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家小说《九月半》入选《中国微型小说精选·没有童话的鱼》,有英译版 练建安 上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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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家小说《九月半》入选《中国微型小说精选·没有童话的鱼》,有英译版

几句感言

今天收到样书,我非常高兴。

理由是:

其一,这是由中国微型小说学会选编的,全国50余篇,中文翻译成英文同时出版。

其二,老舍、汪曾祺、铁凝、刘心武、梁晓声、余华、阿成等都是大师级作家。《九月半》忝列骥尾,与有荣焉。

其三,《九月半》这篇稿子发表后,2017年5月,由四川省绵阳中学实验学校最先采用为高三语文模拟试题。福建与四川,远隔千山万水。绵阳中学的语文老师高看拙作《九月半》,让我感动。此后,《九月半》为多个省区市的多所中学语文试卷采用。使用范围最广的,当属江苏省高考模拟试卷。《九月半》后来收入了《过目不忘:50篇进入中考高考的微型小说》,《故事会》转载,博士撰文评论。

微型小说易学难工,我写了数百篇,精品无多。此次入选,对我是鞭策鼓励,我将继续努力。

练建安

2023年3月20日



佳作赏读|练建安:《九月半》《阿青》

练建安 中国微型小说学会 2020-12-11 16:29 发表于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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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 作 赏 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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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寄语】有道是: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在我看来,好的微型小说必须苦心经营,读书、生活、观察、感悟,反复构思,有新意了,吟诗似的安顿好每一部分,写作则一气呵成,完成草稿后,要反复修改,放在电脑上一段时间,一改再改,直到自己满意为止。微型小说在优质不在多量,认真写,扎实写,同样可以呈现出精彩的文学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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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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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倾盆大雨,闽粤赣边客家话所言竹篙雨,丰乐亭瓦片“嘭嘭”作响,一会儿工夫,茶亭的屋檐就挂起了一道断断续续的珠帘。

丰乐亭外,有一把棠棣树枝探入了窗内,一嘟噜一嘟噜的金黄棠棣,滚动水珠。

“棠棣子,酸吗?”说话的是一位壮年汉子,敞开黑毛浓密的胸膛,手持酒葫芦,蹲踞在一条板凳上,剥吃花生。他身后的墙壁上,靠着一大梆刀枪剑戟家伙什。看来,他是做把戏行走江湖的。

“没落霜,样般有甜?”说话的是花白胡子老人,干瘦干瘦的,老人闲不住,时常挑一些花生糖果来茶亭售卖,他的张记糠酥花生是很有名的。

“老伯,您这糠酥花生地道,再来半斤!”汉子将最后一把花生壳碾碎,摊开手心,恰好吹来了一阵山风,粉末就纷纷扬扬飘出了茶亭之外。

丰乐亭外石砌路上,一行人匆匆忙忙地闯了进来,他们是打狮班的,为千家村的张禄贵老太爷八秩诞辰祝寿,赢得了满堂彩。几封银子的赏钱,使他们难以抑制兴奋,他们不顾乌云密布,执意要当日返回枫岭寨。

半途,大雨就来了。闽西山地多草寮,他们齐齐窝在一个路边山寮躲雨,伏着雨空子,猛跑一阵,就来到了这丰乐亭。

“花生,糠酥花生哦。”花白胡子拖腔拖调地叫卖。这群汉子咽着口水,捂紧口袋,竟然没有一个人过来“交关”。

花白胡子又吆喝了一声,就有一个汉子说话了:“老人家,您老就别吆喝了,俺们不是猴吃牯。”

花白胡子自讨没趣,悻悻然,道:“没有钱,就莫充好汉。”

汉子说:“好,好,俺们没有钱,不是好汉,可也不是猴吃牯哟。”说着,有意无意地摆弄着钱袋子,哗哗响。大家都呵呵笑了。

花白胡子的脸,当场就黑了下来,把头扭到了一边。那个做把戏的,也有些不高兴了,什么猴吃牯猴吃牯的,难听。

客家人把那些个贪吃而又不顾体面的人,叫作猴吃牯。做把戏的站了起来,虎背熊腰,天暗了大半。他好像有些醉意了,大声说:“什么猴吃猴吃的,不买,就行开去,莫耽误人家做生意。”

“噫?俺们又没有撩拨你,你出什么头?这又风又雨的,荒山野岭,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做什么生意?”汉子也不高兴了。

“俺也没有撩拨你们哪,你们人多,俺也打不过,乡里乡亲,没得打。就讲啊,俺老马刀可以把话撂在这里,单挑,你们的狮头增发,也搬不动俺这小半条腿。”做把戏的原来是闻名江广福三省的老马刀,他放出了狠话。

汉子说:“俺就是增发。”

老马刀说:“试试看?”

“俺不是牛,干吗要相斗?”

“搬得动吗?”

“搬不动。”

“没有试,怎么晓得?”

增发说:“还要试吗?你脚下的麻石都开裂了。”

老马刀说:“得罪了!”

增发说:“还说不准是谁得罪了谁。十年后,俺来找你。”

老马刀说:“九月半,俺不走,三河坝等你来。”

花白胡子下山,就把丰乐亭的故事讲开了,免不得添油加醋。他说,增发上前抱住了老马刀的大腿,老马刀一发力,增发就飞了出去,还摔断了两颗门牙。巧的是,那日山路湿滑,增发摔了一跤,刚好跌坏了两颗门牙。增发百口莫辩啊。

这十年,增发时常忍受着人前人后的指指点点,辛苦做工,厚脸过活。有人说,他拜了癞痢僧人为师,苦练一种常人忍受不了的功夫。可是,谁也没有见他露过一手半手的。增发变了,正月大头的狮子庙会也不凑热闹了。他沉默寡言,看上去有些呆。

这一天,是第十年的九月十三日,增发从上杭县城搭船下行百八十里,抵达河头城。增发在街上行走,过木纲行,门前大石狮突然倾倒,增发飞起一脚,将大石狮踢回原处,位置分毫不差。其快如闪电,门子疑在梦中。

还是有人看出了名堂,增发功夫了得!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三河坝。有人就劝老马刀外出躲一躲,老马刀断然谢绝。徒弟们群情激昂,要拼了。老马刀摆摆手,叫他们都退下,没事,自有办法。

九月半,是决斗的日子。九月半,诸事不宜。

这日早上,老马刀独自一人在汇城东南角的一个老旧庭院里,生火熬稀饭。稻米在砂锅里翻腾着,清香四溢。老马刀忍不住一阵咳嗽,浓痰中夹杂血块。前年赣州圩场比武,伤了人,自家也落下了内症。他突然感到很孤独,很悲伤,很失落。他有些艰难地站了起来。这时,他看到了一个人,他等了十年的人。

增发右手握刀,左手提大包裹。

老马刀说:“晓得你一定会来的。”

增发说:“俺一天也没有忘记你。”

老马刀说:“是你的,就该还给你。”

增发放下大包裹:“这是你的。”

老马刀疑惑不解:“什么?”

增发说:“利息。”

老马刀低头打开包裹,是梁野山金线莲。他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来,呆呆地望着增发的背影慢慢消失在汇城墙角拐弯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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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 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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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青此时正站立在汀州武邑城的南门坝上。四周是密密匝匝的看客。江湖行话说,圈子粘圆了。

阿青抱红绸双刀,刀尖朝下,缓缓回环礼敬,陡然一声娇叱,跺脚出招,刀随身转,满场游走,舞动出飘忽光影。

“哪位高人,指教指教小女啊?”看客循声看去,说话的是那个老妇人,灰头帕上插朵鲜艳山茶花,靛青侧面襟,干瘦,跷脚坐在靠背小竹椅上,摆弄着长烟杆,吐出了一口烟圈。她满口金牙,前额却分布着数粒乌黑的“美人痣”。很有喜感。

“哼哼,老娘母女行走江湖,走遍江广福五州八府三十六县,硬是没见着个像样的。今日,老娘敢放出硬话,比武招亲!谁个胜过俺娘俩,小女就白白送给他做哺娘。”长烟杆比比画画,金牙老太婆吐出了几口白烟。

还真有想占便宜的。武溪里扛盐包的那群汉子,接连下场碰运气,都是一个照面之间就被打趴了。这功夫,邪门啦。哄笑声中,他们钻出人堆跑了。

金牙老太婆又说话了。早听讲武邑是汀州府的南大门,藏了龙,卧着虎,不承想,这般个稀松平常!

话音刚落。我的族叔公就站了出来。

族叔公何许人也?自然如笔者姓练,增字辈,上增下广,练增广。假若不是皮肤粗糙些,铲形门牙略微外突,可以形容“玉树临风”的。

此刻,增广抱拳施礼:“晚辈学艺不精,试来讨教几招。”阿青歪着头,含笑打量着他,也不答话,猛地一刀劈来。增广闪躲,快捷接招。但见来来往往,鹞起鹄落,几十个回合分不了胜负。

“呔!都给俺退下!”金牙老太婆一声断喝。增广、阿青齐齐跳出了圈外。金牙老太婆说:“后生,好身手哪。何必麻烦?俺手中的烟杆,你拿走,小女就做你的哺娘。”

增广本想一走了之,怎奈几位同窗撺掇,遂猱身而上。金牙老太婆步履歪斜,一退再退。就在增广右手扣住长烟杆的一瞬间,他猛然感觉到左臂膀似有利刃切割,登时麻痹。

金牙老太婆笑笑,伸手向阿青要来三粒药丸,让增广服用。增广疼楚消失,运动四肢,似还有些挂碍。金牙老太婆说:“俺不说大话。你损及筋脉,若要治断根,须随俺一年半载。”

增广这一走,就是多年,随从母女俩挑担跑江湖,走州过府。自然,发生了许许多多的故事。不必细述。

这一年腊月,黄昏,三人来到了赣州石城与汀州宁化之间的站岭隘口。爬上荒草落照的片云亭,金牙老太婆眼前一黑,栽倒了,四肢抽搐,口吐白沫。原来,这个老“强人”原是少林派女尼,遭暗算,落下隐疾,每逢子午卯酉年腊月间定时发作。增广与阿青赶紧把她抬到片云亭内,伺候汤药,目不交睫。金牙老太婆醒过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增广仔,阿青,你带回家去。”增广说:“俺伤症,还没有断根。”金牙老太婆说:“呆子啊,哪有什么伤症哪?”阿青扭过头去。增广心绪复杂,不知说什么好。

月夜的山谷,静静的,偶尔传来了鹧鸪的叫声——行不得也,哥哥;行不得也,哥哥。

天亮了。母女俩发现,增广不见了。在汀江边的上杭松风亭,她们追上了增广。那时,增广正收拾枯枝败叶生火煨烤一条山葛根,忽见两团黑影侵入,耳边听得了一声异响。增广不回头,快速以枯枝夹住了飞镖。

“你还真的逃跑啊?”

“俺要回家。”

“你……你动过俺。”

“没有。”

“动了。”

“不敢。”

“真是不敢?”

“怕!怕你娘的满口金牙。”

阿青怔在茶亭外,眼泪就流了下来。

“哈哈哈,呆子就是呆子。俺一个老尼姑,生得下阿青?阿青是三河坝捡来的,烦!”金牙老太婆扔下一本药书,“拿走!阿青襁褓里的东西,俺不要。”

阿青后来成为我家族中的一位叔婆。我小时候见过她,曾为我画符“捉蜷”。记忆中,她成天阴沉着脸,从来不笑。族中老人说,困难时期,她饿急了,可以把石子玻璃当零嘴吃。那本药书,是秘籍,主治小儿惊风、疳积等症状。假若您的前辈亲朋服用过“小儿惊风散”,那么,我要告诉您,十有八九出自我客家族群之手。

原载《故事会》蓝版2020年第11期


评点


微型小说的伦理学困境

——读微型小说《九月半》《阿青》

王海峰


我记得自己第一次读微型小说时,便被微型小说新颖、曲折甚或离奇的情节所吸引。三十多年来我看了很多微型小说,但十之八九都是当时畅快,之后便没了印象。相比之下,一些久远的优秀长篇小说,我却至今记忆犹新。这是为什么?

思来想去,我觉得里面的原因十分复杂,其中比较重要的一点,就是微型小说中的伦理困境问题,或者,大而言之:微型小说的伦理学困境问题。

第一,微型小说的人物命运和故事发展置于伦理规约之中。在《九月半》中,这种伦理规约从个体之间的亲情、爱情伦理转向人的社会关系伦理,从而进入道德规范层面。《九月半》讲的是两个陌生汉子之间的冲突与和解。增发和老马刀十年之后的决斗约定代表着一种人际间的伦理契约,而这种人际伦理契约显然是建立在社会伦理规范的大环境基础之上的,也是练建安客家民间武侠微型小说中所潜藏的一种社会伦理规范。

《阿青》讲的是一个被老尼姑收养的姑娘阿青比武招亲的故事。从“亲生母女”到并非母女,从比武招亲到日久生情,小说的叙述是一个伦理关系演变过程,伦理关系在这里成为推动故事情节发展的工具和动因。从反向角度看,小说人物的行动束缚在伦理中,伦理成为微型小说人物命运和故事发展的隐形规约。

第二,作为社会规范的伦理成为微型小说的一种预设,决定了人物和故事的走向。两篇微型小说在处理人物关系时,都依据特定的社会伦理规范,即道德规范与价值观。《九月半》中老马刀答应与增发的十年之约,即便自己受伤,也依然奉守这份道德契约。

《阿青》中比武招亲的本质是借助比武,形成一种社会契约:婚姻。而老尼姑与增广口头约定的“一年半载”一则是二人的社会契约,二则是增广与阿青恋爱伦理的起点。客家民间侠义题材的微型小说和当代现实生活题材的微型小说一样,人物都被置于一种强大的伦理规约和价值规范之中,预设了人物命运和故事结局。处理这种困境,既是小说中人物的命运,也是小说作者的难题。

第三,伦理困境之下个体心理的冲突(反抗),是处理人物命运和故事情节走向的一个关键点和切入口。两篇小说叙述的主要笔墨都在叙述环境和故事起因的铺陈上。《九月半》的多半笔墨写决斗起因,《阿青》的多半笔墨写比武招亲。这种“遮蔽性”叙述实际上是在建构小说的社会伦理规范。

这是微型小说叙述的普遍状态,最后的冲突,或帮助人物完成自我调和(顺从),或使人物达到伦理规范的顶点。前者如《九月半》,后者如《阿青》。

小说人物面对伦理困境的心理冲突和抉择,实际上在作者预设给小说的社会伦理规范中都能够窥见。但反向思考,是否同样可以借助小说人物的冲突与抉择摆脱这种困境呢?此外小说对社会伦理规范的铺陈和预设,是否会决定小说叙述的结构、语言、视角?《红楼梦》之所以惊世骇俗,其重要原因是“反伦理”,即令人物反抗作者为小说预设的社会伦理规范。带有地域文化色彩的小说《边城》与《受戒》亦是这样。

微型小说由于篇幅短小,多数作者着力于建构外在故事情节意义上的矛盾冲突,往往忽视自身有意无意为小说人物预设的社会伦理规范,从而较难摆脱如影随形的“伦理困境”,以致虽叙事精彩,却不能给人留下长久而深刻的印象。黑格尔在《美学》中说:“近代伦理学说的出发点是意志的两方面的坚强对立,一方面是它的心灵性的普遍性,另一方面是它的感性的自然的特殊性,道德并不在于这两个对立面的完全调和,而在它们的互相斗争,这斗争就产生这样一个要求:各种和职责相冲突的冲动都应屈服于职责。”这一论断让许多人陷入伦理困境。

从作者的心理及作者的创作处境来看,这也是微型小说创作的伦理学困境。

(作者系上海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中国写作学会理事、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曾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南方周末》等发表文章若干,有论文被人大复印资料等全文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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