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公凹遐思(江文明) 江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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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公凹遐思

江文明

虽然生长在当地,且已年近半百,但如果不是参加福建师大校友作家团采风,重走中央红色交通线,至今我都不知道永定竟然还有一样这么重要的红色资源,而且对地下交通员的认识也依然停留在肤浅的表面。

走进伯公凹,我的灵魂被彻底地震撼了。

桃坑村伯公凹,是20世纪30年代初中央开辟的红色交通线从广东进入福建的第一个交通站,地处闽西永定区城郊镇的一处小山沟。桃坑伯公凹幽僻狭小,被群山包裹在怀中,既不见炊烟,也不闻鸡犬声,孤独,寂静,似与外界隔绝。

正值盛夏,太阳火辣辣地照着。伯公凹的风似乎惧怕于阳光的威势,躲得无影无踪的。被国民党反动派烧毁三次的小山村,现在还保存着一座曾经作为交通站的低矮“凹”字形土楼,只是墙壁上还留有被烈火焚烧过的痕迹。

仔细端详这座当年神秘而今普普通通的的小土楼,我抑制不住思绪,想象着那时周恩来同志从上海取道香港,然后由汕头、大埔进入永定(要去苏区瑞金),因走远路脚底起泡,交通员邹端仁母亲为他烧热水浸泡,并宰杀家中唯一的鸭子招待他的感人画面;想象着刘少奇、叶剑英、聂荣臻、邓小平、陈潭秋等其他一大批党的优秀领导干部在此落脚,受到伯公凹自然村群众热情接待的情景;想象着地下交通员坐在昏黄的灯光下一边沐浴山风的凉爽,又不时地驱打一只只悄悄叮在身上的肥硕丰满的山蚊,一边思考、筹划如何完成上级交给的任务那坚毅而勇敢的陌生面庞……

在中央红色交通线三条线中,南方地下交通要道是最为重要的一条。南方线闽西永定段有几个重要的交通站,作家们来到了其中的两个站,一个是桃坑伯公凹自然村的小站,另一个是除了香港外,内地设立的最大的站——闽西工农通讯社——位于金砂乡古木督自然村,离城郊二三十里。活跃在伯公凹和古木督一带的地下交通员,常常护送去瑞金途经这里的干部,或者传递情报、文件、书信或者运送苏区紧缺物资、弹药和器材等,为土地革命战争作出了巨大的贡献。由于这条交通线,连接着上海的党中央和中央苏区两大战斗核心,牵系着中国未来的国运,所以它被毛泽东誉为“革命的血脉”。

令人生敬的是,伯公凹的群众参加革命几乎是家庭式的,许多不识一字的村民自发加入斗争的行列。他们秉性纯正忠直,就像大山一样。伯公凹大山坚韧、忠厚,气度远大,孕育了村民执着和忠贞不二的思想品质。这正是所谓“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

相比而言,虽然地下交通线的斗争没有硝烟弥漫的战场那样轰轰烈烈,但是隐秘战线上的交通员跟那些血溅沙场的战士们一样悲壮,一样伟大,一样令人崇敬!南方地下交通线尽管经历了几次“围剿”与“反围剿”的惨烈斗争,而它依然未被敌人破坏,安全畅通好几年。许多人用他们的血肉之躯和无畏执着的信念,演绎了震撼人心的故事,让几千年的中华历史增添了一重壮丽的色彩。

桃坑村伯公凹的邹端仁,便是其中的一个典型。为了给中央苏区送去食盐,他让嫁到广东的六个妹妹及其亲属分头一点一点的购买盐巴,以避敌人的视线,然后将盐巴汇集起来,悄悄送往瑞金。不幸的是,他被人告发,让国民党民团给抓住了,关押在大埔监狱,又押送到与伯公凹相邻的大埔县长治的一所学校行刑。敌人把他吊起来痛打,灌辣椒水,骑老虎凳,用尽酷刑折磨他,想让他供出共产党的秘密,然而坚强的邹端仁视死如归,面对国民党反动派的严刑拷打丝毫无所畏惧,最后被敌人打死烧成了“咸鱼干”。他的堂兄弟昌仁、佛仁,分别被开膛破肚及割头示众;而他的亲弟弟为了不连累年轻漂亮的老婆,顶着骂名将她卖掉,随即筹划和发动了大埔县的埔北暴动,后来也惨死在敌人的手上……为了革命,邹端仁一家兄弟七人成为了烈士。真可谓“桃花红雨英雄血,碧海丹霞志士心”!

已是近午,我们还是感觉不到一点山风吹来的气息。尽管暑气难当,可是四十多个作家聆听了邹端仁第四代后人红着眼睛极力抑制哀伤的叙说,无不凝神屏气地端坐在长木凳上或者站在屋檐下,几乎一动不动的,生怕自己的一个无意识的举动会造成对烈士的不恭。

走出土楼,热气更盛。树上的枝叶像凝固了似的,耷拉着;山鸟不知飞到哪里,一无所踪;连最常见的鸣蝉,也没有半点动静。伯公凹的大山显得十分安定、庄严,一点都不害怕大自然的任何挑战,坚定着自己的信仰。踩在山中逼仄、崎岖的小路上,我一任放纵遐思,让目光四处游移,似要期待着什么,却又屡屡一无所获。来到沟谷,山涧叮咚,泉水清澈透底,涧边不知名的野花鲜艳娇羞,生动地点缀着静谧的沟壑。我难以想象,如此山清水秀的地方,以前却是充满凶险,充满血腥。

桃坑伯公凹山高林密。平时,那些交通员干农活,挑货担,或者利用木匠、泥水匠与理发匠等身份,穿梭于大山之间,或往返于大埔、永定,从事地下工作。这虽然看似不如在大城市那样危险重重,但也照样需要与敌周旋,斗智斗勇。眺望青山,葱茏茂盛,在灌木荆棘杂生的山路上,我仿佛看到几个隐隐约约的身影,红军干部拿着油纸伞,在黝黑、精瘦、干练,头戴破草帽或者斗笠,脚穿破草鞋的交通员的保护下疾步行走;也仿佛听到他们兴奋、亲切而低沉的话语声。大山用它宽阔、坚实的胸脯及高度的责任感掩护着他们。大山成了他们的庇护,是他们笃定的依靠。伯公凹的地下交通员就是这样凭着自身的勇气、意志和忠诚在莽莽苍苍的山野中不声不响地自觉承担并完成赋予他们的光荣使命。文天祥说过:“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令人遗憾的是,由于地下交通员互相之间都是单线联系的,如果有人不在了,那么他的工作和身份有时很难得到证明。许多志士遭遇到了这种无奈。他们忠心耿耿,为革命事业奉献了一切,事迹却无人知晓,有的甚而至于永远无声无息地湮没在历史长河中。无名英雄不为人知,成了悲哀的祭奠;不过,他们无私无畏的高尚品质和牺牲精神,诠释了中国脊梁的真谛。人们绝不会忘记他们,大山作证,历史将铭记他们的光辉事迹!

青山有幸埋忠骨,绿水长流也肃然。光阴荏苒,斗转星移,在时隔80多年后,我们重走中央红色交通线,既是感受昔日地下交通员的壮举,深刻体会他们默默奉献、勇于牺牲的精神,又是传承英雄的红色基因,延伸革命血脉,发扬老区传统,以更加高昂的姿态和风貌去实现伟大的中国梦。 (2017、8、24 稿成)

(《福建文学》2017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