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蠶集五 上

老蠶集五 （戊子春至庚寅初春，民國三十七至三十九年，二百五十九首）

一、{比阝} 風簡兮之末，章山榛隰苓而思西方美人，詩人其預知二千六七百年後而為今日之美洲言乎？詩固賢者不得志而作也。戲吟一絕

西方彼美繫懷思，却怪風人早入詩。誰料三千年後事，想思依舊賦云誰。

二、即事一首

客居安邑卻豬肝，十載歸來耐嵗寒。願望厚生先正德，優游強醉且加餐。陳臻一問惟師孟，宰相三書久笑韓。自分不夷仍不惠，我行我法任譏彈。

三、即事次韻又一首

掩著人皆見肺肝，平生原慣忍飢寒。魚慵吞餌游濠樂，鶴健翔雲飽露餐。敢謂能文高泰斗，誰為執法媲申韓。鮮無點辱晨葩在，本色依然不受彈。

四、追送齊峙青縣長（登萊）

倉皇去也萬民思，賸有杭川載口碑 [1]。陸橐盈千何足算，劉錢選一久心嗤。勗哉法制人同守，（在明強中學訓話，以崇法務實為題，勉諸生養成守法精神，實事求是。）美矣好官我自為。應恐留鞾還卧轍，冥鴻破曉渺何之。

[校注]

[1] 碑——原稿作“牌”，查字书無此字，依詩意似為“碑”之誤，徑改。

五、四月十九日午後三時，電傳□□席於上午十二時國大代表以三千四百三十票膺選首任大□□，叔瑜校長有詩志慶，因次其韻

為國宣勞仰獨賢，艱難一柱力擎天。那知勝利治（平）平日，猶是分崩離柝年。星拱北辰歸德衆，電傳中夏竟功全。橫流惴惴其魚患，微禹何人導百川？

六、寄海山西京

經年未接故人書，曾讀新詩慰索居。尺素忽來連雨後，寸心猶是在山初。一燈校勘身忘老，雙屐登臨興有餘。索我金婚舊題句，（癸未嵇園為海山繪《金婚圖》，題詩徵和，因亂失去，瓠園重繪，海山書來索舊作。）白頭梁孟近何如？

七、苦雨

天氣陰沈雨腳多，農民無日不披蓑。米珠薪桂門難出，奈此肩挑覓食何。

鄉邨正是曬煙時，曬趁晴天換米炊。摘下霉生田裏死，忍飢挨餓雨淋漓。

八、肩輿往縣

三載村居未入城，肩輿冒雨趁朝行。途中幸得天公助，一半濃陰一半晴。

九、過廬豐訪千谷老友

時事無多說，何如兩眼盲！乾坤今混沌，氣魄老縱橫。守黑原知白，持醪且解酲。著書身外事，莫學左丘明。

十、連日朋舊招飲，每飲必醉，書媿

疑洽情殷故舊多，三年時序易經過。相看盡道人猶昔，自顧深知鬢久皤。桑梓敬恭除積習，英才造就挽頹波。我來真是徒餔啜，醉後昏昏著睡魔。

十一、農暦四月廿七日為去年水災紀念感賦

去年今日洪流惡，陽候逞威大肆虐。沿河近岸掃蕩空，平地慘及內外角。遭災轉眼已周年，窮民露處無一椽。百年元氣未易復，勉修人事期回天。

十二、舊端陽

天氣晴和日正長，最難無雨過端陽。洪流乍退開船疾，古俗相沿裹粽忙。往事小坪（地名）驚暴炸，今朝大斗稱歡觴。那知勝利三年後，兄弟依然尚鬩墻。

（原稿此处尚有《連雨》一首，與《念廬詩稿•南征集四（金城後集）•一百零二、連雨》完全相同，故將其刪去。）

十三、讀叔瑜校長《五十感懷》詩題兩絕句

讀君《五十感懷》詩，一片真情見孝思。最是傷心歸骨語，滄桑岸谷太離奇。（君奉母辟地潮州，母卒於潮，葬其地。前嵗赴潮，擬負骨歸。其地遭敵機轟炸，已變成田，葬地不可辨。）

教育原無利可圖，濫竽招謗有何虞。知君欲占清閒福，脫卸仔肩作釣徒。

十四、今日春分（舊二月廿二日）

九十春光今已半，願豐樓外正深耕。落田急迫水漿缺（俗於田鋤後放水飲之而耕曰落田），鑿石嶙峋溪骨平（吾廬門外溪水如是，非牽對也）。雨勢欲來風又阻，雷聲纔動日偏晴。甘霖早慰喁喁望，莫待郊原旱象成。

十五、伯寬同學七十有詩，書此和之

負笈東谿上，回思卌六年。白頭師弟老，便腹子孫貧。舊學温前夢，同窗話夙因。（當年同學惟温生介眉、族子海樓尚在，温生懷清則受課而未在舘。）休談成與廢（原詩有“成廢物”之語），敝帚作家珍。

有子賢惟肖，諸孫卓不群。（膝下二十八人，冢孫富乾、富坤畢業明強初中後，本期畢業省立高中，將升大學，兄弟孿生。）優游娛晚景，黽武守清芬。國手能醫世，雄心欲建勲。宗風元爽在，老未倦於勤。

十六、海山自西京次予寄懷韻見酬，曡韻奉答

萬里長安一紙書，瓊瑤報我故山居。吟詩未覺推敲苦，學道依然澹泊初。借一枝棲聊吏隱，成盈尺稿趁公餘。輕車攬徧秦中勝，罩漢籠唐媿不如。

十七、海山以唱和詩寄社友，長沙柳敏泉蜃庵步韻見懷，自言廬被寇禍，藏書盡燬，有“秦燔而後歎無書”之句，再曡韻奉答

我亦廬焚蕩盡書，收藏劫後欲巌居。（十八年後辟地居潮，予刻一印，曰“念廬劫後收藏書畫之章”。）萬方同嘅秦燔再，一炬難求宋版初。腹貯便便知學足，神交耿耿肯分餘。慙顏南社推先進（致海山書有“荷公吟丈為南社先進”語），讀罷新詩色赧如。

十八、記夢（有序）

六月二十夜夢中作詩，既醒，僅記“寂寞空山獨看梅”一語。既而復夢，恍惚在潮，往會館，迷其路。時值漲水，遇張君玉琴如生時，指示途徑。入一園，石峯簇起，高四五尺尋丈不等。一石刻，武平鍾文題，其詞則已忘之。過石山，見黄君麗川卧廊下，見予遽起，未與交談，從側門出。向東水漫不可前，繞牆南行。又至一處，廣池深淵，車頭架橋窄甚，兩傍護以卍字闌干，曲曲折折，一似水閣。南有臺，臺下人家待觀劇者。從橋闌行，遇一潮安府人員，不知其姓名，彼似相識，知予迷路，云將致電話向縣府問之。不待其回話，遂行，橋盡。至一廳事，遇縣府人來告曰：“汝外孫已啟程矣。”旋又偕一人來，云：“鐵僧能談劫數。”予不之顧，聒耳不休，遂醒。枕上怍詩，紀其事并前夢一語入焉。夢境離奇，真不可思議矣！

惝怳迷離夢境猜，舊曾游地寓公來。灣環曲水不知路，寂寞空山獨看梅。強聒鐵僧談劫數，多情縣尹告船開。石峯題句池邉劇，卍字橋闌擁戲臺。

十九、觀蓮節朋舊四十四人雅集念廬

六月能為天下春（用張亨甫句），荷花開放慶芳辰。亭亭净植生同日，濟濟羣英德有鄰。相與清談忘溽暑，恰逢微雨灑輕塵。形骸脫畧無拘束，算勝蘭亭修禊人（蘭亭修禊與會四十一人）。

二十、檢閱舊稿有《丁丑七夕祝鼇石先生生日》，用集中《汶上七夕初度口占》韻，與温聖涵縣長同作，各得四首。今值戊子七夕，十二年矣，感舊懷人，再次韻二首

生值中原異族并，不遑寧處有經營。難言偏悔身前孽，謾駡何知座上驚。舉世無儔惟我獨，如何斯濁看人清。繼莊心跡差相似，鮚埼亭翁尚未明。

屈指年光十二并，樓頭角韻記分營。（周寓寶記莊，温縣長住三樓，予住二樓。）鱷魚江返登堂拜，烏鵲橋填墮地驚。共祝孤懷惟帝蜀，不留遺孽詎臣清。天潮故閣聞猶在，傳信傳疑未證明。

二十一、筆山郵寄戊子七月初三《七十六嵗生日書懷》三章，次韻奉答

間雲野鶴（予曏日自署）伴孤鴻（來詩云：“平生自笑一孤鴻”），得聖人來且復中。賸有鑱長兼臿短，依然海濶更天空。米逢打稻聲中貴，人在蛀書叢裏窮。晦跡思量重賣餅，滔滔何地遇孫嵩。

但願襟邉有酒痕，新編贈我細同論。（君纂《雲霄縣志》，致書志局寄贈，最近收到。）著書多載牛腰稿，落職難拋犢鼻褌（用《南史》謝幾卿事）。穢史流傳皆是魏，香奩寄託别裁温。平生肉食原非慣，寧肯無牙齩菜根（近大牙全拔，上齒亦脫盡）。

四分百歲已三過（予少君一嵗），同是羞人說託陀（猶言國老，見《元史•塔本傳》）。酒可澆文求覆甕，（吳鄧文淵：“願死埋陶家側，化土作酒壺為快。”陸機謂：“左思三都賦成，將覆酒甕。”果爾不更快乎？一笑！）山防迷路嬾捫蘿。受銀人盡潘鏊（= ？）腳，（石晉時潘環受牙將鏊（= ？）腳，銀人因呼之。見《實賓錄》。）種樹吾從郭橐駝。月子彎彎初墮地，照歡樂少照愁多。

二十二、省議會舊同事陳君延香今年六十，有詩見寄，率成一律贈之

卅六年前聚議瓜[1]，一埸春夢枉搏沙。流亡徧地哀鳴雁，烽火驚天慘鬥蛇。患難餘生深有悟，耆英大會盛無遮。躋堂酒共門生載，破戒非同武負賒（君遭縲紲後遵母命奉佛）。

[校注]

[1] “卅六”句——原稿作“卅六年聚議瓜”，似在“年”後缺“前”字。本詩寫於戊子（民國卅七年），作者於壬子（民國元年）五月任福建省議會議員，恰為“卅六年前”。徑改。

二十三、海山以予寄撮景並述近搜得明代鄉賢遺著，喜有五叠予韻之作，爰再叠前韻二首酬之

面目徒然貌讀書，鬚長月日邁諸居。生無媚骨難諧俗，人笑孩心未改初。兒戲眼中軍灞上，雄圖夢裡王扶餘。與君萬里遙論古，一切惟應付六如。

珍重殘零寄子書，銘幽志墓奠慈居。故家譜牒留詒舊，先獻文章創獲初。致仕存疑符夏五，遺黎傳信訪周餘。何人更有闗心甚，參訂歸來盼望如。

二十四、哭曾弼一先生

汀南泰斗望崚嶒，瑞應昇平合紹曾（先生曾祖豎“昇平人瑞”坊）。桑海春秋容嘯傲，壺天日月看升恆。驚傳噩耗參疑信，恐墜深淵免戰兢。五十七年前進謁，童心未化老無能（壬辰初謁先生於郡邸，予年十九）。

梅香（先生書室名）考室樂寬邁（= ？），健筆書猶足換鵝。從未客尊空北海，那堪老淚灑西河（聞哲嗣敦五前逝世未久）。全歸天上騎箕去，遺憾鄰邉伏莽多（所居邉粵，匪近猖獗）。木壞山頹安所仰，齊聲一哭涕滂沱。

二十五、雜感

擴大胸襟與眼光，緜延地久并天長。此心耿耿無時息，終日勞勞為底忙。身似老蠶甘作蠒，口貪嘉穀力培秧。生年不百憂千歲，人笑先生不自量。

杯水坳堂置芥舟，豚蹄滿載祝甌窶（= ？）。分疆立國爭蝸角，出塞封侯誤虎頭。九萬里風斯在下，十千沽酒且消愁。無端引起詩人興，一雁南來又感秋。

梧桐葉落訝秋凉，蟻穴穿隄慎汎黄。何處防微能杜漸，有人異夢正同牀。喃喃客似梁間燕，逐逐羣追路上羊。我欲登高遙望海，水天空濶視盳洋。

二十六、有所聞作

燎原閃爍一星微，白艻黄中步逐飛。不譈截江常責稅，無良打劫更乘機。大哀人類真心死，不合時宜滿腹非。抑鬱牢愁誰與解，民窮物貴嵗方饑。

二十七、輓薛稼塘

角逐文埸記並趨，師門先後出祥符。（君於辛卯游泮，予在壬辰年，皆十九，皆出祥符沈公之門。）童年如昨須鬚白，故紙鑽研兩腐儒。

流離辟地鳳城游，時借杯中物解憂。鎮海堂開新講舍，鐸聲曾振古瀛洲。

小嫏環室（郭太僕書室名，廿三年設志局於此，編纂七人，丹初因病返家，集泮、香雪住城未駐局，惟君與千谷、筱孟及予四人常駐）共燈檠，包（千谷）華（筱孟）年來已失明。竊幸與君尚無恙，又聞仙去赴蓉城。

九十二齡曾丈逝，清塵前導老人行。龍文（鄉名）暗澹無光采，嗚咽蚒蛇[1]兩岸聲。（蚒蛇，渡名，君住東岸，丈住西岸。）

[校注]

[1] 蛇——原稿作“{虫沈[氵→]” ，但依夾注有“蚒蛇”，似為“蛇”之誤，徑改。

二十八、中秋夜微雨無月

昨宵月好未持杯，今夕持杯月不來。但見當頭雲氣壓，旋聞入耳雨聲催。敲詩老子吟懷鬱，剖餅曾孫笑口開（男女曾孫皆尚未周歲）。記取明年上元夜，阻人泥濘看燈回。（諺語云：“八月十五朦朧月，雨打上元宵。”）

二十九、十六夜月

十四夜，月出皎然，距離正圓尚遠。十五夜，微雨無月。十六夜，月輪圓滿，恰似中秋。蓋是月大建，望當在十六也。昌黎《中秋》詩云：“一年明月今宵多，有酒不飲兮，奈明何？”當改作“一年明月未必今宵多，有酒飲盡兮，奈明何”矣，為之狂笑，用賦是篇。

天上團欒一鏡瑩，偏旁魄尚未哉生。當頭自覺十分滿，正面全無半點傾。怪道昨宵羞怯怯，知應今日望盈盈。明多不盡中秋夜，笑把昌黎詩句更。

三十、賴生守瑩，今年九月其母黎太夫人六旬進一，將稱家慶，乞言侑觴，書此以勗守瑩，即以壽其母

千秋人頌歐陽鄭，有子文宗母教彰。欲報春暉壽無極，聿修厥德慰高堂。

三十一、次韻和一初秋感

騷人一例易悲秋，老去天教歲月留。霄漢久無鴻鵠志，稻梁難與鳳皇謀。林間桑葉千山下，海上星槎八月浮。遠望美人懷渺渺，長生凉夜夢悠悠。

輪囷皮裏鬱陽秋，幾輩能先天下憂。風急忍看茅屋破，月明思趁桂宮游。蓬蓬塵塕揚東海，混混河清記石樓。（縣名，在山西，十九年一月廿四日事。）滿擬時平年穀熟，狼奔豕突感民流。

三十一、秋感疊一初韻

愁在心中念著秋，秋心那得不愁留。人生識字終身患，雁陣驚寒卒歲謀。誰把洞簫吹赤壁，思騎仙蝶上羅浮。寄懷惟有杯中物，萬事都教付謬悠。

蟲聲階下亂鳴秋，對菊開尊未解憂。玉宇高寒塵外想，幔亭歡{|萩灬|} 夢中游。飄風颯颯郊多壘，凉月娟娟水近樓。坐久更闌人不寐，參橫斗轉衆星流。

三十二、、自責一首

涵養功深怒不遷，捫心自問媿顏淵。為何一觸偏生氣，枉汝讀書七十年（予於六歲破蒙讀書）。

三十三、老妻病起感賦

一病垂危浹兩旬，偏生不死卻回春。百年豈待相偕老，萬事無如早反真。債未清償仍吃苦，勞難暫息更愁貧。我原作客無留戀，寄住人間逆旅身。

三十四、卻病

前月中旬，舌胎黄燥，痰多凝結，飲食減少欠口，經旬而愈。

不須服藥是中醫，百病多由口得之。為戒肥甘兼止酒，養生疏食菜羹宜。

陶詩起晚眠常早，人老天寒最合宜。只恐夜長難睡著，枕邉吟興又來時（“新詩多半枕邊成”，余在潮舊句）。

三十五、雜言十八章

事當别是非，不必計利害。利害太分明，是非反蒙昧。

一人存兩心，人云不為多。人我無兩利，同室常操戈。

人心之不同，傳曰如其面。獨至爭權利，合成心一片。

人人罵做官，做官一班班。昧豈在當局，明豈在旁觀。

雞啄蜈蚣蟲，羊齕斷腸草。越毒越肥壯，物理真難考。

石蜦拑飛鳥，翡翠攫溪魚。飛鳥誤貪食，溪魚其何如？

虎狼食人偶，蜂蠆螫人常。大者知所避，小者難為防。

浸潤易為入，磨磷（仄）難為堅。星火原野燎，蟻穴河隄穿。

恐為人打跌，自己先眠倒（島）。能肯早服輸，何如不打好。

世無正是非，成王敗則寇。剖斗並折衡，老莊息爭鬬。

書契未興時，繩用大小結。科學日殺人，其禍起倉頡。

伏羲始為庖，神農始播穀。遂令後世人，營營為口腹。

不要人奉承，但要說好話。逢人說發財，反遭官府怪。

口裏不要錢，心中多更妙。富欲併全國，請看今權要。

生不能帶來，死不能帶去。因能生死人，見錢眼爭覷。

人惡為人怕，人善被人欺。吃虧便是福，取巧終胡為。

作善非求福，作惡未遽殃。但作老百姓，安分守其常。

吾友凌庵言，今日天更低。最肯理閒事，報應無延稽。

三十六、輓郭集泮

清談雄辯老彌豪，充棟陳編直粕糟。罵座灌夫非使酒，浮船畢卓慣持螯。人生游戲蟁巢睫，家學淵源鳳有毛。偏是彼蒼輕解鎖（三十七年戲贈君詩有“吾輩耐苦苦未盡，彼蒼未肯輕解鎖”句），汾陽事業付兒曹。

作述當年記七人（修志君與丹初任協纂，香雪、千谷、稼塘、筱孟任分纂，並予七人），兩盲於目（千谷、筱孟）四歸真。天全惟我甘頹放，羽化輸君覓隱淪。見面無多成宿讖（君以予二年一入城，恐不再見十四，豈料去年再見，遂成永别），掉頭不顧悟前因。索居棖觸離羣感，歎逝傷存倍悵神。

三十七、壽楊仲笙先生八十

剛健精神勝少年，飽經霜雪栢松堅。修期盤馬羞稱老，尚父揚鷹待訪賢。抔土護持鄉哲重（數年前嘗為明梁遷之先生集墓會），生辰禋祀閣基傳，（舊嘗為鼇石先生立生日會。丁丑七夕招聖涵縣長及予同祝生日，禮成，飲於其家。後又訪得天潮閣故址。）安東束帛無加璧，滄海生桑任變田。

三十八、讀《精誠報》集泮自輓，知君氣定神清，彌留不亂，再賦兩律致輓

堂前有子能傳業，富貴功名付等閒。（聯出語云：“百嵗一刹那，把等閒富貴功名都付流水。”）撤手脫離塵垢世，清心勘破死生関。牢騷滿腹將消盡，快樂無人止復還。（《說郛》載：宋人小說家聚談，問死者樂否？一少年遽應曰：“樂。”衆問：“何以知樂？”少年曰：“如果死者不樂，何以不見一人回來！”）我欲中山賒酒飲，百年幾醉刹那間。

輪迴說果堪憑信，只恐閻王不汝聼。（聯對語云：“畢生八不就，若這樣腥羶世界切莫迴輪。”）地下倘逢唐李白，褌人偕訪晉劉伶。頗聞惡濁同塵世，最好逍遙入窈冥。飲酒賦詩應未已，（君曩在西林縣署電致邑友，僅“飲酒賦詩，依然故我”八字，蓋人傳君已死云。）狂言倍憶次公醒。

三十九、有所聞作

因噎豈當真廢食，奇聞未免解人頤。貪污翻把設官怪，折閱更將開店疑。偏見歪斜成曲說，高談容易逞單辭。知（去）乎不知一言判，出話誰其更慎之。

四十、非夢

家家平地起樓臺，樂業安居亦快哉。巧可奪天工廠設，貨無棄地礦山開。農田水利都興作，潛艇飛機任往回。言論終當成事實，不妨高調唱將來。

四十一、舊臘初十夜寒甚，室內結冰。翌晨霜重冰厚，油菜受傷，近日收成十不得一。為之悵然

生油昂貴木油稀，（市上呼豆油為生油，以番豆為落花生也。茶油通呼木油。）菜子收成歲又微。燈火無油寧早睡，化身蝴蝶夢中飛。

怎奈年衰老弱身，蚊飛蚤跳擾清神。宵來欲睡渾難著，無夢何曾是至人。

四十二、黄花岡紀念有感

洸洸漢族好男兒，未必英靈死有知。復我邦家遽如此，年年煮豆看然箕。

明日黄花既過時，留將紀念亦何為。傷心蠻觸爭蝸角，流血英雄賸糜爛。[1]

箕然化灰同塵輕，嗚呼！兒童，兒童，今日祝爾快長成，他日毋忘同根生。

[校注]

[1] 本首與下首在原稿中緊接相連，現分爲兩首，妥否？

四十三、海山寄示自陝飛閩，暨夢拜慈墳疊韻詩，次韻寄酬無諸城畔

凌空東返辦嚴成，瞬息秦中到冶城。飛入陝仍飛出陝（君於勝利自渝飛陝），冷然聼慣御風聲。

韓江一别幾何年，回首秋風隔世然（七年與君别於潮州）。積得許多文字債，待君歸證在山泉。

人生無毀亦無成，夢拜先塋鬱鬱城。游子神魂慈母戀，織機聲與讀書聲。

守墓吾今又十年，故山風鶴尚依然。石門賸有閑山館，孤負揮毫牓聼泉。（亡友南湖居士募建水樓於石門，予為之牓曰“聽泉山舘”，今扁存而館已破壞不堪矣。）

四十四、龍溪陳天恩瘦愚任漳浦佛曇前江中心小學校長，曡書索為題字，昨摘張遷碑四字寄之。去書未達，今日又郵書敦督。因念南平陳守治瘦愚與君同姓同字，同稱私淑弟子，上年予答南平陳君書有“生來懼蹈人之患，過去慙為物所蒙”之句，爰吟兩絕句，寄博一粲，己丑穀雨前三夜

拈豪曾摘穀城碑，為寫蘭芬雪白辭。敦督書來謙抑甚，冬烘頭腦媿人師。

閩北閩南兩瘦愚，同時姓字恰相符。不知誰是陳驚座，博得詼諧一笑無。

四十五、依然四[1]首

依然歌舞舊昇平，鴻雁飛鳴雜燕鶯。聼說琴絃彈入妙，開場新演獻豹皮。

不作諸侯壁上觀，衝鋒冒險敵心寒。汪錡不死終遺臭，人比黄花晚節難。

前擊孚琦後鳳山，齊呼皋復國魂還。和親康樂今何世，夢想黄農虞夏間。

荔支灣上越王臺，冠蓋紛從日下來。料得今年憑弔客，駢闐車馬吼如雷。

[校注]

[1] 四——原稿作“二”，但本題的詩共有四首，故改。

四十六、題廖堯勲畫山水立幅

黄君義輝以廖君堯勲贈畫山水屬題。予於十五年前曾作《夢境》二十絕句，近日有所感想，重温舊稿，忽覩此圖，為之神往，爰成兩絕句。前一首係寫畫中之意，後一首則因《夢境》詩而連及之也。

纔向亭中觀瀑布，又從橋上望煙鬟。引人入勝無窮處，徧踏前山與後山。

依稀夢境詩中畫，突兀林泉畫裏詩。如此溪山結廬好，白雲深處泮安期。

四十七、彼是一首

彼是原無正是非，循環轉變異幾希。奔流河水清如洗，漫畫葫蘆樣可依。井上嘈餘何事咽，夢中蝶化自然飛。溼灰氣燄都消盡，誰似先生杜德機。

四十八、兒童節有所聞作

人言今日兒童節，慶祝爆聲何熱烈。傳來隱隱西山西，聽去聲聲聲不絕。那知煮豆然箕聲，畢畢剝剝（必必伯伯《考工記》作“薜暴”）連續鳴，豆煮變粥等空城。

歌哭無端又一時，昔年有客賦新詩。舊人可有何堪在，重唱陽闗三疊辭。

四十九、辛亥三月廿九日七十二烈士死難廣州，民國紀念改用新暦，月日仍舊，推算當在四月廿六日，夜中不寐，感而有作

轟轟烈烈奇男子，七十二人同日死。暮春三月杜鵑紅，血染羊城作花蘂。紛紛目論笑輕生，援應曾無一卒兵。磨磷（仄）涅緇[1]何濟事？縱然撲殺豈能成（張鳴歧字堅白）？誰知一擊雖不中，博浪鐵椎秦政恐。百六七日武昌城（武昌起義相距一百六十七日），義旗一麾天下動。黄花岡上弔英雄，發難羣推第一功。民主勃興君主廢，歡天喜地一時同。沈沈國魂呼起了，昏昏長夜初破曉。嵗周卅八今何如？年年夢寐游華胥。

[校注]

[1] 緇——原稿此字抄錄似有錯，已在眉首注有另一字，但無法辨識，暫依原樣照錄。

五十、詠燕二首

星移物換舊烏衣，王謝堂前失所依。覓得新巢完卵去，經營餘力料應微。

送春歸去看來歸，纔插秧田稻未肥。覓食那期鴻鵠志，差池其羽憚高飛。

五十一、輓族子衍達校長

誨人不倦日孜孜，二十餘年任教師。（生畢業立本小學，赴漳習師範，歸任教職廿餘年。）志在培才無外慕，功從温故得新知。扶持鄉校洪流後，（泰拔中心小學，前年六一五水災，新建校舍蕩盡，遷院前文館，學童僅三十餘人。去秋，生長玆校，募購校具、教具，今年達一百三十餘人。）解脫塵寰浩劫時。東向樂耕（生所居樓名）樓畔望，承先今幸有男兒（仲子永康今夏畢業明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