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文章:难以尘封的记忆(26—30) 所向 上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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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入城式”

 

还在我们的工棚还没搭建好的时候,忽然半夜里又接到了要我们立即转移的通知,说是又有更加艰巨的任务需要我们去完成。

我们在蜿蜒曲折的小路上走到天亮之后,岔道上接连几次又有队伍加入进来使得行军的队伍越来越长。那几支加入进来的队伍,其实他们也是我们八团一营的人,因为各个连队所在的驻地各不相同,所承担的施工任务也不一样,因而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别的什么地方走过来和我们汇合的。

这一次的转移,也是在崇山峻岭间的小路上上上下下,在天亮前,路上也是不许亮手电和不许谁抽烟,在漆黑的夜里,也和以往的夜行军一样只管跟在前面的人的身后一脚高一脚低地不停地走着。不时前面的人又回过头来点一下身后的人的名字,在有沟坎或有大石头时,则是回过头来轻声提醒一下。

快到第二天中午时才传来要大家原地休息的通知,这时大家也很累了,一听到要休息就连忙坐到路旁的草地里去,也有的人干脆就躺到了草丛上睡了起来。

这次休息的时间比平时行军途中的休息时间要长得多,过了许久,忽然听到了前面山坡下传来了汽车的喇叭声,喇叭声连响了几下,前面一位营首长马上站起身来,招呼各连各排要给人到坡下去拿馒头。

吃过馒头喝过水后,有通知要大家折下树枝来扎防空帽,等到大家都把防空帽戴好后,接着是让大家排好队走下坡去。原来,坡下就是公路,只是因为有茂密的树木挡着而我们尽管离得很近却看不见而已。

我们下到公路以后,才发现公路上也有很多连队正在整理队伍。然后,有领导大声喊话说请大家按照编制的序列顺序来排成两路纵队。原来,公路上的这些连队也是我们八团的人,只是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走来和我们汇合的。

整好队伍后开始出发,上了一个长长的坡后,眼前豁然开朗,只见前面的公路两旁都排列有一些高矮不一的木板房,待得走到近前,才知道那些房子有的就是面向公路的小作坊或小店铺。

继续再走,拐了一个弯之后便是一条我们曾经到过的街道,原来,我们又回到了三江侗族自治县的县城古宜镇了。

看到又回到了县城,大家心里都很高兴,这时,队伍前面不知是谁喊起了“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的口令,听到他的口令声,大家连忙调整好脚步,接着,那人又大声发音让大家唱歌,于是大家便跟着大声唱了起来:“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雄壮的歌声和着大家“刷、刷、刷”的脚步声,使整个队伍显得格外威武雄壮,唱完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之后,前面的人又发音领着我们唱《中国人民解放军军歌》。

“……脚踏着祖国的大地,背负着人民的希望,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我们是工农的子弟,我们是人民的武装,从不畏惧,绝不屈服,英勇战斗,直到把反动派消灭干净,让毛泽东的旗帜高高飘扬……”

雄壮的歌声,和着整齐划一的“刷、刷、刷”的脚步声,引来了街上许多人的驻足观看,很快,围观的人就挤满了街道的两旁,他们个挨个地排在街边不住地向我们热烈鼓掌,而我们这支三千多人的队伍,在窄小而蜿蜒曲折的三江县城那唯一一条贯穿西东的街道上,前面看不到队伍的头,后面看不到队伍的尾,显得很长很长……

 

二十七、滩头村

 

队伍走出三江县的县城之后,我们连的驻地是离县城不远,与县农械厂相邻的滩头村,当地人说村名中的“滩”字不是读“摊”音而是读“困难的难”音。

滩头村人也是六甲人,长相和衣着打扮及说话的语音也和原先我们搭建工棚时那些给我们送来木料和楠竹的人一样。

村里的房子也是木板房,但与岑牛寨那里的吊脚楼却不一样。这里的房子虽然也是用水桶般粗的杉树来做骨架和横梁,但围在四周当墙的木板都刨得很光滑和镶嵌得很紧密并上过桐油,门窗和上下楼的固定楼梯做工都很考究,并且,地面那层都不是用来放牲口而是也住人或用来存放东西。

我们来到滩头村后,也看到过好几户人家在做新房,做房子的方法是很多人拿着斧头、锯子、凿子,在已用墨斗打过线和用炭笔画好了的位置上凿榫眼、修榫头,还有的人用大锯来开木板和有的人在用长刨来把锯开了的木板刨好。等到把需要用到的木头木板全都准备好了,才用缆绳拉着把当柱子用的木头一根根竖起来摆正,装上横梁,再把作为墙壁用的四周的木板装上并仔细镶嵌好和用木板把里面的空间再分隔成一个个的房间和装上门窗及上下楼的固定楼梯等,全部木板和门窗都装好后,再用桐油来把整个房屋的里外都上过好几次油才算完工。

我们一排所住的是一户房子比较宽敞的人家,楼上楼下各层都隔为好多个小房间。房东的儿媳妇名叫莫安玉,模样俊俏,手脚勤快而麻利,性格也很开朗,但因丈夫在柳州当工人很少回来而结婚6年了还没有小孩。

房东家的婆媳俩对我们都很热情,我们住到她们家里的第一天晚上,她们就打了一大锅的油茶来给我们喝,之后又还打过好几次。

我们来到滩头村后的工作,是要修建从县农械厂到下村的公路便道,以让汽车能运送物资到前面的浔江大桥建设工地上去。当我们在那里干了大约二十来天以后,去分指学习汽车驾驶技术的那7名战友也回来了,但他们回来后已不再回到我们连而是编为团汽车队。

真的不得不佩服他们那么快就能把车开得那么好的,我们在半山腰上劈开的泥石,因为不许倒到悬崖下的河流里,他们竟然能把满载着泥石的大卡车从半山腰上倾斜而又陡峭,尚未成型到处坑洼不平的“路”上把泥石运走,让我看了真不由得不为他们捏一把汗,心想当初幸好我也没被选上去学开汽车,不然,估计我也没这个胆量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敢在这么险要的山路上开这么重的车的。

整个滩头村的群众对我们都很友好,这让连首长们都很感动,为此,连里还专门请示过上级让我们歇工几天来为群众做好事,主要就是去帮他们生产队挖木薯和捡茶籽,再就是各排各班分别给自己的房东上山砍柴。

其实,我们所砍回来的柴火也并不全是房东家用,因为我们那么多人住在他们家,每天晚上烧水洗澡,所烧去的柴火也不少。

而去帮生产队挖木薯,有时候是从山路走去的,也有时候是从村前的河里撑船去的,枯水期的河里水位很低,许多河段都是用船篙撑到河底来让船行走,这对于从没有过机会玩过船的我们来说,真觉得挺有趣的。

 

二十八、县城古宜

 

三江侗族自治县的县城原在三江县与融安县交界处不远,距柳州分指所在的珠玉村十多里远的丹洲,因老县城是建在融江河里的一个小岛上的,地盘太小又远离全县的中心,因而于1952年迁到了今址古宜镇。

古宜镇挨着浔江,街道的地面与江岸的高差很大,从街上没有房子的地方居高临下往浔江看去,碧水、翠竹、扁舟、吊脚楼,比画还美,恍如仙境。

由于没有很大块的平地,除了一条主街道外,其余房屋三三两两分别分布在高低不一的各个小山坡上。穿着镶有绚丽滚边,会反射出太阳光芒来的土布衣服的侗族姑娘,脖子上佩着明晃晃的银饰,梳着一绺绺乌黑的留海的苗族妇女,长着瓜子脸手脚壮硕的山里汉子,衣着简朴身材俊秀的六甲妹子,他们或肩扛布袋或背着背篓或空着手的,或从江边走上坡来或从街上往坡下走去,或进出各种店铺或驻足于街边的那些小作坊前问这问那,总之,各人都在忙着各自的营生,那景象,犹如画家们的写生作品里画的山城一般恬静和秀美。

三江人卖猪肉与我们外面的人不一样,龙骨、排骨等都不剔下而是连骨头一起砍,砍到肉多的就可以多得些肉,砍到骨头多的就得多要骨头。

县城的居民多为汉族人,其中有的是说桂柳话的,也有的是说六甲话的。他们都很爱整洁,所穿的衣服都洗得很干净并且有的人的衣服上还叠有叠痕,给人以很清爽伶俐的感受。

临近年节的一两天,走在县城的街上,随处都可看到有人在屋里舂糍粑,就是把蒸熟的糯米饭放进石臼里,再用像我们舂泥墙用的舂杵般大的木棒来使劲往臼里捣,直到把糯米捣成米泥并具有弹性为止。

从中心城区往西走,过了县酒厂后就算是出了县城了,那里有用围墙围起来的一排大约隔成五六间的砖瓦房和一间独立的小房,大房里的地面上铺有稻草,小房里有自来水和堆有许多柴草,还有许多用石头架起的小灶,这些房子是上面给钱起的,也有单位名称,但到底叫做什么“站”现在总也想不起来了。

当地人告诉我们:因为三江县乡下的群众很穷,许多远处的山里人到县城赶圩都得要带上小鼎锅和米来在路上做饭吃和过夜,风餐露宿十分辛苦,如果是遇上风雨天,连找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而只好睡在路边的树下过夜。

1966年春,中央民族学院有一帮学生到三江县来开展社会调查时发现了这一状况后,通过学校向国家民委反映了情况,但在国家民委向广西某领导核实有无此事时,该领导不但矢口否认说没有这样的事,而且后来还说那帮中央民院的学生是“诬蔑广西的大好形势”想要将他们打成“反革命”,结果惊动了周总理,于是总理亲自派人下来核查,发现学生说的都是事实之后就指令广西政府拨款来建起这些房子,这样的房子在通往县城外每条道路的城郊结合部都建有,之后,远处到县城来赶圩当晚回不去的山里人,就可以到这地方来做饭吃和住夜了,而那些柴草,也是政府安排有人在快要用完了就拿来添上的。

 

二十九、流送站

 

三江县林业局有个下属单位叫做木材流送站。流送站就在与我们的驻地滩头村不远的浔江岸上。据说流送站的职工有好几十个人。

三江县的树木多,在过去还是人工砍伐的年代,县里的伐木队长年累月砍了这坡的树时那坡的树又长起来了,各地又有专门的林业队来对山林进行管护,使得全县的树木生生不息不但总也砍不完,而且把过密的森林砍掉一部分树后就相当于是种庄稼的间苗一样可使树木长得更高更大,因而树木反而是越砍越多。

伐木队把树砍下并去掉枝叶后,有的是把整根的大树或抬或拖到河沟里再将它赶到浔江去扎成长长的木排,然后再由工人将木排顺流而下把它送到柳州去。

流送站的人说:一条木排的木头有好几百根大树,扎成排后再在上面搭好供人住和做饭的小屋,一般是一对夫妇负责送一条排,吃住全在排上。

从三江赶着木排下柳州,过险滩时得要死命把握准方向不让它搁浅或触礁,在河流的拐弯处,要提前把好舵不让它被岸边的石头卡住,遇上山洪暴发时,一不小心木排就会被洪水冲得排散人亡,晚上睡着了如果水位下降又会造成木排搁浅。一旦搁浅,就得死命一点一点地把它撬到能浮得起来的河心里去,有时候木排被礁石或岸边的石头卡住了或被搁浅到河摊上了,夫妇俩使尽全身力气撬上好几天才能把它撬了出来;而有时候又不能两个人一起下水去撬而得要一个人在排尾掌舵,顾得了方向顾不了撬排,而顾得了撬排又顾不得把握方向,而如果不能及时准确地把好方向,还有可能会使撬出来了的木排又被卡进更难撬得动的石缝里。因而,放排是一种十分辛苦劳累也时刻伴随着危险的工作。

从三江把一个木排赶到柳州去,一般得要两个多月的时间,把木排送到柳州交给接收方以后,夫妇俩就挑着锅头碗盏和铺盖衣物上岸去乘车回来,过了融安县城后一般都不容易遇上有过路车回三江,那就得要从融安徒步走回到三江来。不知道底细的人,看着他们挑着锅瓢碗盏和铺盖衣物走在路上,还以为他们是去逃荒的呢。“不过,别人以为是什么的都无所谓,毕竟解放了,我们工人阶级当家作主了,新中国的放排工是国家职工,有固定的工资保障,搞社会主义建设,不论干什么工作都是光荣的,你们从那么远的地方来这里修铁路,不是也同样很辛苦吗?”,给我们介绍情况的那位职工这么对我们说。

除了有将整根的大树扎成长长的木排送到柳州去外,也有许多水桶或箩筐般粗的大树是砍下来后再锯成两三米长一截,把它扔下河沟就不用管了,河沟里的水会把它冲下浔江,然后又从浔江自动顺流漂浮而下,什么时候到算什么时候,在柳州,有专门的人将它们捞起,再用汽车或火车把它送到需要的地方去。

当然,自由漂浮的木头,也有的会在途中搁浅或被卡死在岸边的石头缝里,但由于漂流可以节省人工和运输的费用,还是非常划算的。因而,三江县砍下的木头,有相当部分是锯短后扔到了河里就不管了的。我们的驻地滩头村边的浔江,是县城一带地方江面最为宽阔并且又有一条支流在那里交汇而形成一个很大的港湾的地方,不论什么时候从岸上往江里看去,见到的都是千千万万根的木头几乎浮满了整个江面。

 

三十、安全第尾?

 

早在还在岑牛寨时,我们曾去江头村附近支援过施工进度较慢的二连,一天中午下工回去吃午饭时,我们才走到小河边还没过桥忽然炮就响了,接连几十响的炮声一炮接着一炮,炸起的泥石飞上了高高的天空后又重重地往地面上砸了下来,一看到那阵势,我们急忙加快脚步往桥下跑去。

当我们躲进了桥底之后,炮声还在继续响个不停,那漫天飞落的泥石看得我们胆战心惊,而走在我们前面的很多人才过了桥,桥头那边是一片茶山,没有高大的树木遮挡,他们只好往茶林里跑,看着漫山遍野的战友们在山坡上惊慌失措地乱跑的情景,真让我们不由得不为他们的安全捏一把汗。

幸好,据后来团里通报说这天的事故虽然伤了十多个人,但并没有死人也没有人重伤,不过也得要引以为戒,通报说虽然我们提倡“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但也不能做无谓的牺牲,今后不论是打炮眼还是放炮或从事什么劳动,都必须得要认真遵守操作规程,确保万无一失。

通报还说,我们团有个班的人住在江头村一户老乡的家里,夜里有人抽烟时不小心,给烟火从楼板的间隙里掉到楼下,而楼板下又是人家房东儿子新婚的洞房,掉下的烟火把人家刚结婚的新被子给烧坏了,虽然人家房东能够原谅,但类似这种损害群众利益,有损军民关系的问题一定要坚决杜绝。

而到了滩头村后,因融安县一带地方在施工中已发生过多起事故而死了好些人,团部便一再强调要做好安全施工。

“安全施工”,“安全第一”!这是团首长强调得最多的问题,因我们五连和我们五连一排过去一直都是最拼命和得到过的表扬最多的单位,因而在修建农下公路的时候,团首长还特意来提醒我们连队务必要做好安全施工,既要贯彻落实好毛主席“三线建设要抓紧”、“要多快好省地修建铁路”的指示,又要做好安全施工,确保人身安全。

此外,团部还在工地上每个营的工段都设立有安全检查站,各营、连都设有安全检查人员,规定安全检查人员每天都得要到检查站去报告安全施工工作做得怎样。并且,团部每天又还有人深入到各连队的工地上去检查有没有安全隐患。每次放炮,要由团参谋长李明统一下达命令,炮响过后,都要先由领导和安全检查人员确认好没有哑炮之后才许大家进场扒泥土和石头。

这样,虽然施工进度没有过去那么快了,但由于大家干劲也还和原来一样大,因而不但提前了18天修好了这条公路便道,而且我们所修建好的这条公路便道经上级来验收后还被评为了区指的优质工程。

而在贯彻落实好“安全施工”,“安全第一”的上级要求中,我们排还有一个故事:一天,我们排在挖土的时候,有个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干部模样的人路过我们的工段,当他看着我们在挖“神仙土”时,便走过来大声咋呼说可以撬了可以撬了,当时我们不知是谁回应他说“不行,再挖一点,还要等叫坡下面的人让开了才能撬,安全第一!”,没想到他听了马上“义正词严”地纠正道:“不对,安全怎么能排在第一呢?应当是毛泽东思想第一!”。听了他的话大家都觉得可笑,就问他那安全第二对不对?他说:“安全第二也不对,应当是林副主席指示第二”,又有人成心要逗他:“那安全就是第三了对吧?”他说:“你们怎么都不开展政治思想学习的?林副主席下来,还有周恩来同志,再下来,又还有人民日报解放军报红旗杂志的社论等等”。我们三班的班长黎兴唐听了觉得太可笑了,便接上他的话道:“那就是‘安全第尾’了对吧?”,黎兴唐的话音刚落,大家便哄笑起来。那人这才觉得有点尴尬,只好讪笑着走了。[1]



[1] 一种比较省事的挖土方式,就是先把高处的泥土的两侧和靠坡的上面一侧挖出一条沟来,再把该泥团的下部掏空,然后用撬杠在上侧一撬就可以把整大块的泥土撬翻下来。


                        (后面还有4节,下一个文件为31—34节,全文共有34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