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悬疑小说:冷枪·排炮(原载《福建文学》2012年第6期) 练建安 上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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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枪·排炮

 (原载《福建文学》2012年第6期)


练建安


冷枪

 

坐在我们面前的老人,当然是老态龙钟了,如果不是他那挂满胸前的勋章纪念章提醒我们,我们会以为这不过是我们在菜市场上随意遇见的一位老依伯。

我们这座炎热的南方滨海城市叫老人是叫老依伯的。

柔和的、暖色调的灯光打在老人身上,勋章纪念章随着他轻微的颤动闪着金光。谁会想到,这位老人是身经百战的特级战斗英雄呢?

是的,我们在采访老人,拍电视纪录片。

战斗英雄说得最多的当然是战斗故事,再有,就是和老百姓的深厚感情。他说,在鲁西南的一次战斗中,他受了重伤,老百姓把他抬下去,杨大娘家像一家人一样精心侍候他,养好了伤。此后,他随部队打涟水,打孟良崮,打淮海,渡江南下,征战宁沪杭,一直打到了福建厦门岛,胜利了,他回到鲁西南的那个小村庄,寻找杨大娘,他没有找到。这个村庄被战火吞噬了,夷为平地。老人说,我悔啊,我一辈子也报答不了杨大娘一家的恩情。

老人又说,某一天,他们一个团行进到了一个大海滩,涨潮了,谁也不知道那个方向是出路。敌机厉害啊,如果这个时候来到大海滩轰炸,我们没有高射机枪等对空武器,一个团弄不好也全玩完喽。这个时候,来了一位老渔民,带部队走了出去。好险哪,最后一批人马刚走上岸,哗啦一声巨响,身后的海滩就被海水淹没啦。那老渔民呢?不见了。

军队打胜仗,人民是靠山。陈毅元帅说了,淮海战役的胜利,是老百姓用手推车推出来的。那么,辽沈战役呢?平津战役呢?也是老百姓的大力支持嘛,这你们都知道,记者同志。那个时候啊,我们打仗,老百姓的粮仓就是部队的粮仓,老百姓的炕头就是我们的野战医院。

我要讲一个故事,是没有人知道的,几十年了,没有人知道。

老人说,那个时候,我已经是年轻的“老革命”了,打鬼子,抗战胜利了,部队整编,我带领的游击队与另一支游击队合并成独立旅一团二营,我是营长,教导员是张眼镜,也就是另一支游击队的老队长。

老人说,总的说,我和张眼镜配合得不错,打了很多硬仗、恶仗、胜仗,鲁西南的一次战斗,我带一个连堵住了敌人一个营的八、九次进攻,一发炮弹“咣”地飞过来,我一下子给炸翻了。张眼镜带五连顶了上去,阵地牢牢抓在我们手里,直到战斗结束。

我和张眼镜也闹一些别扭,比如,评功评优,我倾向于四连,张眼镜倾向于五连,这谁都知道,最后,“五湖四海”的六连往往捡了个大便宜。

旅长、政委知道我和张眼镜的事,也有点头痛。打淮南古镇之前,政委来了,作动员报告,说着说着,把我的双手和张眼镜的双手紧紧地放在了一起。我们都笑了,心里都清楚政委那意思。

独立旅三个团又一个营紧紧包围了这座古镇。这个古镇,三面环水,一面是平展展的开阔稻田。敌一个团,美械装备的一个团驻守在这里,修筑了大量明碉暗堡。这个古镇,像一枚钉子,割裂了淮南淮北的联系。过去,其他部队打了几次,没能打下来。据说,敌人的这个团到过泰国缅甸,齐装满员,很能打。这次,敌人成了瓮中之鳖了,三打一,我们的重炮在镇外一字排开,威风啊。野司首长把炮营调给我们了。旅长政委把劝降书送了过去。敌团长是美国啥军校毕业的少壮派,听说会开飞机、坦克,非常骄狂。他的回信就签在我们的劝降书上,只有毛笔狂草的一个字:“呸!”送信的小战士被割掉了两只耳朵。

老人说,旅长政委召集全旅营以上干部开了个短会。旅首长也不多说话,把敌团长毛笔狂草回信让我们传阅了一遍。那位送信的战士才十五、六岁的年纪,站在台上,血迹斑斑的绷带裹紧了头部。他一动不动,强忍住满眼泪花。

旅长说,大家都看到了,嘴皮子说再多也顶不了屁用,刺刀说话!打他娘狗日的!散会!

老人说,大家陆续走了。我把笔记本拉在会议室了,回去,就看到政委拍了拍那位小战士的肩膀,轻声说,我们安排好老百姓家了,好好养伤啊。小战士嗫嚅着,首长,我,我,我。见我来了,低头不说话了。我说,政委,本本拉下了呀。政委指着一边桌上的本本说,我说谁的呢,你这个马大哈啊。

张眼镜在村外等我,笑着对我说,那个小同志真是伤对了地方。我盯了张眼镜一眼,说,张教导员,你这是什么话!什么话嘛!张眼镜看着远处,没有搭腔。

我们二营的进攻位置是西南方向,突破护城河碉堡群,攻克几座大院,就可以直扑敌军核心地带。

总攻开始后,我们二营很快炸毁了敌碉堡,突破了敌前沿阵地,攻进了第一座大院。敌第二座大院工事坚固,重兵把守,把我们给挡住了,强攻了几次,伤亡很大,没有拿下。我们就这样对峙着。

夜晚,我带几个人摸了过去,发现敌人撤离了这座大院。我立即组织四连,准备扑向敌人阵地纵深。张眼镜坚决不同意连夜“冒险”进攻,说我们营伤亡已经够大的了,要立即上报敌情,按上级统一部署行动。我说,要我停下来,必须有旅长政委的正式命令!我率领四连发起了猛攻。敌人悄悄收缩兵力,没有想到我们会那么快的撵了上去,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乱了。其他部队听到动静,一齐猛攻,古镇打了下来。

旅长、政委表扬了我,没有批评张眼镜。张眼镜看着我苦笑来着,想来心里头不会很舒服。换了我也是啊,险些贻误战机,责任不小呢。

打下古镇后,部队开出野地宿营。我和张眼镜及几个连排干部,靠在田间的干草堆上,太阳晒了一整天的干草堆暖洋洋、甜丝丝的。我们打了胜仗,会喝的差不多都喝了几口酒,高兴嘞。张眼镜红着脸说,老陈,这支派克笔,送给你。我说,这不是你那心肝宝贝吗?我不能要。张眼镜说,我用不着了。我说,尽说废话,我不要。大家都知道,三营教导员牺牲了,张眼镜要调到三营去当教导员,怎么用不着派克笔呢?张眼镜说,我用不着了。呼呼大睡。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集结号吹响了,看到张眼镜还是卷缩在草堆旁,没得动静。不对啊,他这人,平时好像是挺斯文的,听到枪炮声,听到军号声,就跑,就跳,就来回走动咋咋呼呼的。今儿个是咋的啦?我上前去推了推他,他一下子栽到在田地里了。天亮了,大家发现,他死了,头上中了一枪,铜钱大的窟窿,血流满脸,都干透了。可是,整个晚上,谁也没有听到枪声啊。明哨、暗哨、游动哨谁也没有发现宿营地有什么敌情。检查全营枪支包括张眼镜自己的配枪,均无任何开枪迹象。这一枪,从哪里打来的?谁开的枪?为什么要开枪?

部队很快转移了。残酷的战争环境没有条件对这个案子作深入调查。二营的老兵越打越少,到全国大陆解放,就没有几位了。距离的时间越长,寻找真相的几率越是渺茫。60多年了,除了我,还有谁记得那稀奇古怪的一枪呢?看来,那一枪的真相,注定要石沉大海了。甚至,好像根本没有打出一样。而事实是,确确实实有那么一枪啊!冷枪。

人老喽,这些年,我常常想起这件事来。

 

 

排炮

 

 

夜,一团漆黑。高粱营长带着突击营在距离城根下一百来米的战壕内埋伏着。这么多天来,四野某部团团围困了这座古城,以近迫作业的方式把战壕挖到了敌人的鼻子底下。敌人的狂轰滥炸,并不能阻挡战壕进逼的脚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高粱双眼紧紧盯住了前方,双手紧握一支汤姆式冲锋枪。高粱瞄了一下临时配发给他的夜光手表,再过几分钟,就是子时了,部队将按时发起总攻。强大的炮火将覆盖敌阵,一旦炮火延伸,他将率领突击营快速冲过那一百来米的开阔地带,架起云梯,突破城垣。

高粱营长是胶东“老八路”了,抗战胜利后,渡渤海北上,白山黑水,关外关内,打了数不清的小仗大仗,这次,随四野大军沿中南线往南打。

四野大军南下,在安新一带,碰到了一些硬茬,敌一个团固守古城,想挡路。四野某部一个师,呼啦围了上去。

“嘀嗒”,“嘀嗒”,“嘀嗒”。高粱营长似乎可以听到时间的炸响,秒针一步一步地逼近晚十二时。

就在这时,一阵排炮呼啸而来,炸在突击营的位置上,炮火光亮中,高粱看到很多战士年轻、鲜活的躯体飞上了天。他的通讯员,胶东带出来的“小八路”,来不及叫喊一声,就被削去了半边脑袋,歪到在他怀里,脑浆、鲜血洒了他一头一脸。似乎与此同时,炮群怒吼了,城垣那边淹没在一片浓烟烈焰之中。

十分钟后,炮火延伸。突击营发起了冲锋。

这场战斗,没有半点悬念,很快就结束了。四野某部的战斗报告说:“激战三个半小时,全歼守敌。”

(事后初步查明,炮击牺牲了二十三位战友,其中,连级干部1人,排级干部3人)。

祝捷庆功大会上,纵队首长将一面“突击先锋”的锦旗双手颁发给了高粱营长,掌声如雷,高粱营长强装笑容,敬礼,接旗。他的脑海嗡嗡直闹,二十三位战友年轻、鲜活的躯体飞上了空中的情形总是盘旋不去。

“小八路”是他从胶东带出来的,每天,帮他打好了洗脸水,叠好了毛巾。跟在他背后,寸步不离。“营长,营长,洗脸啦。”“营长,营长,吃饭啦。”“营长,营长,您叫俺吗?”“小八路”清亮的声音在高粱营长的耳边回响。

是谁打的炮呢?该不会是我们的炮兵试射的排炮吧?

炮营张大山营长是高粱的老战友,外号张大炮。散会后,高粱营长溜达溜达就来到了师直炮兵营。张大炮一见老战友来了,就热情地拉着他来到住处,摸出一瓶老酒和一包花生米,大呼大叫地请高粱喝了起来。高粱几次想问问那一排炮是咋回事,却一直开不了口,显得心事重重。张大炮豪爽地拍了拍高粱的肩膀,说,老伙计,了不起啊,突击先锋营了啊,这一仗打得特漂亮,祝贺你啊,喝,喝!高粱说,大炮啊,我们的大炮可真准哪!张大炮哈哈大笑,竖起了大拇指,高粱米,算你小子有良心,一路打来,我们的大炮哪有不准的,指哪打哪,您说是不是?我说啊,纵队首长也该给俺们营颁发一面锦旗嘛,叫啥子来着,唔。张大炮摸摸后脑勺,一拍大腿,兴奋地叫道,神炮营,叫神炮营咋样?高粱营长松了一口气,一仰脖子,喝干了碗中老酒,连声说是。

部队继续南下,多路追击,攻克赣州后,已经没有啥大仗可打了。一天下午,高粱带通讯员扛着一大箱缴获的美国罐头,找张大炮来了。张大炮一见老伙计,高兴地笑了,说,高粱米啊,您这狗鼻子也真灵光呢,就知道我有好酒。说着,张大炮抱来一坛老酒,透坛香,就着哪些美国罐头,你一碗,我一碗,喝了起来。透坛香又叫醸对烧,是当地客家人的家醸米酒,冬至日下料,一升糯米出一升米酒,谷糠陶罐文火烘烤三日三夜后埋藏,开坛奇香,入口甜柔,后劲却大。都喝了三五碗了,高粱营长说,俺说,大炮啊,是42年吧,也是这样暖烘烘的天气,你那啥游击队被鬼子包了饺子,谁救你们来着?张大炮笑了,去,去你的,每次喝酒都吹,我那是南山抗日游击大队!虎口拔牙嘛,这不,战利品太多了嘛,扛不动呀,影响了撤退速度。救兵,是有你高粱米的,那不是组织上派你们来的嘛,你们不来,有人来。高粱米呵呵笑了,大炮,你记得就好,喝,喝。又一碗米酒下肚了,张大炮也记起了一件事来,说,俺说啊,高粱米吔,你不是很能干嘛。高粱营长很受用,说,还凑合,还凑合吧。张大炮说,那次,你摸进城去,硬是抓了一个鬼子中队长,鬼子骑兵撵着你们几个跑吧。高粱营长截断了话头,说清楚,那,那不是撵,是敌强俺弱,是俺们主动撤退不是?张大炮说,好好好,是主动撤退,俺们哪都是主动撤退嘛。后来啊,一条河挡路,桥断了,你们主动撤退不了喽,对吧?高粱营长点点头,那是,那是,俺们要跟鬼子拼了,也不知道那儿飞了几发炮弹,把鬼子轰了回去。张大炮说,瞧瞧,瞧瞧,又装傻了吧,你大恩人俺哪,用九二炮打的。知道不知道那炮弹有多金贵吧,一发炮弹可以拿下一座炮楼,为了救你这混小子,硬是打了三发,三发哪!支队长说,隔河打,也只有俺那九二炮了。高粱营长大慨是喝高了,涨红着脸,说,感谢组织,感谢组织,来,大炮,俺们喝,喝,俺敬你一碗。这一喝,直到红日西斜,高粱营长始终没敢问那排炮的事,开不了口啊。出门,凉风一吹,高粱营长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一瞬间,一声巨响,二十三位战友年轻、鲜活的躯体飞上了天。“小八路”那营长营长的清亮叫声又在高粱营长的耳边回响。高粱营长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猛力摇了摇头,幻象消失了。他大踏步地窜了出去,张大炮还说了些什么,他一点也没有听到。

四野某部追击残敌,打下赣南后,即转入了分区剿匪战斗。炮营抽给了友邻部队,准备打海南岛。这天,张大炮带着炮营途经赣南某县,这是高粱营长的驻地。张大炮派人快马在队伍开到之前,送了一大坛客家咸菜给他的老伙计。剿匪战斗和炮营长途行军都很紧张,容不得高粱营长留下炮营吃饭。高粱营长和营领导赶到大路边,高粱营长想了想,一咬牙,脱下军呢大衣,披在张大炮身上。往日,张大炮老是说他那军呢大衣漂亮神气,还用油腻的双手摸来摸去的。高粱营长每次都佯装不明白老战友的心思,把话头岔开了。高粱营长想,下次再有缴获,也给你老伙计搞一件,美死了你。可是,仗,越打越小了,俘获的尽是些虾兵蟹将,哪里有啥军呢大衣呢?张大炮美滋滋地披着军呢大衣,来回走动了几步,甩来甩去的,连声叫好。时间不早了,要走了,张大炮问道,俺说高粱米啊,你小子好像有啥事要问俺吧?高粱营长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没有的事。张大炮和他的炮营浩浩荡荡地走了,转过了山脚。高粱营长的脑海里又浮现了二十三位战友年轻、鲜活的躯体飞上了空中的情形,“小八路”那营长营长的清亮叫声又在高粱营长的耳边回响。他突然狠狠地打了一下自己的脸,响声奇大,一块送行的营领导们都愣了,教导员说,老高,你这是怎么啦?高粱营长说,一只蚊子,好大的蚊子嘛。大家都笑了,高粱营长的心却在流泪。

大军南下,所向无敌,中国大陆境内一切敢于顽抗的反动武装力量都被彻底消灭干净了。高粱和张大炮百战余生,被划到同一个大军区,一步一步地,担子越挑越重,到他们退居二线时,一个是省军区副司令员,一个是某部炮兵参谋长。大概是战争经历更加使他们备加觉得生命可贵,他们都是儿女成群。高粱米的老八小海还娶了张大炮的老九小月,成了儿女亲家。

老战友、同一大区、儿女亲家,高粱(高老)和张大炮(张老)见面的机会不知有多少。多少回,高粱常常浮现出古城之战的炮击惨况,多少回他面对张大炮,恍恍惚惚,话到了嘴边,又活生生地吞咽了下去。

这事不好问哪,问得清楚吗?如果那排炮真的是我军误炸,那么,老战友张大炮以及有关人员包括一些上级领导,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也是我军辉煌战史上不折不扣的“丑闻”吧。谁会认呢?时过境迁,翻案有啥意义呢?又还有什么证据呢?可是,如果不搞清楚,又怎么对得起那些出生入死的战友们呢?二十三条年轻的、鲜活的生命啊。

几十年中,高老特别留意有关那次战斗的回忆文章,见到其他老战友,也有意无意地说起那次战斗,无奈,那次战斗在四野某部的辉煌战史上属于“小菜一碟”,一些老战友,早已经记不清战斗细节了。高老甚至悄悄地研究起炮兵战术来,没有人知道,他差不多成了炮兵专家了。可是,他还是解不开排炮的谜团。在很多时候的间隙,高老常常为“解迷”发呆,却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这样。

转眼到了二十一世纪了,战争岁月日渐成为人们遥远的记忆。而对于高老这些八九十岁的老人来说,眼前的事忘了,陈年旧时却历历在目,挥之不去。这些天来,高老几乎都是半夜惊醒,坐等天明,满脑子是战火硝烟。

这一天,阳光很好,高老在将军楼的院子里边散步边大声独唱革命歌曲,这是他的习惯。他坐了下来,戴上老花镜看报,报上接二连三的好消息使他的心情好了不少。平时很少回老家的小海和小月急急忙忙奔入门来。小月哭着说,爸,我爸快不行了。

高老大吃一惊,丢下报纸。驾驶员早已发动了奥迪轿车,滑行了过来。

大区总院高干病房里,张老身上插满了塑料管子,脸上套上了氧气罩,他已经不能说话了。就在今天早上,他在院子里搬动一盆花草,不慎摔了一跤。医生说,好在抢救及时,目前,没有生命危险,只是可能说不了话了。

高老一动不动地坐在张老床前,满脸悲伤。二个多小时后,他好像是下了一个巨大的决心,站起来附在张老的耳边,悄悄地说了些什么。

奇迹发生了,张老颤巍巍的左手伸出了三根手指,双眼流出了热泪。

三根手指是什么意思呢?三营?三团?三号首长下的命令?三名炮兵打的排炮?有第三支部队?第三者?按第三套方案行动?提前三十秒开炮?救俺们的那三发炮弹?唉,老伙计啊,俺后悔啊,几十年了,俺为啥不早问问呢?你这葫芦里卖的啥药嘛。

高老做出了一个决定,经过大区首长同意批准,他千里迢迢来到了古城。古城变了,成了新城。六十一年过去了,沧海桑田,高老还是准确地找到了当时他们营挖战壕埋伏的位置。这里,眼下是一个停靠站,不断有公共汽车停停走走,男女老少上上下下的,一派繁忙。

高老看了很久很久,突然对驾驶员说,回吧,俺们回去。

 

(原载《福建文学》2012年第6期)

 


 

练建安,闽西客家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福建省传记文学学会创会副会长,福建省作家协会主席团委员,《台港文学选刊》(福建省一级期刊)主编。著有《八闽开国将军》《千里汀江》等20余部作品集,获中国新闻奖副刊编辑奖、华东地区优秀期刊编辑奖、福建省最佳剧本奖等奖项。发表微型小说300余篇,《药砚》连续五年(2017年至2021年)入选全国31省区市高中语文试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