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载《爱心》2016年春季卷
云南纪行
练建安
一
2016年3月1日，晴。下午3时30分，厦门航空MF8475航班飞机从福州长乐机场准时起飞，目的地为云南昆明。
我们冰心文学馆工作人员练建安、罗跃琴、李清、刘冰冰、张颖一行5人，应邀前往云南大学文学院商议联办冰心文学第五届国际学术研讨会有关事宜。
1938年9月至1940年冬，冰心与丈夫吴文藻（中国社会学宗师）举家迁居云南省昆明市，教书育人。冰心写下了一系列著名的文学作品，吴文藻创建了云南大学社会学系并指导形成了世界闻名的“魁阁”学派，留下了深厚的文化印记。
三个小时后，我们按时到达昆明机场。云南大学文学院小魏老师来接站。
车行城区，繁华程度与大陆诸省会城市大同小异，不见“春城无处不飞花”景象。问及著名的滇池。杨师傅说：“没有了。”为什么？他说：“几十年来，我们每天挑土填湖，盖上宾馆了。”我默然良久。
入住云南大学宾馆。此处位于昆明市一二一大街云南大学西门。
二
云大宾馆前，有一条学生街，店铺林立，入夜人潮涌动。早晨，颇安静，开窗，略有凉意。
云南大学文学院刚从人文学院分出，又逢开学之初，该院教师忙于业务，约定于下午三时见面。
上午，我们在云南大学校园参观。
云南大学是全国首批211工程重点大学，原名私立东陆大学，始建于1922年12月，1934年更名为省立云南大学，1938年改为国立云南大学，是我国西部边疆最早建立的综合性大学之一，1946年，《不列颠百科全书》将云南大学列为中国15所世界著名大学之一。
云南大学，拥有校本部和呈贡两个校区，占地面积4551.84亩，学校有本科专业92个，13个一级学科博士学位授权，14个博士后流动站，38个一级学科硕士学位授权，22个专业硕士学位授权，涵盖文、史、哲、经、管、工、理、法、教育、医、农、艺术等12大学科门类，在校学生数3万余人。
泰晤士报高等教育QS2009年世界大学排名，云南大学与厦门大学、大连理工大学同排在亚洲第151位，在中国大陆大学中并列第23位。
校园花木扶疏，环境优美。与云南大学同龄的会泽院是其标志性建筑，宽阔的、长长的台阶延伸向顶端，步步登高。会泽院是云南大学的象征，是校徽的主图。
下午三时许，小魏来云大宾馆等候。我们穿过步行街，走过百十米庭院，来到了一家茶室。李森、董秀团、张志平、宋家宏、降红燕诸教授热情接待。罗跃琴副馆长介绍了冰心文学馆的有关情况，李清主任重点与之商议“后勤问题”。笔者就会议的学术问题广泛请教诸教授，达成共识。教授们提议，在确定会议内容为“冰心与云南”的同时，可兼及“吴文藻与社会学”。此提议与冰心研究会王炳根会长的创意不谋而合，可谓“专家所见略同”。
教授们多次提及的呈贡。我们将去看看。
三
3月3日上午，降教授带车来接。阳光遍地，小面包车一路南行，半个小时后，我们就到了呈贡。呈贡区是云南省昆明市五城区之一，为昆明市人民政府驻地，面积461平方公里，区政府驻龙城街道。
“呈贡”为彝语，意为“盛产稻谷的海湾坝子”。 呈贡历史悠久，在距今3万年前的旧石器时代就有“昆明人”在此生息繁衍。春秋战国时期，呈贡属于古滇国的中心区，创造了灿烂的青铜文化。西汉元封二年（109），西汉王朝在古滇国区域设置益州郡，呈贡属于益州郡谷昌县地，历经汉晋南北朝。隋唐时期呈贡为昆州益宁县地。南诏大理国时期，呈贡属于三十七部强宗部，彝族先民建有呈贡城。元平大理后，于宪宗六年（1256）立呈贡千户，至元十二年（1275），置呈贡县，延续至当代。
途中，降教授与我们谈论冰心文学与女性文学的渊源关系，对世界女性文学发展源流，如数家珍。谈及昆明风景，首推五百里滇池。降教授与在下随即接力背诵起孙髯翁大观楼长联，“五百里滇池，奔来眼底。披襟岸帻，喜茫茫空阔无边……数千年往事，注到心头。把酒凌虚，叹滚滚英雄谁在……”180字，此联对仗工整，文采灿烂，文气贯注，意境高妙。联想到孙髯翁为一介布衣，卜卦为生，在名胜大观楼留下了这一千古绝唱，实在是“文化的胜利”。感慨系之。事实上，孙髯翁大观楼长联也确实多次遭遇“黑手”。道光年间，云贵总督阮元改联，摘下原联。阮元在清代颇有文名，著述甚丰。可是，他改联远不及原联，留下了笑柄。《滇中锁记》载：“软烟袋不通，萝卜韭菜葱。擅改古人诗，笑煞孙髯翁。”他一离任，人们又把孙髯翁的长联挂了出来。阮元以外，清代还有一个不自量力的官僚将孙联改动21处，成为笑谈。为何无人敢擅改李杜唐宋八大家诗文？孙联却如此不幸？“布衣”两字，或为解读关键。幸好，中华文脉绵延，邪不胜正。
谈及滇池现状，教授笑而不答。
车行街区，一位在烈日下指挥交通的警察，满脸黢黑。问冰心默庐，他热情地向我们指点方向。
默庐在一座山的半坡上。
“冰心默庐”原名“华氏墓庐”，为呈贡斗南村华氏民国时期守坟祭祀先辈使用的祠堂。抗战时期，为避敌机轰炸，著名作家冰心和丈夫吴文藻一家随西南联大辗转南迁至昆明呈贡，1938年10月至1940年冬在此居住。冰心应邀义务任教呈贡中学，题写了“谨信弘毅”的校训，并为《呈贡县立中学校歌》作词。冰心取“墓”的谐音字“默”，命名此居为“默庐”，写《默庐试笔》，赞美呈贡风光景物、思念北平、忧国忧民。彼时，西南联大的梅贻琦、罗常培、郑天挺、杨振声及费孝通、陈达、戴世光、沈从文、孙福熙等文化名人都是“默庐”的常客。默庐成为“谈笑有鸿儒”的“文化沙龙”。 1940年2月28日，《默庐试笔》发表于香港《大公报》，“默庐”雅号流传至今。
《默庐试笔》生动、详实地描述了默庐的有关情况：“我的寓楼，前廊朝东，正对着城墙，雉堞蜿蜒，松影深青，霁天空阔。最好是在廊上看风雨，从天边几阵白烟，白雾，雨脚如绳，斜飞着直洒到楼前，越过远山，越过近塔，在瓦檐上散落出错落清脆的繁音。”“下楼出门转向东北，松林下参差的长着荇菜……出荆门北上斜坡，便到川台寺东首，栗树成林，林外隐见湖影和山光，林间有一片广场，这时已在城墙之上，登墙，外望，高岗起伏，远村隐约。”“我的寓楼，后窗朝西，书案便设在窗下，只在窗下，呈贡八影，已可见其三，北望是‘凤岭松峦’，前望是‘海潮夕照’，南望是‘渔浦星灯’。……出门南向，出正面荆门，西边是昆明西山。北边山上是三台寺。走到山坡尽处，有个平台，松柏丛绕，上有石礅和石块，可以坐立，登此下望，可见城内居舍，在树影中，错落参差。南望城外又可见三景，是龙街子山上之‘龙山花坞’，罗藏山之‘梁峰兆雨’；和城南印心亭下之‘河洲月渚’。其余两景是白龙潭之‘彩洞亭鱼’，和黑龙潭之‘碧潭异石’”。
现今的冰心默庐，处于呈贡区武装部内，坐西向东，是云南典型的“三间六耳”的“一颗印”建筑，占地面积313.9平方米。2003年5月，昆明市人民政府将其公布为市级文物保护单位。
冰心默庐之前，立有冰心一家汉白玉雕像，背景墙雕刻有《默庐试笔》。进入默庐，院内种植有两棵梅花和白玉兰，花未全开。 正厅门额悬挂费孝通“冰心默庐”四字，两侧木柱上有一副楹联：“世事沧桑心事定，胸中海岳梦中飞。”出自梁启超手笔。庭院整洁，阳光普照。
呈贡区副区长和文化局领导及文管所老所长李志敏先生闻讯赶来，热忱欢迎我们。我说：“默庐好，这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地方。”副区长说：“谢谢冰心奶奶家乡来的客人，这是对我们工作的支持和鼓励。”
冰心默庐之前草坪上，有一块硕大而略微残破的石碾子。李老所长说，这是抗战时修建呈贡机场留下的。去年，一位美国飞虎队老兵来到这里，伏在石碾子上嚎啕大哭。
四
如前所述，我们此次国际学术研讨会的主题是“冰心与云南”兼及“吴文藻与社会学”。我们拟参观呈贡魁阁。
魁阁，也就是魁星阁。魁星，是奎星的俗称，二十八宿主之一，民间信仰认为魁星是主宰文运之神。
呈贡魁阁位于呈贡区古城街道古城社区魁阁公园大古城中部（旧称伽宗城），为三重檐四角攒间土木结构琉璃瓦屋面建筑，高13.4米，屋顶造型独特，线条流畅，陡面复翘，宛如古代武士头盔，整体造型在云南极为罕见，具有很高的人文价值和古建艺术价值。魁阁图样由邑人赵风兆赴任陕西褒城县知事时提供，于清嘉庆二十三年（1818）由呈贡知县赵怀鄂主持倡建，民国十一年（1922）复修，2003年魁阁再次重修。“大古城魁阁云南大学社会系研究实旧址”，由费孝通于2002年8月亲笔题写。
中国社会学人类学发展历程中，有一个光辉灿烂的“魁阁时代”，费孝通是其重要的开创者。
1938年秋，费孝通从英国学成归来，任教于其恩师吴文藻创办的云南大学社会学系。不久，费孝通在云大组建与燕京大学协作的社会学研究室，致力于社会调查研究。由于日寇战机多次轰炸昆明，研究室被迫于1940年迁往呈贡县城魁星阁。先后参加“魁阁”研究的有费孝通、陶云逵、许烺光、瞿同祖、林耀华、许烺光、李有义、张之毅、史国衡、田汝康、胡庆均、谷苞等学者，精英荟萃。他们注重田野调查，切磋砥砺，写下了《云南三村》《昆厂劳工》《内地女工》、《芒市边民的摆》《祖荫下：中国的文化和人格》《汉夷杂区经济》《化城乡地方行政》《中国法律与中国社会》等一批社会学人类学经典著作。这些研究成果反映了中国农村社区的文化形貌，将人类学研究视域从原始部落扩大到普通社区，实践了“普天之下处处是田野”的研究理念。
1940年，费孝通受邀代表云大赴美访问。他在外国友人的帮助下将部分“魁阁”研究成果翻译出版，向世界展示了战火中的中国学术研究成就。李约瑟、费正清夫妇等国际著名学者曾慕名来访。
我们到达魁阁公园时，已近正午。浓密的树荫下，古城社区的一些老人或下棋打牌，或泡茶聊天，三五成群，怡然自乐。
魁阁左侧，有一组青铜雕像，吴文藻和瞿同祖端坐两边，身后，是一群鼎鼎大名的弟子们。
李老所长对此次“冰心文学国际学术研究会”充满期待，他表示将提交两篇论文，论题一为“冰心与默庐”，一为“吴文藻与魁阁”。他一再强调“魁阁精神”，激情澎湃。在他们的设想蓝图中，呈贡魁阁将建成系列大型建筑，包括一个社会学国际会议中心。
五
午后，我们驱车返回，途径滇池捞鱼河。此处有水上森林，蔚为壮观。远望滇池，烟波浩渺，海鸥飞翔，真令人心旷神怡。联想到初来咋到之时杨师傅对滇池幽默的描述，不禁哑然失笑。然而，“捞鱼河”毕竟不是“大观楼”。想来，两者不可同日而语。
抵达云大宾馆后，即去电话对院方表示感谢，后会有期，务请不必多礼，明日我们自行返闽。
族叔公毕业于云南讲武堂第十五期步科，为国民革命军第六十二军中将副军长，八年抗战，功勋卓著。云南讲武堂距此不远。连日奔波，颇困倦，未参观。
晚，散步学生街。买二元钱豆腐串。烧烤摊主是一对年轻男女，极认真，八九道工序，一丝不苟。高原夜晚微寒，身处异地他乡的我，心中充满温暖。
1月4日19时50分，我们乘坐厦门航空FM8476航班，飞回福州。
2016年3月29日于冰心文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