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豐楼雜記 卷六 2

願豐楼雜記 卷六 2

二十七、李澗木先生善政

吾杭李澗木先生,乾隆癸酉鄉舉第三人,丁丑成進士,作宰孝豐,雖古循吏不過,而杭人竟無知其政績者,僅傳其少年苦學讀書,非字跡磨滅不能成誦,博學強識,卒成通儒。清高宗閱其制藝,有“純是讀書人”之稱。遺著名《井觀集》,內分循行、應試兩種,皆制藝。惟測古一種為雜著,乃未釋褐以前用以授課門徒,將入仕,及門為集資付刻者。雖曰記誦之學,然于天文、輿地、反切、測算、儀物、象數,無不精通,亦可謂博極矣。至其政績,幸有仁和章寔齋先生(學誠)書《孝豐知縣李夢登事》一篇,存其梗概。邑有先達,後生小子茫然不知,能無愧乎?

文云:往在都門閱邸報,有知縣以斷獄具詞不知令式為巡撫劾罷者,其詞癡絕,類科舉帖括中語,人以為笑。乾隆三十八年中春客甯紹道馮君舍,晏閑無事,相與舉舊話資諧謔,滿座皆拊掌。鄉人陳君然聞之,愀然曰:“是前孝豐知縣李夢登也,是古循吏,坐不諳官文書罷去,縣人至今思之,可慨也。”因詢陳君,具得其始末。夢登,福建某縣人,乾隆某年舉於鄉,庚寅除孝豐知縣。孝豐為湖州下縣,風俗淳樸,稱易治。夢登既除吏,不携家室,與同志三數人惘惘到縣,皆絮袍布被,挾冊自得。始謁巡撫,門者索金不應,因持刺不得入。夢登則繩床坐軍門,竟日不去,曰:“予以吏事見,非有私謁。俟公他出,即輿前白事,奚以門者。”為門者聞之,勉為通謁。巡撫察其狀,戒之曰:“君悃愊無華飾,甚善。然未嫻吏事,宜亟求通律令、能治文書者置幕下,庶幾佐君不逮。”夢登前曰:“孝豐歲入不過三十斤,不能供幕客食,且夢登與偕來者三數孝廉,皆讀書服古、朝夕講求,宜若可恃。”孝廉者,流俗用文語稱舉貢士也。巡撫哂之。無何,卒用公式劾[1]免,歷官才三閱月云。夢登居官,出無儀衛,門不設監奴,有質訟者直詣廳事,夢登便為剖析,因而勸諭之,兩造皆歡然以解。比及縣門,終不見一胥吏,胥吏或請事,則曰:“安有子女白事父母,轉用奴隸勾檢者。若輩必欲謀食,盍罷為農?否則請俟夢登去耳。”縣庭無事,輒獨行阡陌間詢農桑。若比閭細事,遂與父老相榷利病;或遇俊秀子弟,執手論文,娓娓竟日。縣人初不知為長吏,後乃習而安之。間或以公事道出鄰縣,遇哄鬥者輒為停輿,言:“訟庭無詣,一朝之忿,他日終悔之,徒飽胥吏橐,甚無謂。”鬥者非部民,往往投拜輿下,即時散去,其長吏不知也。夢登通形家言,環歷縣境,謀所以利之。登高而視,喟然曰:“縣衙右隙穿井,當有舉科第者。”後人用其說,果驗。時孝豐百餘年不登大比矣,縣人因呼為“李公井”。故事:知縣抵代,程限需二閱月,簿籍繁委不易窮究。夢登之罷官也,代者至門,禪印訖,長揖而去。問庫廩,官物猶前官封識也;稽文案簿籍,曰自有主也;察獄訟,曰悉勸平之。後官或訪焉,則綈袍把故書,見人呐呐無他語,終竟亦不報訪也。然不自省得譴所由,以書遍扺同官曰:“夢登為縣僅三月,未嘗得罪百姓,有事未嘗不盡心,然竟坐免,何故?乞為偵狀。”蓋終己不曉獄詞非格也,聞者憫焉。夢登罷官,窶甚不能歸。百姓爭食之,負販小民各以所羨菓蔬粟米侵曉雜遝投門外,比門啟,取給饔飧,亦不辨所從來,無則閉關槁卧。然閒居週一歲,未嘗有大匱乏。最後縣人醵金為治歸計,並制青藍為贈,題名至萬人,榮其行。初,夢登在官,獨行村落間,聞老婦哭而哀,詢之,云夫死,子貧不能養。夢登惻然,召其子,賜錢二緡,俾市易逐什一,其子後稍裕。至是,糾[2]嘗受惠於夢登者,徒步負擔送夢登抵其家。文載會稽《章氏遺書》卷九,寔齋不輕許人,其推重乃如此,先生豈非古之人歟!

[校注]

[1] 劾——原稿作“刻”,依文意似為“劾”之誤。

[2] 糾——原稿作“紏”,依文意似為“糾”之誤。

二十八、林貫萬先生軼事

乾隆丁丑,林貫萬先生(衡瑞)與李澗木先生同登進士。相傳李先生性鈍,而林先生則聰穎過人,登進士時年未弱冠。闈中坐位與會元蔡以台鄰[1],蔡患病,先生待遇周至,意極懃懇。題紙未下,蔡語先生曰:“吾將熟睡,無論早晚,君幸勿呼喚,擾吾文思也。”翼日將晡,蔡索先生文,先生疑蔡未起草,靳不與。蔡曰:“吾文已就,君試為我斟酌之。”先生手其文,始而誦,繼而擊節,終而心折,乃出己文請教。先生首藝謄寫將畢矣,題為:“子曰:‘臧文仲其竊位者與’全章”,蔡曰:“君何空疏乃爾?”先生自言:“年少學淺,去秋一舉,實出萬幸,願有以教之。”蔡曰:“首藝將完,無可塗改,無已,為續兩小比作結,可乎?”遂書:“僖伯哀伯世,其先竊位之心,固前人不及料;不仁不智存,其實竊位之事,為聖人所必誅。”乃曰:“送一名進士與君,唯名次太低耳。”揭曉,蔡褒然居首,先生得附驥尾焉。文章之有定價也如是。蓋少年文字清爽有餘,唯少書卷應用,難以取中,得此一結振之,覺前之虛靈不用故實者,乃故留以作後勁也。所以入選而不能高列歟!

予年十八應汀試歸,侍先子暨先季父、賴師樂山、范君友琴、林君巽風遊金山,憇桃源洞,見先生所書“小蒼玉”橫額及七言楹聯,書法極秀潤,句亦渾脫。惜忽忽四十年,不復記憶。今聞桃源古寺為雷雨所壞,先生聯匾當亦偕亡矣。

[校注]

[1] 鄰:原稿作“憐”,依文意似為“鄰”之誤,徑改。

二十九、張公潤培精明

予聞先君子言,吾杭知縣精明強幹無如張公潤培。當太平軍興,地方擾亂,前任同公以進士起家,藩司王公德榜提兵過杭,以疲軟罷之,換張公繼任。峰市葛某綽號“蘭花根”,有人在藩憲行轅告密,王公以蘭花根有毒、能殺人,葛某得此徽號,其人兇惡可知;命張公逮捕,不必鞫訊,立予正法。張公訪查葛某,尚無惡跡,心良不忍,力請王公宥之,不許。再三請,均遭拒絕,張公無如何也。既而心生一計,乃進言曰:“職甫視事,未施一善政,遽行殺人,民間將以職作威作福。請將犯發交職監中,留他全屍,不出三日,職當斃之於獄。”王公以令請之堅,諾之。翼日,王公提師赴汀,適某紳入見,張公言:“葛某之事不知何人陰險,竟在王大人行轅密稟,使非本縣查實,為之力請,早身首異處矣。”某紳奔走衙門,慣伺顏色,知其可以保釋,遂在外招搖,言當力為運動,統計衙門上下須若干金。葛之家屬以死裏生還,竭蹶籌措。門禁四百金已過兌矣。晚間,張公忽傳簽押稿房,云接藩台急遞,追究葛某餘黨。門者聞之,立將金還葛。詰朝,公坐堂皇,提葛某自獄中出。吏胥方謂凶多吉少,而不知公將釋葛也。役以稍緩須臾,金可立得,乃跪稟曰:“葛某重犯,王大人方追究餘黨,今釋之出,倘王大人窮治,鴻飛冥冥,小人何處弋取?不若暫留監中便。”公曰:“汝所言良是,但汝輩有錢則可,無錢則否。本縣無權,此座將歸汝輩矣。”笞之四十,顧謂葛某曰:“昨晚之銀還汝乎?”葛叩頭如搗蒜,不敢言。公續言曰:“汝不要妄想。本縣無恩與汝,前日在王大人前早已身首異處矣,何待今日;本縣有恩與汝,本縣不要錢,誰敢要錢!但好人難做。本縣查汝無甚大惡,尚有人在王大人前控汝。此後還鄉,當益加檢束也。”

渡上某甲橫行鄉里,其族有庠生某乙教讀為生,品行端正,而宗派甚弱。某丙有才幹,平日辦理地方公事,與甲為近屬,嘗陰袒之。一日,張公遣役詣乙書塾,令召丙至,閉其門,始以諭帖授之乙、丙。啟視,則責令交甲也,相與大驚。既憚張公嚴明,不敢不交。而甲強暴,子弟又眾,難於下手。甲素業屠,是日適赴鄰村買豬,丙乃率族中丁壯,偕縣役候詣塗,伺其歸而擒之,與乙送縣。張公既收甲入監,亟稱乙、丙之能。乙趨而前曰:“明府令生交甲,生不得不交;但生教讀生涯,素不與外事。今已遵令送甲,將來何以善其後?”張公曰:“予素知生正直能幹事,生但回館安心教讀。縱虎還山,本縣决不為也。”未幾,甲以瘐死。

聞壩頭李星慶先生家中畜彘,為族某甲所盜,捕之送縣。平湖李敘卿教諭(占五)適以事入謁,張公詢之曰:“君居距官田若干程?”教諭曰:“五里許。”公曰:“官田李乙,君識其人乎?”教諭知為壞人,不敢斥言,但曰:“晚讀書不與外事,且在家日少,莫能詳也。”公曰:“聞昨監所收李甲為乙徒弟,徒弟如是利害,不識其師若何?請傳語乙,本縣甚願一見之也。”教諭出,語其鄉人,乙聞之,遂斂跡不敢復萌故態焉。

公鋤暴安良,威德服人多類此。公于民間孰為善良,孰為強惡,無不了然於胸,一似有秘密劄記者。故案情縱極離奇虛幻,俱莫能逃其洞察。起家行伍,值試士,懼無以得真才,聘大埔何子莪太史(如璋)校閱試卷,拔葛竹汀(晉謙)為冠軍,府院試皆首選,無能出其右者,人稱小三元。僉謂公雖非出身科甲,而得士為盛云。治杭不一年,竟以勞卒于任,民至今稱之。

三十、程公尚塙守城

咸豐丁巳,太平天國軍圍攻上杭,吾聞諸季子曰:“是役也,城危而得全,邑侯程公尚塙之力為多,而程公竟以是獲罪,冤哉!”先是,長毛所過無堅城,聞將入汀,新任上杭令某逗留不敢前。府委程公權代新官到縣,例須巡城。公巡視畢,曰:“此城可守也。”力勸商民無恐。時培英堂設立敦睦社,教練民團。公曰:“至而蒐討之。”以東城外店屋櫛比,易於藴奸,命將商店民居概行拆卸,搬入城中,為堅壁清野之計。長毛攻堅慣用棺材炮,暗穿地道,以棺木寔火藥其中,攻杭即用是策。東城隅被轟裂三丈餘,城內急發紅衣炮禦之,火引而炮不發,長毛蜂擁而前,城內再然第二炮,敵軍益前,兩炮同時併發,聲震山谷,火線過處轟决成巷,血飛肉薄,有掛著一二里外樹枝木杪者。長毛膽落,圍遂解。當城穿時,城內團勇反進而前,公手刃不用命者數人,團勇奮鬥,無不以一當百。近城多紙棧,急以紙浸水寔其缺,頃刻而成。長毛遠望,疑為壘石。教官吳某手舉門板塞其內,圍解,二人舁之不能動。古所謂射石沒羽,信非虛語。紅衣炮為前明所留遺,此炮口稍缺,故邑人稱“缺嘴將軍”云。長毛竄武平,士紳鼓吹往迓,乍見即開刀,杭人避往武平者,反罹其禍。杭圍甫解,新令蒞任,催交代,程公以全城有功,杭民感戴。出鄉措餉,遲三數日鉅款可立集,延不肯交。新令竟以杭印不交達省,省憲逮公於獄。初不知新令為誰,後讀傅鈍根[1]先生《閭江杭紀事》□自注,始知姓金名鼇,省憲為總督王懿德。清廷無是非,新令事急則遲回不前,事解則刻不及待,反輕信其言,賞罰不明,賢奸莫辨,誰肯起而任事者?杭人迄今莫不以為冤焉。

[校注]

[1] 傅鈍根——原稿作“溥鈍根”,似“溥”為“傅”之誤。傅熊湘(1882-1930):後改名尃,字文渠,一字君劍,一字鈍根,亦作屯根,别署屯艮,號君劍,别號鈍安,湖南醴陵人。南社社員。歷任中學教師,湖南通俗教育館館長,中山圖書館館長,沅江縣長。與高天梅、潘飛聲、俞鍔稱“南社四劍”,著有《鈍安集》。

三十一、王公肇謙善政

王公肇謙以進士來宰上杭,善政得民心。數十年來談政績者,莫不以公為賢。公勤政愛民,暇輒聚邑人士談藝,娓娓不倦,以安良必先除暴,故疾惡甚嚴。曩時,吾藍溪一水徵收錢糧,縣官必躬自下鄉,住安仁寺一月或半月。附近溫某暴惡聞于一方,適其族有慈長、兆祥二人入見,兆祥年長於慈長。公與兆祥談,偶及某,兆祥目視慈長。公知權在慈長,而兆祥無能為也,遂轉向慈長談,備極歡洽,痛論地方壞人不在多,苟有一二壞人不亟除去,則地方為之不安。然未嘗指斥某也。迨催租事竣,公將返署,兆祥送之。公自寺出,與兆祥携手步行二里許,至岡下始上轎而去。一路所談語秘,人莫得知。歸則諭二人交某。某固強房,於慈長為近屬,二人商所以捕之之策。兆祥在藍市開設酒店,值墟期,三人約市散後屠狗會飲。伏縣役於屏內,酒半役出,擒之。某之族眾大嘩,慈長遣子弟護送,眾翕服不敢動。王公乃斃之於獄。此事吾聞諸先季祖,以公信知人善用也。又南湖處士為予言,公調任漳州知府,士子鄉試,道出丹霞,以土儀入謁,公禮接殷懃,誨訓士人不啻慈母之于愛子,而杭民訟事爭執,思公不置,有質成於漳者,公輒為之勸解,兩曹亦冰釋而歸。後升延建邵道,卓有政聲,以勞卒于任,杭民為請祠名宦云。

三十二、帝制選舉

民國四年,袁世凱籌備帝制,令各省縣辦理選舉。各省皆踴躍爭先,吾杭獨否,不特未辦選舉,並選舉事務所亦未成立。秋間,予至潮州,晤長汀前輩康步崖中翰(詠),言最佩服上杭人,當舉國若狂之時,獨冷淡若是,信可謂傭中佼佼者。聞其後由省城指派一人充數,誠為怪事。時人著《袁世凱盜國記》,首載《大總統斥宋育仁請復帝制令》,中有“何以對死事之諸先烈?何以對退位之清太后?何以對承認之友邦?何以對屬望之國民?”四語;又云:“該民非喪心病狂,即姑為嘗試。”煌煌訓令,載諸篇首,墨汁未乾,竟以身嘗試,甘犯喪心病狂之所為,利令智昏也如是。該書匯載各省請願題名錄,甚至黃包車夫亦有請願團,信為無微不至,吾不知題名諸人讀之作何感想也。

三十三、天葬地

吾先代百三郎君葬黃潭大坪里肥株樹下坪,周數十丈俱無墓墳,中間墳起如覆釜,然並無明堂龜背形式,亦未建築。予族自公之考十九郎公由永定金砂遷西潭,公又由黃潭遷今鄉附近之寨背。相傳兄弟分析,一得老屋,一得墳地。奉葬公時,舁柩至此,大雨傾盆。回家暫憇,及霽反葬,則柩已陷入地中,世稱天葬地。歷年祭掃,子孫周圍焚香拜跪,形如羅盤,故又叫羅盤地。世世相傳,疑以存疑,天下理之所必無者,往往為事之所恒有,固不敢執理以斷其必無也。

偶閱甯化陰靜夫先生遺文,有《西河陰氏長墳表》,所紀乃若合乎節,墳為靜夫先生六世祖庠生公,略云:公諱祖昌,字而熾,孝友有至性。前明永樂間,視赴省會險若絕域。公弟祖康以事當往,公毅然代行。返及延平而卒,歸葬城東五里陰家山,即俗所稱天葬地,而形家肖為銅鑼者也。世稱:公之葬是山,初未擬是穴。柩至而雨驟,水深數尺,執紼者皆走,比雨止,則柩陷入是穴矣。望其山水環聚,乃勝於所擬者,遂即而封之云。又云,此可見是穴之吉錫之自天,非人力私智所營,而公生平履蹈,仰無所愧,自天佑之者可知也。然則覬覦於是穴者,亦可憮然而止矣。此蓋有為而發,中言“東北闕二弓,子孫攘其中三之一,而其陲之二為不肖者私鬻,而其嗣遂絕,為累世所共詬厲也”云云。可見世界無奇不有,且數見不鮮,少所見多所怪,亦可笑已。吾先墳附近四周無墳,四十年前因文館之變,吾家隸名學官者俱赴縣對簿,遂浸尋有侵入坪中者。讀此文,覬覦者當亦可知所止矣。

三十四、靈牌

陰靜夫先生名承方,甯化歲貢生。伊墨卿太守(秉綬)序其遺文,稱其弱冠究心性之學,刻志勵行,言動一于禮法。太守鄉舉後,始執贄受業。文集四卷,太守為刻四十餘篇,多辨正喪制之作,中有《焚靈牌辯》,言寧化之俗,始死不依儀禮置重,又不用家禮結帛。迨至虛曠多日,乃以紙糊篾而書之,命之曰靈牌。既葬之後亦不改制木主,及至大祥,飯僧於家,誦佛經,夜分則舉所謂靈牌者焚之,拾其灰投於河。凡家之缸櫃空虛之物,悉皆蓋之,若恐其靈之不甘就焚,將匿於是者然,是可怪已。然當其焚時,孝子皆避不就視,是其心固有所大不安矣云云。

此俗吾杭無之,吾杭所謂靈牌者即木主,惟不能人人自製,多為族中公共之物,以紅紙書職銜、世系、字諱其上,祔廟時則揭下而焚之爐中,與寧俗固異也。惟俗有回煞之說,謂“男搶(俗呼去聲,音若‘丈’)頭七,女搶尾七”。例如,男子逢一之日死,則首七遇七;女子逢九之日死,則七七四十九日,尾七遇七。一月小,則逢八日死,連月小,則逢七日死,末七俱遇七,是夜有煞回家作吵,延僧道禳之。故俗有“男怕搶頭,女怕搶尾”之諺,而詈人作事慌張無次序者,謂之“搶頭七”,此陋俗也,舊惟愚氓信之,改革後愚氓亦不信矣。

三十五、鴨蛋島

吾友吳江陳巢南(去病)任江蘇革命博物館館長,發行月刊,搜羅弘富,多極有關係及世不經見之作,信刊物中佳品也。乃出至十八期,因資絀停刊,殊為可惜。第十七期中登有田其田遺著《鴨蛋島記》一篇,于中華地理極有關係,因摘其大略於此。

《記》稱,島在黃海,不知其為鹽城界?為阜寧界?自西登陸,惟阜寧海岸最近,約距二百里弱,姑屬之阜寧云爾。始予泛海舟,行不習之途,且無指名之地,舟人竊竊笑□。往復淺沙,數陷於淖。晝不見人,暮失宿所。舟人屢請改道,盲行五日,遇鹽城老漁,問訊,彼謂:“島城[1]有之,吾以某歲海嘯漂至其處,部位所在彷佛記憶,其他則不能詳。”予得向道,復歷兩晝夜,薄霧浴日,有山前橫,可望而不可及,特未為風引去耳。棄舟躡屩[2],跋涉半晌,乃達最西之麓。群鶩驚飛,黑雲蔽天,叢草沒頂,杳無蹊徑。予欲賈勇再進,老人亟止之,以為:“荒山老林隔絕人境,吾數人白身赤手,防衛之器械、食息之供具未嘗一備,何可貿然身臨不測乎?”予聞斯言,意氣沮喪,勢將空返。因乞老人助予周相外廓,更窮兩日之力,稍窺島之四面,至於島上何境,水濱不能問也。予于斯島,初入吾目,青青蔥蔥,凝白相間,疑似玉石結成者;迫而觀之,則野鴨蛋殼若丘若陵,堵塞崖谷之上,群呼之曰“鴨蛋海島”,予亦以此名之。四周山麓當在百里以外,大宮小别斷續于沙渚。最高之峰約出海面四五十丈,灰石層層,或紫黑色,石罅垂露,皆作甘泉,澗底水痕,黃鏽縷縷,證諸礦學家言,宜有硫鐵諸質。其草則紅茅青葦,烏藤白葛;其木則榆柳槐柞,楠梓檜柏,合抱十圍,高聳尋丈;至於異卉珍藥,不可方物,非吾人所能稱名者,滋長蘊蓄,不知其歷幾千百年也。無與過問,勢將長此廢棄,殊方異族方求新地,一旦樹其國徽,拒之晚矣。况乎海舟測水,崇明避暑,南北告警,近在門庭。區區小島,雖崑崙中幹之尾,寔漢淮諸省之首。外人經營山東半島後,將南圖淮,欲得根底地,無所藉手,使吾不幸中其言,非惟吳失地理,抑亦上游之憂。夫至危之境謂為累卵,孵餘不完,累猶無具,吾以鴨蛋名之,豈徒然哉?著者又謂,頗欲身先勞工一試其事,顧探險所需千金莫致,秘之十年,卒不償願,亟表著之,以告我守土之吏、搢紳之夫,使知東吳海疆,尚有此無人之島,庶幾早為之所,移民而治,不然彌補圖志之缺,聊以固吾圉。讀吾記者勿謂武陵無桃源也。

著者窮搜遠矚,信為有心人矣。吾國於海上島嶼,墾殖未遑,圖志缺略。閒島之爭,可為殷鑒。著者言:以島之外觀言,有木可材,有礦可掘,有淡水可飲,有煮鹽、漁魚之利,所以資人之生者甚厚,縱不能耕或不得礦,即此斧斤之值,無有量數。以形勢言,雖四面環海,八方交通,而曲渚淺沙,守在天險,辟而墾之,域以居之,固為海上之樂土,而尤江淮間之屏障也。吾不知袞袞諸公,讀田氏此記,其亦有注意及之否?

[校注]

[1] 城——按文意似當為“誠”字。

[2] 躡屩——原稿中“屩”作“{屩[彳→女]}”,似為“屩”之誤。

三十六、李秀成紀恩碑

《江蘇革命博物月刊》第十八期插圖有太平天國忠王李秀成紀功碑壹幅,駢文工整,楷法秀健。計十七行,行卅六字。第四行天父、天兄跳出五格,六行天威、十一行天心、末行天恩同,五行真聖主天王跳出二格,十三行聖算同,七行、十行忠王榮千歲、十五行恩德俱跳出一格,惟首行恩牌坊碑序與文平行,其上有字殘缺不可辨。月刊未注明碑立何處,從何處得來。玩其文,蓋蘇州所立也,茲全錄之,以見太平軍當日之體制云爾。

從第二行起,文云,蓋聞參旗旂井鉞,神霄揚奮武之威;剡矢弦弧,羲易大行師之義。事取乎拯黎戢暴,功歸於定亂止戈。振古如茲,於今為烈。况乎胡兒穢亂,醜虜凶頑,竊據中原,歷有年所。於是我天父、天兄大開天恩,特命我真聖主天王降凡為天下主,靖茲朔易,振我天威。召將帥以行軍,殲封狼而執訊。爰命忠王榮千歲式總戎旃,載膺閫寄。丹旗耀野,玄甲爛空。劍氣沖雲,城上之殘虹欲斷;弓珧控月,陣前之畫角齊鳴。鼉鼓騰響而砰訇,蛇矛交鋒而閃鑠。飛半空之霹靂,爇山谷而皆赬;淩萬仞之嶙峋,踏冰巌而盡白。妖氛掃盡,我勇有餘。然忠王榮千歲仰副天心,尚承聖算,三方圍合,百道梯攻。溯自庚申春夏之交,奄有蘇浙兩省之地。虞山高聳,並文德之崇嶐;琴水沖融,通武功之振奕。靈貺迭臻,嘉祥洊至。禾苗布帛均出以時,士農工商各安其業。平租傭之額賦,准課稅之重輕。春樹萬家,喧起漁鹽之市;夜燈幾點,搖來蝦菜之船。信民物之殷阜,皆恩德之栽培。爰建綽楔,再泐碑文。軍民頌德靡涯,黎庶歌功無盡。行見海色河聲,齊入母音之奏;琴風鏡月,同沾化雨之滋。食德飲和,還淳返樸,仰天恩之浩蕩,用昭示乎萬年。是為序。

三十七、梅花洞

吾杭梅花洞在北區古田里,開縣以來,荒穢不治,曠無居民。流俗相傳,謂豺虎蛇龍之所,窟穴深廣莫測,中通連城、永安、漳平、龍巌、永定諸縣。家海山大令嘗躬往考察,言其形勢正合《爾雅》所謂“大山宮小山”。不甚深,大計其廣袤大約四五十里,因岡巒起伏,有似梅花點,故得是稱。光緒中,中都族人力人明經(偉卿)結廬其地,擬從事墾殖。同時白砂庠士傅某亦築室其間。明經所辟距古田墟約十里,其水流古田經吾鄉而匯汀江。傅所辟則再進十里,其水流出龍巌。傅所覓地中開局面可住二三百家,明經所營局勢較狹,僅可住數十家,墾田栽稻,苗秀而不實,當由地性過寒,必用火種。又地土時形泥淖,由於溝圳未經深浚,則下濕不能疏泄也。經營其地,必須有大資本家方足整理。兩人皆屬寒士,力不從心,卒以避盜棄而不居,居皆倒坍。聞曩時大埔舉人范某字淑公,曾往開礦,今牆基爐址尚存,在傅所辟之村口。范歿後,始運柩回埔。此事當在乾嘉間,詢之邑人,固莫能詳其原委矣。

三十八、燕子巌

長汀燕子巌在寶珠峰下,離城六里許。民國六年,予偕省議會同事張君粹庵(純青)往遊。巌口甚窄,須側身而入。行數武,忽然寬敞,又十數武則有隥,地盤□斜且潤而滑,立足不定,未敢再進,不知其深若何。巌內黑暗,秉炬而行,巌中石燕甚多,見火光則亂撲,喙甚尖銳,著人頭部往往出血。予曾捉得兩隻,全身肉翼,絕無羽毛。予因母病馳歸,帶至回龍而斃。當時曾繪圖志之,今己不復記憶矣。廬豐雲龍山亦有燕子巌,予未往遊。予所遊歷,巌之廣者則為龍巌之龍巌,其深則為武平之獅巌。龍巌因以名縣,獅巌亦名南巌。明崇禎五年,因於巌前築城。又宋李綱詩云:“靈洞水清仙可訪,南巌木古佛同居。公餘問佛尋仙了,贏得工夫好讀書。”此别在武平縣城三里許,忠定以榷酒稅至武也。人多誤以為即獅巌,非也。

三十九、巌前定光佛

獅巌為定光古佛卓錫之所,相傳定光為宋朝所封,家倉海先生《嶺雲海日樓集》曾辨其誤,集中《南巌均慶寺詩》[1]序云:“寺在武平巌前所城中,巌在寺後,如卧獅,甚奇[2]。由獅口入洞,頗深豁,前後俱通,中祀自嚴尊者。據至治元年僧景鉉碑,尊者元仁宗時曾應召[3]入都,靈異卓著。今所傳為宋封定光圓應大德普度古佛者,當仁宗而訛也。碑云:尊者南歸,過杭[4],遇山出蛟,以帝所賜金鐘覆之。入閩,喜此巌。有‘一峰獅子吼,萬象盡皈衣’語。因卓錫啟道場,帝聞之,敕賜藏經。尊者接詔歸,有句云:‘九重天上恩綸錫,拾得曇花滿路香。’旋示寂于杭。閩人塑遺像[5]及巌中。寺舊名均慶,見萬曆二十五年僧正名碑。……非此[6]碑存,無知此寺舊名者矣!巌後鐫‘人世蓬壺’四字,父老相傳為乾隆御[7]筆,據萬曆間武平令成敦睦詩,碑四字乃成書也。寺所有以至治碑及延祐間所鑄鐘為最古,今皆存巌中。寺有何仙姑寺[8],俗傳仙姑與尊者爭此巌,指巌巔石上仙足跡為證,考[9]諸碑無此語,知好事者為之也。”

按,此為先生光緒庚子十月游南巌詩序,中有丘氏由上杭遷粵五世均慶公父禱南巌而生,因以寺名為名,莫名原委,先生乃訪萬曆碑而得之,茲從略。先生所至之地,留心文獻,訪求古跡,固不作泛泛遊覽也。又按,定光佛本即燃燈佛,因佛生時周身有光,後成佛道,故名。而巌前所祀乃自嚴尊者,不得專名定光佛也。

[校注]

[1] 《南巌均慶寺詩》——見《丘逢甲集•嶺雲海日樓詩鈔•卷七》,第493―494頁,岳麓書社,2001年,第1版。

[2] 甚奇——《丘逢甲集》作“奇甚”。

[3] 召——《丘逢甲集》作“詔”。

[4] 過杭——《丘逢甲集》作“道杭州”。

[5] 遺像——《丘逢甲集》作“遺像於寺”。

[6] 此——《丘逢甲集》作“萬曆”。

[7] 御——《丘逢甲集》作“親”。

[8] 寺——《丘逢甲集》作“祠”。

[9] 考——《丘逢甲集》作“然考”。

四十、明義士賴若夫

《嶺雲海日樓集》有懷明義士賴若夫先生詩[1],序:“先生名其肖,字若夫,鎮平白馬鄉人,明諸生。明亡,……守縣[2]數年,屢敗清兵,及勢不支,乃遁去[3]。不知所終。……童年嬉游,塾師責之曰:‘若夫為不善。’即答曰:‘若夫豪傑之士。’其自命如此。”

按杭志,隆武二年圍城有賴若孚名,予嘗辨正之。

[校注]

[1] 詩參見《丘逢甲集•嶺雲海日樓詩鈔•卷十一•白馬鄉有懷明義士賴若夫先生詩 有序》,岳麓書社,2001年,第1版,第610―611頁。

[2] 守縣——《丘逢甲集》作“守縣境者”。

[3] 遁去——《丘逢甲集》作“乃遁去”。

四十一、許升雲之孝

化厚鄉劉君來玉,經商往來潮州,談次盛稱其鄉許君升雲之孝。升雲有母年老,不良於動作,家貧,舌耕為養。館距家里許,早晚必返家省母。晨起,則為母穿衣盥沐;晚間,暑則為母濯足驅蚊,寒則為母溫被暖席;母寢,乃跑回館教夜讀,雨雪無間。時龍田尚未開墟,屠商挑肉入村,鳴螺為號。升雲聞螺聲,必出戶買肉數兩,歸佐母膳。母歿,升雲年五十餘,未幾亦卒。言生平所見未有若其孝者,此人竟至無後,深為惋惜。予識升雲,讀書為文頗有聲。曩年曾角逐文場,竟蹭蹬不售,而不知其內行之孚於鄉人者,乃久而彌永若是也。予問[3]曾繼嗣否,劉君言升雲有女適廖姓,生三子,已以其一入繼,今十許歲矣。天祐善人,其後必昌,外孫入繼,以血統論亦屬正理,新《民律》繼承編已許之,固不必執公羊邪說也。

[校注]

[1]問——原稿作“聞”,依上下文似為“問”之誤,徑改。

四十二、許門劉貞婦

予幼聞化厚鄉副貢許先生(漸東)之媳,豐朗廩生劉某之女,未婚守貞,苦節六十年,迄今鄉人道其行誼,猶咨嗟歎美不置。女幼字許先生次子,將婚而夫卒。家中匿不以聞,旋為女察覺,請于父,願過門守貞,父不可。女曰:“父母已以女許許家,生為許家人,死當為許家鬼。”父不忍奪其志,告諸許家。許先生力止之,曰:“古禮六禮未完不成夫婦,吾子已死,女至適增吾悲。况少年血性未定,今激于一時意氣願入吾門,來日方長,脫或變節,反貽兩家羞。及今改字,光明磊落,固為禮所許也。”往復相商,女執志不變,許先生諾之。女服常服以往,入門拜見舅姑,然後詣靈,披麻成服,人咸稱其得禮意。許家高其節,兄公有子,即以嗣之。當時許門鼎盛,許先生有兄曰漸磐,舉於鄉,官侯官教諭。婦居一樓,前三十年鄉人罕見其面。及許先生卒,家漸落,貞婦至上山樵采,於是者又三十年,乃完節以終。鄉人為請旌建坊。

予記同治續刊邑志曾采入之,紀載殊略。因記升雲之孝,偶憶及之。蓋幼聞吾季祖幡然先生所言如此,而婦夫及其夫父之名既忘之矣。

四十三、烈婦

烈婦殉夫,從容就義,往往有之。光緒癸巳九月,予族叔德祥身故,無子,妻廖氏為立後,殯葬畢,將衣物分贈兄嫂。詰旦,從容投環。家貧,先伯父麗生公舉自備壽木贈之以殮,先君為作傳。甲午,福州如心社彙報請旌。予嘗作啟征詩,彚集成冊,擬付印刷,今遭□禍失去,恐難覓出矣。

民國初,在城詹屏侯茂才(樹藩)曾任漳汀巡檢,歿後無子,其妻郭氏識字能詩,料理後事,寄其伯兄書有“立後事多掣肘”語,詩有“一息尚存為後計,百年長住竟中乖”之句,事畢,從容赴義。距夫死一百零八日,予曾撰駢體誄文,存集中。

記光緒戊子己丑間,予年十五六,讀書鳳彩山,聞鄰鄉溫某死,其妻賴氏立以身殉。殯葬之日,並棺而出,“死則同穴”之詩不啻為婦詠矣。乃其外氏鄉愚無知,不識禮義,謂婦死不明白,將訛索白禮(鄉俗,喪禮頒白布於弔客,謂之發白。外氏則有白禮、釘棺禮等例。)幸其族賴丈介眉讀書明理,聞而止之,得以成禮,信可笑也。

又聞張琴南明經(煒輝)卒於湖南,其第幾妾某氏慷慨身殉,未得其詳,明經溺情於女色,所為詩風流蘊藉,亦香奩體居多。明經得此地下追隨,亦足自慰矣。邑中修志詹萍生孝廉(鴻逵)分任烈女傳,所有各區採訪稿俱存其手。詹君歿後,屬其子忠勝兄弟尋之,不得,未知閣庋何所。嗣遭□禍,其家書籍器物一概蕩盡,更難再覓。志事停頓,重行採訪不知何日,良可惜也。

四十四、揭陽案

舊戲劇有《揭陽案》一出,所演乃前明知縣馮元飆愛妻黃月容為大婦蘇氏所害。戲劇中種種殘酷慘無人道,甚至烙其陰戶。相傳大婦乘馮上郡,置毒酒中害之,故未若演劇之慘也。馮葬之揭陽城外十里許曰黃岐山,並建侶魂庵於其旁,懸遺像於龕。馮將去任,鑄鐘懸之,刻文其上曰:“揚州黃氏,名曰月容[1],渡嶺相隨,四歲而歿,自生及死,一十八年。此一十八年中,如夢如影,無男可婚,無女可嫁,無善可贈,無惡可懺,升[2]天入地,兩俱茫茫,葬于黃岐山竹岡之麓。有庵一楹,題以侶魂;有田一丘,歲供丹荔。任滿將去,為鑄斯鐘,記其姓名,及其歲月;生死南北,嗚呼已矣!情與鐘堅,緣隨響斷。千秋萬世,觀此鐘者,知有馮生。尚祈[3]勿毀!”纏綿淒惻,語重心長,似有萬斛牢愁、難言苦衷,隱約紙上,使人讀之為之淒然。世傳月容明慧,並能佐馮為理,又遭不測,無怪馮生之不能忘情也!聞此鐘今尚存庵門外。郭公之奇有序記之。連年避地居潮,是屢思一遊,訪侶魂故跡,讀郭公遺文。十九年,馮君光球任揭陽公安局長,疊次約遊未果,記此以訂後緣。

[校注]

[1] 月——原稿作“玉”,依上下文似為“月”之誤,徑改。

[2] 升——原稿作“生”,依上下文似為“升” 之誤,徑改。

[3] 祈——原稿作“其”,依上下文似當為“祈”之誤,徑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