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扁担 笠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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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扁担

邱洪荣

午后的一场大雨顿时让初夏清凉了不少,朋友相邀去明强走走,好久没去了,便欣然答应。

车刚过东门城门,我便看到我母亲站在路旁:几乎全白的头发,背微驼,肩上扛着一根扁担,扁担的一头系着蛇皮袋。我告诉我朋友,那是我母亲。我将车停在母亲旁边,母亲只是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眼睛依然看着车站的方向。我这车也算买了五个多年头了,母亲也仅坐过几次——即使她要回老家,她也不肯麻烦我,怕耽误我的工作,或许心里也为我省几块钱油钱,所以,母亲是断然认不出我的车的。我摇下车窗,“妈,你在这干嘛?”弟弟今年正月刚又生了一个儿子,母亲在他家带孙子。“我回家呀,你去哪儿?”母亲似乎有点儿吃惊,“富哥不要上班,我回去帮石石摘烟叶。”富哥是我城里的弟弟,石石是我在家的弟弟。我说那上车吧。朋友坐在后座,探出头说:“阿姨,把扁担放在我后头吧。”母亲把扁担放好,将身子笨拙地挪进副驾驶室,头在进来时磕了一下。我看着她,说了声“小心点儿”,并说“系好安全带”。母亲憨憨地笑了:“我不晓得。”我脸上掠过心酸的愧疚,早在2007年我就买了第一部车,前几年,弟弟也买了车,但我们都很少接送母亲,母亲不懂也是自然的。母亲坐好,跟我朋友寒暄了几句,转头问我:“你去哪里?”“我回家。”我不经意地撒了慌,虽然明强离我家不远,但在出发时,我并没回家的意思。“哦,那正好。”母亲还是憨憨地笑着说。

母亲生了我五兄妹,老二夭折,老五石石因带胎结扎的缘故,智力低于常人。为了抚养我们几个,她总是起早摸黑,做着常人几倍的活。在她心底有个坚强的信念:一定要让孩子有尊严,读好书。

我小学读书时就是个乖乖仔,学习成绩好,长得也清秀,很受老师们的喜欢。学校组织节目我都会被选上。那年,公社要开会,会前有个文艺节目,我们中心小学负责其中一个节目。我自然又被选上了。节目要求穿白色衬衫,蓝色裤子。在物资贫乏的年代,这绝不是简单的一件事儿。要知道,我们一年就在过年时做一套衣服,就这衣服也得“缝缝补补又三年”呢。但母亲没有推托,拿起锄头、扁担到自留地中挖了两箩筐的芋头,然后又担起箩筐到溪里搓洗,再担回家褪皮。我看着妈妈拿出镰刀,左脚踩住镰刀的手柄,右手握住镰刀的末端,左手熟练地从箩筐中取出芋头,然后放至镰刀的锋刃处,右手前后晃动着镰刀,左手随着晃动的镰刀快速地转动着芋头,芋头皮顺着转动掉到地中,直至把整个芋头皮刮净为止。那时天热,看着母亲汗流浃背,有时停下拍打着手臂,驱赶着蚊子;有时挠着手臂、脚掌,但始终在忙碌着。我看着我母亲整整忙了一天。第二天,母亲将褪好皮的芋头送进了公社食堂,换了五块钱,解决了我的演出服装。那时的我,并不知道褪芋头皮有多痒,多年后,我成了家,刮过一次芋头,手痒得不得了,那时,母亲为了那套衣服夜晚刮芋头的身影再一次出现在我的脑海。

1990年,我考上了龙岩师专的委培生,需缴纳4800元。拿到通知书的夜晚,我父母发生激烈的争吵。一向寡言少语的父亲坚持让我去补习,而母亲态度也非常坚决,读!九十年代初的4800元,绝不是小数目,我在后来毕业出来第一个月的工资也才170.5元。但是,母亲没有犹豫,东拼西凑交齐了这费用,顺利地拿到了录取通知书。剩下的就是“割户口了”。按当时的政策,必须向粮站上缴800斤的粮食,然后换取粮票,才能“割户口”。母亲拿起扁担,挑起两只箩筐,到“禾仓”中装谷子。我跟在后头,挑着小半个箩筐的谷子,和母亲到粮站换粮票。母亲个子不高,一米五不到,那时人也瘦弱,但挑着满满两箩筐的谷子,步子坚定而又飞快地走在我前头,愣是让我难以赶上。遇到熟人,母亲总是停下告诉他们,儿子考上大学了,满脸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声音爽朗清脆,非常好听。连续走了几个来回,终于换来粮票。母亲一鼓作气,到镇里给我“割了户口”,我终于“剥掉了谷壳”,成了“吃米的”——端铁饭碗,吃皇粮。至今我也不知当年去读委培生是不是最好的选择,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母亲又用扁担成就了我的教师梦,规划了我幸福的人生。不过,我读大学的第一年,由于那4800的委培费和那八百斤的谷子,母亲又不知吃了多少苦。

在母亲翅膀的庇护下,我大学顺利毕业,然后参加工作,娶了同为老师的妻子。1997年4月,我的女儿降生了。妻子做月子在她城里的娘家,产假结束,回到了学校。岳父、岳母上班,于是照看孙子的任务自然就落到母亲的身上。母亲当年不到五十岁,在农村还算强劳力,但她义无反顾地来到了我身边。在周末,我们放假,她总放不下家里的农活,因此总是来回地奔波。每次来回,肩上都扛着扁担:来时挑着自家种的米和菜,回时扁担上绑着塑料袋。在带孩子的间隙,母亲又瞅准了厨房东侧山坡上的一块地。她借来锄头,镰刀,开辟出四十平方米左右,共三畦的菜地。春天种上青椒,菠菜,芹菜,空心菜,茄子;夏天种上西红柿,四季豆,苦瓜,黄瓜;秋天种上萝卜,青菜,包菜;冬天种上青菜,豌豆,大蒜。一年四季瓜果飘香,饭桌上都是新鲜嫩绿的蔬菜。每天傍晚时分,母亲趁我们夫妻两个有空时,她就拿起扁担,担水浇灌,除草施肥。在她的带领下,学校老师也纷纷开荒种菜。在夕晖中,山坡上又多了一道风景:穿梭于菜畦中的人影和欢快爽朗的笑声。

回到家中, 母亲到房间换了套衣服,和我的朋友打了声招呼,便又拿起扁担去帮弟弟摘烟叶了。望着她微胖的背影,花白的头发,我的眼睛湿润了:如今,母亲已年近古稀,但她从没放下她的扁担,她总是用她的扁担,一头挑着生活,一头挑着对子女们浓浓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