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愿（节选自练建安长篇小说《长征小尖兵》）

发表于《福建法治报》2024年8月1日副刊专版

心愿

练建安

 

1935年7月，中央红军历经重重艰险，抵达松潘草地毛尔盖。

松潘草地位于青藏高原和四川盆地连接段的川西北草原，纵横300余公里，面积约1.52万平方公里，海拔在3500米以上。水草盘根错节，形成草甸，覆盖于沼泽之上，形同陷阱。草地气候极为恶劣，雨雪风暴，来去无常。

过草地必先筹粮，由于筹粮困难，红一军团首长交给了侦察部队一个新的任务，那就是侦察能吃的草叶、草根。

刘忠科长回到驻地，立即传达了上级命令。陈参谋很兴奋，跃跃欲试的样子。

刘忠科长说：“老陈，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陈参谋说：“上古有神农氏尝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茶而解之。我们是山区出来的，荒年吃草，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刘忠科长笑着说：“你这个大秀才，又掉书袋子啦。”

这些天，刘忠科长每天都带着侦察人员挖野草煮野草，分辨毒草。他们确定野葱、野蒜、茴茴菜、野芹菜、豌豆苗和一些不知名的野草都可以吃，把样品送军团卫生部鉴定后，通报全军。

这一天，陈参谋和唐福星走出了营地老远，他们想多寻找一些粮食的替代品。在一个小山坡，他们发现了一种牛舌头似的大叶草。这种草，绿油油的，长势茂盛，看起来挺可爱的。

陈参谋说：“福星，我们把牛舌头采回去尝尝。”

唐福星说：“好吧。”

两人一起动手，各自采摘了一大把，回营地。

营地里，战友们都外出“侦察”去了。

营地站岗的，是一位十四五岁的苗族战士，爬山攀岩，如同猿猴，他是在贵州参加红军的，战友们亲切地叫他小云贵。

陈参谋和唐福星将大叶草洗干净，架起行军锅，注入清水，烧火烹煮。

行军锅里噗噗有声，热气逸出，空气中，有一种甜甜的香味。

陈参谋说：“我说吧，这牛舌头就是香，还甜丝丝的嘞。”

说着，从铁锅里打满了搪瓷碗。

搪瓷碗里的大叶草，黑黑的，冒着热气。

唐福星说：“老陈，等大家回来了再吃吧。”

陈参谋说：“小鬼，我就喝这小半碗，如果有什么不对劲，赶快叫人。”

唐福星说：“老陈，我就是觉得不对劲。你看这汤色，黑黑的。”

陈参谋说：“黑黑的，有营养。白芝麻不如黑芝麻香，白糖不如黑糖甜。哦，苏联开康拜因的同志啊，吃的是什么？你知道吗？黑面包。”

唐福星说：“老陈，那你就喝一小口呀。”

陈参谋说：“好吧，就听你的，一小口。”

陈参谋喝了一小口，甜甜的，没有异常感觉。

唐福星说：“咦，没事嘛。我也饿了，也喝一小口好了。”

陈参谋说：“你还不行！注意观察，我再喝一点。”

说着，陈参谋就把搪瓷碗的草汤喝了，还吃了一夹大叶草。

阳光和煦，草地碧绿，几只麻雀在营地的屋顶上跳跃。

突然，陈参谋紧抓胸口，佝偻身子，吐出了一口鲜血。

“不好！有毒！”

陈参谋跌坐在地上，脸色铁青。

“陈叔，陈叔，你不能死啊，娃娃们还等着你上课呢！”

唐福星冲上去，扶起陈参谋，用食指伸入他的喉咙，扣出了几口带血的毒草汤。

陈参谋哇地又吐出了几口黑色的鲜血，脸色由铁青转为煞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

“牛舌头……有毒！报告首长……不能吃。你小子，突然……叫我陈叔啦？”

唐福星含泪点头。

陈参谋说：“福星！”

唐福星应答。

陈参谋断断续续地说：“我是……武平象洞人，县苏维埃主席……练宝桢派我……带一百多人……参加红十二军，我们……大部分……都光荣了，没有……几个人了。”

唐福星说：“这我都知道，老陈叔，你跟我讲过许多次了。”

陈参谋几口黑色鲜血涌出，苦笑：“福星，老陈叔……求你……一件事。”

唐福星含泪说：“陈叔，我答应你，只要我办得到。”

陈参谋说：“革命……胜利后，到我的……家乡去，就说……陈文达参谋……是在……战斗中……英勇牺牲的。”

唐福星坚定地说：“陈叔，我答应你！”

陈参谋满意地闭上了眼睛。

唐福星怀抱着陈参谋，高声嚎叫：“陈叔，我答应你，陈文达，武平象洞人，红一军团侦察科参谋，在毛儿盖战斗中，作战勇敢，英勇牺牲！”

陈参谋紧闭的眼角，流出了泪珠。