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穿越漫长岁月的诗集

——浅谈馆藏图书《志摩的诗》

 

                     练建安

 

书桌上，静静地卧着一本精致的书籍。这是冰心文学馆馆藏图书，编号为010994，名曰《志摩的诗》。

本书首版是诗人于1925年8月自费排印聚珍宋版线装本，用宣纸印，右翻竖版，196页，由新月书店出版，中华书局代印。此线装本磁青纸封面，竖19.5厘米，横13厘米。白色笺条，手写黑字书名。无扉页与版权页，只在衬页背后印有四字：“献给爸爸”。“志摩的诗目录”，目录未标示页码。全书诗作55首，开头一首为《这是一个懦弱的世界》，最末一首为《康桥》。

徐志摩（1896－1931），原名章垿，字槱森，后改字志摩，浙江海宁人，中国著名新月派现代诗人，散文家。徐志摩出生于富裕家庭，并曾留学英国。一生追求“爱”、“自由”与“美”（胡适语），其倡导新诗格律，对中国新诗的发展做出了重要的贡献。

徐志摩的诗歌共有四本，即《志摩的诗》、《翡冷翠的一夜》、《猛虎集》和《云游》。徐志摩还有一些被公认为最能代表他创作风格的抒情短章，如《沙扬娜拉》、《车眺》、《再别康桥》。这部分诗歌的共同特点是：文字清雅秀丽，意境幽谧恬淡，富于浪漫主义色彩和情调。那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作为一位新月派的著名诗人，徐志摩尊崇闻一多关于诗歌要有音乐美、绘画美、建筑美的观点。他熔铸中国古典诗词、散曲、民歌的精华，兼取欧洲浪漫派诗人的风格样式，耕耘在现代白话格律诗的原野上，形成了一种新颖、独特、清新的诗风。

冰心文学馆馆藏《志摩的诗》一卷，馆藏号为010994。扉页以黑色毛笔字写道：“芜言一册奉  冰心  哂存  徐志摩九月上海”。芜言，意为言辞杂乱。徐志摩很谦逊。“九月”，当为1928年9月。“上海”，很好解释，1927年春，新月社由北京迁往上海活动，胡适、徐志摩、余上沅等人在上海筹办新月书店。《志摩的诗》既然由新月书店出版，自然是在“上海”印行。

据卓如著《冰心年谱》（海峡文艺出版社1999年9月版），1928年，冰心于假期曾回上海徐家汇探望父亲。查有关资料，我国最早对寒暑假进行明文规定，是1901年袁世凯组织制定的《山东大学堂章程》，它规定：“每年春季，以正月二十前后开学，小暑节放学，给暑假；休息至立秋后六日开学，十二月十五以前放学，给年假。”这种学期和放假制度被此后各类学堂章程袭用。查“万年历”，1928年8月8日为立秋，“立秋后六日”即8月14日。如果此制度继续为民国学校沿袭。那么，我们可以推理，《志摩的诗》很可能是徐志摩邮寄给在北京的冰心的。当然，也可能是徐志摩在北京面呈冰心或由朋友转交的。历史，有许多细节已经随风而逝。

此书到了冰心手上，曾认真阅读。我们可以从书本中发行一些冰心用铅笔做的记号。用铅笔，可知其爱惜。

2004年年初，冰心家属将冰心藏书约5000本，包括签名书籍约350本赠予冰心文学馆。《志摩的诗》即其中之一。

冰心的许多藏书，历经劫难。

1937年7月28日，北平陷落。冰心与吴文藻加紧作撤离的准备。1938年3月间，“一切陈设家具，送人的送人，捐的捐了，只剩下我们认为最宝贝的东西，不舍得让它与我们一同去流亡冒险的，我们就珍重的装起寄存在燕京大学课堂的楼上。”（《丢不掉的珍宝》，《冰心全集》，第三卷，第392页）。这些珍宝，根据王炳根先生《玫瑰的盛开与凋谢》记载：日记。吴文藻的日记，从清华求学起，平均一年两本，开始是毛笔，到了美国改为钢笔，21年，计有四十余本。……冰心的日记，美国留学三年，除写作《寄小读者》外，也记日记。……信函。冰心与吴文藻的通信，自1923至1929年，长达6年，……母亲的信函……朋友的信，“小读者”的信，……还有父亲年轻时，从海上写给母亲的信与诗，母亲去世后，郑重地交给女儿保存。……照片。……字画。画册。……书，大量的书，许多的签名本。吴文藻的书多是大部头，他找出一些认为必须带走的，其它的全部装箱，欧美原版书居多。冰心留下的签名本居多，“如泰戈尔《新月集》及其他；Ｖｉｒｇｉｎｉａ　Ｗｏｌｆｅ的Ｔｏ　Ｔｈｅ　Ｌｉｇｈｔ　Ｈｏｕｓｅ及其他；鲁迅，周作人，老舍，巴金，丁玲，雪林，淑华，茅盾……一起差不多在一百本以上，其次再就是各种善本书，各种画集，笺谱”。……再就是各种纪念品……全部收集起来，装箱，点了一下数，整整十五只木箱。并且还不包括吴文藻几十布箧的笔记与教材。……而自己的“十五箱”宝物，安置到屋顶阁楼上了。

抗战胜利后，冰心和吴文藻回到北平，来到美丽的燕园时，《玫瑰的盛开与凋谢》记载：“‘校景外观，一点没有改变，经过了半年的修缮，仍旧是富丽堂皇；树木比以前更葱郁了，湖水依旧涟漪！’但当他们走到66号住宅时，却是面目全非，……直接登上阁楼，已是四壁如陡，空无一物，吴文藻几十个布匣的教材、笔记，不翼而飞。……还有那十五箱东西？将其藏匿在教学大楼阁楼上的是不是可以躲避厄运？一时还存侥幸，但当他们满怀着虚怯的心情，走上存放东西的大楼顶阁——侥幸的心情彻底打破了。小屋敞开着，捻开电灯一看，也是空洞四壁！日记、书信、书籍、字画……藏匿在这里十五箱的东西，荡然无存！一切都丧失了！两个人都不说话，还是走了进去，祈望着哪个角落出现奇迹，但是，没有，连一本书一片残纸也不曾发现。”

有关资料记载：1931年11月19日早八时，徐志摩搭乘中国航空公司“济南号”邮政飞机由南京北上，他将参加当天晚上林徽因在北平协和小礼堂为外国使者举办的中国建筑艺术演讲会。当飞机抵达济南南部党家庄一带时，忽然大雾弥漫，难辨航向。机师为寻觅准确航线，只得降低飞行高度，不料飞机撞上开山（现济南市长清区崮云湖街道办事处境内），当即坠入山谷，机身起火，机上人员（两位机师与徐志摩）全部遇难。

冰心在《致梁实秋》中写道：“……我仍是这么一句话。上天生一个天才，真是万难，而聪明人自己的糟蹋，看了使我心痛。志摩的诗，魄力甚好，而情调则处处趋向一个毁灭的结局。看他“自剖”里的散文，“飞”等等，仿佛就是他将死未绝时的情感，诗中尤其看得出。我不是信预兆，是说他十年来心理的蕴酿，与无形中心灵的绝望与寂寥，所形成的必然的结果！人死了什么都太晚，他生前我对着他没有说过一句好话。最后一句话，他对我说的：“我的心肝五脏都坏了，要到你那里圣洁的地方去忏悔！”我没说什么。我和他从来就不是朋友，如今倒怜惜他了。他真辜负了他的一股子劲！”（ 《致梁实秋》《冰心书信全集》，P341，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年10月。）

将上述资料联系起来，我们似可得出以下推断：

其一，1928年9月，徐志摩赠送给冰心的《志摩的诗》是唯一的一本。1931年11月之后，不可能再有。其二，1938年3月间，冰心没有将《志摩的诗》放进燕京大学阁楼“十五箱”珍宝里，从而避免了被日军的毁损。冰心将此书随身带到了云南昆明、四川重庆，甚至可能带到了东京，随其返回北京。其三，被鲁迅先生称为“最有才华的诗人”的冰心对《志摩的诗》深有研究。

1951年11月，冰心返回北京。1966年9月，曾被错误“抄家”。然而，历经劫难，穿越漫长岁月，《志摩的诗》保存了下来。

 

2016年9月23日，长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