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丁酉至戊戌，一八九七至一八九八年，八十八首）

一、賀劉右文（則湯）幼年入泮，代周夢齡先生作

英才人共羨奇童，橫掃千軍筆陣雄。泮水初搴芹（= ？）草緑，瓊林定宴杏花紅。自傷老大文思退，最愛青年羽翮豐。誰道斯人無授受，遙遙正字舊家風。

二、遊紫竹林

却因上塚叩禪關，四境烟巒隱約間。地僻無人栽紫竹，林深有鎼見青山。鐘聲過午音猶寂，蘭葉當春色自閒。拂拭牆頭舊詩句，半堪存處半堪刪。

三、春夜與諸友小酌半酣，讀劍南集“生希李廣名飛將，死願劉伶贈醉侯”之句，感賦一律

讀公詩句仰公忠，曾向遺編拜下風。頌酒豈真名士願，平胡空望將軍功。一官落拓嗟窮宦，萬里飄零號放翁。百斛莫澆胸塊壘，竟教和議老英雄。（“諸公尚守和親議，志士虛捐少壯年。”此公感憤詩也，今昔同感，為之愴然。）

四、夢見賀芷村夫子，醒後賦呈

一别門牆近四年，每觀新政感纏綿。勤求民隱嚴除賭，杜絕私囊潔飲泉。（公大計卓異，邊制軍稱為“廉靜持躬，勤求民隱”。）書法端凝承指示，文章珍重仰心傳。坐談忘却官師貴，夢裏猶然索舊篇（予曾乞公作族廖烈婦詩，至今未見寄）。

五、春雨

九十春光雨裏過，農田力作日披蓑。郊原澤滿秧初插，山野秋成黍定多。敢謂尋芳誇得得，細說泥滑喚哥哥。晚來霽色樓頭望，溪漲紅添數尺波（每當山溪驟漲，水皆渾赤）。

六、雨夜偶書

夜雨漫漫好放歌，那堪壯志竟消磨。比鄰雞唱眠猶早，今歲蚊多瘦奈何。漢後百家供考索，劍南一集恣吟哦。此情此景憑誰解，獨自挑鐙久坐多。

七、芷村夫子為其尊人蘇生先生七十大壽署中張宴三日，即席賦呈

絳帳風高馬季長，居然絲竹許升堂（時梨園演劇）。斑衣學舞官偏暇，簪組承歡吏不忙。椿老八千逾洛社，花開三月滿河陽。壽星此日輝南極，分照南閩分外光。

壎篪雅奏佐承平，冀北閩南兩弟兄（尊兄松坡比部官都下）。百嵗期頤為國瑞，一堂祝禱盡門生（是日席間皆公門生）。六千里路雲山夢，廿四番風宦海情。記取季真歸養日，袖中乞得鑑湖清。

八、與賴樂山師、吳子瑤圃遊烏石山

戰罷文埸上此山，恍疑身在碧霄間。巉岩料峭都如削，古碣糢糊半已斑。萬頃波濤環海嶠，千重樓閣隔人寰。何須更覓蓬瀛勝，即此能教俗慮刪。

九、馬江艇中作

一艇乘潮出馬江，順風如駛送歸裝。誰知向晚風潮急，無數濤頭亂打艙。

船尾船頭浪若梭，舟人飛槳莫如何。從今覺得風波險，毛骨寒生恐懼多。

十、望長門炮臺有感

虎踞龍蟠數十營，海門天險勝金城。濟時安得能兵將，長使烽烟夜不驚。

十一、和仙根水部詩

水部名逢甲，寄籍臺灣，祖居鎮平。乙未渡海來歸，掌教潮州之韓山。今冬瓊樓明經自潮歸，水部贈以二律[1]，且云：“乞歸呈宗老諸公，知鄙人惓惓不忘杭川之意，蓋鎮平實由杭徙也。”讀之不勝遐慕，敬和二律，用誌欽遲。

報國心長在，曾聞百詠詩。全臺終有賴，一木竟難支。此老成歸隱，誰人更起衰。蒼生待蘇息，何以慰深期。

斗大杭川[2]地，原難賦樂郊。山林多野氣，泉石少知交。正欲看磨盾，何須悔斬蛟。寄居增族望，有塞待開茅。（原詩自注久有卜居杭川[2]之意。）

[校註]

[1] 丘逢甲原作《家瓊樓贏海晴溪灝過訪，兼贈陽明碑刻寒支文集，即送其歸上杭 二首》如下：

遠道勞相訪，承筐畢古儀。殘碑出新建，遺集得《寒支》。勲業衰朝大，文章異代悲。昔賢今不作，相對起遐思。

好語吾宗彥，流移羨樂郊。族從元宋聚，地扼粵閩交。丁令成歸鶴，周侯悔斬蛟。琴崗最佳處，為我卜衡茅。上杭宗人有為覓宅勸居於彼者，故并答之。

（錄自：《丘逢甲集•上編•嶺雲海日樓詩鈔•卷三》，第241-242頁，岳麓書社出版）

[2] 川——原稿作“州”，似為“川”之誤，徑改。“杭川”指上杭。

十二、公車北上留别館中諸同硯

京師萬里賦遄征，唱到驪歌起别情。數載秋鐙聯舊雨，一帆春水話前程。文章日下求新契，花酒風前負夙盟。此去烟濤携滿袖，歸來滄海細談灜。

十載雞窗貴自強，莫教孤負此春光。厚顏惟我慚知遇，努力諸君切黽皇。攻錯他山深借助，飛騰前路漫相忘。祖劉爭恐鞭先着，五夜雞聲舞劍長。

芹香消息夏秋間，鏖戰相期奏凱還。勉奮功名光里黨，力求經濟溥人寰。神龍不測能千變，文豹雖潛見一斑。莫借山林徒養拙，讀書當念救時艱。

十三、舟次峰川，與介君連夜談心，知其詩學大進，喜贈二律

相逢萍水舊同盟，促膝談詩興又生。將母閒居潘騎省，驚人奇句謝宣城。分箋曾記三年别，琢韻皆經百鍊成。旅館一燈春思渺，連宵忘却别離情。

莫愁四海少知音，抑塞從來不怕深，寳劍豐城終出顯，遺珠滄海豈消沉。凌雲不墜千秋志，愛日長懷一寸陰。我去風塵君養志，遙遙萬里故人情。

十四、陳氏主人邀同陳紫垣孝廉、家顯丞拔貢至家看上元燒花之戲

一片情深禮意真，看花置酒上元春。井中投轄堂懸榻，好客人原舊姓陳。

頃刻能開萬樹花，製同爆竹艷爭誇。不須雨露栽培力，只聼聲聲羯鼓撾（時兒童爭擊鼓為樂）。

十五、峰川過山

兩耳水聲行客急，一肩擔影僕夫忙。峰川十里遊人眾，不辨山行路短長。

十六、大沽艇中口號

逼人寒氣此春霄，雙槳冰河十里遙。記取艇中三苦景，申江風雨馬江潮（前至申江遇雨，舊嵗馬江遇潮，今又遇冰）。

十七、初到塘沽

生長南方不識寒，北來二月雪漫漫。冰霜此日纔親歷，風浪連宵已飽餐。行李三更驚犬吠，前程萬里愧鵬摶。莫嫌土屋難容膝，一夜酣眠覺夢安。

十八、京館蕭條，憶留别舊作，為疊韻寄諸同硯

漫說茅茹協彚征，風霜一路故鄉情。遙知同輩多思舊，苦憶高堂日計程。擁被偏生遊子夢，挑燈聊結管城盟。春寒二月都門客，猶自經營極八瀛。

惜花有興勝人強，遙憶花開照檻光。挾策遠來遊北冀，借陰誰與奏東皇。慿欄對月時相憶，酌酒吟詩刻不忘。春色滿園無限好，風麈移我愧真長。

記曾遊賞去年間，上已踏青人往還。拇戰草堂來醉客，步尋紫竹入仙寰。篋中藁（= ？）賸藏詩瘦，襟上痕留宿酒斑。若問故園諸俊彥，文章思苦且言艱。

十九、寄懷諸同硯

扁舟曾過鄱陽湖，千里歸來舊酒徒。最憶一樽花月夜，二三知己醉糢糊。（溫君醉仙）

少小同窗君最先，畏君先着祖生鞭。自從荊璞偏遭斥，困躓風檐已五年。（高君友連）

斗室聯床小仲孚，飛騰千里許家駒。我慚花草中書筆，負却人將大阮呼。（族姪金鴻）

志不妨高只怕矜，讀書東觀至今稱。願君更拓汪洋度，萬里區區望不勝。（黃二表弟文起）

高談兩腋自風生，醖釀深純意氣平。記得挑鐙清話夜，屢聞君語屢心傾。（劉君子登）

促膝談心八載餘，故人别感竟何如。男兒有志恢先業，切莫遲疑誤燕居。（溫君步南）

為語阿咸與子由，相期努力共潛修。戲君一語君應笑，新樣蛾眉盡就不。（族弟亭豐、姪臻飛）

從古男兒貴自強，苦心幾見不升堂。試看鐵杵磨鍼者，轉盼鋒芒卓卓長。（族弟永來）

惟有聰明最誤人，英雄大半此沈淪。寄言坦腹東牀客，才必渾全始見真。（賴妹丈興才）

二十、寄題齋中雜詠

牆東有隙地，手植數竿竹。雨過月來時，此味不思肉。（竹）

蘭為眾香祖，淡如同心言。為憶同心言，臨風懷故園。（蘭）

種得芭蕉樹，所居名綠天。他日歸來時，狂書我欲顛。（芭蕉）

故園栽海棠，三春不紅妝。雅合幽人契，花開滿樹黃。（海棠）

秋菊多黃華，此菊色獨紫。魏家富貴花，何如隱君子。（紫菊）

此日紗窗外，櫻桃正着花。倚闌誰醉甚？令我日思家。（櫻桃）

有李名珍珠，結實大如豆。滿樹着雪花，開向春分候。（珍珠李）

昔日南湖客（劉君子登），遺我蒼蒼柏。與君古道交，即此表心迹。（柏）

階前丹桂花，四時香約略。此種本天香，疑是月中落。（月桂）

種茶近十載，珍重未開花。不須[1]羯鼓催，醖釀久彌嘉。（山茶）

青青園中楊，經冬不凋落。此木性最堅，莫嫌枝條弱。（黃楊木）

午倦日初長，聞香心欲醉。捲簾且看花，紛紛開茉莉。（茉莉）

有友贈我蘭，說道名報喜。問蘭報何喜？蘭亦笑而已。（報喜蘭）

此花亦名蘭，一節復一節。寄語看花人，含意莫輕折。（九節蘭，俗名倒生蘭）

[校註]

[1] 須——原稿作“湏”，依上下文似為“須”之誤，徑改。

二十一、雪夜

雪夜空牀怯獨眠，家山處處客心懸。離情兩地迷花徑，春思三更到枕邊。瘦骨易寒風料峭，香衾多夢月團圓。攪人只有城頭鼓，聽得聲聲斷復連。

二十二、賦得客中無日不思家得家字

旅館相思日有加，寒風颯颯逼窗紗。遊踪帝里春三月，骨肉天涯客一家。（館中裴淡泉尚書聯有“帝里衣冠舊；天涯骨肉親”之句。）易觸離情逢雪夜，常懷春思對燈花。錦衣雖艷人爭奪，不若斑衣更足誇。

二十三、感憤

時局艱難不忍聞，傷心駭目事紛紛。敢云吾道終存統，眼見斯文又受焚。痛哭有懷逾賈誼，請纓無路比終軍。普天率土人多少，惟問誰能靖此氛。

明知積弱莫如何，日夜吞聲飲恨多。忍恥苦嘗勾踐膽，感懷思奮魯陽戈。唐師惟望捦車鼻，漢德何時服尉佗。每誦杜陵遺老句，中原將帥憶廉頗。

二十四、三月

三月都城未見花，等閒虛度此韶華。故園桃李多孤負，名世文章莫漫誇。百二春中常作客（是年閏三月），六千里外日思家。舊交應數歸期近，幾日燕雲望眼賒。

二十五、下第歸舟中作

掛帆渡滄海，歸卧石門山。不嗟已失志，但恨時多艱。世變且日亟，杞憂空淚澘。漁樵願終隱，白雲秋水間。

二十六、送陳紫垣孝廉之湖南撫署

今夏與紫垣孝廉下第歸，紫垣將由申江往長沙右銘，中丞舊籍杭州，有同宗之誼也。時事多艱，需才孔亟，中丞必有相見恨晚者。吾於其行也，為書四律送之。

一去瀟湘路幾千，客中送别兩情牽。風塵荏苒經三月，文字因緣結四年。當座定懸徐孺榻，前途力着祖生鞭。海疆多事需才亟，薦剡行看達九天。

丈夫立志貴封侯，赫赫威名震九州。戀棧豈甘同駑馬，乘楂久欲問牽牛。一腔熱血慿誰識，十載雄心未肯休。千古多才稱楚國，此行知己定相投。

士氣杭川待起衰，山川欎久益鍾奇。劉蕡不第非無策，李廣難封自是奇。劍有鋒芒終出匣，龍能變化豈潛池。依人莫謂難成事，且看馬周結主知。

勝遊久慕洞庭湖，水色天光萬象殊。七澤煙波收一葉，九疑山色寫全圖。浪游跡正留鴻爪，危局時同捋虎鬚。他日錦衣還故里，萊斑學舞慶歡娛。

二十七、與江近光、陳紫垣二孝廉暨乾三宗人遊愚園

第一繁華地，遊人閙不嫌。園爭金谷艷，筍鬬石峰尖。酒氣茶煙雜，花香黛色兼。女伶妙歌舞，一曲意無厭。

二十八、除蝨

么麽從何來？出沒殊譎詭。或升裘領端，或走褲（= ？）襠裏。麾之不能去，禁之不能止。齧我膏腴肌，痛癢徹骨髓。爾類日益肥，我瘦日甚矣。奮然怒解衣，誓將朝滅此。客曰：“噫嘻嚱，子胡狂乃爾？區區一微物，何難寬容彼？”余則曰：“不然，除惡當如是，不見漢黃巾，始固米賊耳。及其勢蔓延，所向皆披靡。又不見明季，流寇張與李，餓殍餘殘生，毒痛數萬里。自古天下患，大都細微起。一或弛其防，蹂躪從此始。此蝨質雖小，滋蔓無與比。朝生暮且孫，安可輕易視。除蝨如除寇，寇盡亂乃已。除寇亦如蝨，蝨盡心乃喜。”願借除蝨心，為作除寇技。

二十九、端午前一日溫醉仙、黃二表弟將赴汀試，書以贈别

一年佳節又端陽，多少行人憶故鄉。我亦初從塵海返，最難送别上河梁。

交同王貢誼蘇程，話到前途倍動情。唐有南涯宋南劍，願君各自紹家聲。

三十、端午偶書

九節菖蒲宿酒傾，幾人百草鬬輸贏。生增佳節偏多雨，不信靈符可避兵（時謠言四起）。扇市苦煩求字客，櫂歌飄颺奪幖聲。榮歸我自慚盧肇，愧對龍舟競渡情。

三十一、去嵗乞芭蕉一本於鳴岡周丈家，頃已綠葉成陰矣，旁生兩三小枝亦高數尺，因隨筆賦之

種得芭蕉分外清，小樓處處午陰生。庭間六月天無暑，簾外三更雨有聲。嬌影迷人春不老，芳心醉我酒常酲。美人但願長相對，不向君王乞愛卿。

院宇深沈别有天，半為名士半為仙。幾人艷福能消受，一夜秋聲更遠傳。翠袖雅宜修竹倚（余嘗以沈休文《修竹彈甘蕉》文殊為多事，故余植蕉偏令與竹對，兩美照映，更為相得），綠陰好伴古琴眠。何須萬本栽窗下，獨立庭階已囅然。

少日學書偏好塗，秦碑漢碣太糢糊。也思種紙同僧舍，何幸成陰滿屋隅。鳳尾試臨心倍豁，雞毫初染墨頻濡。時來擲筆擎三葉，自喜吾能比大蘇。

從來焦尾少知音，歎息蘇臺抱屈深。五夜戰風還戰雨，一株宜醉更宜吟。紛紛誰覺夢中夢，碌碌安知心外心。清夜為君發狂詠，捲簾最愛月成陰。

三十二、讀范書《列女傳》，偶題二絕於後

久客思家豈遽非，况教遊學一年歸。七年妻教三遷母，千載閨中兩斷機。（樂羊子妻）

勸夫改行竟成名，內助千秋說呂榮。多少讀書人好博，閨中恨少此賢卿。（許升妻）

三十三、七夕大雨

郎君耕織話天邊，歎息人間有石田。一雨歡生農父老，變星高會巧因緣。淚從灑處多成澤，情到深時便是仙。莫怨還轅波浪闊，嘉禾處處已成阡。

三十四、孔方歎

孔方歎，傷銅臭也，古道不復，恃富欺凌。作此譏焉。

孔方兄 (叶凶），孔方兄，大造鑄汝，本藉以流通。汝胡暗中蠱弄，使人勢燄凶凶？（一解）人呼汝為兄，汝自居於奴，株守於此，汝胡為乎？（二解）孔方，孔方，當今國債難償，胡不轉輸於朝廊？博得一官一職，亦於汝黨有光。（三解）一官一職，當為官家出力，汝胡不在朝廷而在鄉邑？（四解）孔方，孔方，當擇人以為依君，不見漢家鄧大夫富甲天下，終餓死而無歸？孔方，孔方，汝當見幾。（五解）

三十五、新凉初至，殘暑未收，倚枕無聊，窗外芭蕉之聲復颯颯不絕，秋思萬端，交集胸臆，為書短歌以寄所托

石門山人夜獨宿，輾轉驚秋睡不熟。因思結屋避塵喧，下臨碧溪上山麓。周圍不用短牆遮，千樹梅花萬竿竹。中拓庭院號秋聲，夜來風雨芭蕉鳴。檐前鐵馬錚錚響，思清海島除長鯨。其旁别立聼濤館，龍鱗四壁松陰滿。小窗時有風濤聲，客來誤認狂潮散。種花滿屋魚滿塘，花暖魚肥酒正黃。終日酣歌且暢飲，放達自號山中狂。門前深柳時飛絮，即此便是讀書處。讀書不作功名想，藏書萬卷猶未廣。收盡人間未見書，百城坐擁慿心賞。不作時文只作詩，作詩意到筆即隨。推敲不必諳聲病，胸襟自寫還自怡。閒來棹舟碧溪下，七尺釣竿手自把。月白風清人未歸，鐵板銅琶和者寡。時或躡屐高山巔，坐看衫袖生雲煙。雲煙散處雪花舞，懸崖白練流清泉。或舞斑綵娛椿萱，或誦詩書教子孫。座有詩酒琴劍之倜儻，門無車塵馬足之紛喧。此樂雖庸古來少，此事若償吾願了。轉念世事如意難，秋思百端徒浩渺。且起揮毫書一幅，買山未卜作詩讀。嗚呼！安得眼前突兀見此屋。

三十六、過東山草堂故址，懷家實亭先生

著書滿屋大文章，生長名賢此故鄉。人以淵明思栗里，地因諸葛重南陽。一千里外餘花縣，二百年前舊草堂。春曉不知何處是，當年棣萼共流芳。（先生弟倬以文庠捷武闈，著有《春曉堂詩草》。）

三十七、義合寺紀遊

聞說名山闢自唐，山中古刹幾滄桑。蔣公碑記言公示，循吏由來德澤長。

寄跡當年有布衣，（晋江丘素堂先生設教此地，門人多登巍科者。寺有先生所作碑記，斑剝難讀。）絳帷深處白雲飛。糢餬碑碣今難讀，舊蹟荒凉半已非。

白雲黃鶴舊聯章，傳誦曾聞遍武昌。佳句行書兩清絕，摩挱猶自憶劉郎。（里人劉原閣曾書一聯云：“黃鶴歸來帶得松花香丈室；白雲飛去放開明月照禪心。”書法亦秀逸，其鄉人某商於武昌，書此聯於黃鶴樓，某中丞見之，大為驚賞。）

我來借住近禪林，山館幽棲愛靜深（靜深山舘與寺只隔一墻）。一點俗塵飛不到，門前惟有白雲侵。

三十八、中秋夜宿靜深山舘，大風振木，倚枕吟此

千軍萬馬勢飛揚，一夜秋聲枕畔長。安得借風大神力，不教掃葉掃欃槍。

三十九、皆山樓主人畫梅歌贈家逵臣茂才

皆山道人懷奇才，筆下萬樹梅花開。宋元墨蹟摉（= ？）羅富，平生不許王冶梅。為我提筆揮四幅，花影淋漓滿人目。嫩寒春曉行孤山，令我身住梅花屋。携歸懸掛香祖堂，香痕四壁月昏黃。昔惟補之今雪琴，有此峻節凌冰霜。題詞詩字更秀潔，堪與梅花稱三絕。圖章古雅尤新奇，妙筆擅長一枝鐵。自號閩南貧孟嘗，交遊慷慨窮八荒。當年小住三山日，客嘗滿座酒滿觴。畫出梅花瘦入骨，千秋萬古何突兀。更贈蠟梅樹一株，活色生香夜夜月。

四十、重價購《東山草堂集》歸

集為實亭先生宰歸善時所刻，長髮之亂毀於兵燹，從曾孫瀛槎大令再刻於漢陽，聞亦為蟲蟻所傷矣。

卓然著述大名人，經濟文章世共珍。（賀耦庚中丞經世文，編采先生文甚多。）學守宋儒書理愜，詩箋陶令性情真。言關世道行能遠，政著循良更愛民。聞說麻沙亡板本，漢陽歸善兩沈淪。

四十一、重陽卧病

一病經旬不自強，無聊孤負此重陽。未能飲酒空思菊，縱欲登高懶下牀。身熱不知霜已降，心煩偏歎日何長！似聞佳節紛紛改，笑煞人家禁火忙。（諺云：霜降遇重陽，十家九災殃。愚民至有改重九節為初八者，九日則禁火，殊為可笑。）

去年歸自海山東，困卧韓江一葉中。不意今吾仍似舊，誰知內子更相同（時內子亦患瘧疾）。茱萸可佩災難避，藥草無靈瘧屢攻。安得陳琳枚乘筆，直教痼疾一時空。

四十二、病後

病後精神懶，盤餐強自加。整冠疑樣改，數帶覺量差。作字形多草，觀書眼易花。無聊且枯坐，手足又生麻。

人驚非故我，撫鏡獨徘徊。久病英雄困，衰顏親友猜。茶經方擬補（病後最喜飲茶），酒戒每思開。散步溪橋上，清癯瘦過梅。

四十三、救火行

十一月初二夜，市中香店失火，延及街鄰，火光燭天，勢燄甚烈。時余養疴店中，見救火之忙亂也，作救火行。

祝融一夜天上來，轟轟烈烈驚如雷。光燄燭天火弗戢，遠方見者咸着急。頃刻擁觀滿街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