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豐楼雜記 卷八 2

願豐楼雜記 卷八 2

二十五、了然去來

人能豫知死期,前曾記之。予聞堂上言,先曾祖母溫太宜人了然於生死之際,尤為難得。先是,吾姑適平湖李門者,兄妹排行第四,稱四姑。初出閣,以祖母病歸甯。太宜人訓之曰:“女子出嫁當隨姑嫂力作,不宜戀戀母家。目下予病無甚切要,汝可歸夫家。後月初三日,予將長逝,汝來訣别可也。”臨行,又再三叮囑。李姑固太宜人所最心愛者,屆期午後,太宜人忽呼四妹。予祖姑適磜頭溫門者,亦兄妹排行第四,太宜人女也,歸寧在側,趨前應之。太宜人曰:“非呼汝,乃呼平湖四妹也。”祖姑以未歸寧對。太宜人曰:“小孩子無記性,予屬他今日來,偏不來。”既而曰:“可走人至街上召兒孫輩回來,予將去矣。”是日為本市墟期,急走人至街上,兒孫畢集,太宜人瞑目而逝。太宜人慈祥在抱,心氣清明,故生死之際了然不爽也。

二十六、念廬謔談三十四則

偶於故紙堆中得《念廬謔談》一帙,蓋舊應報社之求者,不忍棄置,摘錄於下:

近日潮汕流行品,無論軍官與否,皆手執一杖。鄉下人見之,疑為洋遮則有柄而無幕,疑為旱芬筒又無芬嘴、芬斗。(潮汕土音呼煙為芬。)問之其友,友曰:“邇日潮汕瘋犬盛行,用以打狗棍也。”或曰:“不然,用以敲竹槓也。”爭論不决,質之念廬主人,主人不能答,還以質之執棍者。

婦人淫蕩性成,一歲數嫁。一日,又坐轎往嫁,咳嗽一聲,轎夫曰:“某嫂,又是你麼?”

某甲老而無須,友人笑之曰:“尊翁於思,汝胡不肖?”答曰:“肖予家母。”

吾鄉高某元旦出門行香,忘携茶壺,返家携取。有偷兒潛入其室,見燭光下人影,問:“汝是何人?”曰:“某某。”曰:“來此何為?”曰:“拜新年。”

有笑不會作詩而好題壁者云:“十年不見詩人面,一見詩人丈二長。不是詩人長丈二,緣何放屁在高牆。”未免刻薄而少藴藉。予遊紫金山見一詩云:“粉壁何辜受此汙,十章詩句九糊塗。勸君異日來遊者,不會吟詩莫畫符。”可謂俗不傷雅。

和尚入妓院,妓問和尚每日在寺作何事?曰:“做一日和尚敲一日鐘。”和尚轉問妓,妓曰:“做一日鐘敲一日和尚。”

某官去任,古衣冠四人謝曰:“某等住黑暗世界,幸逢閣下得重見天日。”官曰:“某實不識君。”甲曰:“某是曹操。”乙曰:“某是李林甫。”丙曰:“某是秦檜。”丁曰:“某是嚴嵩。吾四人久處十八層地獄,賴閣下將地皮剗開,實恩同再造云。”

鄉人擎竹入城,向上不能進,向左右又不能進,窘甚。守譙樓者曰:“盍鋸作數截。”從之果入。鄉人感謝,問守者曰:“君有子否?”曰:“有一子,年方二歲。”鄉人曰:“君為人甚好,一面不相識,乃關切若是。吾有一女,年一歲,當訂為婚姻。”議既定,歸以事許配也。鄉人曰:“吾已以女許之矣。”妻曰:“婿若干歲?”鄉人曰:“二歲。”妻曰:“不可,吾女一歲,婿二歲,年大一半。若吾女十六歲,婿當三十二歲,亦已老矣。”鄉人曰:“呆媽!吾女明年也二歲,就同年了。”妻曰:“不錯,不錯!”

賴星樞先生(拱辰)性詼諧,喜說笑語,與予季父同年入泮,是科題為“皆欲耕于王之野商賈”。前一科以額滿見遺,取作修生。甫出院門,遇同取修生某,問曰:“吾起講用‘我待賈者也’扣題,可乎?”先生曰:“奚為不可?我上截拂下,出比用王孫賈,對比用公明賈。”聞者絕倒。秀才例須歲考,不則斥退,是以有“秀才怕歲考”之諺。某科學使將至,或問曰:“聞學憲將某日至汀。”先生曰:“予未嘗理他間事。”三四月,享客墨魚,以為新水。客食之曰:“此舊水也。”先生曰:“去年九月某友送我,稱為新水,某友誠實,豈欺我哉?”

廖升發翁工丹青,善汲引後輩,見初學肖像者,極口稱許,謂畫得真肖,神采奕奕;若再學下去,定出人頭地。既而耳語曰:“汝所繪何人的像?”學童以某人對,則曰“某處宜陰,某處宜陽”,舉筆修改,其人形神便活顯紙上,真善得兒童心理者也。

蒙師以《三字經》課蒙童,方言“儀”與“你”同音,課至“親師友,習禮儀”,蒙童則曰:“親師友,習禮吾(土音如‘捱’)”,屢加糾正不改。蒙師怒氣,乃曰:“親師友,習禮吾”。蒙童曰:“親師友,習禮先生”。蓋不敢指斥先生為你也。予謂此童循循規矩,可謂孺子可教矣。

字書“茄”字兩讀。《爾雅》:“荷,芙蕖。其莖茄”,入麻韻,蔬菜中之茄子入豪韻。學童食茄子,問師茄字寫法。師曰:“草頭下加字。”學童曰:“《易經》云‘非我求童蒙,童蒙求我’,即此字乎?”師曰:“不是,乃草頭下從力從口。”學童曰:“世傳觀音菩薩是矣。”師曰:“更不是,乃草頭下加字也。”學童曰:“《詩經》所謂‘八月萑葦’,當不誤矣。”師曰:“尤其不是。”乃舉筆書以示之。予謂此乃故作一種笑話耳,安有如是悟性之兒童而不識茄字乎?

昔日教讀,束脩之外,例送節禮。值閏五月,諸生以正節已送,閏月不必再送。塾師課題寫“樂樂”二字,諸生茫然,請之師。師曰:“出《論語•季氏》篇。”諸生仍茫然,師乃取題紙覆視,詫曰:“忘記了,丟了‘節禮’二字,當補之。題乃‘樂節禮樂’也。”

主人宴客,屢自稱酒好,客不耐聽,曰:“汝賤內真會蒸酒。”主曰:“賤內是我說的。”客曰:“酒好是我說的。”

主人酒甚淡而喜強客飲,客忽告歸,主問故。客曰:“剛才鄉中專人來趕我回去,言某姓在敝祖祠過頸處開[1]圳,試想想,誰的喉嚨肯給人過水呢。”

四個才子詠風。甲曰:“大樹號號響”。三人極口稱讚,起得有勢,不言風而風自見。乙曰:“飛花勃勃香”。皆曰好。丙曰:“過江千尺浪”。僉稱更好。丁曰:“搥腳到天光”。三人皆曰:“這就不是風了。”丁曰:“怎麼不是風?我的叔父天天晚上要人搥腳,直到天明。醫生都說是風呢!”

三人哭在一處,有挑糞桶者過而問其故。答曰:“我三人在此詠詩,三人的詩工力悉敵,皆非才子不能作。聞得才子命短,是以哭耳。”挑夫請誦詩,三人興高采烈背誦與聽。挑糞夫聞之,皺眉蹙額,曰:“你才子命短,要買棺木時代我多買一具。”三人爭問故,挑糞夫曰:“你這個詩算才子?我將生被你氣死了。”

孿生兄弟形貌酷肖,令相者决其長次。弟眨目語其兄曰:“阿哥莫告訴他,令他試猜。”

昔有孿生兄弟,形貌舉止無不酷肖。弟婦新來。一日,于無人處以床笫間事語其夫,其人曰:“我乃汝兄也,弟婦誤認矣!”弟婦滿面通紅,羞愧欲死而退。既而見其夫告之曰:“剛才遇絕大郎,吾誤認為汝,實不好意思。”其人曰:“我仍是汝兄,弟婦又誤認矣!”兄弟相似有如是者。此事載在某書,行篋無書可查,已忘其書名矣。

鄉人有習神打者,自言刀槍不能傷。予突取案頭界尺擊其首,阿謈呼痛,予曰:“汝習神打,何痛之有?”其人曰:“予尚未念咒。”予曰:“待汝念咒,頭已落地矣。”

有習掩眼法者,出而試竊食物,人以其戲也,姑置之。彼以為人不能見,膽愈大,竊人銀物,被人毆打,乃曰:“汝打便打,人總見不到呢。”

相傳孔子在陳絕糧,顏子出乞米。主人曰:“我有一語,能對,贈米一斗。”問何語。則曰:“孟孫問孝于我我。”顏子不能對,適子貢至,曰:“此易事耳。”乃對曰:“賜也何敢望回回。”主人大喜曰:“我尚有一語,能對,則加給二斗。”遂言:“朕琴朕弤朕二嫂”。子貢曰:“一齒一德一朝廷”。主人喜極,贈米三斗。二人不能舉,子路負米以歸。顏淵炊已熟,煤著其上,以為棄之可惜,摶而食之。孔子疑顏子腹饑偷飯吃,即此米也。孔子臨食,問:“米從何來?”子貢洋洋得意,歷舉對語以告。孔子廢箸歎曰:“賜也,米便被汝騙來煮了,我的書不知被汝讀成什麼東西呢!”

蒙童讀《大學》,塾師點“知止而後有定定,(句)而後能靜靜,(句)而後能安安,(句)而後能慮慮,(句)而後能得”,以為脫一“得”字。適一童讀《論語•季氏》篇,點“少之時血氣未定戒之在,(句)色及其壯也血氣方剛戒之在,(句)鬥及其老也血氣既衰戒之在。”(句)多一得字。塾師曰:“不錯,此得字便是《大學》脫簡在此的。”

昔人請塾師,訂明年脩若干,點書讀錯一句扣銀元弍圓。因版本模糊,讀“王曰叟”為“王四嫂”,扣去二圓;又“曾不知以食牛干秦穆公之為汙也”,以食字為本音,不讀去聲,讀作“食牛干”,扣去二圓。歲暮還家,不名一文。其妻問之,乃以實對。其妻曰:“食牛肝二元,飲食之常,固無足怪;王四嫂又老又醜,何以送銀給他?”遂大鬧一頓,蓋醋缽打破矣。

夫妻晨起,夫言:“昨晚得一夢,得銀元若干。”妻問:“將何用?”夫言:“以若干買田,以若干治屋,以若干留作夫妻養老。”妻一一許可,問:“仍有銀元數百作何用途?”夫滿面笑容,囁嚅而言曰:“將以娶妾。”妻大怒,互打一場。妻額角受傷流血,被面歸寧,哭訴其父。其父以女婿發財,可借題索詐,遂挈女返婿家,大加責駡,謂“糟糠夫婦,一旦有錢便思討小老婆,將妻室毆打,成何事體?當控官治罪”。其夫曰:“丈人且息怒,小婿非發財,乃昨晚得一夢耳。”其父一場高興如冷水澆背,反責其女曰:“真薄福女子,幸吾婿僅得一夢,便鬧到如此,倘吾婿果得橫財,不知將鬧到怎樣,尚能走至吾家哉?”

有求人寫祭文,婦人死誤寫祭男人用者。主者責其寫錯,其人曰:“我是依刻本鈔寫,不會錯的,恐你的人死錯呢!”

婦人動以死嚇其夫。一夕,又閉房門佯言尋死,其夫預伏承塵上作鬼叫聲,婦人唾而言曰:“避卻,避卻!我是嚇吾丈夫的,以為斷真尋死麼?”

婦人相約齋戒赴某山朝神,途次,一中年婦忽語諸少婦曰:“忘記了!昨晚你的某叔回來,今始想著,不好朝神,你們先去,我改日去罷。”一霎間,諸少婦皆紛紛傳言“我也改日去罷,我也改日去罷”。中年婦曰:“怪哉!你信我話是真的麼?我乃試你們心事呢!”

甲乙皆盲於目,不肯自承為盲,互相詈罵,既而曰:“汝我不必爭執,明日某人在某處登匾,能識其匾額所書字者,便為不盲。”皆曰諾。甲自念,目無所見,安能識字?遂私向工匠問明大字。乙亦自念無所見,亦私問工匠,並詢明兩旁小字。明日,二人偕至其處,甲指匾上四大字,高聲讀之。乙曰:“兩旁還有小字,汝能見否?”甲茫然,乙歷指左為某字,右為某字,逐一無遺。某甲揣乙真不盲,故詳明若是。乙自謂己曾問工匠,故能知其詳;甲視大字分明,小字不見,彼目乃真不盲。二人方私相揣測,忽聞爆竹聲、鼓樂聲、人語嘈雜聲,而迎匾者始至。

甲乙對山耕梯田,呼喚可聞,而登降維勞,若邇實遠。二人吸煙,皆忘携煙。甲心生一計,呼乙乞火,以為乙苟有火,則必帶煙。乙聞呼喚,以為甲已尋火,則必有煙,遂高聲應曰有,招甲過來。甲則呼乙過來。以上下艱難,約各行半路,至麓相聚。已得火,執煙筒互讓,不肯先吸。久之,甲先發言:“予所帶煙太粗,君有嫩煙否?”乙曰:“有。”佯向懷中搜取,作懊喪狀,曰:“忘帶來矣。”轉問甲,曰:“既無嫩煙,粗者也好。”甲忙向懷中取盒,揭蓋視之,空空如也。二人相顧而笑,各呼“古怪,古怪”而返。

兄弟考試場中,坐號遠隔,弟呼兄:“上大人,上字一點在左?在右?”兄責之曰:“平時教汝認字,偏不留心,到了臨時,阿哥又怎樣能記許多呢?”

師徒業縫工,徒縫長襖,師縫被。徒忽呼師父:“我縫在長襖裏,不能出了。”師斥曰:“不中用的東西,怎麼就縫在長襖裏去?剛剛師父又縫在被肚裏,否則將用尺頭打死你呢!”

甲乙之子皆讀書。甲問乙曰:“令郎讀什麼?”乙曰:“《左傳》。”甲曰:“你的令郎讀了好幾年書,怎麼才讀左傳?小犬聞已讀右傳了。”蓋《大學》“右《傳》幾章”也。

某甲誤讀“賦”為“賊”,或告之曰:“是賦也,非賊也。”某甲曰:“富便富,看來總有點像賊呢!”

[校注]

[1] 開——原稿作“門”,依上下文似為“開”之誤,徑改。

二十七、姓豬

永定知縣班格爾馬辛琯思併吞罰款,因原告有“借馬,弟乘跌死,未索賠”之話,遂責原告笑本縣姓馬,乃云“跌死老馬”,永人至今傳為笑話,已載入第一卷中。乃前于馬六七年,上杭知縣朱公榦隆審一案,可稱雙絕。被告姓朱,法當押責,惟犯罪微輕,朱公思寬釋之,出以滑稽,為之判結。謂被告曰:“今天你幸姓豬,若姓牛、姓馬,本縣便沒有人情與你了。”觀者為之哄堂而散。一則笑縣官姓馬而被責,一則幸被告姓豬而從輕,真無奇不有偶也。

二十八、猜謎

民國二年,與永定林君漢琴、武平劉君香亭同寓冶山東麓。一晚無事,偶談字謎,漢琴舉一謎曰:“兩口不相連,莫作呂字、串字猜。”予曰:“下句有作用否?”林君曰:“無之。”予曰:“豈非槁砧之砧字乎?”林君曰:“然。”予殆先知此謎耳,不然何才捷乃爾!憶昔年在南洋與張君六士同猜此謎,張君過一小時始中,予過一夜乃中。魏武謂楊德祖曰“我才不及卿乃三十里”,豈不信哉?予曰,凡出謎者,正以虛字疑人,方耐人尋索;若落呆詮,便成笨相。苟知此道,自無堅不破。偶閱周櫟園先生《字觸》第五卷“諧部”引《錢氏私志》載荊公字謎“賀、資”二字云:“目字加二點,不作貝字猜;貝字欠二點,莫作目字猜。”法極相類,因憶往事記之。

二十九、習對

《竹坡詩話》載,王丞相一日自吟“垂老欲依僧”,一客在旁遽言曰:“急則抱佛腳。”王謂所吟是成語,客謂所對是諺語。蓋兩語上句截首一字,下句截末一字,恰是巧對也。予謂尋常說話,往往有對而不覺者,如“一盞孤燈光南光北,三更半夜講東講西”之類。昔有師弟聚談,師言“色難”二字甚為難對,一生答言:“容易。”師曰:“已容易,何不對之?”生曰:“對既久矣。”蓋“色難”“容易”,信巧對而不覺也。憶總角時,從黃桂英師讀,常舉近處地名屬對,如:黃潭河,白水磜;打銀崠,爬竹山;紫金山,蒼玉洞;白石窟,黃坭壟;看龍坪,牽牛崠;凉傘崠,麻笠窠之類,引起兒童心思,且有趣味,正屬對妙法也。

三十、老不要與他

《道山清話》載劉貢父言人之戲語,極有可人處。楊大年與梁周翰、朱昂同在禁掖,大年年未三十,而二公皆高年,大年但呼朱翁、梁翁,常以言侵侮之。一日,梁戲謂大年曰:“這老亦待留以與君也。”朱於後亟搖手曰:“不要與。”雖一時戲言,而大年不五十而卒。吾國人最多避忌,動稱口讖,然往往巧合。前記予破蒙時,稱廖堯封先生為無老,亦類是矣。又鄉俗歲朝喜說吉祥語,有一少年與老者同行,少年好賣俏,謂老者曰:“讓你老人家先行。”老者曰:“老人步緩,少年足快,還是你少年先行也。”蓋俗語以先死為先行云。

三十一、溺器畜魚

《後山詩話》云,魯直有癡弟,蓄琴而不禦,蟲虱入焉。魯直嘲之曰:“龍池生壁虱”,而未有對。其兄大臨,旦見床下以溺器畜生魚,問知其弟。大呼曰:“我有對矣!乃‘虎子養溪魚’也。”對語良巧,然其事真堪絕倒。

三十二、轉生召債還債

轉生召債還債,所見所聞,言者鑿鑿,不敢謂其事之必無也。陳步英言,大埔青溪余某,散步鄉中,遇二客問余阿品住居,所問乃即余之姓名也。余因轉問詢之何故?答曰討債,問欠債若干?甲言三百幾兩,乙言二百幾兩。余念不識其人,亦未欠人如許債,姑告以住所,跟蹤回家。二客入門,忽不見,而妻及弟婦報臨盆矣。余曰:“二人所生必皆男。”家人問:“何以知之?” 余但笑而不言,既而果皆得男。余索弟婦並養為己子,弟婦以嫂已生男,何必抱養?余亦不之強。做朝彌月,備極豐腆,絲毫皆登諸簿。未幾,弟婦之子病,尋殤,恰值二百幾兩。余笑語自若。弟婦疑其不肯過繼,有妬心焉。未幾,其子又病,余結算尚餘十幾元。醫生謂須用貴重藥餌,即走人往購,藥回而嬰兒已殤。余仍笑語自若,如釋重負者。然群疑余為不近人情,余言其故,家人始如夢初覺也。

又言,青溪某甲畜一母豬,數年之內生息幾達千元。一夕,某甲忽夢人辭行,謂:“吾欠汝債,刻已償清。今尚欠某村某嫗錢一千二百文,將往償彼也。”詰旦啟圈視之,則母豬死矣。某甲以此豬為償債而來,債既償清,不忍加以宰,棄之河中。某嫗出汲,見而拾之,賣得錢如數,而某甲不知也。一日,相遇於途中,甲憶夢語,詢嫗近得何橫財?嫗曰:“老人安得橫財?惟前日河中拾一死豬,賣得一千二百銅錢耳!”嫗轉詰其故,甲將夢中語告之,乃知他人錢財不可妄用也。

羅君介人因言其族穀香茂才之子,亦討債而來者,數年前事也。生而聰穎,異於恒流,讀書過目不忘,並能通其大義。既畢業小學,升入縣立中校,試輒冠其曹。偶杭城有佈局賭棋營生者,獨辟易之,年僅十三四耳。既而患病,父母皆鍾愛,醫藥費不貲,纏綿床笫[1],百藥罔效。一日忽大呼穀香名,穀香怒甚,趨榻前謂之曰:“召債子,究仍少汝若干?”乃出二指答曰:“二百錢。”穀香詰以“欠什麼錢?”則答以“扛桅杆的”。谷香乃以錢畀之,受而散諸地,氣乃絕。

藍君仞千亦言,黃潭某甲之子,久病纏綿,所費甚巨,而氣終弗絕,家人苦之。某甲乃向其子祝斷曰:“汝如索債而來,債完要去便速去,省得一家擔憂,如尚未清,仍須若干,索性取去,取去!”其子乃舉拇指與食指張之,某甲曰:“八元乎?”其子點首。某甲為購棺木,值八元,畀至床前,其子一瞥而氣絕。

張君立初又言,白石坳劉瑞俸之子,年八九歲,染病不輟。其叔父抱之,忽喃喃囈語謂仍欠數若干。其叔父祗謂神經錯亂,信口妄語,迨瑞俸購參歸,值數元,服之不效,依算仍短銀若干。備禮走人延請某醫生,行至中途,而其子已殤。計之恰符所囈語之數。

劉君維墉則言,在城孔信泰之子,臨死呼孔為品山,言孔前生為欠他債,今已召完,將去,乃閉目而絕。詢之父老,在城實有黃品山其人云。

夫陰陽之理,微渺難知,有謂由病者神經昏亂所致,有謂由傳者轉相附會。究之欠債還債,理所當然。今日慿仗勢力行使欺詐,欠債不還,怨氣所鍾,郁而為厲,陰陽一氣,有感斯應。佛家因果與儒家福善禍淫之說,固同一理也。

[校注]

[1] 笫——原稿作“第”,依文意似為“笫”之誤,徑改。

三十三、羅翁能忍是福

介人言,人生能忍是福。其父常舉其祖軼事,以詔後人。其祖父諱錦柏,小有資積,借貸於鄉人。鄉俗每值年終,循例收束數日。某鄉某甲嘗貸于其祖父,臘月廿六日為大洋市最終墟期,某甲挾銀六元入市採辦年貨,性嗜賭,一擲而罄。不特無以還債,並無以度歲,乃謀自盡,嫁禍於人。其祖父店後為溪潭,擬向之尋釁而投潭自斃焉。而其祖不知也。甲携油筒入店,其祖與之寒暄,言今歲餘裕。甲突反面將筒擲其祖,膚破血流,其祖從容不與校,徐言曰:“汝今日又賭輸乎?無錢度歲,不妨為我言之,當為汝設法,何必粗暴乃爾,成何事體乎!”甲計不得行,乃跪而泣,謝曰:“實不相瞞,某今日賭輸,不但無銀還債,並買年貨之銀亦已賭罄,無顏回家,特尋翁生釁,將行圖賴。不意翁乃寬洪大度,使小人之計不行,自知罪該萬死,望翁有以曲全之。”其祖乃慰而誨[1]之曰:“人生當習正業,謀自立,慎勿覬覦非分,自失體面。今畀汝銀元若干,可用以為度歲資也。”某甲再拜,感謝而去。嗣後,每年租穀皆早清償,嘗告人曰:“某翁絲粒不可欠也。”嗟乎!人雖極惡窮凶,無不可感化之理。鄉里所以多事者,由於兩不相下耳。苟逆來順受,釁何由生?先君嘗言,兩牛始鬥,一牛一非牛則不鬥,人能不以牛自處,則不致為無謂之爭矣。觀于羅翁之事,人何憚而不忍氣哉?

[校注]

[1] 誨——原稿作“悔”,依文意似為“誨”之誤,徑改。

三十四、歐公遺信

迷信之說,賢者不免。《道山清話》載歐陽文忠一事,雖巧辯而不能飾說也。言有長老見歐公家小兒名僧哥者,戲謂公曰:“公不重佛,安得此名?”公笑曰:“人家小兒欲易長育,往往以賤名為小名。如狗、羊、犬、馬之類是也。”聞者莫不服公之捷對云。嗚呼!茲非違心之言乎?吾恐公雖排佛,而夫人則念佛也,可為一笑。至張商英作《護法論》,痛詆文忠,謂其致仕也,以六一居士自稱,以居士自稱,知有佛矣。知而排之,則是好名而欺心,豈為端人正士云云。不知“居士錫帶”見於《禮經注》,謂道藝處士。商英徒見後世以稱奉佛之人,遂以為奉佛之專稱而譏文忠,多見其不知量耳!

三十五、獨活治產後反張

石林《乙卯避暑錄》云,婦人疾莫大於產蓐。嘗見林壬作《醫准》一卷,紀郝質子婦產四日,瘈縱戴眼,弓背反張。壬以為產病,與大豆柴湯、獨活湯而愈。政和間,予妻才分娩,猶在蓐中,忽作此症,頭足反接,相去幾二尺。家人驚駭,以數婢強拗之不直。適記所云,而藥囊有獨活,乃急為之。召醫未至,連進三劑,遂能直。醫至則愈矣,更不復用大豆柴湯。二方皆在《千金》第三卷。石林云不可不廣告人,因轉錄之,以備采擇焉。

三十六、鉤玄治瘡法

《鉤玄》載治療藥方多種,其最便易者,小兒耳後瘡、腎瘡也,地骨皮一味為末,粗者熱湯洗之,細者油調,搽立愈。又治惡瘡用蒜泥作餅,瘡上炙,不痛者炙至痛即止,痛者炙至不痛止,皆極簡易,未知效否?特摘出之,以便閱者之擇用。

三十七、志雅堂補裂縫法

周密《志雅堂雜鈔》言,酒醋缸有裂縫者,可先用竹箍定,於烈日中曬,令十分乾,仍用炭燒縫上,令極熱,以好瀝青末滲縫處,令流液入縫內,令滿,更用火略烘塗開,永不滲漏,勝於油炭多矣。

以煮酒腳塗靈璧石,其黑如漆,洗之不脫,極妙。

金花定碗用大蒜汁調塗描畫,再入窯燒,亦不復脫。凡碾工描玉,用石榴皮汁則見水不脫。

三十八、治疾數則

又載治疾數則,並錄出之。

凡人溺死者,以鴨血灌之,可活。

治閉喉倉卒之疾,用巴豆,以竹紙滲油,令滿,作撚點燈,令著,吹滅之,以煙熏喉間,即吐惡血而消。

耳暴聾,用全蠍去毒為末,酒調下,以耳中聞水聲即愈。

治金瘡及刀斧瘡,用獨殼大栗,劈為乾末,敷之立止,倉卒用生栗亦得。

暑天痱子用黃瓜摩之即消。

治喉痹並生乳巌,用蝦蟆衣、鳳尾草洗凈擂細,入鹽霜、梅肉、煮酒各少許,和再研細,用細布絞汁,以鵝毛掃患處,隨手吐痰即消。

杖丹以水蛭為末,和撲硝少許,以水調敷瘡上,屢施於人,良驗。

香附子四兩,去黑皮,微炒,片子薑黃湯浸一宿,洗凈甘草一兩,炒各細末,入鹽,點用,辟嵐瘴之氣,極妙。

三十九、忠奴孝奴

宋羅點《聞見錄》載笑話一則,言有一士夫,老納二寵,托其友命名,友以忠奴、孝奴名之。其人曰:“忠孝誠美名,然以命婢,似不稱。”友曰:“有出處:‘孝當竭力,忠則盡命’,可謂得規諷之正矣。”俗傳有妻妾五人聚談,各不相讓,因議舉四子書為證。妻曰:“夫道一而已矣。”妾曰:“惡得有其一,以慢其二哉!”三曰:“天下有達尊三。”四曰:“君子之道四。”五乃起而揚言曰:“尊五美,屏四惡。”妻妾爭論不休,夫出而調停曰:“無小大,無敢慢。”其母聞之,執杖前,斥曰:“盡心力而為之,後必有災。”此與“孝當竭力,忠則盡命”同一善於規戒也。

四十、丁對

方言稱事之合式者曰“丁對”。案,《爾雅•釋詁》:“丁,當也。”當對,蓋即適合之意。梅屬客語則謂之“丁分”,分呼平音,殆分則必有對,殊難強解。《道山清話》載,王沂公每見子弟學人鄉音、效人舉止,必痛抑之,且曰:“不成登對。”後亦如此。又載“張舜氏彬州之貶”一條有“舜民嘗因登對”云云,是則登朝廷對耳,與方言異。

四十一、不孝之戒

偶閱《杭州府志•雜記》中引萬曆《錢塘縣志》一則,可為不孝者戒,因錄出之。湯鎮一凶徒,素淩虐母,其妻跌所愛子傷首,懼,將投水。姑慰之曰:“但言是我之誤,我自匿小姑家,候息怒而還。”夫歸,果欲殺妻,以姑言免。次日,持刀藏中途石下,至妹家,甘言誘母至石邊,取刀殺母,顧見巨蛇,方驚懾,不覺足陷石中至膝,七孔流血,自聲其罪。母救之不得,歸報婦,婦往掘之,隨掘隨陷,啖以飲食,三日乃死。觀者日數千人,莫不稱快,時至甲辰六月也。

四十二、不孝與不忠

《謏聞續筆》載,南都自豫王北歸,洪承疇來代,誅戮忠良不遺餘力。即孝陵松柏,六朝以來千餘年鬱蔥未改,而承疇縱民樵采,不留莖草,真可恨也。時有以不孝為父所訟者,疇拘至,詬曰:“汝罪不容於死,汝知之乎?”其人不應[1]。承疇曰:“汝以不孝為父所首[3],此十惡大逆,汝云無罪邪?”其人叩首曰:“有之,夙以愚戇失父歡[4],非敢不孝也;即不孝,與今之不忠者等耳。”承疇愧甚,不敢復言,重懲之去。案,此事殊快人意,但不忠不孝之人,多敢於強辯,由其無恥也。惟金正希[5]先生(聲)被執至南京,見承疇,叱之曰:“爾為誰?”眾呵之曰:“洪內院也。”先生叱曰:“安所得洪內院者?我洪年兄讀書明義,松山殉節,先皇帝親哭奠焉,豈有靦顏偷生、自同狗彘者?此無恥棍徒,假借名流以欺人耳!”承疇仗幾掩面不能對,先生大笑而出。此事亦載《謏聞續筆》。予謂此則義正辭嚴,真快人快語,洪縱無良心,寧不愧死?

[校注]

[1] 不應——原稿作“不”,依上下文似脫“應”字,徑改。

四十三、《謏聞續筆》之著者

《謏聞續筆》四卷,上海進步書局采入《小說筆記大觀》第八輯。《提要》云:“明遺民著,姓氏不可考。”謏聞而曰續筆,未識初筆安在?予閱其書,知其人名怡(卷二,自稱怡,以四代誥命失於兵火。又卷三自稱怡,謂國朝善政,不可殫述),自號剌和尚(卷一,“論五鎮”),金陵人,居東城(見卷一“清兵過江”條),其先人諡莊節(卷一,“左良玉無初叛志”條,言“先莊節一舊役,從予在北數年”;卷四,言“周維墉者,先莊節部下士也。”)。崇禎末,官鴻臚或錦衣衙門(卷一,“先一日令報名”條),寓金陵會館,城破時在周公寓。歸,室為賊據,投浣花庵,將自剄,為老僧友蒼所覺,救之,為之削髮。後為賊執,押禁劉宗敏後營(卷一,“方城破時”條)。周公者,櫟園亮工也,時初授台中(卷一,“喧傳駕已南幸”條)。後逃歸南京,沿途乞食一百二十餘日(卷一“居金剛寺”條)。所著書尚有《甲申苦言記》、《南歸涉瀝險阻事》(卷一),有别集載《討馬士英檄》及榆林忠義(俱卷一)死事諸臣;有《玉光劍氣集》記京營官軍之制(卷三),有《雜記》記袁定之夢上天(卷四)。所可考見者如此也。其書議論純正,于南明殉節諸臣搜采頗詳。第三卷尤有關一朝掌故,固非率爾之作。據寧調元《太一叢話》卷三稱,上元張瑤星寄身攝山僧舍,銷聲鞱跡,樵爨[1]自給。往來茲山者,舉[2]不知有是人。原名鹿征,後改名怡,自號“白雲道者”。崇禎間,曾官錦衣。其先人可大官至登萊總兵,殉登州之難,賜諡壯節。是續筆稱先莊節者,壯誤為莊也。

[校注]

[1] 爨(cuàn)——原稿作“釁”,依文意似為“爨”之誤,據《太一叢話》改。

[2] 舉——原稿作“譽”, 依上下文似為“舉”之誤,據《太一叢話》改。

四十四、紹宗刻黃忠節詩

紹宗襄皇帝自是賢君,無如局促天興,政在鄭氏,致使文明伯黃忠節公自請募兵,被執婺源,而國事益不可問矣。事聞,帝曰:“道周身陷膻腥,節光日月,讀其遺詩,刺心流涕。朕負道周,未能救於事前。道周不負朕,真誠擁戴於先,臨難不辱於後,贈文明伯,諡忠節。”建祠立坊,遺詩立碑廟門。南都已陷,公嘗三疏請監國,乃許。詩載《謏聞續筆》。公被執送江南,欲盡節。從軍主事趙士超曰:“此去南京不遠,倘得面數承疇誤國之罪,魂魄得傍孝陵,死亦未晚。”公從之,作詩四章,云:“陋巷漸顏閔,行籌負管簫。風雲生造次,毛羽定飄搖。厝火難棲燕,橫江舍渡橋。可憐委佩者,晏晏坐花朝。”“火樹難開眼,冰城倦著身。支天千古事,失路一時人。碧血留青草,白頭退隱淪。更無遺恨處,燥發為君親。”“搏虎仍之野,投豺又出關。席心如可卷,鶴發久當刪。怨子不知怨,間人安行間。乾坤猶半壁,未忍蹈文山。”“諸子收吾骨,青天知我心。為誰分板蕩,不忍共浮沉。鶴怨空山淺,雞鳴中夜陰。南陽江路遠,悵作卧龍吟。”帝以負公自責,實則帝亦無可奈何也。

四十五、紹宗中興令主

《謏聞續筆》紀隆武朝事,極稱上親賢好士,從諫如流。一監國即議親征,以恢復自任,初至浦城,水師陳德功啟請節儉愛民。上賜旌直銀五兩,下諭曰:“朕自監國之後,若一日孝陵未見,一日西北赤子未援,一統舊疆未復,即朕負祖負民,如劍在心,如湯沃背,斷斷不與虜盜並在天壤。啟勸孤節儉愛民,足征忠讜。”朝見臣民于建安,隨出榜安民,云“寡人布素十年,毫無煩擾,一切支應並一切繒彩無益等事,俱各免行。當百姓剝膚見髓之時,誓約己以安天下,違旨者治以不忠、擾民之罪。隨行官校不過十人,務要公買公賣,敢擅取民間尺薪粒米,即時察啟請咎,捆打八十,穿耳遊示。寡人上下費用,件件自備,生平直性實心,字字真誠。爾官民一體遵依,毋負拳拳至意。”親餞肅鹵伯黃斌卿,敕諭有云:“一統不全,即朕不孝;三吳未復,即卿不忠。盼望我孝陵羹牆如見,可憐我百姓湯火曷歸?”復製詩送之。命禦史林蘭友巡按江西,諭云:“爾是朕親簡,爾之不善,即朕不明,爾之有為,亦朕善用。江民憔悴於貪政久矣,切切以朕‘先教後刑,先情後法’八字行之。”又八字曰“小貪必杖,大貪必殺”。上以民間食米全資運載流通,諭:“禁官兵一概不許封拏,以絕小民生計。地方官不得私徇輕縱。”又諭:“朕聞浙東兵將更端吞噬,劫搶士民,貧富俱無安業,如朕親罹水火。”又禁地方官官賣云:“府、州、縣之有行戶,寔害民惡政,官之稍有良心者,尚給以價,比市價十去五六;其無良心者,直票取如寄,吏胥緣之,奸孔百出。朕昔潛邸,久知此弊,宜行永革,急救民生。”節錄以上各諭,讀之足見實心愛民,使文武同心,未始非中興令主也。至於久駐延津,臣下以回鑾請,則曰:“朕惟以‘寧進死,不退生’六字,自誓復仇雪恥之心念念不忘。”一免元旦之賀,再免誕辰之賀。天興府貢生鄭獻可謀立生祠以祝萬壽,則下詔切責之。惟急急於諭布政司立行太廟,固知所先務矣。《續筆》增附以論,略曰:“蓋讀天興諸敕諭及諸批答,不禁悲憤填膺,慟哭欲絕也。夫以烈皇帝之聰明仁聖,宵旰勵精,而大化未臻,皇輿遽隕,此亦千古未有之奇變也。聖安以桓靈庸下之姿,蹈東昏奔淫之轍,金陵王氣黯然爽盡,此自人事無足怪矣。乃若隆武帝英邁不凡,恭儉禮下,從諫如流,懷賢若渴。兩年之中諄復勸勉,委曲鼓勵,自用兵措餉外,無一事分心,自雪恥安民外,無一言他及,真誠愷切,可泣鬼神,而且賞罰嚴明,恩威交濟,使得李伯紀、虞允文等為之相[5],李、郭、韓、岳等為之將,光復舊物豈待哉!”

四十六、徐英趙卯殉國

侯官徐英膂力過人,為雇工,擔谷上常豐倉以糊口,人呼擔夫徐五,能詩。曹石倉先生(學佺)梓其詩於《十二代詩選》中。紹宗蒙塵汀州,曹公殉節,徐五伏屍哀慟,噴血數升,三日而絕。余甸為作《徐五傳》。世傳“仗義半從屠狗輩,負心都是讀書人”,即徐五堂聯也。徐五殉節世多知之,乃有糶米趙卯則鮮知者。擔谷徐英,糶米趙卯,信天地間奇人奇對也,事載《謏聞續筆》中。文云:“閩縣男子趙卯,見剃發令撫掌大笑,或曰:‘子能違令耶?’曰:‘吾豈不剃,有妙於剃者。’乃市酒肉,請父母暢飲,曰:‘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今將訣别,敢忘養育恩耶?請拜謝。’父母謂其子曰‘爾為我所生,可不拜耶!’拜畢日已暮,曰:‘明日剃未晚也。’俟父母寢後,命二子去,乃書壁曰‘男子趙卯不肯剃頭,死’,擲筆自縊。卯以糶米為生,生平豪爽,不屑屑刀錐,此舉大為鬚眉生色。”觀《續筆》所載,信從容就義矣!

四十七、 紹宗體貼人情

予觀各書,紀隆武朝事無若《謏聞續筆》之詳且多,有各書所未及者。有遠方士條陳大計,上急召見,得之酒肆,至則醉嘔狼藉,禦史糾之。上曰:“書生未諳朝儀,且上書陳言,未蔔用否。旅邸無聊,排遣至醉,此亦人情。朕未先宣示而倉卒即召,此朕求賢若渴之虛懷,失於詳慎,非其罪也。”命扶歸客舍,明晨來朝。又有疏乞縣邑自效者,上召諭曰:“朕方寤寐求人,豈吝一縣一邑。但此時強半危疆,諸生自揣,倘有外侮內禦,能保障無虞否?如其未能,無以身試法也。”又諭吏部郭維經曰:“此番親簡,朕親簡定,或聞于無心之言,或見其有一二勤勞可取,皆由朕性過急、痛念民生。倘有未當,即宜執奏,以收成命。事協至公,斷不至忤。”又曰:“天下之壞,不壞於賊,而壞於兵,而壞於官,殊可痛念。浙中無所事事之官逍遙於家,驛騷於途,畏縮不進,漁獵細民,通著撫按詳行清察,即日撤回,務期安輯地方。”以上各諭,體貼人情,不執成見,惟孜孜以民生為念,信中興令主也。紹宗自延平將逾蹕,命吾杭李職方公(魯)先返汀,公陛辭面奏,“宜輕車減從,書籍器物沉重者不宜隨行”,蓋知帝性好書故也,語見《燼餘集》。其後駕幸汀州,猶以書籍數十簏[1]自隨。長汀令吳某備辦夫役不及,不能即行,致為清兵所追,見《藏山閣集•吳鑒在傳》。

[校注]

[1] 簏——原稿作“麓”,依文意似為“簏”之誤,徑改。

四十八、金華浦城死守

閻典史(應元)守江陰,世多傳之。《謏聞續筆》云:“趙之龍所發戎政營,兵損折九千餘人,他可知矣。城破,縱火自焚,無一降者。其後朱公大典守金華亦然,攻圍數月,所殺無算,清驅掠難民填土與城齊,馳騎而上,已登城矣。大典從城上穿穴數十道,實以火藥,火發,所傷復數千。知不可守,乃闔城縱火,男婦同盡。閩中浦城之守亦然,紳士兵民各頂《心經》一部於首,曰:‘努力殺敵,勝則已,不勝而死,轉生為男子,必酬此志。’城破,自焚如金華。聞清精甲勁兵盡於三邑,清人言之色變。”因華浦城事人不盡[1]知,特備錄之。

[校注]

[2] 盡——原稿作“盡人不盡”,後三字“人不盡”似為衍字。

四十九、精忠感天

《謏聞續筆》所載有二事近於神異,一為:永曆帝先封永明王,隆武]蒙塵,監國于肇慶。明年,清遣蒼梧道陳軾來任,夢城隍與揖而言曰:“此永明地也。”帝入粵,過全州,謁彌勒佛,身忽豎立,帝出,還坐有聲,皆以為天祐。一為:桂林破,瞿公式耜與張公同敞俱死節,遇害時方晴晝,忽迅雷一聲,擊操刀者,碎其首。定南懼,命祠於留守府,顏曰“雙忠”。蓋兩公精忠所感,天為動威,固不足為奇;而永曆帝之邀天祐者,究何裨於明之亡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