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关于存在、命运、灾难的纵深拓展之作 ——读陈启文中篇新作《遭遇拉尼娜》 练建安 练建安 上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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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与争鸣》2009年第三期头条选载《福建文学》作品及评论

 一部关于存在、命运、灾难的纵深拓展之作

——读陈启文中篇新作《遭遇拉尼娜》

 

练建安

 

 读陈启文的《遭遇拉尼娜》的第一个感觉是震撼,这种由内在张力所构成的强烈冲击力在当下小说写作中是少有的,感觉作者在向上世纪八十年代那种充满使命感和崇高感写作的一种回拨。《遭遇拉尼娜》发表于《福建文学》2008年第12期,是该刊自2007年至2008年为期两年的“劲霸杯”小说大奖赛中夺冠势头颇为强劲的一部作品。

 “拉尼娜”是气象和海洋界使用的一个新名词,被一些西方画家描绘成了一个皮肤白皙、眼睛冰蓝、睫毛很长的小女孩,是指赤道太平洋东部和中部海面温度持续异常偏冷的现象(与厄尔尼诺现象正好相反),当她与太平洋上另一种自然现象厄尔尼诺(圣婴)百年一遇时,恶劣的、超常的自然灾害天气就降临了。2008年2月间,“拉尼娜”的突然降临造成了南方数省道路阻绝、电网系统损毁、通讯设施重创、大面积森林破坏和大量野生动物死亡,造成了数十座城市和广大乡村的严寒与黑暗。在这种极险的情境中,身处其中的关键人物又当如何呢?

 文坛“湘军大将”陈启文敏感地意识到,作为社会镜像的文学作品对于这场重大的自然灾害不应该缺席,于是他在大灾难“沉淀”半年之后的今天,把目光锁定了南方某省电业局副局长田军等人身上。田军是年富力强、前程远大的专家型领导干部,这年年底受命率若干随员——包括美女米兰去为龙窖山小电站“送温暖”,归途中大雪封山。车辆遇险受困,于是临危受命就近指挥老年等“农电工”排除龙窖山区国家电网险情,在与大自然灾害天气“拉尼娜”的艰难抗争中,田军的世俗观念渐渐隐退,“异化”的人性在一系列事件中得以恢复,精神世界得以升华。“与其不争,天下莫能与之争”。田军经历过大灾大难的生死拷问之后,率众恢复了国家电网的供电,意外地升任某省国家电力局局长,如愿以偿。

 上述叙述的是小说故事的大致主线。仅凭单一的主线显然不足以全景式地展示主人公的立体形象。在《遭遇拉尼娜》中,我们看到,小说还交织穿插着三条副线,形成了“复线型结构”的叙事。一条是“情感线”,即田军与米兰非正常的情感和情感冲突;另一条是“官场故事”,即田军晋升之路纷繁复杂的官场竞争,此线如“草蛇灰线”,隐隐约约、扑朔迷离;再一条是田军一行与年国华“农电工”之间精神世界的对抗与认同。“复线型结构”反映了生活本身的内在联系,主线与多条副线之间的联系并不是隔绝的。在本小说中,“拉尼娜”把它们联系在一起,多条线索交错着先后展开,互相补充,互相诠释,丰富了人物性格,加强了情节波澜,主副线之间跌宕起伏、错落有序、丝丝入扣、环环相连,构成了恢宏、冷峻、迷离而独特的“南方冰雪图”。

 我们知道,年轻领导田军一行“遭遇拉尼娜”面临大自然的严峻拷问,是一个大背景。没有这个大背景,一切叙事当无从展开。“送温暖”的过程也必定是一个例行公事的平淡无奇的过程。“拉尼娜”的不期而遇,既是田军人性的“烤炉”,也可以理解为善与恶、崇高与卑劣的催化剂,善,还是恶?崇高还是卑劣?这是一个严重的问题。

 在小说中我们看到,田军作为一个某市级主管部门重要领导,是一个有高学位、有丰富的基层工作经验、精通业务且深谙“官场之道”年富力强的干部。受流风世俗的影响,此人既有“求真务实”“真抓实干”的一面,也有“浪漫”“官僚”的一面。在“生活作风”问题已隐退为“生活小节”的某些时候,他在保持良好家庭关系的同时与部属米兰发生暧昧关系是“自然而然”的事,正是因为“拉尼娜”,徘徊于死亡边缘的米兰与身负重任的田军,由“狂热”转为“冷静”,由“冲动”转为“理性”。我们看到,皑皑冰雪,不仅仅可以使山河大地归于沉寂平静,此时,还沉寂平静了旁逸斜出的男女情感。从这个角度而言,“拉尼娜”促成田军闯过了危机重重的“情关”。正处于上升时期的副局长田军,面临“正局长”职位的空缺,自然是有“想法”的,“送温暖”是不是调虎离山?竞争对手是否加紧了活动?甚至救援车未及时赶到龙窖山是不是“对手”的某种阴谋?等等。田军的浮想联翩自然有他的理由,然而,在“拉尼娜”袭来之时,神圣的责任感使田军抛弃了种种疑虑,置生死于度外,全力以赴率众攻坚克难。田军人性的优秀部分由此发出了夺目的光芒。其实,成就田军的,还有一种更重要的力量,这种力量来源于年国华等一群“农电工”。这些“农电工”与田军一行“遭遇”了,在短短二十几天风雪世界中,在经历了一系列刻骨铭心的事件后,“农电工”由此经历了一个被“俯视”到“仰视”的过程。老年所代表的“农电工”工作待遇极其低微、条件极其艰苦,然而他们敬业耐苦、他们宽厚善良、他们默默无闻,他们不惜以生命牺牲为代价义无反顾地成为抗击冰雪灾害、保持国家电网正常运转的主力。从某种意义上说,田军遭遇的“拉尼娜”,还应该包括精神上的“拉尼娜”——来自“恋情”、“官场”和“农电工”。而来自“农电工”方面的精神“拉尼娜”,可能是威力最为强劲的一部分。也许,这也是这部作品最为感人最为成功的地方。

 作为田军的对应人物,年国华具有重要的意义。如果说鲁迅小说在《一件小事》中,因为人力车夫的高大形象反衬出了“我的小来”,那么,在《遭遇拉尼娜》中,正是因为年国华的存在,反衬出了田军被“异化”的部分人性。在小说中,“田军”(包括其一行人)与“老年”(包括所有“农电工”)之间的心理对抗有一个不算漫长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作者在细节描写上有入木三分的功力。比如,“老年”的浑身酸臭、沉默寡言,“老年”在待人接物方面的木讷迟钝与野外作业野外生存的精明强悍;“田军”居高临下“送温暖”时,“老年”精心准备了几编织袋土鸡回赠,可是,这些“山珍”竟然成了“田军”车辆爬坡的车轮垫物。当“老年”冒着风雪赶来救援时,他们痛苦地看到了车轮下血肉模糊的编织袋。“田军”的车轮碾粹了山里人一颗纯洁的心。“老年”默默地收拾起它们,没有任何过激的言行。在作者的笔下,这一事件并没有影响“老年”和“田军”的上下级关系和“老年”的工作态度。“老年”依然保持应有的礼节,依然忘我地投入抗险救灾,依然关心爱护“田军”,甚至数度在死亡的边缘挽救了田军和米兰的生命。老年的这等宽厚善良,就有了龙窖大山一般磅礴的震撼力。

  值得注意的是,当代异军突起的大量官场小说中,多数作家的笔触在官场“规则”与“潜规则”之间展开。而放置于大自然大灾害背景“极险情境”中的“官场小说”,并不多见。从技巧而言,“极险情境”可使小说时空压缩、矛盾集中、冲突升级、人性呈现、节奏加速等等,从文本意义而言,“极险情境”更多地呈现出了人类面临大自然灾害而闪现出的温暖与光辉,呈现出了作家对于人类苦难生存境遇的悲悯情感和终极关怀。

 一场百年一遇的暴风雪,对于人类,尤其是经历了这样一场灾难的每一个人,也许是他们一生中只有一次的经历,然而灾难本身却是人类生活中永恒的存在。对于灾难的反映,本质上也是人类对世界的独特关注方式之一。

 文学不能缺席反映重大事件,包括这样的天灾,但也不仅仅是把灾难作为书写对象,作者试图通过一场灾难为人类的生存提供更多有启示性的东西,揭示人类在一场旷日持久的暴风雪中所承受沉重灾难的严峻现实,而这场灾难给人类生活带来的影响,无疑凝聚了一个时代的诸多信息与症候,这一切都应该得到正视,——这是作品所要体现的核心价值之一。正视它,就是正视早已存在那里的一种现实。小说以鲜明的精神在场感,试图呈现出一种直逼物象本真的情景与氛围,更重要的还是体现在对人类整体精神状况的观照上,探寻存在本质,发出灵魂的追问,表达对人类生存的深刻感悟。

 现在,这场暴风雪已经是翻过去的一页,但灾难中发生的一切,还有待于我们在更长远的宏观时空架构中去逐渐发现和认识。从这个角度而言,《遭遇拉尼娜》堪称一部关于存在、命运、灾难的纵深拓展之作。

 

附:作品与争鸣已转载陈启文作品

白得耀眼的时间(中篇)/《作品与争鸣》2003年第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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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遇拉尼娜(中篇)/《作品与争鸣》2009年第3期头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