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建安客家小说《墟胆》入选山东内蒙古语文试卷 练建安 上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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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建安客家小说《墟胆》入选山东内蒙古语文试卷

墟胆

 练建安 

一群人说说笑笑,从山坳转了过来。突然,似乎有一个无声的指令,他们瞬息之间,收敛了笑容。

山脚下,汀江怀抱处,平展开一个偌大的村落。

黄家寨背靠东山,船型地势,汀江曲折有情,成腰带水。隔江,斜对面是枫林镇,北连七里滩,南接芦花湾。

这群人好像很特殊,穿戴一新,八九个老嫩辅娘,一个黑脸大汉。他们是来“踏人家”的。

闽粤赣边的客家人,是南迁汉人的后裔,男女婚配,严格遵循中原古礼。“六礼”之外,尚有一个礼数,即在纳吉之后,纳征之前,女方家族必须对男方家庭情况进行一番实地考察。这就是“踏人家”了。

枫林镇邱锡龙家最小的妹子叫满兰,人美,乖巧,对象是黄家寨的后生黄亮堂。

下山,入村,过石板桥,是一条翠竹掩映的小溪,旁有一字五间黄泥墙黑瓦屋,两头纵向,各伸出两间,成元宝状。石坪前,遍植木槿。此刻,正值巳时,紫花朵朵,迎风摇曳。

五百米外,有一座大围龙屋,“六横三围龙”,厚德楼。

亮堂是峭公支系后裔,赣客,落难流浪,同宗收留安置在这里。

看到客人手持“新宁遮子”端庄走近,老姐急忙招呼小弟。满堂在屋前石禾坪点燃了万响“遍地红”。

“啪,啪,啪……”

硝烟升腾,红光闪闪。一群人就笑盈盈地踏入了院子里,早有老黄家的姑嫂姐妹,双手奉香茶瓜果迎接贵客。

厨房那边,传出锅碗瓢盆的响声,山珍海味的香气弥漫开来。

来客既是踏人家,则屋里屋外,来回查看,问长问短。主家丝毫不敢怠慢,甜声细语,眉眼含笑。

辅娘们吃好了,闲坐喝茶聊天。老姐备好了丰厚回礼,装满了她们带来的香篮。

来客中有个“辅娘牯”,叫阿二嫂,大块头,手提肩扛,不输壮汉。闲时,好搞笑嘴。

院子角落,有一块长方形大青石,武石,上有凿字:叁佰廿。

阿二嫂放下茶杯,走了过去,摇了摇,蹲马步,发力,武石离地半尺多,砰然砸地。

嗬嗬,好大的力气!

五叔婆说,辅娘牯,出娘胎时,莫要急,把家伙都给带齐全喽。

哄堂大笑。

阿二嫂指着亮堂说,谁叫你弄来的大石头?

亮堂说,师傅留下的。

阿二嫂大声说,都说你是丁铁伞的高徒,献个印,让大家开开眼。

献印是行话。往日,武举人上京考试,考场上,要考掇石,要把武石双手提起到胸前,翻转,亮出底座。这就叫献印。有此功夫者,三百年来,汀属八县仅有上杭丁锦堂状元一人。

亮堂嗫嚅,涨红了脸。

阿二嫂一撇嘴:“哈嗬嗬,黄疸后生,就想吃俺家头碗菜呀?”

“俺……俺,俺是真心的……”

“啊哈哈,想娶俺满兰妹子的好汉,多得像蚂蚁过冈……”

“二嫂,莫要胡闹。不是丁状元,俺也献不了印。”

黑汉说话了,他叫邱锡昌,是满兰的细阿哥,枫林镇德胜武馆的教打师傅。

“锡昌老弟哪,黄家米酒好啊,俺一个辅娘子人,还喝了三大碗哩,好喝,好喝,真真个好喝。”阿二嫂边说边往辅娘堆里挤。

日影偏西。一群人往回转了。

老姐叠脚追上阿二嫂,扯扯衣袖,递上一个沉甸甸的竹筒。

“二嫂,井水近,自家酿的。”

阿二嫂说:“你这个做阿姐的啊,前世修来的好福气哦。”

踏人家之后,这门亲事,正式定了下来。

立夏刚过,夜里下了一场透雨,木槿花散落石禾坪上。清晨,亮堂拿起了竹扫帚。

石桥冒了出来,说族长有请,拖着他往外走。

厚德楼中厅,坐满了家族长老和各房头的“话事人”。

族长说:“兴墟之事,势在必行。今日,就是要推举一位大智大勇者,到老墟场去,取回墟胆。”

众口一词,公推亮堂。

族长说:“亮堂哪,取墟胆,会打断脚骨的。你,可要想好喽。”

亮堂说:“宗亲恩重如山,俺拼死也要试试。”

族长摆手制止:“咦,咦,不吉利的话莫要说。取回墟胆,人,好好的。”

原来,隔江相望的枫林湾是个大集镇。黄家寨为东路交通要冲,却无墟场。江面开阔,木桥屡兴屡废。过江赴墟者,稍有不慎就出事。黄氏家族多次密谋,意欲开辟新墟场。老祖宗传下来规矩,起墟场必须到老墟场取回墟胆,否则,墟场不旺,远处听不到嗡嗡的市声。

黄家寨要“起新墟”的传闻,已有多年,始终不见动静。枫林镇墟场墟胆,长年有人看守。总负责者,就是德胜武馆。

枫林镇墟日,“逢四九”。三天之后,是五月十九日。

这一日,天朗气清,田野禾苗,扬花吐穗;青山叠叠,江水蜿蜒南流。

正午,墟场摩肩接踵,格外热闹。

石龙旗下,有数丈石坪,任意一块碗口大小的石头,皆可为墟胆。

约定俗成,这里是做把戏的场所。此时,汀州老马刀和他的徒弟,卖力表演绝技。密匝匝的看客,围了里外三层。

从兜汤店走出,亮堂悄悄靠近石坪,蹲下,十指如铁,疾速挖出一块五斤多重的黄蜡石,直起身,高喊:“请来墟胆,开墟大吉!”

看客中就有当地青壮,一齐扑向亮堂。

亮堂躲闪,往外奔跑。

消息报知厚德武馆。锡昌操起木棍,冲了出去。

沿途,隔百十米,都有邱家青壮倒地呻吟。顾不得多想,锡昌率众呼啸向前追赶。

江边,众人围住了亮堂。

锡昌问:“就你一人?”

亮堂答:“就一块石头。”

锡昌说:“放下墟胆,没你的事。”

亮堂说:“俺要报恩。不能放。”

锡昌高举木棍:“不放,打断你的狗腿。”

亮堂快速后退两步,瞬间,从背后抽出了一把铁伞。

    ( 发表于《北京文学》2022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