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郡天涯亦潇洒

时间：2023-11-20 16:31:52      来源：福建法治报

为郡天涯亦潇洒

——曾巩与福州

 

练建安

 

有“东南都会”之称的福州，是一个风景如画的滨海城市。福州多山，“城在山之中，山在城之内。”福州民谚说“三山藏，三山现，三山看不见。”屏山、于山和乌石山，鼎足而立，这就是“三山现”了。乌石山又称乌山、闽山，位于旧城西南隅。

北宋景祐元年进士程师孟以光禄卿出任福州知府，以为乌石山胜景可与道家的蓬莱、方丈、瀛洲诸山媲美，遂改名道山。熙宁元年(1068），程师孟在乌石山天车台左建道山亭。元丰二年(1079)，程师孟约请他的后任曾巩，作《道山亭记》。   

曾巩以文章名扬天下，是“唐宋八大家”之一。他的《道山亭记》使得该亭遐迩闻名。历史上，道山亭几经兴废，现在的道山亭是1955年重建、1980年重修、2008年修葺的。木构八角形，周长12米，亭高6米，青石浮雕，双檐翘角。道山亭有楹联两副：“篷溯景物闲中静，城廓楼台到处深”；“江光回抱千峦迥，树色遥连万井阴”。有报道记载，在修缮道山亭时，因宋资政殿学士林希书写的《道山亭记》石碑遍寻不得，特请当地书法家重新书写碑文，镌刻在亭边附近的崖壁上。

《道山亭记》后来被证实为中华古典散文名篇。曾巩笔力壮阔浩瀚，文采雄伟奇崛，叙述了福建的山川形势、水陆交通以及风土民情，最后写出道山亭的景状及其寓意，画龙点睛。刘熙载在《艺概·文概》中说：“太史公寓主意于客位，允称微妙。”《道山亭记》就是“寓主于客”的微妙佳作。百年后，南宋豪放派大家、福建莆田人刘克庄登临乌石山，大为感叹：“绝顶烟开霁色新，万家台榭密如鳞。城中楚楚银袍子，来读曾碑有几人。”又五百多年过去了，清乾隆年间的翰林院编修、“江南老名士”沈德潜高度称赞《道山亭记》。他说：“建一亭无甚关系，故只就山川险远上著笔，此做枯寂题法，于无色处求出色也。前水陆二段，何减韩柳。”（《评注唐宋八大家古文》）

曾巩（1019—1083），字子固，建昌军南丰（今抚州南丰）人，生于耕读世家。东鲁家声远，南丰世泽长。曾氏源出姒姓，东汉末年，由东鲁迁徙豫章，散处江南。南丰一脉，始于洪立公，枝繁叶茂。自曾巩的祖父曾致尧于太平兴国八年（983）举进士起，77年间，曾家出了19位进士。其中，致尧辈7人，其子易占辈6人，其孙巩辈6人。曾巩早年因家道中落，躬耕南源，勤学苦读，登嘉祐二年（1057）章衡榜进士。

丁酉科主考官是文坛大师欧阳修，共录取进士388人，状元章衡是福建浦城人，苏轼、苏辙、张载、程颢等名家与曾巩为同榜进士。因其英豪济济，丁酉科被誉为“千年龙虎榜”。

此后，曾巩授太平州（今安徽当涂）司法参军。不久，入京任馆阁校勘、集贤校理。熙宁初（1068），任实录检讨官，后出为越州（今浙江绍兴）通判，历任齐州（今山东济南市）、襄州（今湖北襄樊市）、洪州（今江西南昌市）知州，皆有善政。

熙宁十年（1077）八月，曾巩以度支员外郎、直龙图阁，出任福州知州兼福建路兵马钤辖。

曾巩“宦游九州”，福州是他人生中的一个重要“节点”。

据《宋史·曾巩传》等史料记载，当时，南剑州将乐地方的盗匪廖恩被赦免向官府投降，余下的部属溃散以后又纠合在一起，暗地里结成团伙，遍及各个州，一个尤其凶残暴虐的盗匪根本不听招降，当地百姓非常恐惧。曾巩设计谋抓住了他，接着相继出来自首的有二百多人。曾巩还奏请在沿海要隘增设巡检，以资防卫。福州佛寺很多，僧侣认为佛寺的富饶有利可图，争着想做寺院主持，行贿之事公然进行。曾巩让僧徒们共同推选主持，将推选的人记录在册，按次序补缺。在官府公开张贴文告，拒绝私下赠谢，杜绝身边人窃取贿赂的弊端。最让福州百姓称道的是曾巩太守“当官不与民争利”。话说当时福州官府种植的蔬菜大量上市，扰乱了市场，导致菜价越来越低，菜农的蔬菜滞销，收入大减。曾巩立刻取消福州府的种菜收入，下令州府菜园不种蔬菜改种其它作物，从而保障了菜农利益，为老百姓做了实事好事。《宋史·曾巩传》原文记载：“福州无职田，岁鬻园蔬收其直，自入常三四十万。巩曰：太守与民争利，可乎？罢之。后至者亦不复取也。”

曾巩治理福州，政绩斐然。他在《福州上执政书》中写道：“自冬至春，远近皆定。亭无枹鼓之警，里有室家之乐。士气始奋，而人和始洽。至于风雨时若，田出自倍。今野行海涉，不待朋俦。市粟面米，价减什七。此皆吾君吾相至仁元泽覆冒所及。故寇旱之余，曾未期岁，既安且富，至于如此。”又在《福州奏乞在京主判闲慢曹局或近京一便郡状》中说：“自去冬及今春以来，上赖朝廷威德，蚁聚余寇，悉又殄除。田畴之间，连获登稔。今山海清谧，千里宴然，里闾相安，粟米丰羡。臣于所部，乃无一事可以自效。”曾巩治理福州的政绩，传扬到了当时的京师一带。曾巩以诗记事。《亲旧书报京师盛闻治声》云：“自知孤宦无材术，谁道京师有政声。默坐海边何计是，白头亲在凤凰城。”

曾巩是大孝子，他思念在京城的白发老母，多次上书恳求调动。朝廷终于在元丰元年（1078）批准了他的恳求，离开福州，入京“召判太常寺”。

熙宁十年（1077）八月至元丰元年（1078）九月，曾巩任职福州，廉洁奉公，口碑甚佳。作为“百代贤师”、“千秋醇儒”，曾巩为福州留下了60余篇诗文。

曾巩在福州的写作，除奏状、启状、箚子、书表、祭文以外，散文名篇首推《道山亭记》。元丰元年入夏，福州久旱不雨。曾巩写了多篇祈雨文。传说，《福州鳝溪祷雨文》写成，天降甘霖，万物复苏。曾巩极为喜悦，又写下了 《谢雨文》。其爱民之情，可见一斑。此外，曾巩还写有《福州谢到任表》《福州谒夫子庙文》《福州谒诸庙文》《谢元丰元年历日表》《进奉元丰元年同天节功德疏状》等文章，近20篇。

当代文学大家钱钟书著有《宋诗选注》，评价了曾巩诗歌。他说：“在唐宋八大家中，曾巩的诗歌远比苏洵父子好，绝句的风致更比王安石有过之而无不及。”

曾巩擅长写诗，有400余首传世。曾巩在福州一年零一个月期间，时年59岁至60岁，作诗42首。有学者考证，这是曾巩的一个创作高产期。

《宋诗选注》是学界公认的当代宋诗经典选本，它建构了诗史脉络、认识了诗歌体派、评定了诗人风格、抉示了诗法艺术、关照了诗学生态、考订了诗集文献。以上种种，相互关联，彼此照应，涵盖了宋诗研究的方方面面，构成了一个相对独立的学术世界，充分展示出钱钟书宋诗学所达到的高度、深度和广度。《宋诗选注》收录了宋朝81位诗人的作品，其中，收录曾巩的两首诗，《西楼》与《城南》，都是写于福州的作品。《西楼》：“海浪如云去却回，北风吹起数声雷。朱楼四面钩疏箔，卧看千山急雨来。”《城南》：“雨过横塘水满堤，乱山高下路东西。一番桃李花开尽，惟有青青草色齐。”

曾巩离开福州后，奔任途中却改任度支员外郎、直龙图阁知明州（今浙江宁波），后历任亳州（今安徽亳县）、沧州知州；又入京任史馆修撰，元丰五年，拜中书舍人。次年，曾巩卒于江宁府（今南京市），他再也没有回到过福州。

有道是，历史会记住每一根头发的掉落。一位为福州名城增光添彩的大文豪，一位千秋醇儒，一位清廉爱民的好官，注定要长留在榕城的历史星空之上，熠熠生辉。

1078年农历八月，曾巩到任福州满一年。政通人和，民生安定。他有了闲情逸致，来到了凤池山，写下了《游凤池山》。诗曰：“经年闻说凤池山，蜡履方偷半日闲。笑语客随朱阁上，醉醒身在白云间。溪桥野水清犹急，海岸轻寒去却还。为郡天涯亦潇洒，莫嗟流落鬓毛斑。”

福州，在大文豪的心海中，留下了许多难以忘怀的美好印象。

我们知道，唐宋八大家中，韩愈、柳宗元是唐朝大家；宋六大家中，三苏是四川眉山人，欧阳修（吉州永丰）、王安石（临川郡）、曾巩（临川郡），同为江西人。在长达三百一十九年的大宋（960-1279）岁月里，江西一省，锦绣文章辉映着泱泱中华大地的半壁江山。《滕王阁序》中写道：“睢园绿竹，气凌彭泽之樽；邺水朱华，光照临川之笔。”我国“山水诗派”鼻祖谢灵运曾出任临川内史，文脉绵延。看来，“初唐四杰”的王勃还是一个大预言家。

曾巩是北宋诗文革新运动的骨干，主张“文以明道”，其文风温厚典雅，章法严谨，为时人及后辈所师范。著有《元丰类稿》《续元丰类稿》和《隆平集》传世。

《宋史·曾巩传》评论曾巩文章“立言于欧阳修、王安石间，纡徐而不烦，简奥而不晦，卓然自成一家，可谓难矣”。同为“唐宋八大家”欧阳修论曾巩文：“其大者固已魁垒，其于小者亦可以中尺度。”王安石高度评价：“曾子文章众无有，水之江汉星之斗。”苏东坡说：“曾子独超轶，孤芳陋群妍。”苏辙有诗曰：“儒术远追齐稷下，文词近比汉京西。”而南宋大儒朱熹“爱其词严而理正，居尝诵习。”他赞叹：“予读曾氏书，未尝不掩卷废书而叹，何世之知公浅也。”

曾巩著作，是一座文学高峰。

笔者单位位于福州乌山西路，工作之余，抬眼就可以望见绿树掩映的乌石山。无数次地浮想联翩，道山亭外，风景可是依然美丽？

往事越千年。准确地说，944年之后，2023年5月，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我们几位新福州人，来到“才子之乡”抚州采风。

在江西抚州南丰琴城南门、盱水河畔的一处半山腰上，一组气势恢宏的仿古建筑群巍然屹立，这就是江西省十大历史名人纪念馆之曾巩纪念馆。

我知道，这个纪念馆是有形的，有神形兼备的仪式感。其实，曾巩还有一座纪念馆，那是无形的，如微风，如和煦阳光，镌刻在中华优秀文化的历史长卷里，亘古绵延。

 

2023年7月5日于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