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六年詩（丁巳，一九一七年，三十首）
民國六年詩（丁巳，一九一七年，三十首）
一、民國六年元旦作(有序)
去年今日洪憲改元，爰作民國五年元旦詩，以為民國縱無五年，吾有吾詩，則詩中之民國五年永永存在也。今魔王除矣，民國長存。自今年始，擬年和一章，用作紀念。
民國緜延億萬年，濡毫待記富強篇。五洲跌蕩爭先着，八表經營燭未然。樂歲儘容才碌碌，高眠不負腹便便。平民政治家家足，何必高談古井田。
二、前在榕垣，少甫以其尊人從五先生六十自壽詩索和，未及酬答。歸里無事，邀千谷、友蓮同作
祭酒南齊舊業垂，能文有子似丘遲。曾從左海多才地，索和高堂自壽詩。愧我無桃呈曼倩，知君得棗見安期。天龍山頂雲深處，仙侶年年晉酒卮。
三、舊除夕宿校中作
千里歸來客，今宵信索居。理琴兼弄笛，剪燭且翻書。學校新寒假，人家舊嵗除。忽聞喧爆竹，爭祝大門閭。
四、祝李少鰲母楊太君八十一壽
崑崙南嶺走萬里，蓮峯山脈拔地起。蜿蜒曲折東南行，清漪忽見樂江水。山川清淑好村居，村有居民楊與李。李家花蕚喜聯輝，昆季歡娛舞綵衣。堂築榮萱（李君兄弟新築榮萱之堂）開夏屋，花栽益母駐春暉。開筵恰值花朝節，堅貞苦節吾能說。舊德東楊是外家，朱陳世好婚姻結。來嬪敬戒事尊章，操作荊釵更布裳。一自流離丁世亂，家門十載變倉黃。堂前風燭無光彩，夫壻纏綿牀笫殆。遺孤長者纔童牙，弱者呱呱懷抱在。歐陽鄭母撫孤稱，以今視昔艱難倍。家徒四壁儲積空，身兼教養數十載。諸郎羈貫夙知名，百里爭傳賢母聲。季子白眉尤倜儻，連年同事見真誠。慈母今春八十一，吮墨摛詞愧韓筆。介壽曾為迂腐文，更索新詩敢無述。一再相勗惟歐陽，鴻文偉業南嶺光。祝母有子壽無極，蓮峯比峻樂江長。
五、題江陰謝東緯《侍疾圖》，為其玄孫冶庵作
世言久病無孝子，況十八年病不起。藥碗茶鐺手不停，中帬厠牏躬自洗。有時隆冬風雪霏，天寒夜半呼更衣。有時溽暑火雲烈，潮來夢裏驚蚊齧（“潮聲遙聼訝蚊雷”，周必大詩句）。兒無母兮兒天終，兒有母兮母恩隆。母病風，醫術窮。兒不能走蓬島登崆峒，覓靈藥訪仙翁。慿此孩提心，精神或與天相通。兒惟知有母，兒不知其他。兒生母撫育，母痛兒摩挱。母忘疾苦兒心樂，兒願侍奉母病霍。十八年間苦日短，朝朝暮暮心如昨。顛連困苦不自知，形容憔悴非曩時。君不見圖中柴瘠骨立何人斯？孝子之孝如見之。孝子謝姓霖其諱，家住江陰字東緯。誰其圖者虞山章（名敏），百年凜凜有生氣。玄孫冶庵今詩人，挾圖橐筆來八閩。舟車無忘述祖德，靈運或者君前身。嗟我鮮民哀罔極，安得雞豚侍親側。無限皋魚風樹悲，題圖擲筆三歎息。
六、同事范秋帆以《洪橋送别圖》徵題，圖為道光中葉旬卿（修昌）繪贈張亨甫（際亮），亨甫孫心葵持贈秋帆大父松陽公。圖僅尺幅，下半截已剝蝕。題詠成帙，皆一時知名士。秋帆重付裝璜，廣徵題跋，賦長句答之
西上洪橋路幾程，江流猶帶别離聲。百年畫卷焦桐爨，一代詩才對壘兵。劭式即今仍世好，道咸而後有鄉評。明窗展覽風流在，想見當時縞紵情。
七、寄懷社友蔡寒瓊即用阮簃《坐雨》原韻[1]
灌園偕隱羨高風，福慧雙修伉儷同。懷古臺登南越趙，搜殘碑富北平翁。書參漢魏完神氣，畫入精微奪化工。為我揮豪寫奇字，屢思載酒訪楊雄。
[校注]
[1] 本詩刊於《南社叢刻未刊稿》，柳亞子編，馬以君點，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發行，1994年第一版，第435頁，標題為“寄懷寒瓊社友即用阮簃《坐雨》韻”。
八、蔡寒瓊索覓王大王碑詩以答之
八閩古刻稱三奇，甆盆蠣壳樹腹碑。蠣壳甆盆俱宋物（楊浚冠《悔堂金石錄》：蠣壳在金門已佚。東嶽行宮蓮盆，宋元豐元年所陶，置於東廡），獨有樹腹先唐遺。雷峯有庵一枯木，大師義存此食宿。突過皇古有巢居，奇於申屠因樹屋。誰歟亷主王大王，為造庵子開池塘。五千餘功力獨建，嵗在乙丑天祐唐。是時審知建軍幕，威武節度雄六簙。九重朱詔錫便番，檢校太保加王爵。坐鎮雍容據五州，海疆無事恣遨遊。來看象骨山前雪，特上高峯最上頭。誰知轉眼滄桑變，社屋鼎遷如閃電。大書深刻幾何時，明年國已朱梁禪。雨剝風推嵗已千，猶留枯木紀唐年。金石銷磨樹不朽，此樹非怪應成仙。同社蔡子雅好古，苦求打本實藝圃。辱書下走心茫然，有碑未讀愧鄉土。此刻僻在萬山中，晦藏罕與人跡通。冶城西北百八里，峯高六月雪濛濛。我今且與山靈約，行當木屐東山著。他時莫笑竊碑來，願告山靈幸毋卻。
九、閩海歸舟作
還我共和甫一年，又看藩鎮弄兵權。據防竟敢師臧紇，諫楚何嘗效鬻拳。國狗噬人真類瘈，釜魚興浪欲翻天。瓜分豆剖殷憂甚，莽莽河山已黯然。
牛鬼神蛇變益奇，稱兵造反等兒嬉。是非當世無公理，亷恥何人振國維。薪盡火傳今果驗（“死[1]灰未冷恐傳薪”，予去歲《重赴省議會召集感賦》句），民窮財罄孑無遺（聞有“限財政廳十日內刮銀五十萬”之令）。聲聲杜宇催歸去，無補枌榆只自悲。
[校注]
[1] 死——《重赴省議會召集感賦》（見《念廬詩稿•民國五年詩》）作“殘”。
十、過潮州
乍離湯火地，還我自由身。水自家山滙，商多里黨親。笑談滄海劫，沈醉美人醇。小住忘歸去，相將洗客塵。
十一、有贈
清愁如此太憨生，相對無聊百感并。識汝雛齡今長大，三年時局已重更。
幽愁無那與年深，身世茫茫恨海禽。莫把癡情向儂訴，使儂棖觸更傷心。
十二、古端陽家園作
七載端陽都作客，今年幸早賦歸程。飽經滄海魚龍變，誰召中原鷸蚌爭。僻處山陬忘亂世，恰逢佳節拜先塋（是日為先祖母誕辰，家中年年以是日率子姪拜墓）。鄉農未解憂危局，絮絮人前問太平。
十三、感事十首
盲風怪雨打柴門，噩耗轟傳不忍論。大陸殺機平地起，中原棋局滿枰翻。癲癎浪飲狂泉水，滅裂彌留蔓草根。姑息養奸真誤事，豢蛇人反被蛇吞。
憲法原為不祥物，共和直以流血成。國事何堪一再誤，民權更决雌雄爭。大好金甌眼前缺，不平寳劍腰間鳴。會當瞋目出門去，長嘯一聲星斗橫。
德難懷遠禮招攜，一着棋差悔噬臍。此輩藏身同狡兔，諸侯合勢類連雞。謀疏終被虛聲嚇，怨毒難禁萬目睽。畢竟賊降是降賊，不堪舊事再重提。
從容坐鎮石頭城，孤負江東討逆名。莽漢榻前容鼾睡，火夫竈下妄稱兵。連年禍應龍蛇讖，蓋世勳收鷸[1]蚌爭。若論春秋誅意法，他年青史有公評。
文妖帝孽大揚眉，吐鳳攀龍又一時。南國更無防亂揭，東都重立黨人碑。河山覆水收應晚，風景新亭哭已癡。莫向天津橋畔望，杜鵑啼急使人悲。
自由萬惡痛羅蘭，假借於今到孔壇。國尚不知遑論教，盜真有道結成團。聖人不死甘從賊，名士投降為作官。吹起一池春水皺，漫云與我更無干。
聽説西南起義軍，貔貅虓虎集如雲。英雄救國當如是，小鼠跳梁何足云。四道夾攻疲賊命，一刀兩斷息絲棼。遲疑再莫調停誤，好繼當時護國勳。
非驢非馬政多門，國務糊塗付溷軒。老去慈明投董卓，新來安石拜桓溫。依人宰輔輿臺賤，亂世朝廷盜賊尊。陰長陽衰今已矣，嬾揩倦眼望中原。
百無聊賴此間身，擬作華胥大國民。雨後田蛙鳴閣閣，月明村犬吠狺狺。愁心易感聲何惡，好事多磨夢不真。且起中宵提劍舞，不知誰是救時人。
盤馬彎弓故故延，佳音兩眼望都穿。春溫那可無秋殺，玉碎還應勝瓦全。越局豈疑陶士行，罪言誰念杜樊川。袖中尚有修期筆，露布軍前願執鞭。
[校注]
[1] 鷸——原稿作“橘[木→虫] ”，查無此字，似為“鷸”之誤。
十四、續感事二首
狂奴膽大竟橫行，孤注中原一擲輕。竟有武庚從管叔，妄思太甲相阿衡。漢兒又產張弘範，秦帝誰留孺子嬰。愚惷可憐兼可笑，眼光世界已全盲。
相傳此日龍生日（見《岳陽風土記》），又是闗公岳降辰（俗以舊曆五月十三日為闗公誕）。立廟一心齊武聖，保皇同志引逋臣。駭聞法治民權國，尚有奴顏婢膝人。會見卓臍然大炷，應無郿塢足藏身。
十五、妖霧
妖霧何彌漫，北望天為昏。玉石已不辨，皂白幾難分。呼賊合夷跖，論功爭濬渾。巍巍前後門，虎拒而狼蹲。狡兔計殊狡，三窟何足論。桀犬雖吠堯，尚為其主尊。獨有兩頭蛇，殺人無血痕。更有九尾狐，幻化能迷魂。哀哉不祥物，今已盈中原。忽為鴟鴞鳴，忽效鳳凰鶱。忽作反噬犬，忽如拱立鼲。一器薰蕕襍，一手雲雨翻。西人化裝術，能使見者睧。中人假面具，己心亦為惛。除惡不務本，誠恐蕃子孫。
十六、息庵暑假歸國，過訪敝廬，喜賦二章
風雨瀟瀟夜色微（是日適下雨），驚呼海外故人歸。相逢客路三年别（前年暑假相晤於潮州），滿望雲天一羽飛（息庵近號天羽）。盤錯堅貞須利器，憂危無計解愁圍。宗邦民氣消磨甚，話到艱難淚共揮。
內訌外患偪人來，棘地荊天釀禍胎。刀影臨頭迷不悟，鐸聲震耳夢難回（息庵在東京譯《倂吞中國論》及刊行《民鐸》襍誌）。全神孤注樗蒲戲，假面共和傀儡臺。自顧鬢蒼無所用，救時端仗少年才。
十七、黃雞行
黃雞啄蜈蚣，蜈蚣長一尺。此物能螫人，見者驚蹙額。一身廿二節，一節足兩隻。鈎爪形尤銳，中空注毒液。人或誤被傷，登時痛大劇。雞啄而食之，味甘勝烹炙。譬羊食冶葛，體反見肥碩。五兵用不廢，物理此可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