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傳 3

卷五 傳 3

十八、清皖南道上杭鄧公傳[1]

鄧公名瀛,字豋三,别字介槎,上杭蘇姑鄉人。幼與伯兄廩貢銘齊名,督學吳公[2]椿拔之分冠郡縣庠,年俱未冠。公隸府學甫成童云。旋丁外艱,服闋。督學史公試汀屬古學,以“伐薪為炭”財命題,得公卷,破題云:“惟天廣生殖以儲材,惟帝妙裁成而御宇。許為得唐財正宗,讀至押山字官韻[3],異日用堪煨芋,徵相業於名山,擊節驚異,擢冠九學,補廩膳生。道光八年,戊子舉於鄉。已丑聯捷成進士,改庶起士。分習清書散舘一等第一,授編修。歷充武英殿恊修曁纂修官。乙未典山西試,充正考官。丁酉記名御史,戊戌充會試同考官。其冬,補浙江道監察御史。明年三月,林文忠公與英交涉禁鴉片,繳土二萬二百八十餘[4]箱,請解京核驗,得旨允准。公疏奏[5],略以:“道途遙遠,粵贛皖陸路用扛,每箱二人需夫四萬餘人,其間贛江用船,大者裝百餘箱,需船百餘號,皖以北用車需大車千餘兩,民夫千餘人,騾馬五六千頭,令地方供應,則官苦賠累,民苦勞擾。若報部核銷,則多虛糜,又此物偷換最易,辨别最難。此後物少價昂,獲利愈厚,舞弊亦愈工。到京核騐僅能計其多寡,不能辨其真偽。查道光十八年上諭,各省程途不等,易滋流著,仍就地焚燬,請依前旨,飭令該大臣等毋庸解京,就地督率焚燬,以省解運而免偷換。”疏上[6]從之,煙士遂焚於廣州,官民交便[7]。九月署兵科給事中,十一月簡放浙江金華府知府,其月丁內艱起復。二十二年十一月,授安徽寧國府知府,鞫訊[8]明允,多年不決之案,立判曲直。健訟棍徒,捏詞架陷善良,名曰“搭臺”。公廉其弊,遇誣告輒嚴懲之,民為語曰:幸有我公鄧拆臺。俗惑風水,停葬暴露,公厲禁之。並飭廩保於試童,結內聲明並無停葬,始[9]准與考。所屬漕務紛繁,吏胥朦混侵漁,緣為姦利。公悉心釐革,勒為定章。尤以人材出於文教,郡有敬亭書院久廢, 捐廉修復,增膏火,訂學規六條,按月督課,勖以力學敦行。寧士受其薰陶,掇巍科,著宦績者滋眾。丙午充江南文闈監試官,戊申[10]俸滿。明年五月,陛見回任。皖省分二道:北為廬鳳穎滁和六泗道,南為徽寧池太廣道。七月署皖北道,十一月卸事回任。自道光二十八、九兩年水旱洊臻,貧民無所得食,申請開倉振[11]濟。猶虞不給,捐亷倡導紳富佽助,詳覈戶口。極貧振[11]米,次振[11]錢。復於郡城分設男女粥廠,先一日給籌,次日領粥,。全活無算。更率屬廣築隄閘,以資洩蓄,督撫交章保舉。三十年六月,部調赴都,引見回任候升。 咸豐元年辛亥八月,兼護皖南道。十二月卸事郡,為浙蘇藩蔽水陸分歧。三年正月,太平軍沿江進擾,閭閻震驚,大府不遑兼顧,乃籌設保衛局,勸民募勇助餉。偵知宣城東鄉土匪嘯聚,擒其魁殲之[12]。五年四月再護皖南道,八月卸事以克復休寧、石埭二邑,記名以道員用;十月署皖南道。六年二月,除真加按察使銜。四月,寧郡失守,革職留任,時賊勢蔓延,克援無路,乃自籌口糧募皖勇。十一月反攻克之,復[13]原官。七年克復南陵,議敘加一級。八年冬,太平軍大股合犯灣沚、黃池,官軍失利,提鎮殉難,糧道[14]遁逃。潰卒萬餘,無所倚賴,洶洶將變。公設法捐借,如待收集,用命嬰城,固守廿餘日。提督鄭魁士率援師至,人心乃定。以保守郡城出力,賞戴花翎。是時蹂躪最甚者為宣城、南陵、涇縣、當塗、蕪湖五縣,災民流離,不忍任其失所,又不敢請帑,捐廉千兩,飭屬勸捐撫卹,統計非十餘萬金不辦。兵燹後勸捐維艱,百姓願於九年食鹽石捐錢四百文,至冬停止。遂招集流民三十[15]餘萬,陸續散放,酌給牛種,搭棚棲止,始免流而為匪。浙軍自四年八月協防以來,餉皆由浙撥解。上年浙西軍興[16],江督浙撫飭道,月籌協餉銀三萬両,至是竭蹶措濟,浙撫胡興仁奏請,仍飭籌解。九年二月特疏,瀝陳寧國彫敝情形,其略曰[17]:“竊皖南,北接金陵,南控九、饒,江面六七百里,西對安慶廬,和三面走險之賊,皆以池太為淵藪,僅恃徽寧藩蔽,浙、蘇、徽境尚有峻嶺可扼,寧則水陸分歧,廣袤三百餘里,處處與池太交錯,稍進則杭、湖、常財賦之區,賊最覬覦,又圩鄉素饒米稻,金陵賊巢恃以接濟,故受寇幾無虚月。自咸豐三年正月,粤寇沿江下竄,民人聞風奪避。臣時在寧國府任内,無兵無餉,督撫又不遑顧及,惟勸捐募勇,自守不满二千人。賊至出禦,雖時擊退,而民不習戰,屡次受挫,鄰境震動。浙江撫臣黄宗漢憂之,四年八月始派兵調將助防。何桂清、晏端書繼之陸續添撥,多至萬五六千人。凡寧國之失而復得、危而獲安者,皆浙省之力也。兵多餉繁,自数萬漸增至十餘萬,皆由浙撥解,臣惟稍佐供億。至如六年攻城,雖臣自籌皖勇口糧,何桂清尚月给银数千以濟,迨上年浙西軍興,江督浙撫飭臣就地月籌協餉银三萬两。其時邊防尚固,民得安業,猶可竭力措濟。然合之自放餉需月至四萬有餘,竭蹶不繼情形,前統兵提督鄧紹良奏明在案。逮冬間,大股匪眾合犯,防兵不支,援師亦潰。戴文英、鄧紹良先後殉難,湾沚、黃池等防藩籬盡撤,潰卒萬餘,統率無人,衣械帳房遗棄,口糧緩不濟急。自郡城至廣德、建平,東通蘇、浙大路,沿村布满,民情岌岌。臣督率府縣設法收集,並咨調總兵米興朝自南陵來,堅守待援。雖幸保危城,而宣城西北百餘里村落為墟,涇縣再陷,南陵被圍两月,死亡掳係不可勝計。幸脱者凍餒顛頓,殆不下数十萬。室廬已燼,衣糧又空,牛種農具無存,塊然待斃。近浙撫胡興仁奏准,飭臣月仍籌解三萬,義無可辭。惟財出於民,民出於土,皖南所屬池、太二府未復,徽州歸张芾籌濟徽軍,廣德、建平解充皖北軍餉,僅餘寧屬六縣,南陵久未開徵,宣城涇縣现懇恩停緩。寧國、旌德、太平三縣皆山區瘠壤,賦額本微,又附近難民就食,月僅各徵千餘两,捐輸則督辦张芾謂宜俟民氣稍蘇,始可議勸。江面未通,商貨稀少,内河抽釐不及。蕪湖關税十之一二,月收祗数千金,此時復减大半。夫浙省精華之地,僅金衢,嚴處所屬,曾经一擾。自去秋以來,籌款且難於往年,况弹丸一郡,歲嵗蹂躪,元氣大傷,民力能如舊乎?張芾在徽,深悉情形。去冬,曾將寧餉就地無可籌畫,缘由附片陳奏。然浙即全数接濟皖,民亦未得紓喘息也。皖勇口粮月需银萬餘两,供應浙軍夫車犒賞、添補軍装襍支又五六千两。提督鄭魁士銳意攻剿,擬步步紮營。夫工竹木之需,道路橋梁之用約不下七八千两。此二萬餘两之数,無一非籌之於官,即無一非取之於民,而民集團糾練以助官軍者,費復不貲。臣雖力籌協濟,為数無多,必再取盈,將不堪命。顧此皖民何敢言?培養元氣,然亦不可使無以為生。盖近寇之處,與賊争民,與安全之區絕異,臣禦侮無能,所恃惟宣布德意,以與维繫。故民皆同仇不懈,民心甚固,民力亦有可用。今若不恤困窮,操之已蹙,恐怨恨之心日積,忠義之氣漸衰,皖之憂亦非浙之福也。”疏奏准緩協餉[18],而媒孽自此生矣。許烺者,陰險小人也。湖南候補從九管浙駐寧糧臺,不及四年,擢至浙江花翎道員。在臺供職,歲不及半,有事輒去。灣黃之役,逍遙蘇浙,潰卒飢寒,幾激鉅[19]變。事定則又揚揚回臺,遇事絕不與公相商,惟時短公於浙撫胡興仁。因公奏,停協餉,指為愛皖而不愛浙,謂寧局支應無與於浙。而寧局支應一文,浙餉即省一文,不計也。謂米石承辦無補於餉,而每勇得米若干,浙即省餉若干,不問也。收入則任意鋪張,支出則一概抹殺。意[20]非損皖,不足益浙,不[21]知誤皖即所以誤浙。徑請將寧郡釐卡改歸糧臺接辦,當有起色,興仁信之。公奉劄飭以事權不一,恐誤軍機,奏請將寧國出納各款,援照徽州章程,均由浙臺經理,以一事權。疏中為軍營根本計,請令許烺:嗣後有警不得擅離職守,俾軍中有恃無恐。並上書興仁,斥言烺奸,以許道屢以近似之言,熒惑聰聽。若再引嫌緘默,將啟投杼之疑而貽掣肘之患。如某不堪驅策,請立予劾罷,否則,請飭許道:遇事相商,毋[22]存意見。興仁屁烺,朝廷不察,竟交部分别議處。公降一級調任。公之去也,百姓扶老攜幼,焚香[23]泣涕,途為之塞。公留别詩:“干戈雙鬢改,骨肉一州親”。蓋寧民自謂戴公如父母云[24]。養屙章門,前在詞館,與同年張集馨輩結時晴齋吟社,互相琢磨者數年,至是集馨開藩南昌,舊雨重逢,唱酬遣興,至足樂也。十一年由京銅局捐復原官。公雖去寧,而國難民艱,不離寤寐,頗有廉頗用趙汲黯思淮之志,時見諸吟詠會。集馨以事去職,公益鬱鬱不自得,遂有湘[25]江之行。同治元年十二月十六日,卒於湖南平江旅次,年五十有九。光緒三年,皖人請祀名宦,得旨允焉。公天資穎特,讀書十行並下,與兄銘互相師友。尊公懷瑰先生,遠商蜀渝,郵書勖以玩愒為戒,困勉為功。故兄弟皆有以自立公[26]集為庭訓邇言,吳督學為之序。兄銘有《人境廬詩稿》。公所著《雲章書屋遺稿》,僅詩一卷行於世[27],疏書四篇未刻。公子心蕃跋稱:尚有[28]《限葬救荒》、《籌防團練》諸稿[29]。有關國計民生、見諸實效者,皆兵燹蕩盡。予幼讀公《北上竹枝詞》十六[30]首,有“粟莖作壁年餬[31]紙,不計千重與萬重”之句,寫北方風土如繪。遺稿不收,蓋散佚多矣。子:心蕃,戶部主事;心茂,江蘇候補知府[32];心芃,江蘇候補知州[33];心芬,少負文譽,郡試第一,補府庠浙江知縣。餘俱游宦[34]在外,孫曾皆能世其家云。

丘復[35]曰:予生也晚,距公卒已十許年。所上史館行狀予未之見第,知公以餉事去職而已。讀公解組留别諸詩,郁伊淒怨。其中射影青蠅,莫知所指。同治續刊邑志亦略焉不詳。近讀《崇祀名宦錄》,言公以奏參許烺降調。然公非專疏參烺,僅於寧國出納援照徽州章程疏中言之。而烺欺誑謠諑,詳上浙撫書中,乃浙撫袒之。清廷亦薰蕕莫辨,不亦傎乎?公由給諫出守,由府而道。在寧十八年,其離寧僅署皖北道五月耳。承平則為循吏,有事則為儒將,獨障一面,艱難七載,寧雖一失,旋即收復,由民心固也。公視寧民如鄉里子弟,寧民戴公亦如赤子之依慈母。近世地方官吏,文武大小,剝民以逞,行同鸇獺,致亂事延長,匪禍滋蔓,久而莫息。讀公“近寇之處,與賊爭民”之語,今日知爭民者鮮矣[36]!公為寧保障即為浙屏藩,公去而寧浙俱不可問,寧國彫敝一疏,苦心藎畫,百世[37]如見。民國新修省志漏列公傳,包生樹棠補之。僅據初刻詩稿續刊邑志,尚嫌過略。行篋無書,適老友包千谷寓中都,與公鄉近,致書求之,得《崇祀名宦錄》、《安徽通志•名宦傳》。並[38]轉索公族裔筱[39]穀得詩文遺稿並庭訓邇言,乃參稽貫綜,益以幼所誦習,而為此傳。嗚乎[40]!如此傳人,而[41]通志漏奪,其他苟簡[42]缺略,苟簡可知已。

[校註]

[1] 本文刊於《仙村鄧氏族譜•卷首•傳文》,題為“清按察使銜皖南道上杭鄧公傳”。内容略異。

[2] 公——《仙村鄧氏族譜》闕如。

[3] 官韻——《仙村鄧氏族譜》作“韻”。

[4] 餘——《仙村鄧氏族譜》闕如。

[5] “公疏奏”至“而免偷換”三十句——《仙村鄧氏族譜》作“公疏請就地焚燬(原傳摘載疏文,今全疏已别載,從略)”。

[6] 疏上——《仙村鄧氏族譜》闕如。

[7] “官民”句——《仙村鄧氏族譜》作“官免賠累,民不勞擾,奏疏流布中外傳誦”。

[8] 鞫訊——《仙村鄧氏族譜》作“蒞仼訉判”。

[9] 始——《仙村鄧氏族譜》作“方”。

[10] 戊申——《仙村鄧氏族譜》作“戊申九月”。

[11] 振——《仙村鄧氏族譜》作“賑”。

[12] “擒其魁殲之”句——該句之後《仙村鄧氏族譜》有“屢卻敵軍,而練勇亦疊受挫。四年八月,浙撫始派兵協助,陸續增防”。

[13] 復——《仙村鄧氏族譜》作“開復”。

[14] 道——疑為“臺”之誤,《仙村鄧氏族譜》作“臺”。

[15] 三十——《仙村鄧氏族譜》作“卅”。

[16] 浙西軍興——《仙村鄧氏族譜》闕如。

[17] “其略曰”句及後段引號“”内全部内容——《仙村鄧氏族譜》作“請暫由浙省全數撥解,以資攻剿,庶於軍務地方兩無窒礙(原傳於瀝陳寧國情形下,作其略曰摘載疏語,全疏已别載,故從略。)”。

[18] 准緩協餉——《仙村鄧氏族譜》作“報可”。

[19] 鉅——《仙村鄧氏族譜》作“巨”。

[20] 意——《仙村鄧氏族譜》作“似”。

[21] 不——《仙村鄧氏族譜》作“而不”。

[22] 毋——《仙村鄧氏族譜》作“無”。

[23] 焚香——《仙村鄧氏族譜》作“攀輿”。

[24] “蓋寧民”句——《仙村鄧氏族譜》作“人謂實錄云”。

[25] 湘——《仙村鄧氏族譜》作“浙”,依後文,似為“湘”之誤。

[26] 公——《仙村鄧氏族譜》作“公嘗”,依文意,“嘗”似為衍字。

[27] “僅詩”二句——《仙村鄧氏族譜》作“初刻詩一卷,續刻疏文五篇”。

[28] 尚有——《仙村鄧氏族譜》作“遺稿尚有”。

[29] 稿——《仙村鄧氏族譜》作“書”。

[30] 六——《仙村鄧氏族譜》作“數”。

[31] 餬——《仙村鄧氏族譜》作“糊”。

[32] 知府——《仙村鄧氏族譜》作“道”。

[33] “江蘇”句——《仙村鄧氏族譜》作“江西候補同知”。

[34] 游宦——《仙村鄧氏族譜》作“宦游”。

[35] 丘復——《仙村鄧氏族譜》作“論”。

[36] “今日”句——《仙村鄧氏族譜》作“今日知此者蓋鮮矣”。

[37] 百世——《仙村鄧氏族譜》作“一一”。

[38] 並——《仙村鄧氏族譜》作“更”。

[39] 筱——《仙村鄧氏族譜》作“小”。

[40] 乎——《仙村鄧氏族譜》作“呼”。

[41] 而——《仙村鄧氏族譜》闕如。

[42] 苟簡——《仙村鄧氏族譜》闕如。

[43] 原文至此結束,《仙村鄧氏族譜》尚有“清舉人前參議院議員上杭縣修志局總纂荷公丘復敬撰”。

十九、上杭知縣王公傳略

王公肇謙,咸豐二年以進士來宰吾杭。勸四鄉設育嬰堂,辦團防局。六月,淫雨十七日,白日無光,洪水暴漲。城西民房淹沒屋檐,四鄉山裂,石縫水從縫中突出,衝破田廬無算。公親詣災區履勘,請蠲請振,心力交瘁,民以豁除錢糧請。公曰:“吾非不為民力爭,但格於成例,縦卷宗盈尺,亦難見聽,吾唯盡吾心而已。暇則注意文學,與諸生談藝,勤於撫字,而嫉惡綦嚴。下壩鄉民溫某,鉅姓強房,橫行鄉里。公徵糧詣其駐安仁寺,召其族長兆祥、慈長至。兆祥年長而房弱,而公不知也。公與語,兆祥目慈長公,知其無能爲。乃移就慈長談,極言除惡即以造福,族有一惡人,族為之不安,推而鄉里,以達國家皆然。事畢瀕行,召慈長至,攜手行里許始升輿。既返署,飭役至鄉,諭兩人交某。兩人謀,設飲於兆祥商店,伏縣役密室中,延某共飲,酒半役突出逮之。其族洶洶,將篡諸途,慈長出壓,乃止。抵縣置之法。公之除惡務盡,多類此。升漳州知府,杭民訟不決,有就質者,大比之年士子道漳,多備土儀入見。其去留,人思也又如此。卒官延建邵道,杭人請祀名宦。

論曰:吾幼聞父老談公政績,講藝談文,民興禮讓,恂恂然固循良之吏也。乃處置溫某,則又毅然不稍姑息,殺以止殺,刑期無刑。孔子云:“仁者必有勇”,吾於公益信。

二十、上杭知縣程公傳略

程公尚塙。咸豐七年春,太平軍翼王石達開部下石鎮吉自號國宗,本姓陳,為達開弄僮冒其姓,眾號三十萬,入福建,連陷建邵諸郡。進至寧化,新任上杭縣令某畏葸不敢前,府劄公代理。四月七日,石部自寧化犯郡汀,邵鎮總兵富勒興阿守竹篙嶺,私遁。郡城聞警,文武皆逃。明日戊子城陷,敗報至縣,人心惶懼。公視事甫三日,巡察城垣,勵眾曰:“城可守也,無恐。”民有遷往武平者,公曰:“武平城堅於上杭乎,而避之也?”乃修毀補缺,下令盡撤東城外商店,遷商民於城內。為清野計,籌畫守禦,措足軍需,眾志稍定。時富鎮退縣募勇,圖復郡城。生員闕璜、例貢丘勳等應募得千人。富統率至河田,猝與賊遇,璜等五十人均戰死,縣城震動。適邑人廣東候補知縣謝紹猷募潮勇二百,歸衛桑梓,至自潮州。四鄉紳董亦各率勇入城,公定議與官紳分守各門。邑唯東門難守,公與吳訓導本周自任之。五月四日,石部陸續自水鋪至潭頭,緜亙十數里,架浮橋於潭頭,以通往來。圍城數日,陰於東門外林氏萬一郎祠,穴地道以達城根。太平軍攻城慣用棺木,實火藥其中,穿隧安放,無堅不陷。十一日辛酉昧爽,礮發轟崩東南隅城垣十數丈,敵軍蜂擁而前。先是杭城故有佛郎機礮,為明代巡道駐縣守禦之具,嘉靖八年始造此礮,號大將軍杭城鉅者,口缺一角,俗呼缺嘴將軍。初城裂時,先引此礮不發,敵來益眾,再舉第二礮,兩引齊發,煙焰所過,洞開成巷,血飛肉薄,有著數里外樹枝者,斃敵無算。於是,公自北隅下,謝紳紹猷自南隅上,遇退卻者各手刃數人,眾皆爭前用命,並擒跳城敵三人,梟以示衆。兵勇衝出,力據城下,召工匠搶築缺口。敵復挾長梯,四面仰攻,皆不得上。日中引卻,竄陷武平,而向之遷武平者多遭害。是役城陷而復全,雖由官紳協力,然非公從容決策,人心恇怯,誰與為守?是城之得全,皆公力也。圍解,新任至,促公交印。邑人以新任聞警遷延,賊退遽至,而公全城有功,請緩交代。公曰:“此功令也,不可違。”眾再三請,且曰:“賊雖退,善後多端。今向四鄰籌餉,民情翕服,稍緩三日,鉅萬可立,致公去,則瓦解矣。”公商諸新任,請俟三日,新任不可,竟以抗印不交報大吏,逮公省獄,杭民訟公冤,大吏不省,人以為清亡國之徵焉。

論曰:有警,則逗留不前;事定,則奔赴恐後,且稍緩旦夕而不可得,茲非鄙夫之尤也?與文獻無徵,新任不知誰何?(後得傅□□紀事詩,新任□□,總督王□□)吾獨不解:清代法網嚴密,新官赴任,程限有期,大吏明知新任之規避,絕不為罪,反輕信單辭,加罪有功,賞罰不明,是非顛倒。值洪楊大亂,既成朝廷內外尚不知恐懼,修省以圖挽救。幸而底定,以為天命有歸,酣嬉醉夢,貪淫益甚,不五十年卒覆其社,不亦宜乎!

二十一、上杭知縣張公傳略

張公潤培,值太平軍流竄閩粵,同治四年隨閩藩司王公德榜提師至杭。前任同公拱宸,起家進士,蒞任未久,王公斥其文弱,檄公代。甫視事,王公以告密捕峰市葛某,因葛綽號蘭花根,不加鞫訊,即令公斬之。公廉葛非大憝,請貸至再,不許,則固請曰:“職未辦一事,遽行監斬民,將疑職作威作福,願請全其首領,斃之獄。”王公許之。旋提師往汀。一日,某紳入見,談次公致惋惜狀。某紳奔走公門,察公口吻,以為有機可乘也,出言於葛某家屬可保釋,葛某家屬信之。於是,司閽四百金已入矣。是晚,公忽傳諭,奉王公急遞,追究葛某餘黨。司閽懼而還其金。翼晨,公坐堂皇,傳葛自獄出,將釋之。胥役以重犯不宜輕釋為請,公曰:“汝言良是,但有錢可釋,無錢則否,是權操汝輩矣。”笞役八十,問葛曰:“錢還汝乎?”葛叩頭不敢言,公曰:“汝毋妄聼,我念汝非甚大惡,故力保全汝。否則,早身首異處矣。我不要錢,誰敢要錢?惟是好人難做,以汝不為惡,尚有人告密。今後歸家當益自勉也。”渡上李某,橫行鄉里。公密諭其族紳二人捕之,一為庠士,身正而房弱;其一則強房也。既受諭,知公風烈不可違,密謀捕之途而送諸縣。庠士進言曰:“生員奉命,不敢不遵。但將何以善其後?”公曰:“某固知生正人,能幹事。生且歸里,安心教讀。放虎回山,某斷不為也。”不數日,考竟於獄。官田李某,著名盜魁,其鄰壩頭李先生星慶,送盜至,既收監,值平湖李訓導占五入見。公曰:“君識官田李某乎?”訓導錯愕不敢對,枝梧其辭,言在外日多,未識其人。公曰:“某久耳其名,聞昨所送盜犯,實為其徒。其徒尚爾,不知其師若何?某亟思見彼一面也。”官田李某聞之,匿跡銷聲,不復如前放恣矣。公於邑中淑慝,洞若觀火,類有密記存於冊者。強者畏威,弱者懷德,前後百年未有也。值縣試,懼失士,聘大埔何太史如璋主校閱,拔葛君晋謙置第一,府院試皆冠軍,時稱小三元。邑中以為得士勤恤民隱,竟以勞卒於縣,民至今稱之。

論曰:除暴所以安良,懲一足以儆百。火烈民畏,水懦民翫,其勢然也。姑息為仁,未有不優柔釀禍者矣。顧武健之吏,搏擊豪彊,往往鄰於嚴酷。若公之保全葛某,抑何仁明而惻怛邪?誅鋤彊梁如彼,矜慎刑殺復如此,雖古循吏何以加焉?

以上三公事實,予皆得之父老傳聞。邑中修志,擬采入《循吏傳》,乃連年兵禍,修志中輟,恐嵗久遺忘,存此以俟來者。辛未春寓潮自識。

二十二、范子嚴别傳

劉繼莊《廣陽襍記》載李天生之言曰:“人不能日食二三升米飯,三四觔肥肉,如何可以讀書?”丘復曰:“當豈惟讀書,凡百事業何莫不?”然吾里先輩有笵志傑子嚴者,磜頭村人也。據公曾孫健庵先生所作家傳,稱公軀斡魁梧,高近七尺,腰大十圍,世罕其匹。飲啖尤有天授,食雞子必以百計。季女適近村田某,其舅稔公食量延至。家預肅數人佐賓留一宿,去費肉百觔,酒二石許,他物稱是。予居與公鄰,鄉人至今往往道公軼事,不置。同時白水磜村有林汝喬者,亦以豪飲啖聞於時。一日相約入市,以墨西哥銀市牛豕肉各一圓,米粉若干觔,酒二斗許。時值前清嘉道之際,泰平豐稔,物賤而價廉,墨西哥銀一圓豕肉可十許觔,牛肉可二十許觔。二人者從容飲啖,罄所有而去,大驚其市人。二人精明強幹,亦不相讓,皆經營致富,甲於其村。而公所積尤厚,幼孤遵寡母教,嶷然有以自立。先世有遺產在江西之泰和,春秋往返徒步千數百里,嵗以為常。闢地置產業,日益拓置,副室於彼,妻妾生子六人,占籍二地。迄今內外子姓繁昌,蔚成望族,庸是知天生魁傑非苟然也。聞公事母至孝,雖膂力過人,而遵母之教,以柔克剛,終其身不敢以盛氣淩人。遇傭僕未嘗形怒色,嘗築室為族人所沮,鄉里老成出而調處置,不理,僉為不平,將訴諸官。既首途,念訟則終凶,矧在近族陰出貲財解之。人疑公柔聲下氣,不類其人。不知人在爭志不爭氣,精神財力當用諸有用之地,小小爭執,平心處之本可無事,必負氣不下,兩敗俱傷,後悔何及?公之志識遠大,所爭固在彼,不在此也。健庵先生吾里,宿儒也。予已讀其文而信,乃采公軼事,而為别傳,以傳焉。

二十三、永定賴連茹先生傳

先生諱某,字連茹,永定諸生。有聲橫舍,能文章,兼旁通技擊之術。身材修偉,善飲啖,能兼十人之量。嘗館於金沙。有某甲,素橫行鄉里,凡館茲土者,必延宴與之交驩,否則,是年館中脩脯必不給。先生至,旁人以舊例告。先生曰:“彼何能?”告者曰:“拳師耳。”曰:“彼教拳,我教讀,關若何事?”告者再三勸,則曰:“信若是,請為我備肉若干斤,豆腐若干作,酒若干斗,炊飯米若干升,訂期延甲。”至則肉皆方塊,重數兩。已入席,先生以箸夾肉,進承以箸屹不動,大愕。終席局促,幾不能下箸。先生則滿斟大嚼,飲啖自如,酒盡繼以飯,飯畢肉亦告罄。乃向甲言,曰:“今日無事,與君試構一文,可乎?”甲曰:“予愧未學也。”曰:“然則或詩,或賦,或填詞,可乎?”甲曰:“予亦愧未學也。”曰:“然則試與君至縣一遊?”甲曰:“謹如命,然有何見教?”曰:“聊與君各擬一狀,略試二人手段,可乎?”甲曰:“予更愧未學也。”曰:“然則君果何所學?”甲曰:“某不過以拳技餬口耳。”曰:“如是,則請即與君角技。”甲連聲曰:“不敢,不敢。”蓋先生於入席初,早有以懾之矣。曰:“君已一無所能,何以向之館此地者必延宴君?今君已謙抑若是,則席中酒食費必出自君。”甲曰:“諾。”曰:“今日酒肉皆貸自某肆,請君付之。”於是,呼館僮核算,則肉若干錢,腐若干錢,酒米若干錢,已用費四五金矣。甲唯唯而退,自是改行不敢如向之夜郎自大焉。

丘子曰:快哉!先生此舉也。鄉里傳先生者,但稱其善飲啖而已,予幼時所聞亦復爾爾。稍長讀遺文,才氣橫溢,始知先生固工於文者,既乃得聞處置某甲軼事,乃作而歎曰:先生固古之豪俠者流也。夫天下事,惟吾理直氣壯,而力又足以勝彼,彼自有所懾,而不敢一逞。蓋公理必賴強權而行,無強權則公理莫伸,凡事即小可以喻大。嗚呼!我國民其深長思哉。

自注:鄉俗製豆腐之法,將黃豆先礱去其皮,大率豆肉三升為一鍋,俗呼“一作”。

二十四、丘正元先生傳

丘正元,上杭人,嘉、道間以技擊名於時,至今傳其術者,猶稱爲丘正元先生云。先是技擊有軟硬二術,正元故學其硬者。壯嵗館某地,搏擊之聲,達旦不息。廩生某授徒於鄰,厭其聒,使館僮讓之。正元不服,與之辯,曰:“予不嫌先生書聲聒人,先生顧嫌予乎?”某曰:“實以所學無用,徒擾人耳。”正元曰:“敢一試乎?”某曰:“焉用試?”正元強之,遂狥其請。端坐堂皇,招之,曰:“來。”正元恃其年少氣勇,罄全力與之角,卒不能近其身,乃跪請曰:“願受教。”某乃教以以柔制剛之術,正元通其秘,從此恂恂儒者,不復如前之粗暴態度矣。里俗稱教讀者曰“先生”,稱騎射技擊之師曰“師父”,音與“司務”同,蓋凡服賤役者之通稱也。自後,稱師父者,正元皆不應,學者必呼為正元先生。正元通文理,所書擘窠大字尤雄偉。鄰村“豐稔宮”三字,即正元手書也。其授徒必察其人善良而後教,苟凶惡者,雖教亦不肯竟其術。聞所教授固有書。予屢欲搜刻,以廣其傳,卒不可得。但聞其普通入手之術曰“八法手者”,本《易•八卦》之理,而消息之衍而為八八六十四,又衍而為三百八十四,其變化推衍至無窮。自全身筋骨至一肢一節,力無不到,與世傳柔軟徒手體操之法,用意略相類,而其關鎖緊嚴視柔軟徒手尤有實用也。正元指力最健,能以兩指夾足陌製錢,使人用巨繩曳之不能動。長髮之亂,避居大姑灘某處石室中,有賊數十過其旁,賊所用皆竹竿長槍,是時正元已耄,又不良於行,惟手持一對鉸子相抵。鉸子者,其式用徑尺長之鉄條,兩橛聯以環柄,著手處則用木。鐵條之末略大,形圓如球,蓋善於以短制長者。賊數十,槍不能近擊,以巨礮始斃。後其酋至,見而驚曰:“此丘正元先生也。”命備棺含殮,舁歸其鄉,並梟發巨礮者之首於柩旁焉。

論曰:十年前,日本習吾國技擊之術於湘魯,歸而教其國人,東京還有柔術研究所之設。日俄之戰,廣瀨中佐功最著,即此柔術研究所中人也。彼國近且編為必要之學科矣。夫技擊本中國舊有武術,而強身體壯、筋骨增膂力收效綦速,惜傳其技者,大率粗暴鄙夫,不足與言陰陽消息之理,故其術遂日趨於下流,而國人且賤視之。嗟乎!吾讀倉海君“偏傳絕學到東夷,寥落中原事可知”之句,即此柔術一道,未嘗不為中國反復三歎也。正元書已少傳,傳者又視為秘寳,不肯示人,致使湮沒不彰,惜哉!

二十五、族伯父明經南林先生傳 辛丑(一九〇一)

先生名榕,字毓奇,一字南林,上杭東谿鄉人。太高祖習順治初築安平寨,捍衛鄉里有功,授守備,屢舉鄉飲大賓。先生幼讀書極堅苦,稍長觀程朱遺書,慨然以道自任。年二十二補邑庠,學使張鱗嵗試擢第一,餼於庠,為廩保。極嚴峻,人不敢干以私定例。保結一正一副,正者由試童自擇,副者必挨次,以防濫保。某童以捷徑謀入泮,值先生副保,以白金數百兩賄畫諾,先生峻卻之。且曰:“國家取士以收真才,若可以賄進,寒士將裹足矣。子少年用功,何患不獲一衿?而為此干例事。況即倖進,遺臭實甚。吾職在察弊,知而濫保是欺也。家雖貧,需此戔戔者奚為乎?”其廉介絕物,或笑為迂,而先生不顧也。離杭城五里許,地名張灘,先生支叔祖徙居焉。子姓熾盛,遭洪水肆虐,盧舍蕩然,嗣裔他徙。富豪某利其風水,誘未徙者將祠基墳墓盜賣,先生訴諸官,重先生方格,事得直。合族建宋始祖享堂於其地,並為復墳墓,立祭掃貲,尚義敦睦,卓然有古風。咸豐三年貢於廷,生平以講學為務,一時名士多出其門,與人交,恂恂不露圭角。至遇是非,所在力爭之無少屈。朋友借貸,有則與,無則直告無,或委曲其發。為文章多正大渾灝,無劍拔弩張之態。輯有《銘心續錄》數萬言,內而存心養性,外而利物濟人,靡不備具。大旨主於勸善規惡,化民成俗,洵為持身涉世之圭臬,已刊刻傳世。所作制義,仲子貞甫搜得若干首,名曰《賸槁》。龍岩謝太史若潮為之序,孫金權出金付剞劂,以行於世。先生卒年七十六,子三:長振雄,精醫及青烏家言。權,其次子也。次誕元,即貞甫,少馳文譽,弱冠補邑庠,繼先生教授,能世其業,年踰八十,精神彌健。子森,有文名,早卒。孫嵩,降習儒業,舉草案不售。三誕勳,亦精醫理,共有孫曾若干人。

贊曰:士君子讀書,動謂“不柄政,無以展所學”。不知士苟有志,隨在可表見也。觀先生以一介寒儒,數百金不為動,可以想其風烈矣。至於念本支之誼,不惜履公庭而爭之,卒以建祠宇、復墳墓,為世所稱述,何其情深而義篤耶!使先生得展所學,必不與流輩等,乃僅僅一貢終,亦先生之不遇已。

二十六、福州連江縣學訓導丘爾羹先生家傳 己酉(一九〇九)

先生諱鼎春,字爾羹,福建上杭人。幼負奇氣,穎悟異於恒兒。學極淹貫,文章尤駿快激昂。弱冠餼於庠,有聲橫舍。值洪楊之亂,贈公遇害,先生居常。聞左彭羅李諸公以書“生立功名已慨然”,有投筆之志,至是益痛哭,誓殺賊。格於祖父母年老,二弟幼,不果行。每讀《離騷》,以寓其憂憤。更闌人靜,誦聲琅然,人疑其溺苦於學,不知正其忠孝之感、家國之憂所迫發,而未能自已也。先生侍大父母左右不離側,暇復推孝思,以訂宗譜,倡社倉,禁溺嬰,鄉黨義舉無不舉。而治武平盜賊,人尤服其才。先是武平山徑叢菁,盜賊為梗,鄉人多商楚南,往返必經其地。先生仲弟過此遇劫,越境請官嚴緝,卒破其案。先生負才磊落,復濟之以學,故處大小事沛乎有餘。嘗言“才只須用三五分便彀”,措置蘊抱之宏,可以想見。既艱於際遇,不得大其用,乃購東山草堂故址,築别業三楹,廣儲書史,終日流覽無倦容。東山草堂者,族先輩實亭先生讀書處也。吏治文章,卓然為吾杭最。先生榜其門曰“望如”,而自為之記,蓋贈公表字蔚如也,望後人步武東山,又以表其終身之慕也。平居氣象尊嚴,凜然難犯,董督子弟尤不少,假借童僕皆化庭內肅然處。鄉里則出之以和,人多歸之。即有一時負氣不相諒,事後未嘗不追思,不置。以嵗貢生選授連江縣學訓導,未抵任卒,年四十有七。臨終處置後事井然不紊,嘗預築壽藏,自題墓門云:“人生誰無一死,吾輩自有千秋”,其自待不苟如此。著有《騷經評註》一卷,《詩文襍鈔》若干卷。有子三:長日華,光緒癸卯優貢;次裳華,邑庠生;次緝華,國學生;日華,字澥山,恂恂儒者,文章多奇氣。丘氏於上杭為巨族,科第相望,獨無人與於優選。自潞澥獲選後,族人贊元繼之,咸謂事難於創,實賴先生遺教焉。

論曰:嗚呼!先生殆仁孝人耶。觀其行何,推暨之宏也。先生精青烏家言。予讀其修近代墳墓記,自高祖以降,皆經相度脩理,自謂“人子妥其親,而心始安,並非藉先人遺骸以邀福。”持論與予先子同。先子亦好是術,嘗言:“墳墓為先人體魄,所寄務求其安,藉以邀福則惑。”蓋度流泉、相陰陽,古有是術。東漢以後,墳墓尤重,仁人孝子之用心有不如是不安者。近世迷惑太深,不求其安,但冀其利,可悲也。已予述先生事跡,恐以術士掩,故傳中不及,而附論於後,用以見小小術數,亦皆仁孝所寓云。

二十七、永定陳勵夫先生傳

先生陳姓,名咸政,字子恒,晚思勵為丈夫,自號勵夫,永定縣嵗貢生。為學一本程朱,尤致力於主敬,動靜語默,無少寬假。雖在屋漏,如對大賓、居父喪,悉遵文公家禮,不延僧道,既殮不脫麻絰,土墼寢於旁,百日後出營葬事,白衣粗布反縫綴,以麻反室,麻衣如故,既葬。貧無以養母,出就館。雖設臥榻,不施氊褥,小祥仍衣白衣,惟不反縫。終喪制,不飲酒,不御內,不宴會。母喪亦然。教生徒,授以朱子小學,雖不廢文藝,必考行為先。敕諸生置日記冊,凡所修業及一言一行一動念皆筆之,以騐功過勤惰。嘗言:“儒生未得行道於天下,亦當推寔惠於一鄉。”故於族,則修譜廣烝,設保嬰會,創德惠倉,立勤修、冬餘諸課,以督俊秀;行會講規約,以導失學之人。於鄉,則建社倉義學,實行訓蒙,善俗章程。每嵗到鄉考查。高陂四十里中,遵行者八十餘館,彬彬稱仁里焉。督學祥符沈公,以修儒碩望表其閭,先生曰:“修儒二字,談何容易。盛名難副,徒滋愧耳。”郡守□□胡公,聘主龍山書院講席主教,一本疇昔,而加嚴焉。甫二年告歸,卒於家,年六十有一。先生幼聞庭訓篤守宋儒之學。自同治六年丁卯鄉試歸,廖司農壽恒祖籍永定,因先墳事歸故里,相遇於漳,同舟返永,志投道合。其後,書扎往還,互相策勵,而學益進。其論學也,司農謂“士習之壞,由於趨利”;先生謂“趨利之原,由無廉恥。廉恥之喪,在不知讀書為何物。苟深思其所以然,雖甚昏愚,亦當惕然而懼。”又曰:“吾輩為學,只要誇耀人耳目便是好。”其文之著,此關不破,正如疾者閉喉,雖有靈丹不能入腹,無論頹惰者,不能有成,即孜孜矻矻,勵志討論,無關受用。世有學愈博心愈昧者,此類是也。時司農方在詞館,先生貽書謂:“無屋漏工夫做事業,不出篤恭而天下平之盛,必於屋漏基之。”及司農視學湖南,招入幕,以母老辭,覆書勉以“留心士行多其激”勸之,方俾有志者得自脫於俗學之陋,得士必倍。迨司農參與大政,又貽書勉以“位益高,責益重”,所以慰天下之望者益不容寬。不僅以名位為交遊,光寵節。取李忠定集及方望溪與李文貞問答語相勉,信無愧直諒之友矣。所著書已刻者為《養正》(質言女子,規童蒙)、《詩歌淺注》。待刻者《星聚樓遺稿》,予為編定,八卷,附錄二卷。

論曰:光緒壬辰癸巳間,先生任龍山書院山長時,郡守胡公勵行鄉約,將本先生敦行于鄉者,推之八邑。士論紛囂,毀譽參半。予方就試郡城,孤陋寡學,聞之而未有以别白也。今讀遺集,知先生所學之正,所守之嚴,值舉世浮靡之日,毅然以俗學為不足尚,聖賢為必可至,視惡俗如疾病之在身,視義舉如饥渴之不容緩,豈非卓然豪傑之士哉?

二十八、雷善豊家傳

君名某,字善豊,又字對墀,上杭人。先世自邑東崇廈鄉遷才溪,父來昌生子四,伯早卒,君其次也,幼孤,母王撫之,備極艱苦,就外傅一年,家貧,乃業農。值同治甲子之亂,舉家流離三月始返。兵燹之後,繼以疾疫,母、妻及弟嬸死亡相繼,昆季三人恒鰥。然君兼事商業,自以年少失學,貿易餘閑,手不釋卷。築别業數椽,延師禮友,一出至誠。雖起家孤苦,性好施予,如規復崇善亭,捐資施茶,及修梯子嶺道路,力所能為,靡不身先。鄉有福仙山廢刹,為數百年古蹟,修復而保存之。購某處田,知為寺產,慨還諸寺,不計值。嵗饑,往往傾瓶盎以濟貧乏。尤篤於九族遇婚喪、疾病之貧者,輒出私財助之。年三十二始繼娶王,生子二,仲史修,名贊明,前清光緒癸卯舉人,今為縣教育會會長。孫陞浩,留學法國里耳高等工業學院,其餘孫曾皆嶄然能世其業。君卒時年五十。往年史修在邑城中街購樓奉君香火,額曰“望雲”,予嘗記之。今修家乘,史修郵示事略,謹概括而為之傳。

丘復曰:今人遇義舉,恒苦力有不足,不知力分大小,無所謂足不足也。人人視其力所能為而為之,事無不濟。君之好義勇為,又何嘗富埒陶猗哉?《易》曰:“積善之家,必有餘慶。”後起隆隆,吾知天之報施善人,為不誣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