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特别爱看武侠小说。此习作受古龙、温瑞安的影响较大。武侠世界，实则为“幻象”“幻想”或现实世界的投影。我知道，金古粱温诸新派武侠大师在上，在下再怎么样折腾，也闹不出啥名堂的。不过，我写武侠，把现实生活中的一些感悟，把家乡汀州、汀江、粱野山等等物象写了进去，也算是物有所值了。小说中的那些“花招”，我现在不玩了，也玩不来了。朋友们多多赐教。】
二仪阴阳清虚剑
练建安
江边。
草滩青绿，一树寒梅在冬日的阳光下，随微风摇曳。
“嚯。”
“铮。”
二人同时以闪电般的速度抽剑。
龙玄、文风彼此凝重的眸子里，包含着复杂的感情，然而既已出剑，在染血之前均绝对没有收剑的理由。
江风袭来，梅花飘落。
“玄兄，假如你先倒下去，我们会来江边看你的。”
“你们？”
“我们！”
“我们也会常来江边看你的。”
“此处一弯绿水，芦花飞落，伴孤月长眠，想来也不会遗憾。”
“不过，死总算不是很好的事。”
“不过，谁先倒下，只凭天意了。”
“都倒下呢？”
“魂归何处？”
魂归何处？两人似乎同时闪过宝珠睛岚闪过翠薇楼闪过凌瑶姬那迷人的倩影。
凌瑤姬者，乃青楼女子也。
古汀州府，兴于唐宋，闽粤赣三省通衢。有道是“风月、丹灶、晴岚、古洞、神泉”八景十二胜，独步诸边。
“宝珠晴岚”即“晴岚”也。
宝珠晴岚云起云飞处——翠薇楼是也。
谚语云——不玩不赌，不去汀州府。
翠薇楼是汀州府最佳去处。
翠薇楼主是倾国倾城的绝世佳人凌公主凌瑶姬。
这一日。汀州奇寒大冻三日之后，空中竟纷纷扬扬飘洒起雪花来，一时汀州八百里崇山峻岭，银装素裹。
汀州山清水秀，林木郁郁葱葱，十年百年，难遇瑞雪。
可毕竟是下雪了。
于是，有人说瑞雪兆丰年，有人说冬吟白雪诗，有人说江南大雪大如席，更有人说好雪呵好雪好雪好雪。
于是，达官贵人、文儒才子、大小商贾财主及其妻妾仆奴猫狗，携酒策马驾车，踏雪寻梅，指点江山。
汀江两岸，游人如织。
广袤的原野上，点缀些翠羽丹霞，更梅花遍地，白雪纷纷。
文风，龙玄二人二骑，纵马南山。
一路见寒梅点点，傲雪挺立，心头不由一阵振奋。
寒风凛冽，瑞雪纷纷。
龙玄文风，一玄一素，雪地上倒影出迷离变形的影子。
自粱野山清虚道观出道以来，龙风形影不离，二仪阴阳清虚剑联袂出阵，所向披靡。
昨日一战，并决白鹤十三剑客，十三剑客形意六合北斗七星阵纵横一时，作恶多端，从此于江湖绝迹。
龙风云游天下，如影随形，目的及其简单——征服天下剑客。
天外有天，山外有山，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无论何时何地，龙风给予敌手只有两种选择。
其一：抛剑称臣。
其二：死。
如此严苛的选择，在决战之前，谁都不会接受；在决战之后，任何一位真正的剑客，宁可选择死而绝不选择屈辱的生。
有时候，虽死犹生。
有时候，虽生犹死。
因此，龙风在每一次决战之后，每一次擦拭血剑时，凝视剑上光华，均不约而同涌起一种悲凉。
世上，还有什么比没有敌手悲凉？
想不到，一树傲雪寒梅，使龙风心头居然如此振奋。
罡风阵阵，夕阳斜照。
远远望见汀州古城袅袅不绝的炊烟。
“回去吧”文风道。
龙玄不语，凝立，望着宝珠峰那边出神。
除了临阵对决，能够让龙玄如此全神贯注的事实在太少了。
文风只是轻轻一瞥，也呆住了。
一辆锦绣推车碾过冰雪，缓缓而来，两道印辙深深浅浅地走向山的近处。
山的近处是翠薇楼。
凌瑶姬一袭紫裘披肩，云髻高耸，侍儿扶起娇无力，雪白的脸冻得微红。
她向一树寒梅走去。
莲步轻摇，每走一步均散发出醉人的光波，因为她的气息，雪地里居然奔出几只未冻僵的蝴蝶，上下左右翻飞。
不多久，蝴蝶伏在凌瑶姬的紫裘披肩上，只是偶尔抖动她凄美的双翼。
侍女哇地叫了一声。
“——公主。蝴蝶！”
“蝴蝶？”这是极柔美的语调，仿佛古琴宫商角徵羽上发出的一丝清音，寒气顿然消失。
就在她蓦然回首的一瞬间，她望见了山坡上一玄一素的英俊青年，那种傲然天地间的豪情，令凌公主怦然心动。
她嫣然一笑。
就因为这回眸一笑，龙风双剑寻芳问柳翠薇楼。
翠薇楼——亭台楼阁，雕栏画栋重重，彩云飞渡，翠薇连天，果然是风流客们的好去处。
远上宝珠峰，龙风隐隐约约听到的情悦琴声，到此更是缥缈迷离。
“间关莺语花底滑，
幽咽泉流冰下难……”
一种清淡清雅，一种幽怨失意，一种无边无际的惆怅与愁思，在她的琴弦上跳跃、变幻，似万道金光穿行山间，穿行宝珠晴岚。
弦断。
千古知音难觅，不知谁为知音？
凌瑶姬轻移莲步，珠簾轻卷。
室内红烛飘忽，窗外数点寒星。
龙风自出道来，双剑合一，自称天下无敌，走遍天涯，然而，风月场中却怎么也容不下双剑合一。
龙风彼此凄然一笑。
是该凄然一笑，龙风皆觉得凌瑶姬的秋波闪烁，风情万种，只是因为自己。
龙风在一笑之后，转身离去。
这时，凌瑶姬在摇曳不定的烛影下，轻轻长叹。
江边。
寒梅数点，白帆数点。
二仪阴阳清虚剑飘荡着一种阴冷的杀气，三年来，多少敌手在此双剑下身首异处，龙风说不清楚，或者根本不愿说清楚。
龙风只明确清楚一点——一日未见鲜血，二仪阴阳清虚剑就会同时在匣中嘎嘎长鸣。
龙吟虎啸，双剑又长鸣。
此时，血溅双剑者谁？
剑已出鞘，文风问——魂归何处？
龙玄答——翠薇楼！
不错，是翠薇楼，江岸边珠宝峰，江岸边翠薇楼。
双剑撞击，似疾雷闪电，龙风双方内劲轻功定力剑法均同属上乘，姬剑至柔似水，龙剑至刚似铁，一阴一阳，交错杀伐，相生相克，姿势快捷迅猛，优美之极，就连剑声亦如天上仙乐，令人迷醉。
但，龙风谁也没有醉。
日出，晨曦染红了汀江两岸，染红了天际，像血。
龙风纵横来回，似游鱼滑翔于江中，鹰隼搏击于苍空，龙吟虎啸于寒林。
两岸寒梅，竟无一飘落。
这很容易使人联想起一玄一素蝴蝶在花间绿树翩翩穿行。
龙风绝非什么蝴蝶，是杀人如麻的冷血杀手，是江湖震惊的阴阳双剑。
冷血成热血，就更可怕。
此时龙风彼此已热血沸腾，心头血涌，因为他们又听到了隐隐传来的翠薇楼幽怨琴声。
阴阳双剑剑锋抖然一转。
阴阳剑上，同时幻化出七道彩虹。
彼此心中了然，千百次征战同袍，心息相同已到极点。
“同归剑法！”
是同归剑法！
同归剑法乃二仪阴阳清虚剑一百零八式中最后一招，剑法展开，可力敌十倍劲敌，但彼此却难以幸免，同归于尽，故称同归剑法。
师祖师叔祖双剑合一，纵横海内，无一敌手，悲从中来，彼此搏斗三天三夜，双双含笑死于同归剑法。
紫金峰，荒坟犹存。
师父师叔阴阳双剑，纵横江湖数十年，仍未试同归剑法，彼此探奇心起，不出三百招，顶尖高手竟也双双喋血粱野山。
粱野山麓，冷月无声。
这边是七道冷色彩虹。
那边是七道暖色彩虹！
雪后初霁，寒风，冬日的阳光静静流淌。
两道彩虹以电光石火般神速相互撞击。
两道彩虹同时销声匿迹。
落英缤纷，寒梅片片飘落。
龙风同时轰然倒地。
一团粉红色的影子飘忽过来，这是一位年青英俊的公子，手持折扇，悠悠然似闲云野鹤。
公子俯视着双双倒地、鲜血飞溅的龙风。
“两位大侠，别来无恙啊？”
如此熟悉的语调——踏雪寻梅时的凌瑶姬？
龙风迷迷茫茫，迷茫的目光望着羽扇纶巾、超凡脱俗的陌生公子，大惑不解。
“大侠何必难过？”公子悠然道：“我非沉鱼落雁、国色天香，我乃凌剑飞。”
“凌剑飞？”
龙风做梦也没有想到凌瑶姬居然会是汀江盐税太监凌剑飞。
纵横江湖的二仪阴阳清虚剑传人，竟然为一阴阳人而死。
丑名远播的汀江盐税太监凌剑飞。
龙风气若游丝，功力全失，已成昏黄欲黑的残烛，熬不了一时片刻了。
“安歇吧，朋友。”
红云飘忽，渐渐远去。
“可遗憾的是——我不会再来江边看你们。”
可遗憾的是凌剑飞的最后一句话，龙风永远也听不到了。
江上白帆点点，清风徐来。
作者：练建安
单位：福建省文联《福建文学》编辑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