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资深主编的“艺术人生” 练建安 上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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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资深主编的“艺术人生”

 

练建安

 

 在接受《福建文艺界》之约写黄文山先生“艺术人生”专栏文章时,我的脑海中瞬间闪现出“一道七彩阳光”的短句。
   要在有限的篇幅中写好黄文山先生很不容易,这位福建省作家协会副主席、
《福建文学》资深主编有太多的华彩乐章、太多的感人故事。“一道七彩阳光”便是我一瞬间的直接反应。

 

散文名家

 

2008年1月,中国作家协会创研部按多年惯例,编辑了2007年度中国散文精选,作为福建散文大省的一位有鲜明创作风格的作家,黄文山先生的作品再次榜上有名。这本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的高品位书籍在卷首中说:“本书选出2007年度散文中最有代表性的作品,如李国文的《关于“人”字的写法》、熊召政的《朱元璋与农民》、李林荣的《上海是个滩(外一篇)》、张鸿的《独龙江,那一刻我无语》、黄文山的《斯堪的纳维亚的彩虹》等,代表了中国文学的最佳成就,反映了2007年度散文领域最主要的创作流派、题材特点、艺术形式上的微妙变化。”
 
   黄文山先生的散文创作成就得到肯定,并不出乎人们的意料。熟知黄文山先生的文友们都知道,其创作始于1973年,作品体裁多样,以散文随笔为主,曾获首届冰心文学奖和郭沫若散文随笔奖。后一奖项获得,极为不易。业内人士说,郭沫若散文随笔奖可以说是当代中国散文随笔的最高奖项。
    黄文山先生创作颇丰,出版有《四月流水》、《相知山水》、《砚边四读》等散文专著,蔚为大观。
    由作家出版社2006年1月出版的《砚边四读》是黄文山先生的最新散文力作结集,由《书边读史》、《天边读云》、《文边读人》、《砚边读画》四辑组成,共计160千字。四辑的“卷首”其实明确地告诉了我们,这是一本历史文化散文、山水散文、记叙散文、书画随笔组成的合集。
    此前,黄文山先生的“山水散文”早已名闻遐迩,使之赫然成为福建散文名家。《砚边四读》又是一本转载率极高且评者甚众的作品集,尤其是《书边读史》更是好评如潮。著名学者杨健民先生《意高在别处——近读黄文山散文》的评论文章富有代表性,他说:“《历史不忍细看》为文山争得了一个荣誉。其实更重要的是。文山获得了另一种散文思维的方式。文山陆陆续续写了一组‘历史不能细看’的文章,历史的机心在作家的文心中有了一种令人 ‘细看’并咀嚼回味的契合性”。又说:“文山的视角终于转到了历史的背后……在这些宏大或微观的叙事中,文山读出了几分含混几分闪烁,他有理由为自己选择一种精神性的绝响和回声。”杨认为:“文山的深度追索表明了一种穿透历史的努力,在那些历史片段和历史人物背后,隐藏着特殊的立意和历史的焦虑。”最后,杨建民先生将《书边读史》的成功归结为一句话——意高在别处。

 

“资深主编”的成长“简历”

 

2005年11月28日,全国文学期刊主编“峰会”在风景秀丽的武夷山青竹山庄举行,面对全国文学期刊普遍低迷的局势,《福建文学》主编黄文山先生的一席话,表达了一位资深主编的远见卓识和对文学事业的坚定信念。

他说:“如何看待文学期刊?它们的社会功能究竟是什么?观点很混乱。这些年,鼓吹文学期刊应立即融入市场的声音不绝于耳。发行量被作为评判一个刊物优劣的唯一标准。其实,纵观中外出版史,就知道这是一个偏见。出版物大体可分为两类,一类是消费型的,一类是积累型的。消费型的刊物当然要追求经济效益的最大化,而积累型的,除了少数文摘刊物,一般经济效益都不理想。我们都知道,发表爱因斯坦相对论的《物理学纪事》发行量始终只有五百册,但并不影响它作为世界重要科学刊物的地位。又比如李四光的《中国地质学》只发行两千册,但却据此指导发现了大庆、胜利和大港油田。期刊在英语一词的原意是知识库,有人又加上信息库、思想库和文化库。因此,期刊最主要的社会功能就是文化积累。我们的每一家文学刊物,都有它们不容忽视的历史。文学期刊的历史表明一种文学的接力,既是传承和发展,同时也是创新和积累。积累是人类社会进步的阶梯,而文学期刊承担着其中不可或缺的一级。”
 
   宁静的青竹山庄响起了一阵阵热烈的掌声。
    黄文山先生当时的心情如何,不得而知。然而,我们知道,他在文学编辑的岗位上,走过了三十多年的漫漫长路。
    1973年,时任《福建文艺》编辑的著名散文家郭风先生从来稿中发现了一位“文学苗子”,这位“文学苗子”是建阳小湖公社的知识青年。几经周折,这位青年人被借用到《福建文艺》编辑部学习和参与编辑工作,具体任务是协助郭风先生处理自发来稿并提出初步处理意见。
    这位文学青年,就是现在的《福建文学》主编黄文山先生。
    对于那一段历程,黄文山先生回忆道:“……我更进一步感受到郭风先生对普通作者的关切和爱护之情。他几乎每稿必复,从不耽误,而且总是站着复信,所以每个字都写得很大。他不容许对作者有一丝的怠慢。有时,我做错了事,他虽没有责备我,但脸上却流露出痛苦而遗憾的表情,让我永远也忘不了”(《砚边四读》129页)。
    所谓“严师出高徒”,8年后,这位文学青年成为《福建文学》编辑部独当一面的业务骨干。
    1984年,任《福建文学》编辑部小说组组长;1987年,任《福建文学》编辑部主任;1992年3月,任《福建文学》杂志社副社长兼编辑部副主编;1996年1月至今,任《福建文学》杂志社社长兼编辑部主编。
    从1973年到2008年,三十五年过去,弹指一挥间。其间有多少艰辛的劳作,实在难以统计,若以每期杂志看稿改稿50万字计,35年则为21000万字。一位编辑家的辛勤劳动,很多时候,却是默默无闻的,就如同他的许多前辈和同伴一样。前些年,黄文山先生写过一篇怀念老主编蔡海滨的文章,叫《刊物百卷书生累》。其实,作为《福建文学》“主持人”,黄文山先生也备尝“书生”之累,这不仅仅在于编辑工作,处于社会转型期的文学期刊,正经历着逐渐“边缘化”的阵痛,“为五斗米折腰”之累,更是累中之累。
    《福建文学》的前身为《福建文艺》、《园地》、《热风》、《福建文艺》(新),“园地”两字,非常恰切地点明了其“出作品”、“出人才”的办刊宗旨,其内在的精神一直为现在的《福建文学》继承并发扬光大。
    《福建文学》在改革开放的三十年来,推出了一大批优秀作家,南帆、舒婷、杨少衡、北村、北北、须一瓜、陈希我等等几乎所有活跃于当代中国文坛的福建籍作家,他们的起步,无一例外地和《福建文学》有着不解之缘。作为编辑部的“元老”,黄文山和大家一起分享着收获的喜悦。
    2006年,黄文山先生被推选为福建省版协期刊委员会主任,并担任福建省期刊协会副会长。翌年,获福建省首届优秀出版人奖。

 

文坛“化缘人”

 

《福建文学》编辑部原副主编、现任福州大学人文学院教授施晓宇先生在回忆原单位工作情况时说过一句话:“为办好刊物,我们就像现代武训一样当文丐”(见施晓宇《我与“福建文学”》)。
 
   2005年8月,笔者刚从武平县文联调到《福建文学》编辑部工作不久,一天上班时,台风来袭,凤凰池文联大院的一棵参天古榕树的一半在呼啸声中轰然倒地。林如求副主编忧心忡忡地说:“这么大的风,文山还在去泉州的路上呢。”编辑部同事们的心,一下子被揪紧了。
    黄文山先生此行,是为了和泉州的一位企业家在约定时间签订一份赞助合同,赞助金额为3万元。
    办刊经费困难啊,黄文山先生只能如约顶风冒险前行。
    1996年1月,黄文山先生接任《福建文学》社长、主编前后,全国文学期刊发行量正处于低迷状态。《福建文学》办刊经费大半靠自筹,常年缺口资金达21万余元。为支撑刊物正常运转,黄文山先生率编辑部同仁上下奔波,使尽了浑身解数。
    类似于台风的自然灾害,吹灭不了一颗为文学事业燃烧的心;而来自于“官商”的冷漠与鄙视,就不免使这位老编辑久久不能释怀了。黄文山先生在《岁月如歌——编辑部纪事》一文中写道:“为了跑赞助,我可以说尝尽了苦头,受尽了冷遇。记得一次,友人带我去找一位政府垄断企业的老总,事先联系了多次,最后约定这天晚上九点到他在福州某花园的“行宫”见面。结果到了约定时间,老总正和别人谈话。友人上前通报,还递上一幅字画。不料老总竟对我们理也不理,一任我们尴尬的站在那里。……等了将近一小时,老总的客人走了,仍未请我入座。我只好硬着头皮递上名片,说明来意。老总将名片随便一扔,出言不逊:‘你们来就是为了向我要钱!’这位官商板着脸孔,自始至终没有正眼看我一下。我感到受到莫大的侮辱,只是为了刊物的一点赞助而强忍着没有拂袖而去。”
    《福建文学》办刊经费的困难状况,得到了上级领导的重视。时任省委副书记的何少川同志和任副省长的潘心城同志在刊物最困难的时候,都曾伸出援手,解救了编辑部的燃眉之急。在《福建文学》创刊五十周年之际,时任福建省省长的习近平同志深入文化系统调研,对《福建文学》办刊方向和成绩给予了高度评价(见《福建文学》50周年纪念专刊)并拨出了专款。党政领导的亲切关怀,给予黄文山先生和他的同仁们以巨大的鼓舞。
    2008年,福建省部分政协委员递交关于解决《福建文学》办刊经费困难问题的提案,得到省委宣传部、省财政厅高度重视,决定于2009年始,由省财政厅拨出专款为全省近4000所大中学图书馆赠阅《福建文学》。《福建文学》办刊经费困难的状况得到一定缓解。对此,黄文山先生在接受记者专访时说:“这对于建设福建文化强省、构建和谐社会有重大而深远的意义。对于其他兄弟省市文学期刊的发展,也有一定的借鉴作用。”《光明日报》《文艺报》《文学报》《福建日报》等传媒就此进行了报道。
    黄文山先生的10余年“文坛化缘人”生涯可以暂告一个段落了,然而,他那无私奉献、忍辱负重的精神,必将成为《福建文学》的“传家宝”。

 

“克己复礼”

 

“拧紧水龙头”,是黄文山先生为支撑《福建文学》多年正常运行而制定的一项重要举措。据施晓宇教授等老编辑回忆,多年来,编辑部既不安排出差经费,也不安排接待费,大家都自觉遵守这些规定。
 
  时至今日,编辑部仅有一部电话可以直拨长途通话,编辑若有业务需要,可以口头向分管领导申请通话,而编辑部的办公用纸、信封等物件,则尽可能“废物利用”。
    笔者曾以编辑部信封包装新书送文联有关同事,黄文山先生见状,极为心痛,说:“唉呦,唉呦,同一栋楼,何必浪费信封呢。”想起黄文山先生常用废旧纸张给我们写工作要点,笔者很是惭愧。
    不止一位文友对笔者说过,黄主编领导的《福建文学》编辑部待遇很差。闻此言,笔者大为感慨,他们又何尝明白黄文山先生的良苦用心,不“拧紧水龙头”,任凭水源的跑冒滴漏,《福建文学》能苦撑到今日吗?
    就是这样一个勤俭节省的人,却舍得从牙缝里省出一大笔钱来“扶植新人”。
    2007年到2008年,《福建文学》编辑部与福建省文联文艺理论研究室连续二年举办了二期“福建文艺高级讲习班”,来自全国各地的文学新秀近100人参加了培训。培训期间,黄文山先生从培训内容到后勤保障,事无巨细,事必躬亲。面对和蔼可亲、诲人不倦的黄文山先生,联想到文学期刊的普遍低迷现状,许多学员深受感动。在《福建文学》发表中篇小说处女作《哲学硕士妹》的福建籍广东打工作家董春水动情地说:“办班的钱是你们省下来的,我们不认真学习,不多出成果,对不起文山老师、蔚文老师啊。”
    顺便说几句,董春水参加培训后,大有顿悟,创作出长篇历史小说《赤壁之战》,荣登《羊城晚报》畅销书榜首。
    其实,办“学习班”、“改稿会”是《福建文学》的一项“出作品”、“出人才”的优良传统。福建省文联一位前辈说,福建省的大多数成名作家,都有这种“科班”经历。
   鲁迅先生诗曰:“俯首甘为孺子牛。”从几十年如一日兢兢业业培养文学新人的角度而言,有文友称黄文山先生为“老黄牛”,此言不虚也。

 

“杂家”的深厚学养

 

“这两个字读什么音呀?”

时任《福建文学》副主编的施晓宇先生向对面就坐办公的黄文山先生递过来一张纸条,“虚心”请教。
 
  纸条上写着“万俟 ”。
   这是古代的一个姓氏读音,有些怪,读为moqi,类似于“莫期”读音。
   黄文山先生立即就给出了准确的答案。紧接着,施先生又亮出了一连串古典文学方面难题,小半个上午,竟然没有难倒他的这位“兄长”。这使后来的这位福州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大为惊叹。此后,在几次文友聚会间,酒至半酣,施教授重提旧事,并谆谆告诫我等小辈,不要在这些方面与黄文山先生较劲,同时,也要“防备”他的突然袭击,以防考倒。

不过,时至今日,黄文山先生从没有给我们出过这类的难题。在今年编辑部招考新人之前,笔者建议黄文山先生来几题“施教授的问题”,黄文山先生一笑了之。
 
  据《福建文学》老同事所言,前些年,《光明日报》著名记者、作家韩小蕙一行与黄文山先生同游泰宁金龙谷,爬山路高且远,韩小蕙即出题与黄先生同温古籍诗词,一路有问必答,特别是当黄文山先生一口气背出《岳阳楼记》时,韩小蕙称叹不已。
   在黄文山先生办公室。悬挂着“静观自得”行书条幅,书风恬静从容,结体玉润珠圆。细看,此文人字画正是文山先生墨宝。
   黄文山先生文名大于书名。他说,书法只是业余偶尔为之。
   与书法相关的,是楹联创作。文山先生是福建省文联大院公认的楹联高手,近年省文联凡有事需挂出楹联者,必出自其手笔。2006年春,省文联、作协代表团出席全国会议,省领导来文联送行,抬眼便看到一副巨幅楹联:“江左风流俊彩星驰照眼春光新艺苑;海西鸿策金声玉振放怀翰墨大文章。”有识者言,此联紧扣文联工作特点,气魄宏大,非胸罗海岳者不能为。
   2005年3月,福建省文联“元老”陈侣白先生八十华诞将临,某日来编辑部访友,文山先生即兴拟贺陈侣白先生八十大寿楹联:“藏山事业三千牍岁月如歌满腹珠玑都是寿;笔墨春秋六十年人生得意一肩风雨尽成诗。”随后请著名书法家陈奋武先生书写,佳联好字,珠联璧合。蔡厚示等诗词楹联界老前辈见此,也一致赞赏。
   有关文山先生楹联创作的故事甚多,兹再举一例。说的是2006年4月,“全国散文名家海峡西岸行”采风活动在莆田举行,这一日,诸名家来到涵江坪盘村,村主任率众来迎。末了,提出了一项请求。原来,该村新建村口门楼,缺一副对联。全国名家来访,岂非千载难逢的良机?便一再请求诸名家赐联。莆田素有“海滨邹鲁”之称,自古卧虎藏龙,又因事出突然,毫无准备,岂可轻易出手?诸名家谦虚谨慎,担子自然落到黄文山先生肩上。只见黄文山先生沉思片刻,挥笔写下了一副楹联:“坪水流香且钓月;盘山堆秀可摘星。”随后他又将“且”字改为“宜”字。一字改动,非但更切平仄,意境更佳。“且”似有“被动”、“放任”、“消极”之意。“宜”就有了从容、逍遥自在的样子了。此联为嵌名联,鹤顶格,上下联嵌“坪盘”两字,山川秀丽、星月辉映,意境高远淡雅。村人有见识,一时笑逐颜开,如获至宝。
   《福建文学》编辑部近年又增加了一批新人。黄文山先生不时到各办公室转转,传道授业解惑也。给编辑部同仁们极为深刻的教育是―――做个好编辑,必须不断地积累自己的学养。

 

路漫漫其修远兮

 

2011年1月,《福建文学》将迎来创刊60周年大庆,作为福建文学界的摇篮,可以想见,随着文化强省建设的进一步推进,《福建文学》将承载更为繁重的文化使命。当下编辑部“青黄不接”,各项工作千头万绪,黄文山先生的“传、帮、带”工作更趋迫切。目前,2008年度“福建文学作品改稿会”正在筹备中,编辑部在黄文山先生领导下,全体人员忙碌地“动”了起来。笔者在结束这篇拙文时,自然想起了大家耳熟能详的名句―――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2008年10月26日于福州西洪路凤凰池


(此文载《福建文艺界》。近日拟编辑新“纪实文学”集,发于此处。请赐教。2022年12月20日于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