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地三省故乡行
黎炯宗
一
从老一辈人的口口相传中,我从小就知道了我们的祖上是从浙江到江西、福建、广东,然后大约是在1630年前后从梅州西迁广西的。通过多年的努力,我终于在前些年弄清了我们在梅州最早的老家是在平远,并于今夏得知了我们离开梅州时的最后的老家很可能是在现在的梅县梅南镇的滂溪村。
2014年9月28日,我们一行6人从广西启程,踏上了回祖籍地梅州、江西宁都和福建上杭的寻根之路。
29号下午,我们回到了梅城,第二天早上,我们先去向剑英图书馆和客家博物馆赠送我的著作。作为从梅州出来的客家人,我没有钱财来捐献给故乡梅州,就只能是将自己大半辈子所写的著作赠送给故乡以表我对故乡梅州的敬意了。
我送给剑英图书馆和客家博物馆的著作分别是24册和13册,其中有被国家教育部列为高等院校“十一五”国家级大学本科规划教材的《电视新闻学》、被中国人民大学列入“21世纪新闻传播学系列教材”的《电视导播学》和由国家广播电影电视部出资出版的《电视现场实况转播》等,此外还有好些是尚未正式出版而只是由所在学校印行来作为教学之用的专业课教材。
给两馆赠书,并非是炫耀而是想要向故乡母亲汇报,因为,梅州母亲在我们这些流落在外的客家儿女的心中,永远都是那么无比的神圣,永远都值得我们为她而奋力拼搏!
我们在剑英图书馆和客家博物馆馆门前的合影
给两馆送了书后,我们首先前往平远县石正镇,因为那里有我们梅州开基始祖天麟公的后代,来前我就已和当地老家的宗亲约好,由他们带领我们去看天麟公的坟墓。
在平远县石正镇正和村,世代留住在那里的宗亲们热情接待了我们。问了班辈,才知道村里任何一个族人都是我们的长辈,其中辈份最大的一位中年人,我得叫他叔公太太太。
开饭了,丰盛的宴席上摆的全是客家人的特色菜,每一道菜都很可口,菜虽好吃,但我觉得,和老家的亲人们在一起的感觉,比吃什么山珍海味都好!
在正和村,宗亲们还带我们去参拜了祖祠,祖祠是两横两围的客家围龙屋结构形式,门前的池塘与正厅后面的两围正好构成一个椭圆。但由于后面的两围都不住人了,外面一围早已拆除来建起了楼房。虽然破旧立新本是人间常事,但老祖宗留下来的遗产不能完整地保留下来,看了总觉得有点遗憾。
下午,我们去到了约20公里远的长田镇去祭扫梅州开基始祖天麟公和梅州二世祖公文举公的坟墓,天麟公的坟墓位于地势很高的土山接近山顶的地方,山势很陡,从半山腰停车的大路往上爬,要走717步陡峭的山路才到离坟墓约20多米远的坟墓前的平地,同行的其超叔因身体不好而没能上到坟墓前。
“千里迢迢来寻根,谁知山高难攀登;拜过先祖回头看,方知坟前少一人。”——再过一天就到重阳节了,唐朝诗人王维的《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一诗真够绝的,略作改动,就是将近一千三百年之后的此刻我的内心感受。
二
10月1号上午,我们回到了祖先西迁广西前的最后一处老家——梅县梅南镇滂溪村的祠堂前。刚一下车,早就等在祠堂前的老家亲人们就围了过来,热情地和我们打招呼,问寒问暖,然后簇拥着我们一起进了祠堂。在对照了多个版本的族谱来问了我们祖上的名字、辈份、离开故乡的时间及与我们交流了祖辈口口相传下来的情况后,最后认定我们确是一家人。
燃起香蜡,摆上供品,亲人们和我们一起祭拜天地和祖先,感谢天地开恩和祖宗显灵,让我们在分别了三百八十多年后又能够重新团聚,再续兄弟手足情。
回来了,我们回来了!在外漂泊了三百八十多年,今天我们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老家并且回到了祖公生活过的地方,见到了阔别近四个世纪的故乡亲人了。一同拜过了天地和祖先之后,老家的人和我们在祠堂前一起合影留念。
老家的亲人太热情了,中午在镇上的饭店里安排了丰盛的午餐来盛情款待我们,让我觉得十分的不好意思。其实,阔别将近四个世纪,今天我们能够回到老家见到了亲人,哪怕就是喝白水也是甜的,老家的亲人哪里需要这么破费呢?
别看留在老家的人比我们少,但却有很多人很有出息,从聊天和查看族谱中得知,在老家的兄弟中,不但有人考上过北京大学和别的名牌大学,而且还有旅居马来西亚、毛里求斯和美国的。当然,那些去了国外的人,也有的是过去迫于生计而不得不背井离乡下南洋去过番的,但他们大多数人在举目无亲的异国他乡却都能发愤图强而事业有成,为滂溪、梅州乃至为中国都争了光;并且,许多生活在国外的兄弟虽然也并不富裕,但每当故乡或祖国需要的时候,哪怕是节衣缩食,也要尽己所能来为家乡和祖国奉献出自己的一份爱心。
饭后回村,我们在村里村外观光,村里还有我们祖先离开梅州前就已建起来了的古老房子,老房历经四五百年的风雨依然还那么坚固结实,真让人不得不敬佩祖先们做工的认真和精致。房子里原来住着很多人家,后来都陆续搬出去住进新居了,但还有一户人家就是舍不得离开祖宗留下来的古老故居。
梅州人民的母亲河梅江就从村门前流过,这里山清水秀,人杰地灵,我们深为有着这样美丽的故乡而感到骄傲,也为能有幸回到自己的故乡而欣慰和自豪!我的几位同行的兄弟,除了在村子里拍下了许多照片作留念之外,还以梅江为背景来拍了纪念照。
下午,在族人的陪同下,我去看望了村里最老的一位老人,老人今年已经91岁了,有点尴尬的是,这位老人虽然年纪接近我的母亲,但我的辈份却比她大,叫她做孙嫂,真有点难为情。
离别时,我给了老人100元钱,但心里并不好受,因为村里还有几位80多岁以上的老人,而考虑到我还要再到江西和福建去,担心所带的钱不够安排,因而没能给那几位老人钱了,而下次我再回到滂溪,谁又知道他们到那时候还在不在呢?因为,我也没能确定,下一次要到什么时候才再回来。
从老人的家里出来,走过一片稻田和穿过一片竹林,老家的人陪我来到了流过村前的梅江河边。
梅江河,梅州人民的母亲河!你哺育了我的祖先,滋润了我们故乡的家园;见证了我们的祖先曾在这里留下过血和汗,也见证了我的祖先从这里向遥远的八桂大地艰难西迁。我想,我们的祖辈当年迫于生计而不得不离开这里时,一定也是和那些下南洋去过番的乡亲们一样对故土恋恋不舍,告别亲人时的生离死别,也一定会让人肝肠寸断。
过去没有公路铁路更没有车,我的祖先要从这里到三千多里之外的广西去,是走路,或乘船?我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我的祖先还生活在梅州这片古老的土地上的时候,一定也在这梅江河上撑过排和划过船的。一想到这,我顾不得弟兄们要返回城里的催促,解开了用来固定竹排的缆绳,拔起了竹排旁边的一根船篙……
“撑一个竹排,荡悠悠”,母亲河梅江,在我脚下汩汩流。梅江啊梅江,你过去流不尽我们祖先对故土的离别愁啊,今天也载不走我们流落在外的梅州人眷恋祖地的思乡情;你的涛声尽管十分微弱,但却世世代代都一直萦绕在我们这些漂泊在外的客家儿女的心头!
三
在回梅州之前,我就接到了江西东韶宗亲发来的邀请函,邀请我们回去参加10月3日的纪念第81代祖公度公南迁1188周年暨度公墓重修竣工庆典,由于事先买好的车票上写的是早上7点15分发车,因而,2号早上,我们一大早就到了顺风车站候车,不料到了7点多的时候,却被告知要到八九点钟车才来到。我想,等就等吧,能多在梅州停留些时间,多看看这里的乡亲和多听听这里乡音也好,反正今天能到就行。
在车站等车的时候,我告诉两位和我年纪不相上下的兄弟,说你们还记不记得上小学时有一篇叫《吃水不忘挖井人》的课文:“瑞金城外,有个小村子,名叫沙洲坝……”今天我们就要路过那个叫做瑞金的地方了,可惜我原来考虑不当,不应当直接买票到宁都而应先买到瑞金,在瑞金玩上一两个小时才去宁都,这样分两段来走,车也多,更自由,可惜车票已经买好了,也没办法了。
当晚在宁都县城住下后,送我们去旅馆的兄弟告诉我们:“明天早上要四点多钟起床,五点钟上车回村里”。
果然第二天早上五点,就有人来敲门叫我们出去上车了。车子在乡村公路上走了好久,才到了东韶中学。哦,很多人都已经到了,到处都是佩带庆典緞带的人。等不多久,人就都到齐了,有人通知说要马上前往设在度公新墓前的庆典大会会场。这时,学校大门外进来了一支“军乐队”,男女都有。“军乐队”吹吹打打在前面开路,引领我们前行。真没想到,我们黎氏家族的这个活动,还搞得这么隆重的。
会场上除了主席台下划分有各省各地的位置之外,主席台上还有各省代表的席位,参加这个盛会的,有福建、广东、湖北、重庆、四川、贵州、云南、广西等十多个省市区的宗亲和赣南各县的兄弟。
场面好大人好多,每个地方都应当看看,每一位宗亲都应当与他们聊聊。可惜相聚的时间十分有限,根本顾不了那么多。
东韶的庆典大会结束后,我和福建上杭来的敬周宗亲说我很想回上杭去看一看那里的老家,他听了马上说如果想回就现在回吧,张芬村来的车子还有一个座位。
听了他这话,我既高兴又遗憾,高兴的是马上就可以回到那我想回了多少年都一直没有机会回去过的上杭老家,而遗憾的是车子只有一个座位而不能和大家一起回,但遗憾归遗憾,和弟兄们仓促商量几句之后,就只好和他们分手了。
四
上了张芬村的车,车子并没有开去开饭的地方而是背道而驰,我忙问,怎么不是去吃饭吗?车上的伦义和伦浩宗亲都说不吃了,要赶路,回到半路饿了再在路边店随便吃点就行了。
这时,我忽然想起昨晚吃晚饭的时候,庆典组委会的人曾告诉过我们说:“今晚大家先吃个便饭,明天中午在村里吃的午饭才是正餐”。而现在,正餐我已经无缘享用了,到底这个正餐有什么好东西给我们吃呢,也就只能是让我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来自由想象了。当然,我并不是稀罕大鱼大肉,只是回到了阔别一千多年的故乡,却没能尝一尝老家亲人亲手为我们做的饭菜的滋味,心中未免总有几分遗憾。
在路上吃了便饭之后,虽然我很想看看一路上的景色,但却实在是太累了,一上车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等到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上杭县的地界。刚出上杭县城,就看到有一条清悠悠的河流在公路桥下流过,风景挺美,伦浩宗亲告诉我说这河叫做汀江。
“红旗跃过汀江,直下龙岩上杭,收拾金瓯一片,分田分地真忙。”一听说这是汀江,我就想到了毛泽东写的这首《清平乐·蒋桂战争》的诗词来,还想起了昨天路过的会昌,“会昌城外高峰,颠连直接东溟……”,年轻时候背下的毛泽东的另一首诗词《清平乐·会昌》至今我还能背下来。是啊,我这两天所走过的地方,既是我们客家人的聚居地和大本营,同时也是中国共产党创建之初,八一南昌起义之后的最早的根据地和大本营,昨天路过的瑞金,不但有着“吃水不忘挖井人”的感人故事,而且那里还是中国共产党在还没夺得天下时就成立的“新中国”的第一个“首都”,那里不但有新华社(当时叫“红色通讯社”)刚成立时的社址,而且还有中共中央当年办公和开会的遗址,难怪有人说,共产党在客家人地区闹革命算是找对地方和找对人了,惟有客家人的客家精神,才能支撑起这翻天覆地席卷全国的大革命,也难怪中央电视台1994年在报道第12届世界客属恳亲大会在梅州举行时有那么一句解说词说:“没有客家人就没有中国革命,没有客家人就没有新中国,是客家人的红米饭和南瓜汤,养育了初生的中国共产党”。
上坡下坡,拐弯,再拐弯,终于回到太拔乡了。
一路翠竹青青,山路弯弯;绕了一坡又一坡,过一村又一村,回到张芬村时,伦浩宗亲领我去见了一位对家族历史最精通的老人,老人问了我们梅州这部分人的情况后说,你们天麟公不是从这里去广东而是从蓝溪镇梅永村岗下去的,那边住的是大哥福兴公的后代,我们这边是天麟公的二哥和三哥的后代。我说那我就到梅永那边去吧,远不远,你们和那边的人熟不熟?
在场的几位老人都说你就先在这边住今晚吧,两边都一样亲,明天我们再送你过去。我说不了,我国庆放假的时间有限,想今晚就过那边住。听我这么说后,伦浩宗亲便拿出手机拨打电话,然后说,那边的兄弟已经联系到了,要去就随你吧。于是,我们又重新上了车,在暮色苍茫中,穿越了一座又一座山岭,跨过一条又一条碧水如岚的清溪,好在道路都已铺了水泥,并不怎么颠簸,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就来到了蓝溪镇梅永村的岗下屯。
聊了片刻之后,一位宗亲和我说先去吃饭吧,于是,我便跟在他后面,在巷子里拐了几个弯,来到一户人家门前,这时,带路的人才告诉我,说这家人的孩子今天结婚,你来得正巧,赶上了喝喜酒。
酒席上的菜也全是客家特色菜,除了有酿豆腐、红烧肉、盐焗鸡、扣肉等外,还有两道当地的特色菜——糯米糌粑和水煮田螺,村里的兄弟们都很热情,又是问我路上累不累,又是问桌上的菜合不合口味等等。见我说每道菜都很好吃时,主人敬连宗亲就一个劲地劝我要多吃、还要多喝。——其实,我喝不了酒,稍多喝一点就会醉,但这天晚上,我却很意外,喝的比平时多,却也没醉。其实,说不醉也不对,因为老家人的兄弟情谊,早就使我醉在其中了。
应我的要求,第二天一早,敬玉宗亲带我去看我们梅州开基始祖天麟公的父亲万镒公的坟墓。
可能是由于今年雨水比较多吧,坟墓两侧杂草很多很茂盛,坟后的的布惊树枝比手母指还粗并且很多,几乎把整个坟墓都掩盖起来了,我们到村里借来了镰刀和锄头,一人砍布惊树枝和割草,一人用锄头把坟台边的杂草清除,忙了好几十分钟,才算把坟墓整理得基本干净。那个借了镰刀和锄头给我们的老人,也跟着来看我们忙碌,顺便也帮我们照了相。
祭扫了坟墓之后,那个借镰刀和锄头给我们的老人和我简单聊了一下,他说,你从几千里外回来看望祖先,并且在清理坟墓中砍树割草那么卖力,祖先一定会保佑你大吉大利,大富大贵的。我听了心里直想笑,我的祖先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啊?要是他们真有那么大的本事的话,我们就不至于要从遥远的中原大地一程又一程的不断南迁了。远的不说,就说我的父母吧,我的父母还活着的时候,连他们自己都过得不好,既不荣华更不富贵,并且还常被人欺负,到了阴间,又哪来的本事保佑得了我啊?而我之所以明知先辈没那能耐来保佑得了自己但却每年清明都要从大老远的单位赶回家去给父母和祖先上坟,那其实只是尽我作为他们之子或后代子孙所应尽到的责任罢了。同样,如今我不远千里回各个祖籍地去寻根谒祖,也仅仅只是想要尽好自己作为后代子孙的一份责任而已而并不企望祖先们能给我什么。如果真有那样一个据说叫做“阴间”的世界,如果已经逝去了的父母和列宗列祖们真的是能生活在那个名叫“阴间”的世界里的话,我也只有一个愿望,惟愿他们在那个世界里面能够过得舒心如意,不愁吃穿用度和不受谁的欺凌,若能这样,我心就已足矣!
——2014年10月16日13时52分写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