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的画为何不好卖？

 

练建安

 

客家乡贤华秋岳先生是一个农家子弟，只读过几年私塾。二十二岁那年，“宗祠画壁”后，远走他乡杭州。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杭州这地方，人文荟萃。华秋岳转益多师、博采众长，进步飞快。

他是自学成才的典型人物。

他连小学文凭也没有，却是今天很多教授的“饭碗”，却是今天很多博士论文的研究对象。他的字画，是国家明文禁止出口的“国宝”。

康熙五十八年（1719）《钱塘县志》，选录了华秋岳、姜师周、蓝瑛、谢彬、章谷等六名本朝画家。《钱塘县志》高度评价华秋岳，“工人物、山水，能诗，善书，人称三绝。”

以后，华秋岳往来杭州扬州卖画。

“卖画”文雅的说法是“鬻画”。

“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可见，扬州经济发达。扬州人喜好书画艺术。扬州民谚说“堂前无字画，不是旧人家。”据乾隆末年成书的《扬州画舫录》记载，雍正年间先后居住在扬州的外地著名画家达八十多人。华秋岳就是其中之一。

这大概是华秋岳为“扬州八怪”之一的原因吧。八怪，其实，有十五人，严格地说，是“十五怪”。这就像神州处处有“八景”一样，上杭却偏偏叫“杭川十二景”。上杭老友，多此一举。

话说乾隆五年（1740）华秋岳想乘着年关好行情多做点生意，就留在扬州了。除夕，老朋友员果堂在渊雅堂陪华秋岳守岁，赠给华秋岳三百文作压岁钱。华秋岳感受到关心和慰藉，感时伤事，成五律二首，题为《庚申岁客维扬果堂家除夕温成五言二律》其中说：“去家八百里，讵不念妻孥？惜此岁华谢，悲其道路殊。……十年交有道，此夕感分金。漫拟椒花句，相依守岁吟。”

三百文铜钱，也是雪中送炭哪。

这是扬州。

这是康乾盛世。

一个“诗书画三绝”的大画家，如此清贫！

现在，二十一世纪，华秋岳的画作，动辄拍卖出数百万元甚至一二千万的价格。

乾隆二十年（1755）华嵒让三儿子华浚携《聚鹤图》《八百遐龄图》《荷花鸳鸯图》《松鹤图》等等去扬州售卖。

九月初一接到华浚发自扬州的家书，内中附有华秋岳的学生张四教的便函一张。函中得悉，张瓠谷先生已从江西回到了扬州，另外有主顾定制一幅大尺寸的《松鹤图》。

于是，华秋岳复函，希望能够让主顾略微提高一点价格：

“九月初一日，三小儿家信回来，得接手书。知尊翁回府，喜甚！弟自春间一病，几至颓废。调理半年，尚不能复原为苦。是以少于修候。承嘱《松鹤图》，应命奉到。尊翁先生不另启，祈叱名致意候安。忆与弟在敝乡西子湖头一别数载，迥迥清尘，殊令人相思也。……弟晚年作此巨幅，运腕甚是艰苦。至于润笔，绝不敢较论。望于令友处转致增惠一二，则老人扣良友之爱多矣。”

读者朋友注意到了没有？“润笔……增惠一二……”大师年老体衰、生活拮据，垂暮之年，勉力作画，只求能多卖几个钱。大师对自家的学生谦恭有礼，自称为“弟”。个中辛酸让人落泪。

《明清画苑尺牍》记载，就画价问题，华秋岳先生与老朋友员获亭讨价还价：“蒙赐，谢谢！但知己良友不当较论。六数，弟仅得本耳，非敢赚先生之利也。今九申即九色矣！希大云概全其数，则叨惠殊深。走笔赧颜，惶恐，惶恐！获亭先生，同学弟华嵒顿首。”

年迈体衰的大师红着脸，“走笔赧颜”，诚惶诚恐的神态，跃然纸上。

那么，大师的画作，为什么不好卖呢？

俺不晓得，不好乱说。俺只是看到，俺现在的一些书画家朋友，比如昨天说的罗老，一个字可以卖千把块人民币，太幸福啦。

 

2019年3月27日晚于福州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