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秆竹箭 练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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芒秆竹箭

 

练建安

 

我第一次来到古镇的时候,就喜欢上了这里的风物景致。那时,雨水过后,正月十五挂满老街两旁的花灯依旧光鲜亮丽。我漫无目的地四处溜达。天上飘洒雨丝,我厕身游廊,就遇见了她。

这是一个小卖铺,出售草鞋、木屐、畚箕、鸡笼、竹箩、盘篮、簸箕等物,还有一种时下不常见的筐形器物——竹墭。

她约摸十八九岁,长辫子,大眼睛,系客家围裙。那时,她正坐在竹椅上,旁若无人地操刀剪纸。一张彩纸,随刀运转,变幻成各种寓意吉祥而繁复多变的图案。她提起刚完成的剪纸作品,移近光亮处仔细端详。为避免遮挡光线,我挪过一边。我看到她手中展示的,是一员银甲金盔持抢跨马的少年将军。瞬间,我恍恍惚惚,疑在梦中。

《古镇民间故事》记载:古镇未设之前,西南五里许有石阁里,靠山近水。有兄弟两人从宁化石壁村逃难至此,担子箩索断,遂卜居焉。兄阿发开山耕田,弟阿龙下河牧鸭。多年后,阿发娶妻。一家三口,其乐融融。阿龙牧鸭归来,爱好剪纸,不时偷走阿嫂做女红的剪刀躲在柴寮内,闭门不出。兄嫂虽感不解,也不甚怪异。年深日久,阿龙剪出的纸人纸马、刀枪剑戟等物装满了整整三间谷仓。一日,阿嫂的剪刀又失踪了。她寻见阿龙剪下一只大雄鸡和一副弓箭。阿龙说:“阿嫂,这只雄鸡今晚会啼更报晓,听到后请马上叫醒我。”阿嫂随口应诺。当夜,阿龙睡不安稳,三番五次催问阿嫂。阿嫂不厌其烦,遂起床假装鸡啼。阿龙听得真切,一跃而起,面向北方连发三箭,便入内安然熟睡。不久,纸鸡啼叫了。阿嫂惊讶,遂默不作声。

《古镇民间故事集》说,这三支箭,飞越万水千山,分别射中紫禁城龙床、御用洗面架和金銮殿龙椅。次日晨,皇帝临朝,追问满朝文武。丞相启奏:“新天子芒秆竹箭,不是广东就是福建。”皇帝遂下旨封新科状元为钦差大臣,微服率锦衣卫精干火速前往闽粤两省明查暗访。此行如大海捞针,久无结果。钦差大臣忧心忡忡,整日借酒浇愁。此日午后,他信马由缰,来到了汀江流域的武邑石阁里。此地峰峦俊秀、伏脉千里,料想必是一处非凡之地。忽见一湾绿水蜿蜒南去,白鸭成群,一人头枕竹杆、平伸双臂叉开双腿躺在草地上呼呼大睡。此非“天”字乎?钦差大臣一个激灵,酒醒大半,低声发出喝令,随从左右的锦衣卫锐卒纵马上前,挥刀斩落。

传说,阿龙捧起头颅放回颈上,飘飘然回到了家,问阿嫂:“阿嫂,阿嫂,请您告诉我,萝卜割了还能再生吗?”阿嫂反问:“脑袋都割掉了,怎么还能再生呢?”阿嫂话音刚落,阿龙颈上断头随之滚落。接下来的记载,是朝廷对闽粤“王霸”风水的毁灭性破坏,积威波及,以至于今日古镇,成为汀江流域的一处普通而平凡之地。

望着她那似曾相识的身影,我不知说什么好,我不敢多想多看,转身走入了细雨蒙蒙的老街。

两位古镇文化站的干部慌忙追了上来,为我撑开了雨伞,道歉不迭。

其实,我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历史文化名镇评审委员,此番前来考察,报送资料看多了,产生了幻觉。

夜晚,雨还在下,淅淅沥沥。我关窗闭户,静心地呆在古镇招待所继续翻看资料。有人敲门,打开,是年轻的挂职镇长,我福建师范大学的学弟。他送来了半竹篓产自武溪河边的金桔,还特意赠予一叠剪纸作品,说作者小芳是国家级“非遗”传承人,这些都是精品。

灯下细看,跳出了一张熟悉的图案。

一员银甲金盔持抢跨马的少年将军,英姿勃勃,迎面而来。

 

原载《大樟溪》2015年秋季卷  主编郭永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