”。《心结》里的蓝镇东,既然是小说人物,又是一个综合体,当然不可能完全是“闽西傅先生”。同样的,小说中的吴雪成、钟少京乃至谢赛琼、黄奎等等,皆可以从地方史中找到大致相对应的人物或事件。

  《心结》作者扎实的历史功底,赋予了这部长篇新著厚重的、史诗般的质感。作者着力于闽西南风情、风物、风景的描述,使小说洋溢着明显的地域色彩。特殊的地理环境和文化背景,为小说提供了独特的故事氛围。

  “铁血柔情”,是小说人物的一个显著特征,蓝镇东有“大侠”的气度,他正直、仗义、仁厚、智勇双全,充满了理想主义色彩,同时,他也是一个柔情脉脉的客家汉子。他把对异国恋人私密的情感,深深地隐藏于心底。与之相呼应的是吴雪成与刘晓晴的爱恋,吴雪成是个坚定抗日、骁勇善战、残忍、虚伪、性格复杂的地方军阀,他对记者刘晓晴的爱恋,至死不渝。当被吴雪成抛弃的“山大王”刘婕愤怒地举枪射击刘晓晴时,旅长吴雪成挺身挡住了复仇的子弹,身负重伤。

  这部三十万言的长篇小说,时间跨度长达半个世纪,涵盖了诸多历史大事件。小说对大背景大历史的引入,多用概述,似大写意。人物的活动,则细细写来,急管繁弦,一笔不拘,似工笔。小说简繁相间,徐疾得宜。

  《心结》书名大有深意。作者自撰故事梗概说:“一个进步青年参加党,离开党,又回到党之前之后的各种命运交结;孩提同窗、异国恋人恩爱情仇之结;世外桃源和战火硝烟之结。有的撕裂永无弥合,有的弥合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小说的结尾,几乎所有的心结经过九九八十一难都有了一个了断。胜利者蓝镇东之妻刘红梅的姐姐刘晓晴携带幼子及养子,渡过海峡,前往台湾。这是个未解的大心结。于是,红梅一脸惆怅与迷茫地说:“海的那边是姐姐。”

  纵观《心结》,厚重,史诗般的质感,传奇,浪漫,铁血柔情,大气磅礴,充满了令人荡气回肠的家国情怀。

  (作者练建安为冰心文学馆副馆长)

 

浴血弯弓射落日(练建安)

——读钟兆云著《落日——闽台抗战纪实》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9月11日10:30 来源:中国艺术报 练建安

  这本书,是我们炎黄子孙尤其是八闽儿女应该世代铭记的血写的历史。这本书,叫《落日——闽台抗战纪实》 。

  长篇纪实文学《落日》作者是一位资深的历史研究者和著名作家,为写作此书,披阅了近300种抗日战争书籍与资料,走遍了福建沿海抗日旧战场,历时20余年。在抗战胜利和台湾光复50周年之际,作者出版了《山风海涛》 。此后,作者不断地新增和改写,并吸收了一些最新发现的图文资料和研究成果,严谨考证,博采众长,全书呈现了令人信服的历史真实。此书更名为《落日》 ,并于今年7月再次出版。

  70年前的历史,并不遥远。日寇侵华,是中华民族的浩劫。3500万同胞蒙难,更让我们刻骨铭心。《落日》引用“福建省抗战损失调查”资料说:“厦门沦陷,民众死亡达1万人,烧毁房屋7651座……”引用《福建民报》资料:“1938年5月13日厦门沦陷之日,全市壮丁被杀者数千人,死亡断肢折骨者,比比皆是。 ”《福建日报》 (泉州版)载:“暴敌入寇福州,作恶万端,令人发指,前昨数日,搜捕市内良家女子1000余人……供兽军蹂躏。 ”日寇的暴行,罄竹难书。

  福建人民的抗日战争,气壮山河,可歌可泣。作者书写福建抗战历史,具有宏大开阔的历史视野,将其放置于世界反法西斯战场、放置于东方战场、放置于闽台一体中考量。 《落日》的第一章至第十二章依次为:金门沦陷前后、厦门血战、壮士一去兮(福建子弟兵北上抗日) 、救亡浪潮(台湾抗日义勇队) 、海外赤子毁家纾难、一九四〇年档案、福州作战、击水中流(长乐之战和琅尾大捷) 、永安这座山城、大陆在这头·台湾在那头、落日、硝烟中归来的版图。客观、公正、全面是《落日》的一个显著特点。以往的一些抗战历史书写,由于种种原因,海峡两岸的表述各有侧重与省略。 《落日》作者站在中华民族的立场上,实事求是,客观、公正、全面地书写闽台抗战历史。在《落日》一书中,我们可以看到,九·三炮战,国民党军第一五七师奋起反击,击沉日寇“若竹”号驱逐舰;厦门血战三天,中国守军阵亡近千;闽西红军游击队整编为新四军二支队北上抗日,一年间大小战斗119次,毙伤日伪官兵3942人,其中日军1739人,缴获甚丰。福建子弟兵3万余人参加长征, 2000余人到达陕北改编为八路军,投奔抗日前线,平型关大捷,歼敌千余;雁宿岭黄土岭之战,杨成武率部击毙日寇“名将之花”阿部规秀;国民党军中山舰血战长江,舰长萨师俊等20名福州籍将士英勇牺牲;大湖之战,歼敌600人,国民党军福建装备团副团长郭志雄为国捐躯、精忠贯日;长乐琅尾港之战,共产党领导的长乐游击总队击毙日寇42人,大获全胜。类似上述例证,不胜枚举,贯穿全书。

  中华民族的抗战是全面抗战。《落日》以较大的篇幅,记载了陈嘉庚、胡文虎等爱国侨领以及上千名闽籍南洋华侨机工为抗战胜利作出的重大贡献,记载了永安山城作为东南半壁“文化之光”在坚持抗战的重要作用,记载了芗潮剧社的抗日救亡活动,记载了从福建走出的台湾抗日义勇队辗转闽浙从事抗日宣传、医疗服务等工作。在《民众御侮气壮山河》这一章节中,记载了多起长乐老百姓齐心协力痛歼进村抢掠的鬼子的“战例” ,令人荡气回肠。战争伟力最深厚的根源,存在于民众之中。

  福建与台湾,地缘近,血缘亲,根脉相连。 《落日》全书,不时穿插闽台人民共同抗敌御侮的壮举,难解难分。在《大陆在这头·台湾在那头》这一章节中,作者以“台湾台湾,我们的台湾”“呐喊中怒放在鹭岛的台湾抗日之花”“鼓浪屿百年园楼背后的故事”“抗日台胞和他们留在福建的足迹”“ ‘皇民化运动’中的殊死反抗”“文斗: 50年留下不死的民族气节”“武斗:‘原乡人的血必须流到原乡才会停止沸腾’ ”等多个层面,记述了台湾人民不屈不挠的抗日斗争。

  作者记述福建抗战,结合了作者对于战争、战役的思考。“福州作战” ,日寇代号为“C 4作战” , “为完善华南方面的沿海封锁,决定占领福州。 ” 1941年4月19日,日寇四十八师团3个联队、第十八师团5个大队在伪军第二集团军的配合下,进攻福州。4月22日,福州沦陷。这一战,国民党军陆军第二十五集团军表现不一,有的浴血抗敌,多数弃阵溃逃。国民党军第三战区司令长官顾祝同说:“如果我军精神稍肯振作,当不至于一败涂地。 ”作者认为:“实际上,这是国民党军政腐败以及推行‘有限度的抗战’的必然结果。 ”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我们热爱和平,但我们应该永远铭记历史。这也是《落日》给我们不断敲响的警钟。

 

山村大地的泥土芬芳

――评长篇小说《乡亲们》

      练建安

 

当我一口气看完《乡亲们》(中国作家出版社,2011年5月出版)时,我沉浸在小说所营造的浓郁的乡土氛围之中,我呼吸到了久违的客家大地的泥土芬芳,很长久的时间里还在发愣。著名评论家傅翔说,读到《乡亲们》是幸运的,因为小说是如此的精彩;也是不幸运的,“因为,我们想写的,被写掉了。”对此,我深有同感。

正如《乡亲们》责任编辑懿翎所说:“小说以地处闽粤赣三省交界的客家乡村为创作舞台,揭示解放60年来特别是改革开放前后中国南方乡村农民群体的命运遭际和心灵秘密,尤其是转型时期他们所遇到的种种问题,以及新农村建设中不容回避的现实矛盾。” 懿翎认为:“作者从血脉深情的感受出发,浸润数十年的精细体察和温情关切,真实地勾勒出农民大众的生存境况……作者以忧患意识、悲悯情怀和独到眼光,展露真实人性,透视底层百姓的疾苦和内心世界,刻写其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追求,并艺术地展现这一深切的体验。”
  “乡土”是《乡亲们》的主题词,色彩斑斓的乡土意象、浓郁的客家民俗和田园风光、原生态的客家方言及俗语、生活在客家乡村的读者心领神会的生计方式和亲缘关系,小说《乡亲们》生动形象地展示了20世纪下半叶到本世纪初闽粤赣边客家乡村生活的生动画卷。

《乡亲们》是由二十多个中短篇小说的合成,各自成篇,又互为映带,形成“互文”现象。有评论者认为这是一种创新,其实,我更愿意理解为作者向我国传统的古典文学致以敬礼。我们在《乡亲们》中很容易看到《水浒传》等古典名著的影子。有资料表明,作者的家学渊源的重要组成部分,正是传统的古典文学。或许,作者在写作时,“说书人”描声绘色的场景已经淡忘,但深入他们骨髓中的文化因子,被适时地唤醒了、激活了,随物赋形,摇曳多姿,因而满卷烟霞,妙笔生花,若有神助。

《乡亲们》的客家语言特色被读者广泛注意。生动活泼的、具有客家地区特有的泥土气息的语言、俚语、俗语的大量运用,既使相关地区的读者具有绵延不绝的亲切感,也赋予了文本强烈而鲜明的客家文学特色。《乡亲们》一开篇,就引用了客家经典童谣《月光光》:“月光光,秀才郎;照岭背,鸭洗菜;鸡公砻谷狗踏碓。亲家来,姐姐到;天上星宿摘唔到。糯米粉,白砂糖;做得佢们尝一尝,唔话涯们冇排场。”尽管《月光光》在客家地区不同乡村的流传中有些微的变异,但这是客家风情风物的特殊符号却毫无疑义。通读《乡亲们》,读者可以发现,小说中引用客家山歌、谚语、歌谣、俗语恰到好处,乡土味、客家味赖以凸显,形成客家乡村特有的人文场域,书中人物由此变得立体、丰满起来。

小说中运用了大量的客家方言词、词组或短句,如 “霸坑鸟”、“后日”、“有食有嬲”、 “火头”、“嬲耍”、“布娘子人”、“洗裙汤衫” 、“闪狗不是呆子”、“禾笔子飞过”、“过桥兜匾”、“真个咁吹过”等等,比比皆是。客家人是汉族南迁的一支民系,大致形成于唐宋时期,是以客家话为唐音,同时融合了百越族的一些语言要素。“霸坑鸟”系指独霸山坑的恶鸟,比喻社会生活中独霸一方的恶棍;“后日”即“大后天”;“火头”与古汉语相同,如《水浒传》中常提及的“火头”,现代汉语指“炊事人员”;“嬲耍”即“玩耍”;“布娘子人”即“妇女”;“洗裙汤衫”即“洗衣服”,更有动感;“闪狗不是呆子”是客家俗谚,意即“躲闪恶狗的人不是呆子”;“禾笔子飞过”,“禾笔子”为麻雀;“过桥兜匾”即“过河拆桥”;“真个咁吹过”意即“真是太可怜了”。“吹过”即“可怜”,在客家话的语境中,说某人“咁吹过”,说话者充满了悲悯的情怀。

犹如锋利刀刃的两面,《乡亲们》运用了大量的客家方言词、词组或短句,对于客家读者而言如饮甘露,认为是简洁、生动、传神,意蕴丰厚;相对于非客家地区读者而言,则可能形成一些阅读障碍,以致于作者不得不在小说中不断地添加最为直截了当的夹注。这样,读者的阅读节奏或情绪被时时阻断,小说图像可能由此变得有些破碎。如何在乡土叙事间适当引用地方方言要素,已经成为乡土小说创作中不得不面对的一大难题。从这个角度来说,《乡亲们》作出了可贵的探索。

“贴着人物写。”是我国著名作家汪曾祺先生的经验之谈。《乡亲们》正是贴着人物写的客家小说。父亲、宝哥、发哥、虎腚、大伯母、霸坑鸟、有富古、牛皮舅、发贵狗、两性人、广播筒、王晃子、屠者、赌徒、花心男、倒贴女等等,一系列栩栩如生、个性各异的形象,丰富了中国农村小说或者说客家小说的人物长廊。小说中的“父亲”,正直、慈祥、善良、勤劳、有文化、自尊自重、灵活机变、通情达理。这一人物,可以说是客家乡村社会得以正常有序运转的脊梁,是客家“耕读文化”的传承者、儒家传统道德规范的维护者,是客家乡土知识分子的优秀代表。笔者认为,“父亲”是《乡亲们》人物群像中最为成功、最为精彩的神来之笔。

大家知道,《乡亲们》是钟兆云、钟巧云同胞弟姐合著的心血之作。弟钟兆云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福建省传记文学学会会长、福州市作家协会主席,著有《刘亚楼上将》、《辜鸿铭》、《国之大殇》、《商道和人道》等30部著作。姐钟巧云因家境贫寒、为确保兄弟读书而自愿辍学务农后,仍然钟情于读书写作。数年前,著述丰硕的钟兆云觉得应该“为父老乡亲立传”了,其创作应该适当“转型”。对于闽粤赣边的客家乡土,姐弟俩生于斯、长于斯。长大成人后,一个走向城市,身怀绝技却对乡土熟悉而又陌生,因为成长而熟悉,因为远离而陌生;一个坚守乡土对乡村社会生活了如指掌、爱好文学而力有不逮。于是,心息相通的姐弟俩通力合作,累积数年心血,推出了洋洋巨著《乡亲们》。

或许是长期的人物传记著述实践的影响,《乡亲们》许多章节的真实性甚至逼近了纪实文学。作者在《后记》中写道:“需要提及的是,书中人物和事件虽然其来有自,但都是经过艺术化处理了的,本书体裁是小说,综合了诸多原型,切勿对号入座,如因巧合雷同对一些乡亲有不恭或冒犯之处,教请见谅。”

要较为客观、全面地评论《乡亲们》是很困难的。在笔者看来,《乡亲们》不仅仅是闽粤赣边客家大本营范围内继粤东作家长篇小说《围龙》之后的又一力作,也应该是闽西客家作家《大山寨》、《海峡情缘》等长篇小说的先声,其“原生态”文本范式的意义或许将远远超过小说所描述的社会生活本身,而《乡亲们》的文化社会学的意义,也可能远远大于小说的文学探索。

钟兆云有“文坛赵子龙”之称,白马银抢驰骋传记文坛多年,“九万里风篷正举”,复有“直捣黄龙”之势。此番“转型”写作长篇小说《乡亲们》,誉者以为是“华丽转身”。可以预见,这一“华丽转身”是一种必要的探索和实践,当他娴熟的传记文学创作手法及深厚的历史功底和客家乡土文化及小说创作技巧有机结合在一起的时候,类似于“原子裂变”的现象即将产生,真正意义上的厚重的、经典的、大气磅礴的作品将应运而生。我们期待着。

 (原载《文化闽西》2016年第4期)

 

热血荐轩辕

——读钟兆云长篇小说《我的国籍我的血》

练建安

 

“这海横竖都有点歪了。深蓝的海峡远远近近地抖动,连淡青的远山也有些动摇了。风一路惊吼,浪也滚滚助纣为虐,全船啪啪作响,摇晃得尖叫声此起彼伏,人们无助的眼神纷纷透出战战兢兢的底色。”在诗化的语言中,这部洋洋50万言的长篇小说展开了它波澜壮阔的画卷。郑氏第二十二世郑中原,率妻子程雪花、女儿郑华美,历经海上艰难险阻,自台湾回到了福州南后街一家结满蜘蛛网的祠堂,焚香膜拜,认祖归宗。

钟兆云这部长篇小说名为《我的国籍我的血》(福建人民出版社2015年12月出版)。全书由“浪人”“ 原乡”“ 狱友”“ 旗帜”“爱情”“联盟”“游刃”“复疆”八个章节组成,起承转合,环环紧扣。全书大气磅礴,感人至深,令人掩卷长叹。

郑中原作为台共秘密党员回大陆后,在福州三坊七巷开设诊所,巧妙地和日本“黑龙会”敌酋周旋,聚集抗日复台力量、暗杀汉奸、搜集情报,并伺机接应日本台湾总督府刻意要追杀的主人公李友邦。由于身份暴露,郑中原抱着敌酋跳入闽江,他用自己的生命书写了小人物“热血荐轩辕”的赤子情怀。曲终人散之际,那份凛然,多少也透着时代的孤独与悲哀。郑中原是书中第一个出彩的配角。在第一部分中,小说主人公——“黄埔精英”李友邦将军若隐若显,神龙见首不见尾,留下悬念。在此之后,李友邦慢慢显山露水,大展宏图。阅读起来,令人热血沸腾。日寇侵略福州前夕,郑中原遗孀程雪花随台湾难民群安置在武夷山垦殖区,开设诊所。在这里,女儿郑华美见到了出狱后组建台湾义勇队的李友邦将军。台湾义勇队开展如火如荼的抗战工作,足迹遍及大半个中国,创办医院、抗日宣传、侦察敌情、瓦解敌军、出版《台湾先锋》……他们抱着“保卫祖国、解放台湾”的崇高信念,浴血奋战,用生命呼唤和平,用鲜血演绎战歌,最终恢复了梦寐以求的中国国籍。

小说长卷洋溢着爱国深情,感人肺腑。为何有如此多的“亚细亚孤儿”前仆后继地为祖国母亲奉献自己的青春、热血乃至生命?小说引述了日据时期台湾诗人巫永福写下的《祖国》一诗,这是最好的答案:“未曾见过的祖国/隔着海似近似远/梦见的,在书上看见的祖国/流过几千年在我血液里/住在我胸脯里的影子/在我心里反响/啊!是祖国唤我呢?或是我唤祖国……”

小说浓缩了海峡两岸近百年的历史风云,九一八事变至1945年间的闽台历史大事件,构成了小说发生发展舞台的底色。小说并没有停留于此,第二次世界大战的东方战场是其更为辽阔的历史大背景。历史大背景的勾勒点画,需要百科全书式的博识。作者精研历史,早年著有《国之大殇》《落日——闽台抗战纪实》等专著,创作出版了近2000万字纪实作品,至此厚积薄发,举重若轻,宏大叙事,纵横捭阖。

值得注意的是,小说涉及的人物达200余人之多,阵容庞大,经纬纵横。李友邦外,小说不仅生动展现了严秀峰、谢雪红、翁泽生、陈仪、黄绍竑、陈诚、张治中、康泽、张一之、谢南光、李万居、张邦杰、李纯青、丘念台、连震东等历史人物群体,还浓墨重彩地塑造了郑中原、程雪花、郑美华、郑中福、广田小樱、骆毓、杜正、杜鹃、彭飞、施海、钱生等一大批小说人物的形象,构成了抗日复台的英雄人物长廊。小说对于狡诈敌酋林老板、香月虽着墨不多,却入木三分,令人印象深刻。由于小说总体上采取线性叙事的方式,按照历史事件发生的时间进程叙述,偶尔通过人物对话的回忆讲述穿插补叙,因而故事显得干净利落、一气呵成。如此众多人物在小说中联袂登场,兔起鹘落,跌宕起伏,交错互动,有条不紊,显见作者驾驭长篇小说的高妙艺术功力。

这是反映台湾义勇队和台湾志士回国抗日复台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其文化意义,毋须多言。本书创作,大略奉行“大事不虚,小事不拘”的原则,作者以其丰厚的史学修养,对于大历史的把握,以其宏阔的视野和细致的考据,达到了精准的程度。小说中的“宏大叙事”部分,可以作为信史阅读。或许,正因为作者在创作过程中,念念不忘忠于历史真实,其小说的虚构部分,似乎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影响,有时未能充分展开其丰富的想象力。对此,笔者的理解是作者“非不能也”,是“不为也”。虚实中,“绿叶”“红花”相互映衬,毕竟字里行间多为历史,能把真人真事写出如此形象、丰满、真切而又辽远,极为珍贵。

小说的结尾意味深长。笔者读出了历史的沧桑、厚重以及未来的希望。

“白驹过隙,华美和杜鹃在武夷山再见严妈妈时,已是五十年后。……自台湾一别,华美和杜鹃就再也没见过属于大家的‘李爸爸。在这中间,白云苍狗,时空错位,政治在误会和黑暗的漩涡中兴风作浪,海峡无语,历史有情。此可谓:无地可容人痛哭,有时须忍泪欢呼。”

彼时的山河,是彼时的故人。彼时的故人,亦是彼时对方生命中的山河。

 

(原载《石狮日报》2016年5月19日副刊版)

 

 

 

长篇小说《邻里》客家俗语浅析

 

练建安

 

一、“客家原生态”长篇小说《邻里》

 

近年,钟兆云、钟巧云弟姐合著的长篇小说《乡亲们》《邻里》接连由作家出版社出版,在乡土文学界掀起了一阵“客家旋风”,好评如潮。

《乡亲们》《邻里》形象、生动地叙述了闽粤赣边一个叫美溪村的百年沧桑历史和社会变迁,以子龙、子云弟姐的视角,充满善意地关注着一个个父老乡亲的生计劳作、家长里短、恩怨情仇、命运浮沉,为读者展现了“原生态乡村乡情”、 “一个村庄和个人的命运变迁”以及“色彩斑斓的闽粤赣边风情画卷”。

《乡亲们》《邻里》写作成就及其特色,早有许多评论家浓墨重彩地述评,笔者在此不拟重复。笔者在此就长篇小说《邻里》的“客家俗语”作一些技术层面的粗浅分析。

 

二、《邻里》客家俗语浅析

 

俗语历史悠久,说法不一,有:里言、俚言、乡言、俗言、传言、常言、迩言、恒言;里谚、野谚、古谚、乡谚、俗谚;里语、俚语、民语、常语、古语、直语、鄙语、谚语;俗话、古话、炼话、常谈、俗谈、方言土语、街谈巷语等等。

“俗语”一词,始见于中国西汉司马迁《史记·滑稽列传》附褚少孙补写的《西门豹治邺》一文:“民人俗语曰:‘即不为河伯娶妇,水来漂没,溺其人民’云。”这里的“俗语”一词,是指民间流传的说法。后来,刘向《说苑·贵德》和班固《汉书·路温舒传》引述路温舒写给汉宣帝信中的话语,正式用“俗语”来指通俗、形象、广泛流行在老百姓中的定型语句:“故俗语云:‘画地作狱,议不可入;刻木为吏,期不可对。’此皆疾吏之风,悲痛之辞也。”(《说苑·贵德》)“故俗语云:‘画地作狱,议不入;刻木为吏,期不对。’此皆疾吏之风,悲痛之辞也。”(《汉书·路温舒传》)

古代典籍中,俗语之前多有“言”、“语”、“谚”等名称。如:古人有言曰:“人无于水监,当于民监。”(《尚书·酒诰》);如:语曰:“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春申之失朱英之谓耶?(《史记·春申君列传》);又如:谚曰:“美女入室,恶女之仇。”(《史记·外戚世家》)。为了强调俗语的通俗性,常常在“语”、“谚”等前面加上“里”、“野”、“鄙”、“俗”等字,如:鄙谚曰:“长袖善舞,多钱善贾。”(《韩非子·五蠹》)在明清小说戏剧中,最常用的是“自古道”、“常言到”、“俗话”、“俗语”等,如:俗话儿说得好,“朝廷还有三门子穷亲”呢,何况你我?(《红楼梦》第六回)时至今日,俗语运用更为广泛,引用时,未必都加上“俗语”的任何提示。

语言学家对于俗语的定义,林林总总,多达数十种。其共同点是:俗语是通俗的、定性的语句,广泛流行于人民群众之间。本文所言“俗语”,取其广义,即“熟语”,包括客家化成语、掌故、谚语、格言、惯用语、名句、警句、俚语、歇后语,以及客家特有的词汇及词组等等。其关键,是客家地域特色化。

笔者为分析客家“俗语”在小说文本中的作用,先引述一段原文,随即引用小说注解或自行注解、阐述,夹叙夹议。

 

(一)客家俗语短句

 

(1)四姑的脸上马上乌云密布、电闪雷鸣:“我们自家都饿得肚皮接后背,还装好人接济别人。”(《邻里·天平上的亲情》第1页)

“肚皮接后背”是一句客家俗语,形容饥饿之极。客家妇女多才,出口成章。四姑“小气”,不愿意将米糠接济母亲,于是搬出了客家俗语“肚皮接后背”。客家俗语,多有“老古句”,在客家乡村有普遍的行为约束力。“自家”,客家话,“自己”。

(2)小时候姐弟嘴馋,又不太体谅父母,总是希望家里每天都有客人来,主人搭傍客。(《邻里·天平上的亲情》第4页)

“主人搭傍客”,小说注释为“主人沾客人的福”。客家人平日很节俭,一旦家中来了客人,则满脸春风,总会端出平日舍不得吃的美酒佳肴盛情款待。安顿好小孩,事关礼数,小孩们往往可以同时分得一杯羹,或者,可以分得客人用餐过后的残茶剩饭,这就是嘴馋的姐弟盼望天天来客的原因了,这就是“主人搭傍客”来由。当然,这句俗语也可以用于客套话,如,客人说:“排场啊,太排场啦。”主人说:“不客气,不客气,主人搭傍客。”

(3)听子云这么一说,母亲黑下脸来:“你了不起,有面子和我说这样跌鼓的话。我警告你,我们家几代人都循规蹈矩,不曾做过亏心事,吃一夹青菜也要吹冷了入嘴。(《邻里·天平上的亲情》第5页)

“跌鼓”小说中解释是“丢脸”。“跌鼓”在闽西客家人中是一个使用极为普遍的词,似乎与客家人的价值观有关。“跌鼓”或“跌古”,与之相对应的扩展形式为“跌锣跌鼓”和“跌人跌古”。

客家地区在节庆之时,往往请来舞龙舞狮的队伍,如果民间乐队连锣鼓都拿不稳,跌落地上,这是多么“丢脸”的事啊。“跌古”,这个“古”,就是指代老祖宗了,引申为老祖宗的脸面。世上还有比丢老祖宗的脸面更难堪的事吗?小说中的客家母亲引用“跌鼓”来教训伶牙俐齿顶嘴的女儿,很有威慑力。“吃一夹青菜也要吹冷了入嘴”,青菜,是客家地区“滥贱”的蔬菜,多指雪里蕻,炒煮皆宜,散热快。那么,“吃一夹青菜也要吹冷了入嘴”就显得有些多余了,这等小心翼翼,实际上是客家人为人处世的一种方式,安分守己,“小心无大过”。小说中母亲再次引用这一客家人的行为准则教训女儿,言简意赅,无可辩驳。

(4)“这有什么辛苦,又不是上山斫樵。” (《邻里·依依婆媳情》第62页)

“上山斫樵”又叫“上岭斫樵”。“上山斫樵”更适用于客家妇女,如果用于男性,则曰“斫樵”而多半省去“上山”或“上岭”。客家妇女上山樵采,还有一种说法是“割烧”,“烧”泛指蕨类植物;又有一种说法是“割柴草”或“割芦萁”。盖因女性上山携带的劳动工具为镰刀。男性“斫樵”,有时又称为“倒樵”或“倒树子”,似乎更注重于其行为结果。即“樵”或“树木”倒了下来。

(5)“无证无据的事千万不要在别人面前乱说,以免人家做两面扇,在他面前添油加醋,花舌撂鼻送小心。”(《邻里·养猪及其他》第133页)

小说中的这几句话,客家俗语的密度很大,有“两面扇”、“花舌撂鼻”、“送小心”。“两面扇”系借用生活中扇子扇风的功用,比喻那些“两面三刀”的阴险小人;“花舌撂鼻”,《邻里》的解释是“无事说事”,大意如此。不过,实际生活中,客家人说某人“花舌撂鼻”更多的是指此人“编造谎言”而且可以达到“以假乱真”的程度。“花”,有迷惑性。“送小心”,即“虚情假意”。

(6)“……如有那一天的话,他一定吊目光,要举杯欢庆。” (《邻里·赌博风云》第157页)

“吊目光”有“幸灾乐祸”之意,仇家睁大眼睛、灼灼发光地注视着事态往坏的方向滑去,这是多么令人伤心的事。以仇家“吊目光”提醒本家阵线,将增强其内部团结。“吊目光”比引用成语“亲者痛,仇者快”,更为形象、生动,更为简洁,因而,也就更具有语言力度。

(7)“娘个大番薯,真个‘晓算唔晓除,索米交番薯’。绝好,就爱吊目光!” (《邻里·赌博风云》第158页)

“娘个”、“晓算唔晓除,索米交番薯”、“吊目光”见上文解释。“大番薯”,不是指“大地瓜”,相当于普通话中的“大笨蛋”。客家话中“大番薯”的运用,有时是昵称,有时是戏谑。有时就是鄙视的蔑称了,如上文:“娘个大番薯!”

(8)“……现在有不少男人习惯撩手捏脚,你不怕,谁也奈何不得。”(《邻里·同在屋檐下》第200页)

“撩手捏脚”在小说文本中的注释是“动手动脚”,情形大致如此。不过,“撩手捏脚”有不正经地挑逗、戏耍之意,“撩”即“撩拨”;“捏”又作“蹑”,则“蹑足”似有鬼鬼祟祟的模样。“撩”在客家方言中,多贬义,如“撩刁”、“撩撩刁刁”。“草蜢撩鸡公”,很可笑,如同“蚍蜉撼大树”,不自量力。

(9)“……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你们要扎扎手手,做起家业。”(《邻里·同在屋檐下》第217页)

“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是汉族通用民谚。在客家地区,这是父母教育子女的励志民谚,被普遍使用,以至于成为客家人价值观的组成部分。“扎扎手手”,小说中的注解是“勤勤恳恳”。“扎扎手手”是“扎手”的双声叠韵词,生动、形象而动态十足。与之类似的词组是“扎牙扎手”,程度更为推进,到了咬牙切齿从事劳动的地步。与之类似的词是“煞忙”或“煞命”,台湾客家《客家人》歌词说:“唐山过台湾,末半点钱。煞命打拼耕山耕田。”客家人的勤劳,通过“扎扎手手”、“扎牙扎手”、“扎手”、“煞忙”等客家语言得以很好地显现。

(10)“鼻肩胛终不是长久之计。赌徒的心态都差不多,有赢什么都好说,没赢鼻公都有碍,输了钱就怨七怨八,怨旁人把衰运带给了自己,或者可能是相生相克。”(《邻里·同在屋檐下》第263页)

“鼻肩胛”,“鼻”即“闻”。这是中原古汉语“名词”作“动词”的用法。“鼻肩胛”有时直接写为“鼻骚”,精彩地描述了游戏的旁观者痴迷而又傻呵呵的形象。“鼻公”即“鼻子”,这是武平县南部岩前镇一带特有的词,此外,还有“耳公”一词,即“耳朵”。

(11)“细狗八十多岁了,可看他那走起路来衫尾巴还能打死狗的架势,一点也不像这年纪的老人。”(《邻里·细狗的好事歪事》)第273页)

“走起路来衫尾巴还能打死狗”,客家俗语,小说注解为“意指走路风风火火,很有力度”。其实,这是表象,是第一层含义,更深的含义是形容此人“小人得志”、“得意忘形”。这样的人,往往是生活中的“丑角”。“细狗”即“小狗”,这是客家人常用的贱名,几乎每个客家村落都有一些“细狗”。“细狗”多了,则冠以姓氏区别,如“张细狗”、“李细狗”等等;如果姓氏不够用,则冠一数字符号,如“大细狗”、“二细狗”、“三细狗”;如果还是不够用,那么,就可能再冠以其典型的外部特征了,如“疤头细狗”、“卷毛细狗”、“乌面细狗”等等。闽粤赣边客家人认为,为使得幼儿健康成长,“好带”,就必须为之取上一个贱名,因其贱,妖魔鬼怪就不予理睬了,幼儿就安全了。“细狗”系列以外,客家贱名还包括“屎缸狗”、“粪褡鬼”、“粪斗鬼”、“尿桶牯”、“叫化佬”、“叫化子”、“倒米客”等等,此外,还有“树生妹”、“石桥妹”、“太阳妹”、“观音妹”等等,这些“妹”,实际上全系男性幼儿。因为命名为“妹”,有了女性符号,就成了贱名。这实际上反映了历史上客家地区普遍的重男轻女的状况。客家俗语说“三岁喊到老”,客家人一有贱名,终身不变。这也就是小说《邻里》中八十多岁的“细狗”还叫“细狗”的缘由了。

(12)“细狗大字不识一个,只会干苦活,巧活一点不会,人又非常地抠门,说话死乌搭瞎,在村里向无好人缘。”(《邻里·细狗的好事歪事》第273页)

“死乌搭瞎”,小说中的注解是“毫不讲理”。“死乌搭瞎”在客家方言中,一般是表达某人的“横蛮”(死乌)与“愚蠢、不明事理”(搭瞎),当然也就是“毫不讲理”了。“死乌”一词可以单独使用;“搭瞎”则不行,“搭”此处作“而且”之意,连词,非动词;“瞎”,在单独运用时,客家人会说“瞎之”、“瞎铳”或者“瞎之瞎铳”。

(13)“细狗知道后,大骂:‘粪坑又不是你挖的,你有末哩资格去跳大粪?老腚格格人,也不问过我。”(《邻里·细狗的好事歪事》第285页)

“老腚格格人”,小说中的注解是“老刁根”。“腚”即“臀部”,客家话却普遍用以指代“男根”,所以,注解直接说是“老刁根”。在客家话语境中,似为“摆谱”、“摆老资格”。类似的短句是“老腚屎一般”。“格格人”还有一个词组,“鼻格格人”,指极为张扬地“耍威风”。

(14)“以前荣腚夫妇因为恨父母偏心,几乎把他们当叔婆伯媚,见面目珠乌三寸,他们之间也常发生冲突。”(《邻里·细狗的好事歪事》第285页)

“目珠”,即“眼睛”。“目珠乌三寸”即“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在客家地区,如果说谁与谁“目珠乌三寸”,即表示他们(她们)之间存在不可调和的矛盾。“恼”到了“八尺”(划清界限,绝交)“无事讲”的程度。

(15)“细狗有时想跟她说说事,但她没听到,倒让别人听到了,有时还斗笼答簸箕,令人笑掉大牙。”(《邻里·细狗的好事歪事》第288页)

“斗笼答簸箕”,小说中没有注解,或为“兜笼搭簸箕”,请某人拿竹笼过来,他却拿来了簸箕。意即“张冠李戴”、“牛头不对马嘴”、“稀里糊涂”。另一相似俗语是“斗东搭西”。南方多竹,客家地区生产、生活物件多为竹制品。以常见物品作喻,很有区域特色。

(16)“说起水牯这个妹子,村人莫不过嘴,还没谈婚论嫁,可是说话总带酸味。”(《邻里·水牯买牛》第237页)

“过嘴”,小说注解为“非议”。“过嘴”评议,本来没有点明是褒义还是贬义。在客家话的语境中,却明确地指称为“非议”。客家话中,有不少这样的约定俗成的词义,如:“客家山歌特有名,条条山歌有妹名。条条山歌有妹份,一条么(无)妹唱毋成。”这里的“名”,原本为“中性词”,演变成了“美名”褒义词。

(17)“大家知道这事后,都笑他们早豆子翻花——返老还童,什么话都有。”(《邻里·逆子》第394页)

闽粤赣边客家地区盛产豆类。据民国《武平县志·物产志》记载:“豆。古谓之菽,荚豆之总称,有黄、青、黑、赤、红、绿等各种。”又有槟榔豆、雪豆、观音豆、树豆、虎爪豆、刀豆、蚕豆、四月豆、带豆等,品种繁多。“早豆子翻花”,一种豆类开花结果之后重新开花,遂比喻为“返老还童”。

 

(二)客家俗语词及词组

 

(1)母亲说:“人家是队里主动挑上门,我家却要叫我去挑,这明显欺负人!噼哩锡削,你这个下势就不对!” (《邻里·天平上的亲情》第2页)

书中对“噼哩锡削”有注释,解释为“呸,不屑之意。”其实,客家地区对此“不屑”往往还与呼告打发“邪恶”有关,语气极为“不屑”而强烈。小说中运用此短语,体现了客家母亲的极端“不屑”的态度和刚强的一面。“下势”,小说注释为“方式”,在客家地区,还可以引申为“规矩”,如“么下么势”即“全无规矩”。这两组客家俗语和短语的同时运用,有助于母亲的人物塑造,还使客家风味跃然纸上。

(2)据后来的可靠回忆披露,子龙做“腾背狗”更绝,父母每每走亲访友,总爱把他带上。(《邻里·天平上的亲情》第3页)

小说中对“腾背狗”的注释很简洁,即“跟屁虫”。这两组词在构词的特点上高度同一。其实,“腾背狗”还有另一种写法,“腾”或写作“藤”,意即“像藤一样缠绕”。这是很有客家地域特色的词,是善意的调侃。“狗”与“虫”有微妙的区别,“狗”是忠实的动物,某种程度可视为“家人”。

(3)“现在月头太大,我很困,想睡一下。” (《邻里·依依婆媳情》第53页)

“月头”,小说中的注释是“太阳”。仔细推敲,解释为“阳光”似更贴切。“月头”也有写为“热头”。客家地区为什么将“太阳”比成是“月亮”呢?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话题。

(4)……那个逍嬷总像是个地下工作人员,不能公开身份。(《邻里·赌博风云》第146页)

小说中解释“逍嬷”为“淫妇”。在此语境中可以等同。许多时候,“逍嬷”有不同的含义,专指女子轻佻、活泼、卖弄风情等等。如:“那个逍嬷啊,跑到哪里去了?”与之相关的俗语词组有很多,如:“逍歌逍绝”或“逍过逍绝”,指极为轻佻。又如:“逍摆。”指卖弄风情。

(5)“娘头乌头虫子,想得天真,想他们小心我们。” (《邻里·赌博风云》第152页)

“娘头”,书中注解为“这些”。按客家话,“娘头”即“样头”。“样头”解释为“这些”,可能更为准确。“乌头虫子”书中注解为“忘恩负义之人”。客家地区习惯将“负能量”的人与事比喻成动物,如骂人“猪狗头牲乌蚊子”、“烂蛇嬷”、“乌蛸辣”、“老虎嬷”、“狐狸嬷”,甚至是“狗屌个”。但有时,又喜欢将喜爱之物冠以动物绰号,如:将摩托车昵称为“碓舅公”(螳螂),将手扶拖拉机昵称为“狗牯犁子”。客家人在非亲属称谓的命名中,体现出其明显的爱憎情感色彩。

(6)“晚上带你去吃夜,去不去?”庆阳人没进屋,嚷声先至。(《邻里·这样一个家》第167页)

“晚上带你去吃夜”,如果写得更客家化一些,应该是“暗晡带你去吃夜”。“暗晡”,即“晚上”。“吃夜”是客家方言单词,也就是“吃晚饭”。这里,客家人省略了一个“饭”字,客家地区类似的单词还有“吃朝”(“吃早饭”)、“吃昼”(“吃午饭”)。很多人认为,这几个单词是区别汉族客家民系和汉族其他民系的一个标志性单词。

(7)“我不相信你的度量就那么大,到了老公有货嬷还能放得下。”五妹转过头对子云说。(《邻里·这样一个家》第170页)

“货嬷”,是客家人对他者女性情人的蔑称。如果是他者男性情人,客家人称之为“漏喉牯”。普通话中相对应的词汇是“姘妇”、“姘夫”或“姘头”。客家地区对于非正当的男女性关系,有多个微妙的动词。如男勾引女,为“搭”,俗称“搭辅娘”;女人主动勾引男人,为“络”。“络人”即女人主动勾引男人。这种指称可能与客家人居住于山区环境有关,俗云:“逢山必有客,无客不住山。”山上常见藤缠树,世上不见树缠藤。“藤缠树”即为“络”,极其形象。“搭”字,多用于男性主动行为,但同样适用与女性。说“她搭了个漏喉牯”,也行,不过,不如说“她络了人”,则直截了当。另外,客家地区的非正当男女性关系,同样适用于男女双方的行为动词,还有一个“同”字。

(8)“男士们,为了让老二雄板,为了让老婆高兴,先把这盘狗肉攻下。”发添说完,已先夹了一块狗肉丢进大嘴里……(《邻里·这样一个家》第195页)

“老二”的含义此处不言自明,“雄板”是典型的客家俗语单词,此处大致指“战斗力旺盛”。客家地区自古有吃狗肉的习俗,民谚说“春羊夏狗秋鸭冬鸡”,一年四季各有最佳进补动物。

(9)……这个麦尾拐刚从高中毕业回到家,就学会了开拖拉机,家里为他买了辆。(《邻里·同在屋檐下》第203页)

“麦尾拐”,小说中的注释是“最小的孩子”。如果继续细分,父母的最小男孩,是“麦尾拐”;最小的女孩则是“麦尾嫲”。“麦尾拐”也叫“麦尾拐子”。“拐子”,客家人多指青蛙,或指称骗子。“麦尾拐”,有时又称为“满子”或“满女子”。客家民谚说:“公爹媪娃惜头孙,爷子娭子惜满子。”意思是说,祖父母爱惜头孙,父母亲爱惜最小的孩子。那么,小说中的人家不惜血本为“麦尾拐”购买拖拉机是很自然的事。

(10)兄弟是同一个胞衣窟的人,还好说些,但子嫂是外姓人就不太好商同了。(《邻里·同在屋檐下》第216页)

“胞衣窟”,小说中的注释是“娘胎”;“子嫂”,小说中的注释是“妯娌”。与“胞衣窟”相关的,是“胞衣迹”。旧时,客家地区每有新生儿出生,均由祖母或父亲选良辰吉时将新生儿胞衣隐藏在房屋四周的一个秘密地点,保佑新生儿一生平安、吉祥。此秘密地点,即为“胞衣迹”。“胞衣迹”是客家人的血缘纽带,是个人心中的圣地。“胞衣迹”也称为“胞衣窟”。

(11)爱招晓得,明天是初九。农村人把九看成是九九长的意思。(《邻里·同在屋檐下》第227页)

上述语境有关客家地区婚姻。客家人源于中原汉族,辗转南迁至闽粤赣边形成客家民系,其“聘娶婚”程序必须遵循“六礼”仪式。古时六礼包括: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仪式复杂纷繁。在涉及婚姻时辰、礼物等的数字中,客家人喜爱尾数“九”与“八”。“九”寓意为“久久长”;“八”寓意为“发”、“发达”、“生发”。

(12) “如果以后你老了,你的生媚也叫你老鬼,你会乐意么?将心比心,相信你也会不乐意。”钟英搬出了菊英那个还不晓得在哪个狗嬷肚里的未来儿媳妇,希望她有所悔改。(《邻里·同在屋檐下》第239页)

“生媚”,或写作“生婢”,即儿媳妇。“狗嬷肚里”,用在这里很有客家特色。“还不晓得在哪个狗嬷肚里”正如小说中的注解:“还无影无踪之意。”说未来的亲家母是“狗嬷”,就有了几分嬉戏的成分,体现了客家话在日常生活运用中幽默色彩。如果客气一些,这位客家妇女可以这样说:“是啊,我那生媚还不知在那颗花花树上呢?”以“花花树”比喻未来的亲家母,显得亲切、尊敬,甚至有点恭维、夸赞的意味。妇女群中的“亲家母”们听了就会舒服一些。

(13)“鬼才相信,你会投降?你是精英,是赌棍,是公认的铁头蛇子。你投降了,月头就从后山出来了。”钟英笑着讽刺了她(菊英)一句。(《邻里·同在屋檐下》第257页)

“铁头蛇子”,小说中注释是“最勇敢的意思”。“铁头”寓意“刚勇”,这很好理解。那么,客家人为什么要将“铁头”与“蛇子”组合在一起呢?这可能与闽俗崇蛇有关。闽,有一说系蛇种。客家祖地汀州城,至今仍有蛇王庙,香火鼎盛。客家先祖源于中土,辗转南迁至闽粤赣边,吸纳了当地文化,是可以肯定的。“铁头蛇子”的词组,折射了客家先民的一段历史。

(14)有的父母窝火之余,也会哄人:“给我家猴吃鬼吃吧,下次我家做了粄子也会给你吃。”(《邻里·村妇传奇》第307页)

“猴吃鬼”,小说中的注解是“小馋猫”。“粄子”,客家地区特有的一种米果。客家人说某人嘴馋,就会说他“猴吃”。“猴吃”是“像猴子一样贪吃”。“猴”,名词作状语。闽粤赣边客家地区多山,山间猴群出没。古籍记载,又有“山都”“木客”,“皆人行卑小”。复有“绒家”(猩猩)。“猴吃鬼”也是很有客家地域特色的单词。

 

(三)与客家歌谣相关的俗语

 

(1)“我名张大姐啊,今年二十一。日里爱做水啊,夜里爱读书。”(《邻里·依依婆媳情》第50页)

“做水”,客家话,也叫“作田”,即“干农活”。这实际上和闽粤赣边的客家地理环境和生计方式有关。闽西粤东为“八山一水一分田”;赣南是“七山一水一分田,还有一分是道亭”。三省客家边界为山地丘陵地带,亚热带季风气候,降雨量大,多水田,农作物以水稻为主,或称之为“稻作农业”。

(2)老人们嘴里常说:“一岁娇,二岁娇,三岁检樵娭子烧。”也就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之意。 (《邻里·泥公的前半生》)

“一岁娇,二岁娇,三岁检樵娭子烧。”是客家地区广为流传的儿童歌谣,以极大的同情心描述了客家女儿成长的艰辛以及回娘家时的家庭喜悦氛围。全文如下:“一岁娇,二岁娇,三岁捡柴爷娭烧,四岁学织絮,五岁学庚布,六岁学绣花,七岁绣出牡丹花,八岁食郎饭,九岁当郎家,十岁带子转外家。老娣接到去宰羊,阿哥接到打鱼塘,爷佬接到真欢喜,娭哩接到就哇(叫)大家团团圆圆嬲(玩)一场。”小说引用此谣,客家风物如在眼前。

(3)子云白了他一眼:“花鸡嬷养花鸡子,大个带来没好样,细个带来花和尚。”做父母的自身言行不正,甘做三只手,怎能教育好子女!(《邻里·这样一个家》第192页)

所谓的“花鸡嬷养花鸡子,大个带来没好样,细个带来花和尚”,特指女性长辈的言传身教将直接影响女性后代成长。“花鸡嬷”及“细个带来花和尚”可见其明确的指向及严重的后果。这也是客家地区对”上梁不正下梁歪“的另一种解释。客家地区相亲,男方重视女方母亲为人处世状况,以此推论女方本人的未来走向。所谓“捉猫子看猫嬷”。

(4)听说顺顺出院,文华去小店里买了一挂大鞭炮,还有二响炮。农家再穷,也讲究这个,但凡有人住院回家,都会买鞭炮迎接,也会弄一堆晒干了的杉树枝叶,点燃后让病人从火堆上跳过,嘴里还会念叨几句:“天般高,火般红,左脚踏银右脚踏金,天天食得烧菜热饭,无灾无难过一生。”有鞭炮又有火堆,就表示灾难不再来,往后日子红红火火、顺顺当当。(《邻里·同在屋檐下》第235页)

长篇小说《邻里》与姐妹篇《乡亲们》一样,有许多客家风俗习惯的生动描述。这也是该作品被誉为闽粤赣客家地区“风俗画卷”的一个重要原因。上文中“天般高,火般红,左脚踏银右脚踏金……”是流行于客家地区的“口诀”、“咒语”。一般认为,客家地区多民间信仰,巫风盛行。如小儿夜哭,则于人迹稠密处可见一块小红纸张贴墙上,上书:“天灵灵,地灵灵。我家有个夜哭郎。来往君子念一念,夜眠深睡到天光。”巫的习俗,一定程度给予了乡间百姓心灵上的慰籍。

(5)结果钱没到手,反遭父亲的一阵抢白:“凭什么你的细鬼子读书要让我出钱,让你读完初中就已经够好了,还想让我缴你子哩读书,真是狗想豆腐吃,月光都么(无)光,还能靠星子么?”(《邻里·细狗的好事歪事》第286页)

上述对话,客家话密集。“细鬼子”为“小孩子”;“子哩”为“儿子”;“狗想豆腐吃”,也写作“狗想豆腐骨头吃”,意即“痴心妄想”,因为“豆腐”并没有骨头。生活中,客家人吃豆腐,家狗蹲在一边痴痴呆呆地张望,乞求主人掉落下“豆腐骨头”,却总是大失所望。“月光都么(无)光,还能靠星子么?”疑为化用了一首客家著名山歌的简略版。歌曰:“你毋使愁来你毋使慌,热头(太阳)落了有月光。月光落了有星子,星子落了天大光。”山歌体现了客家人乐观向上的人生态度。小说中,细狗有反向思维,他认为,既然月亮无光,就不能指望闪闪烁烁的星子了。

(6)“细狗,你不是常说‘嫩有嫩搭煞,老有老搭煞。两人同作力,当得十七八’嘛,莫讲你还强壮,虽然七八十岁了,可看你走路衫尾还能打死狗,吃饭还要三碗,怎会做不到呢?”(《邻里·细狗的好事歪事》第288页)

“搭煞”,小说中此处的注解是“乐趣”。笔者浅见如下文所述。“嫩有嫩搭煞……”不是客家谚语,是小说中引用的客家山歌。客家山歌多为客家人“矢口而吟”,其中一些“经典”可以在一定范围内流行。如岩前镇到象洞乡的山路有茶亭,其墙壁上有一首山歌:“高山有好水,平地有好花。人间有好妹,么(无)钱莫想她。”

(7)闽粤赣三省交界的客家地区,自古就有“客家布娘多做事“之说。过去,田头地尾,脱秧莳田、种菜种杂粮,哪里没有客家妇女忙碌的身影?真可谓”谷子一浸水,脚跟么(无)敛水。”(《邻里·村妇传奇》第312页)

“客家布娘”,有作“客家哺娘”、“客家辅娘”,各有题解:布娘,布衣妇女,即劳动妇女;“哺娘”,哺育儿女;“辅娘”,辅助丈夫。

客家妇女极为优秀。杨澜《临汀汇考》记载:“少长,什伍为侣,樵采一二十里林莽崖谷间,迨夕阳衔山,各荷薪刍而返,虽衿绅儒士家不仗婢仆。凡负贩、舂汲、种作、缝纫之事,胥自为焉,妇人不能佐子夫衣食成之者,群起非笑之。”《嘉应州志·礼俗卷》记载:“州俗土瘠民贫,山多田少,男子谋生,各抱四方之志,而家事多任之妇人。故乡村妇女,耕田、采樵、织麻、缝纫、中馈之事,无不为之。……古乐府所谓健妇持门户亦胜一丈夫,不啻为吾州之言也。”

“家头教尾”、“灶头镬尾”、“田头地尾”、“针头线尾”。客家俗语“四头四尾”是对客家妇女优秀品质的高度概括。

小说中引用的“谷子一浸水,脚跟无敛水”是春耕备耕时节客家妇女的具体劳作状态。

 

(四)与客家乡土掌故相关的俗语

 

(1)时代不同了……但也只有那些有头脑、有胆识、有冒险精神、又有些小本钱的人,才会抓住机遇,才能把三斤狗变成三叔公。(《邻里·赌博风云》第138页)

“三斤狗变成三叔公”又作“三斤狗变成三伯公”,客家地区还有另一俗语,对此进行了注解,即“无钱三斤狗,有钱三叔公”。一般认为,此典故出自粤东。话说古时梅县松口有一个叫李三松的,贫困潦倒,处处受人欺负,人称三斤狗。某年过年,向王阿二赊了二斤猪肉,刚要落锅,又被王阿二追回夺走。除夕夜,李三松家黑灯瞎火,夫妻俩相依为命,自叹自怜。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敲门声让他们胆战心惊。原来是虚惊一场,他们漂泊南洋的儿子阿发发了大财,荣归故里了。第二天,李三松雄赳赳气昂昂地来到祠堂祭祖。面对族人,他夸张地把光耀夺目的一担银元摆在了八仙桌上。此时,有人告诉他,花边(银元)的重量使桌面失去了平衡。李三松声称:“花边(银元)拿去垫桌脚,几只花边俺看轻。”此时,大家都知道这个三斤狗的儿子发了大财了,非同凡响了,纷纷趋向前去讨好恭维,“三叔公”、“三伯公”叫得格外亲切、甜蜜。李三松感概良多,很幽默地说:“今年的年成好啊,养猪好啊。”众人问为什么?李三松说:“上夜三斤狗,下夜就三百斤(三伯公)啦。”

“三斤狗变三伯公”的故事在客家地区流传甚广,在长期的流传过程中,经过多人的创作,口耳相传,注入了各自的地域特色。武平县北部地区,传说这个“李三松”是亭头人。亭头为桃溪码头。桃溪为汀江支流,水路连通松口。

《邻里》此处用典,恰到好处。

(2)“莫犯傻了,老是和老人家吵,有末个搭煞?” (《邻里·赌博风云》第160页)

“搭煞”,也作“鞑杀”。客家话,意思、趣味。这其实也与一则客家典故有关。元朝统治者将人民分为四等,即蒙古人、色目人、汉人、南人。客家人为南人,地位最低,深受压迫。元末,天下大乱,起义军攻城略地,元王朝土崩瓦解。传说,闽粤赣边客家人见时机已到,遂相约起义。一夜之间,客家山区的“达鲁花赤”及其帮凶纷纷就歼。客家人见面就问:“有鞑杀吗?”对方多半兴高采烈地说:“有,有鞑杀!”久而久之,“鞑杀”就有了“趣味”的涵义。因为“鞑杀”过于暴力、血腥,也就写成了“搭煞”。“有搭煞”或“末搭煞”是客家人特有的单词,承载着一个民系独特的历史记忆。

 

(五)客家“老古句”

 

(1)后来,文叔和罗媚都说他(泥公)是个晓算唔晓除、索米交番薯的笨蛋。(《邻里·泥公的前半生》第91页)

“晓算唔晓除、索米交番薯。”是客家俗语,意指卖弄小聪明、不知吃亏。“交”为“交换”;米,即“稻米”;“番薯”系“地瓜”。解释这一俗语,必须放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之前或更长远的历史时期的语境中,闽粤赣边山地多,地瓜容易生长,收成高,长期保存困难,“滥贱”;田少,水稻产量不高,亩产三五石,大米很珍贵。如此,半公斤大米通常可以交换5公斤到10公斤不等的地瓜。如果以同等重量的大米与地瓜进行交换,那就是“晓算唔晓除”了。因此,文叔和罗媚有理由认为泥公是个“笨蛋”。

(2)“老古句都说了,‘命中吃八甲,有了满升还会倒撇。人比人气死人,我也不想你那么辛苦……”(《邻里·同在屋檐下》第238页)

“老古句”,是客家人的一种生活经验总结或行为准则。客家人崇本报先、敬宗睦族,共同的老祖宗留下来的经典名言就成了“老古句”。生活中,客家人之间发生争论时,如果一方搬出了“老古句”而对方难以适用另外的“老古句”相对应,则道义上胜负立判。“八甲”,又作“八合”,这一“老古句”出自《增广贤文》,是演绎的句子。原文是“命中八合米,到老不满升。”《增广贤文》广泛流传于客家地区,其中文辞,多吸纳为客家“老古句”。客家人根据实际情况,或有变式。如上述“命中吃八甲,有了满升还会倒撇”。

(3)“汤多人迟和”。老人们总这样说,如果下锅的鸡鸭不够斤两,而来人又多,一人还分不到一块,就会多放一勺水。人多无好食,猪多无好糠,说的就是这个理。(《邻里·细狗的好事歪事》第274页)

“汤多人迟和”,“迟和”或写作“慈和”。这是客家人热情好客及“不患寡而患不均”心态的生动写照。客家人热情好客,有“来人即来龙”、“过门都系客”的俗谚。客家一词英文翻译为“HAKKER”即“好客”之意。客家人“不患寡而患不均”也有相对应的词组和谚语,即“平平过”与“跌落屎窖平浆”。在食物较为稀缺的时期,“汤多”解决了众人分吃“不均”的矛盾,所以,人们就“慈和”了。

(4)大家不点破他,还劝他不要挑挑拣拣,“莫紧拣个烂瓢勺”,没想到这话被大家言中了,他现在的“暖壶”是个“二手货”,这是后来大家才晓得的。(《邻里·水牯买牛》第323页)

“拣拣挑挑,拣个烂瓢勺”,是客家地区常用的一句俗谚。多用于描述婚配对象的选择状况。小说中“挑挑拣拣,莫紧拣个烂瓢勺”,是现实生活口语中对俗谚的变通使用,含义不变。

(5)子云笑他:“……后生子人,行爱好阵,坐爱好班,歪样莫去学,莫把你爷娘气死了。”他(蛮腚)很清楚子云是为他好,如果不是这样,也犯不着浪费口舌。(《邻里·水牯买牛》第330页)

“行要好阵,坐爱好班”,是客家“老古句”,是客家人普遍认同的社会行为规范。子云搬出老古句劝诫蛮腚,就有了很强的说服力。

(6)有句话说得好,“上家教子,下家听晓”,与其说他们是在教育妹子,不如说是在教育生媚。(《邻里·牛腚根》第348页)

“上家教子,下家听晓”,也作“上屋教子下屋听”、“上家教子下家听”。这与客家人群族聚居的环境有关,赣南、闽西、粤东客家人的代表性民居建筑为土围子、土楼、围龙屋,一本所生,家家相邻。上家下家子女绝大多数是“同一阵班”的玩伴发小,因此,“上家教子”往往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目的是让“下家听晓”。

(7)……人家东门不开西门也会逼尺,可他几乎到了傍山山又高、傍壁壁又斜的地步。这都是他平时自视清高,目中无人的结果。(《邻里·牛腚根》第355页)

“人家东门不开西门也会逼尺”是客家俗谚“东门不开,西门逼尺”的活用。“逼尺”也作“辟坼”,裂开缝隙。此即“天无绝人之路”。“傍山山又高、傍壁壁又斜”也是客家俗谚,极言处处受困、孤立无援的窘境。

(8)(福锦)接着又是一句:“你们女人其实就喜欢男人来‘欺负’,不想才是假正经。你们看看母鸡,公鸡一叫就乖乖地蹲下,等着公鸡来打。”(《邻里·王桃花们的开心果》第411页)

“打”,小说中注解为“交配”。“母鸡”、“公鸡”在武南客家话中应该称为“鸡嫲”、“鸡公”。福锦有关“母鸡”“公鸡”的比喻,化用了客家俗谚“鸡嫲毋蹲倒,鸡公打毋到”。

(9)……贫穷没有斗柄,富贵没有长根,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上半夜的“三斤狗”有可能下半夜变成“三叔公”……老人说,富无三代富,穷不会三代穷……好人再难做也一定要做好人。(《邻里·今昔》第439页)

“斗柄”,客家话,“接上柄”。这一段话,客家俗谚与古典通用俗谚并用,富含哲理,在小说《今昔》章节中大量现实事例的印证下,发人深省,催人奋进。

 

三、客家方言与客家乡土小说创作浅见

 

客家方言是汉民族客家民系使用的方言,是汉语七大方言(北方方言、吴语、湘语、赣语、闽语、粤语、客家语)之一,或叫客话、客家话、山话、麻介话、客边话、客籍话、怀远话、新民话、土广东话等等。客家方言与赣方言均来源于古赣语。黄遵宪《客话献征录》说:“(客家)方言多古语,犹多古音。”主要通行于我国江西、福建、广东和广西、四川、湖南、海南、香港、台湾部分地区,总共二百多个县市。其中主要的区域是江西南部、福建西部和广东东部、中部、北部,这一带是闽粤赣边区,是客家人最集中的大本营,因而也是客家话最流行的地区。客家话使用人口约为6000万。

客家俗语即客家熟语,这些俗语在日常生活中为人们习惯使用,结构比较固定,意义比较完整,具有鲜明的口语性、通俗性和形象性,或富于哲理,或含义深刻,或渊源有自。客家俗语是中原古文化与闽粤赣边山居稻作文化融合的结果,折射出客家文化的方方面面,是客家方言中的精华所在。

客家长篇小说创作中,如何运用客家俗语,《乡亲们》和《邻里》作出了可贵的探索。实践证明,在以北方方言为基础的现代汉语写作过程中,大量使用客家区域性的方言词汇或俗语,将给大多数读者带来阅读上的某些障碍,以致于作者必须在小说中添加大量的注解;而适当地使用客家区域性方言词汇或俗语,则将更好地为小说增添浓厚的客家地域文化氛围,展示出客家地区色彩斑斓的民情风俗画卷,更有助于小说人物的塑造和故事情节的推进。

《邻里》和《乡亲们》一样,是“原生态”的客家长篇小说,其“原生态”的形成,还与小说中的地理环境、乡村事件、风俗习惯、生计方式、教育方式、生育制度、亲属称谓、人际关系、家族制度、民间信仰、岁时节令、饮食文化、民间娱乐等等密切相关,其中,存在着许许多多“客家因素”值得好好研究。仅仅就客家方言层面而言,拙论也是蜻蜓点水、挂一漏万的。小说中客家方言的语音特点、词汇特点、词法和句法特点、古今演变特点以及与相邻方言的比较等等,拙论未及研究,颇为遗憾,有待于继续努力。

《邻里》与《乡亲们》是客家小说界的可喜收获,其文学、客家学和社会学的重要意义,将为历史证明。我们期待着作者“客家长篇小说三部曲”早日完成。

抛砖引玉,就教于方家,盼望不吝赐教。

 

 

主要参考书目:

 

(1) 司马迁著《史记·滑稽列传》

(2) 刘向著《说苑·贵德》

(3)班固著《汉书·路温舒传》

(4)《尚书》《礼记》《韩非子》

(5)清同治六年《汀州府志》

(6)民国丘复总纂《上杭县志》

(7)清康熙三十八年《武平县志》

(8)民国三十年《武平县志》

(9)黄遵宪著《客话献征录》

(10)徐宗才著《俗语》,商务印书馆,2005年版。

(11)温昌衍编著《客家方言》,华南理工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

(12)谢永昌著《梅县客家方言志》,暨南大学出版社,1994年版

(13)胡希张 莫日芬董励张维耿著《客家风华》,广东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

(14) 陈子典主编《岭南传统童谣·客家童谣》,暨南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

(15)吴永章著《多元一体的客家文化》,华南理工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

(16)刘大可著《中心与边缘——客家民众的生活世界》,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2年版。

(17)李逢蕊  吴福文主编《客家纵横》第69期

(18)钟兆云 钟巧云著《乡亲们》,作家出版社,2012年版。

 (2016年10月,入选刘小彦主编《第四届石壁客家论坛论文集》)

 

《我的国籍我的血》研讨会在榕举行

  2015年12月26日上午,钟兆云长篇小说《我的国籍我的血》研讨会在福建省文联七楼大会议室举行,在榕著名作家杨少衡先生、客家乡贤练建安作家、伍明春教授、傅翔评论家及其他文化界著名人士50余人与会。胜友如云,高朋满座。

 长篇小说《我的国籍我的血》2015年12月由福建人民出版社出版,全书共50余万字,以大手笔叙述了海峡两岸同胞爱国抗日“复疆”的恢宏历史。小说一波三折、跌宕起伏、波澜壮阔、引人入胜。与会者踊跃发言,盛赞这一史诗作品。

钟兆云,福建武平客家人,笔名赵云,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福建省传记文学学会会长、福州市作家协会主席,14岁在《光明日报》发表散文,至今已创作出版传记文学《邓子恢传》《项南传》等数十卷和《乡亲们》《邻里》等长篇小说8部,并有多部散文集、诗集出版,近二千万字,获首届中国人民解放军图书奖、中国传记文学优秀作品奖、福建百花文艺奖、福建省社科奖等奖项。

 据了解,赵云系目前福建省创作成果最大的作家。近二千万字成果,没有之一,是闽省第一。客家地区呢?

  练建安作家发言表示,一定要向赵云老师学习,勤奋创作,争取更大成绩,并口占古风一首志贺:

      台湾海峡浪滔天,英雄热血荐轩辕。

      赵云豪情挥妙笔,煌煌巨著开新篇。

     与会者报以热烈的掌声。(客家通记者练建安报道)

  转自“客家通”网站

文坛赵云的玩笑话

 

练建安

 

昨日,接到兆云电话,说是在家里找到了我的一本手稿,要收保管费。我说,我又不是名人,什么手稿啊,扔到垃圾堆去吧。赵云说,舍不得哟。

我实在记不得还有什么作品在赵云处。上世纪90年代,也曾为他编辑的《福建党史月刊》投稿,发了几篇。稿子,多半是打印的。当时,叫“微机打印”。顺便说一句,当时的单位打字室,叫“微机房”,也叫“微机电脑房”,进去打印材料,是要换专用拖鞋的。

几分钟后,兆云发来了微信照片。果然,是我的电影文学剧本《过河》,照片上的是《过河》(卷二),字迹潦草,剑拔弩张。写作时间是1992年9月23日。剧本写客家人的千里大迁徙,过河,是跨越长江。那时,我的写作,往往是慨念化、程式化的,喜欢用大江大海、大漠长空等大词汇。我的写作,充满激情、勇气,一往无前。山区县城寂寞,我经常求教于兆云。或许,赵云看出了我唐吉坷德式的勇气,鼓励我到福州发展,写信说“偌大榕城文坛,当有兄一席之地”。1993年6月,赵云看到福建电视台“台中台”东南电视台“招聘”消息,为我报了名。我考上了。工作三个月,不适应,我主动引退。兆云给了我300元车旅费。其后,1995年,我参与创办《闽西广播电视报》,半年后又觉得不合适,打电话给兆云,说我想回家,没有钱。兆云又寄赠500元。当时没有电子汇款,他是跑到邮局“雪中送炭”的。我还钱给他,他不要。当时,我一个月的工资,也不过三二百元。1997年下半年,又是兆云代为报名,我考入了《海峡都市报》。记得报名时,须从闽西武平传真资料到省城。当时我发表的作品较多,传真给兆云指定的某办公室。十分钟后,福州工作人员说,够了,够了,我这传真机要随时保持畅通。“海都”三年零八个月后,我又回家乡了。原因很简单,您如果知道“招聘人员”处境如何,您就明白了。此处不赘言。回到家乡后不久,我再次来榕,兆云指导我主持编撰系列人物传记《八闽开国将军》丛书。此丛书非常成功,创造了多个全国“第一”。兆云指导我的故事很多,另文再叙。这里必须提到的是,当时互联网欠发达,资料基本靠“跑”,靠手写。我经常加班加点到深夜,甚至天亮。与我一起到福州写作的唐宝洪(笔名弘石、金童、红黄蓝等)也是如此。记得有一次编委会开会,决定让我担任副总编。兆云说,什么副总编,编写工作的主力是练建安,要当,就当常务副总编。

朋友,您说,兆云会收我的保管费?

特别感人的是,《过河》穿越了近26年的岁月,完好率百分之九十九点九。我看到,订书钉架不住岁月的侵蚀,生锈了。友情没有生锈,尽管我们很少见面。

兆云原来住在刘永生将军楼二楼的一间斗室。我去找他,聊晚了,他睡楼板,客人睡床铺。某年某月,谢联灵记者刚毕业,住在那里。我们挤在一块。好拥挤呀。后来,兆云搬到了湖前小区。再后来,搬到了“蓝天国际”。近年,搬到了风景优美的闽江边。

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呢?我要说兆云搬了那么多次家,都没有把我那没有什么价值的稿子当垃圾扔掉。这让我非常感动。

这些年,好不容易出了书,就喜欢送给朋友尊长,恭恭敬敬写上“某某某先生(方家)教正”云云。不料,偶然在旧书网上看到了它们。这也可以理解,自己的书,没有什么价值。城市住房贵,一本书,也挤占了些许空间。没有什么价值的书,腾出位置,就显得“清爽”多了。

书犹如此,手写稿就更应该如此了。幸运的是,兆云把《过河》保存了下来。

兆云仁义、重感情。

兆云,笔名赵云,常山赵子龙也。说兆云为文坛赵子龙,应该是恰当的。别的不说,笔耕30余载,撰写出版文学、史学作品2000余万字、50余部书籍,且多半获奖,小半则年年重印。这份战力,与三国赵云类似。

赵云仁义、重感情。其典故,俺不掉书袋子啦。

兆云仁义、重感情。诸君意下如何?

 

2018年4月24日晚于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