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 “石别”
江文明
石别,是永定土楼村落里的客家人对生长在溪水中贴在暗石上游走并以石鸡为食的一种小鱼的叫法,“别”是谐音。石别短小,一般为三五公分长,肚子扁白而有些透明,看得到一点略显金黄的器官和一截黑色的小肠。
由于各地叫法不同,加上视野所限,在土楼长大的我,至今不明石别的学名。与别的溪鱼不同,石别喜欢干净的水。二十七八年前,湖坑镇南溪一带山清水秀,竹木葱葱,穿村而过的溪水清澈见底,夏天一到,几乎每天中午或傍晚,一群群光着屁股的小孩就钻进水里游泳,从田间回来的男人也在夜幕中下到溪里洗去一身的脏污和疲惫。坐在水中,脚底时不时地感觉有石别爬过。
与溪为伴,自然少不了与鱼打交道。石别味好,特别是煎炸的,又香又酥,连骨头都可放心吞咽。在那生活水平低下的年代,吃肉是很奢侈的事,而石别也是肉,既可解馋,也可给家里增添一道菜,德国的法鲁尔曾说:“吃肉的感受是美好的。”于是,在潺潺的溪流中,经常可见到一些男子拿着一个上端弯成弓形并套着鱼丝网的“扉”和一根两边插有松壳叶的木扫,背着一个竹制的鱼篓,时而踩进水里,时而跳跃在露出水面的石块间,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地逆流而上“扫”石别。
“扫”石别,就是捕石别,因其动作形似扫地,故称。捕石别时,先看好哪个石头浸水较深,接着弯下腰,左手拿着扉插入水中贴住石壁,右手握住木扫从石头的另一侧探入溪水并向扉靠近,形成合围态势;游走在石壁上的石别看到木扫扫来,就会往扉的方向游去,而人待左右手相并后再提起扉,就会看到扉里有石别活蹦乱跳。同样是浸水的石头,有时候那些全没入水中的暗石易扫到更多石别。通常,运气好时,一个下午能扫到小半篓。
当然,扫石别并非一定要有工具,徒手包抄也可以。不过,这不能用在暗石上,因为只要手一入水,暗石上的石别就会吓走。上小学五年级后,我渐渐学会了徒手扫石别的技术。暑假是我扫石别的最好时间。家里人去田里干活,留下我在家喂猪。午后的天气十分炎热,但踩在溪水里的我似乎感觉不到这个,一心都在石别上。从楼门口的潭树角到上楼的石跳一段溪流,石头最多,因为石鸡喜欢吃石壁上的苔藓,常常吸引来大量的石别,所以在此扫石别最有收获。有一次,我扫到下溪坝时居然还捉到了一条石斑鱼,一下让我欢喜得不得了。
有经验的人都知道,下雨发洪水后,石别最多。无数的石别纷至沓来,贴游在石壁上觅食。洪水一退,踏进溪里随便用工具或者双手往下一探,就能感觉到石别在水中四下乱撞,发出“噼噼啪啪”的细微声音,捞起来一数往往四五条不止。
土楼人家都有自己的菜园,吃的蔬菜几乎是自给自足的。由于母亲身体较差,我家的菜蔬很缺乏,一家人吃饭常常只有一两个青菜,有时候甚至只能端出一碗没有什么油味的酸菜。母亲的郁闷、父亲的难受,还有兄弟们吃饭时的迟疑、不快,我都暗暗看在心里,却只能默默地焦急。我想到了小溪。虽然溪里也有很多石斑鱼,但我不大会钓鱼,最多的一次也只钓到五条六七公分长的。虽说那么少,可干活回来的母亲还是有点喜欢地叫我把鱼肚清理干净,然后扔进铁锅煎煮,给家人下饭。我领略到了她的心思。所以,只要我在家里,我都会尽量地到溪里扫石别,毕竟石别比石斑更容易捉。
有一段时间,我患胃病,在县医院住了两次,还动了手术,让拮据的家庭雪上加霜。那时,父母不准我随便到太阳下暴晒,怕我火气大出鼻血,也不准我做剧烈的运动,免得影响身体,所以即使家里田活再多,人手再少,他们也不会叫我一起去帮忙干活;然而,我扫石别要晒很久太阳,偏偏没有被他们责备、制止。他们心照不宣的默许,让我更加无所顾忌,更重要的是,桌上有了一碟煎得香喷喷的石别后,家人吃饭时的气氛明显轻松、快活许多。
光阴荏苒,日月如梭。多年以后,我住在了城里,扫石别成为了一种不褪色的记忆。它时常令我回想起那些年的辛酸与美好。
(2017、11、6草成)
(《福建日报》2017、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